黃孟文微型小說自選集

前言

　　1819年，萊佛士爵士（Sir Stamford Raffles．1781——1826）登陸新加坡。從此，這個馬來半島南端的蕞爾小島，便落入英國殖民主義者的手中?！　≈趁裰髁x者為了“公平”對待不同的種族，允許他們開辦自己語文的學(xué)校。① 這種情況直到1965年新加坡獨立，基本上沒有大改變。② 到了上個世紀八十年代， 新加坡政府做出重大的改變。從1987年開始，新加坡的中小學(xué)， 全部以英文作為第一語文， 華文作為第二語文。學(xué)校所教的科目，如歷史、地理、數(shù)學(xué)、科學(xué)等，也全部以英語為教學(xué)媒介語?！　∵@種改變，是“由于英語在新加坡有較高的實用價值，使到越來越多的家長選擇為孩子報讀英文源流學(xué)校。在1959年，選擇報讀英文源流的一年級學(xué)生只占47%；到了1984年， 卻已增加到99%以上，而選擇報讀其他源流學(xué)生的，只占0.7%。政府鑒于非英文源流學(xué)校的學(xué)生人數(shù)太少， 于是決定分階段統(tǒng)一四種不同的語文源流的學(xué)校?！薄　∪A校的關(guān)閉，學(xué)生語文的轉(zhuǎn)流，再加上較早之前南洋大學(xué)的停辦（1980年），使得新加坡華文寫作者產(chǎn)生心靈的激蕩。黃孟文、張揮、希尼爾、謝裕民等人，都對新加坡下一代華人的西化、華文水準的低落，發(fā)出一陣陣無力的悲嘆。

內(nèi)容概要

黃孟文的文體自覺性還表現(xiàn)在：他十分明白人物的單純不等于單薄，情節(jié)的單一不等于單調(diào)的道理，即用以小見大，在單一中追求精美；見微知著，從單純中體現(xiàn)豐富的技法去凸顯微型小說的審美特征。首先在立意上，他力求用小篇幅寫出大主題。如《狂飆》，黃孟文并不因為篇幅微小而放松對自己的要求，相反，他從宏觀的角度，從歷史的角度，去探討老鄉(xiāng)的侄女明明有母親卻佯稱已死這一事實真相所隱藏的深意；從“侄女”隨便將母親的來信置于茶幾上這一細小動作中體味出中國內(nèi)地當年的反右斗爭，如何傷害了下一代的心靈。本來，寫反右派斗爭，可寫“右派”如何在鳴放運動中蒙難，這個錯案到了后來又如何得到糾正，但那樣寫，就容易寫成短篇小說或中篇小說了。為了不拉長篇幅，作者只截取“侄女”對生母的冷漠態(tài)度去反映時代的風貌，去開掘歷史的意蘊，使作者的主觀情感和對人物的評價在微型小說這一文體中得到驗證和實現(xiàn)。

作者簡介

黃孟文，1937年出生。祖籍廣東梅縣。曾獲新加坡南洋大學(xué)文學(xué)學(xué)士，新加坡大學(xué)榮譽文學(xué)學(xué)士、碩士，美國華盛頓大學(xué)哲學(xué)博士等學(xué)位。出版有小說集《再見慧蘭的時候》．《我要活下去》、《黃孟文微型小說選評》、《微型小說微型論》．《黃孟文中短篇小說自選集》等。曾獲新加坡

書籍目錄

代序從根的失落到人的失落床底下，迷茫吻別孩子，吻別馬尼拉喜鷹第18，475支香地久天長竊聽器官椅第四關(guān)機心焚書最后一次掃墓洋女孩邁克楊抒情花一朵玫瑰花云南園低吟立萬病毒阿黃的自言自語怪事姑娘與水新西蘭南風毛果山傳奇系列之一：換血毛果山傳奇系列之二：退休毛果山傳奇系列之三：我愛毛果山毛果山傳奇系列之四：學(xué)府夏冬惡犬始皇魂永遠的均勢肉彈議員不能沒有我狂飆一行小小的字對岸的燈火交換香噴噴的晚餐生日快樂兒童微型小說一束媽媽，我氣稚音一朵國花一碗燕窩病假烏節(jié)一角逍遙游搶答主編掉進豆芽池貞操鎖我愛拍他們的肩膀墻頭上的雌貓一塊錢兇狠的母猿附錄黃孟文的創(chuàng)作及其對微型小說的藝術(shù)貢獻鈴鐺作鐘鳴——評黃孟文的《第18，475支香》文體的自覺——論黃孟文的微型小說

章節(jié)摘錄

　　床底下，迷?！　∧鞘前l(fā)生在半個世紀前的一個令人心弦顫動的故事?！　〉攸c是馬來亞彭亨州的一個榴連園。榴連園背后是一片蓊蓊郁郁的原始森林。　　晚飯過后，我隨著舅父向他的榴連園進發(fā)，準備在園里的小亞答屋住宿一宵。我那時只有 10 歲，一心想要探險。舅父本來是執(zhí) 意不肯去的，因為那時離開榴連季節(jié)還有相當長的時間。只有榴連飄香的日子，野孩子和無業(yè)游民才會到園里去偷拾果中之王，而園主才非得到園里的小舍去 24 小時看守不可。非榴連季節(jié)是沒有人會自動到那兒去喂蚊子的。舅父是一個心腸很硬的人，那次他完全是看在我母親的分上，又拗不過我的苦苦哀求，才答應(yīng)帶我去的?！　∥覀兲ぶ綇?，沙沙沙 ……　　夕陽還浮在側(cè)面山頭，彩霞燦爛。一路上，四周飄過來襲鼻的野花香味，連山芭的孩子都會陶醉?！　≡阶咴缴钊?。天空逐漸黯淡了。山徑因為太久沒有人走動，兩旁的茅草長了，侵襲到路中央。舅父一邊走一邊用樹枝拍打著路旁的茅草，說是 “打草驚蛇 ”。要是不小心被這軟綿綿的物體咬上一口，那么家人就非念誦 “魂兮歸來”不可了 ！　　不久就抵達目的地。小亞答屋的門敞開著。我們也不疑有他。屋里空空曠曠的，只有一張板床，一個長方形的木枕頭，一張小桌子，桌子上放著一盞煤油燈。地上有一個水缸，但是缸里干兮兮的。舅父到屋外左側(cè)的一口井里打了一桶水，先把缸洗干凈，然后再注滿水，說是明天早晨洗臉用的。　　晚上沒有月亮。四周墨黑。螢火蟲在一閃一閃地眨眼。　　我們很早就躲進了蚊帳。四周寂靜得令人感到很不自在。聽不到蟲聲，也沒有蟬鳴，只有蚊子交響樂團在帳外起勁地演奏，嗡嗡嗡 …… 近處偶爾傳來 “瓜爾瓜爾”的蛙鳴，遠處有時也會有一兩聲 “格烏格烏”的猿啼?！　≌斘译p眼蒙朧時， “彭 …… 彭 ……”兩聲巨響，那是撞門的聲音。我霍然坐起， 發(fā)現(xiàn)舅父正在警惕地望著木門?！　∽查T聲不再。四周的空氣像是停止了流動?！　〔痪?， “彭 …… 彭 …… 彭 ……piang……”大門被撞開了，一只黑色的大物體出現(xiàn)在　　門邊！靠著煤油燈的亮光，仔細一看，??！原來是一只大山豬！毛茸茸，鼻息咻咻，比一般的山豬恐怕要大上一、二倍。它毫不猶豫地就向板床走來?！　　鞍パ?！”我驚呼，差一點從床上滾了下來?！　≈宦牭?“砰 ”地一聲巨響，那是獵槍子彈的呼嘯聲?！　〈笊截i發(fā)出凄厲的慘叫，“維……”，軀體一陣抖動?！芭?！”舅父又射出一顆子彈。山豬再也叫不出第二聲，頓時停止了抖動，接著轟然倒下，倒在血泊中?！　　鞍?！運氣來了，明天扛出去賣，可以發(fā)一筆小財！”舅父高興得從金牙縫里噓出了笑聲?！　∥液ε碌谜w心都似乎停止了跳動。我想如舅父那樣高興地笑，但是我笑不出聲；其實，我一直想哭。　　還來不及思索，門口又出現(xiàn)了幾只小山豬，一只跟著一只，列隊而入。我又是一聲驚呼 —— 這次是帶著看見小動物的喜悅的驚呼！小豬門迅速地鉆入床底，嫩聲哦哦 ，然后又走出到床邊，目光迷茫。他們好像這才發(fā)現(xiàn)到倒地的母豬，一起沖出來，鉆到大母豬的胸部和腹部，各自找到了僵硬的乳頭，拼命吸，一雙 前足猛蹬猛擠。最后或許是一無所得，就又一只一只離開母豬，跌坐在滿是淤血的地上，然后又站起來，望著母豬 “哦哦 “地叫，聲音里帶著凄涼。后來看到我們從床上走了下來，它們嚇得又一只一只鉆到母親的胸旁，好像天性地仍然期待著母親的護衛(wèi)?！　∥覀兺虼驳住＠镱^鋪著一些褪了色的樹葉，還有零亂但卻似乎非常柔軟的干草?！　∥莿e孩子吻別馬尼拉　　一　　她教課到一半，忽然有一位同事來叫她去接一個緊急電話。是醫(yī)院托人打來的。一個驚天動地的消息：“你家菲律賓女傭抱著你們家孩子跳樓了！”她耳朵嗡的一聲，嚇得差一點暈了過去。“菲傭當場慘死，孩子受重傷，目前在大巴窯醫(yī)院急救?！薄　《　∽谲噧?nèi)，她急得像一頭在噴著巖漿的火山邊緣尋覓方向的母獅。厚黑嘴唇因氣憤過度而一直抽搐著。一佛出世，二佛涅磐。反復(fù)反復(fù)地咒罵菲傭：狠辣、卑鄙、沒有人性、比五步蛇的唾液還要毒百倍。要自殺自己去跳樓好了，為什么要把我的兒子也拖著去送死？早上自己只不過責怪了她幾句，難道就要這么惡毒地報復(fù)？你自己命賤不值錢，要進地獄為什么不獨自去？我的兒子可是寶貝啊?？蓱z他才三歲。Boy boy……希望他吉人天相。我愿意變賣一切來救活他。這個死安娜，整天都要我來催促她做已規(guī)定的工作：準備三餐、洗衣、熨衣、抹地、孩子午睡時到樓下去買面包、雞蛋或罐頭食品、下午洗車、晚上送孩子去語文學(xué)院學(xué)英文……總是想偷懶。今早，咖啡還沒有泡，就坐在床邊看她女兒的照片，一邊看一邊垂淚。說女兒病了，要找娘。也是三歲?？蓱z。媽在國外討生活。嗬……嗬……真是豈有此理，生病就生病，千里迢迢，干流淚有個屁用？把工作也停下來。作為她的老板，難道我責罵她有錯嗎？就要害死我的兒子？還稱得上是人嗎？還是一個大學(xué)生呢。這樣害人害已，連鬼都不肯饒過她。難怪她一跌下地就去見閻王。我的寶貝啊可千萬沒事。老天爺啊請加倍保佑他。Boy boy……無辜被人拉去闖枉死城。她一邊罵一邊切齒咬牙?！　∪　oy boy……在急救室。醫(yī)生不準任何人入內(nèi)探視。她被催促著回家，警方人員要來查看。電視機還在播放著卡通片。一個系著長線的氣球在天花板上浮動著。另一個氣球已爆裂，破膠皮冤屈地縮在地板上一角。廚房后邊有幾根掛滿衣服的竹竿伸向陽光。一個紅色氣球系在窗邊，非常耀眼。這些氣球是昨晚從宴會上帶回來的。窗內(nèi)歪歪斜斜擺著一張椅子。安娜就從這兒挾持著兒子爬上去跳樓的嗎？警察一直伸頭向外張望。帶著手套東量量西量量，臉色沉重。時而發(fā)出幾個問題，不斷做記錄。安娜床頭仍然立著那個鑲著小女孩照片的鏡框。這張照片令人恨之入骨，因為就是她間接害得兒子墜樓的啊。她拿起小鏡框，用力擲向地板。哐啷，碎了。照片后頁寫著幾個英文字：吻別孩子！吻別馬尼拉！警察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嚴厲地說在罪案調(diào)查期間，不可以搗毀屋內(nèi)的任何物件。他們仔細包起這張照片，帶回警署。　　四　　醫(yī)院傳來大喜訊：男孩已經(jīng)脫離危險期。左手骨折斷了，身上一些皮外傷無大礙，后腦驗明沒有嚴重受損，大略再多一星期就可以出院了。她比中了大彩頭獎還要高興，急忙再度馳去大巴窯探視兒子。驗尸庭的診斷報告公布了。警方在經(jīng)過了多方面的追蹤與問話之后，綜合調(diào)查結(jié)果也終于在許多人的期望中發(fā)表了：菲傭的后腦與背部因猛撞地面而碎爛。男孩是在墜地后才從女傭的胸腹間松脫，被拋出數(shù)尺之外。最初女傭是在下樓購物返回住家時驚見孩子爬高取球，急忙爬上窗口救援，不慎二人同時墜落。菲傭用自己的身驅(qū)護住男孩……　　喜鷹　　太陽懸在西邊兩座山之間的凹處。天氣旱熱。四周云霞血紅。　　盤旋于低空，我睜大眼睛俯視著不遠處的一個形同廢墟的村落。翅膀稍一揮動，激起一陣勁風，相信不會輸給一架快要著陸的微型軍用直升機。　　感謝上蒼，讓我出生在非洲的土地上。這里的人比先進地區(qū)的老鼠還要卑賤。天天有人在內(nèi)戰(zhàn)彈雨中身亡，不然就是饑餓而死。每天我都　　吃肉吃得不亦樂乎，養(yǎng)得身強體壯，哪里要像窮人那樣為生活為兒女而疲于奔命呢？　　看！那里有個黧黑的小女孩！她枯瘠的右手握著一個小鐵罐，在地上小洞中汲取污水。整十歲的人了還赤身露體，比飛禽更不知恥－－飛禽還有遮羞的羽毛！　　望著小女孩那搖搖欲墜的身軀，那呆滯的眼神，經(jīng)驗告訴我，機會來了，今晚肯定又有盛餐。　　孩童的身軀雖然也一樣是皮包骨，但是吃起來畢竟鮮嫩一些呀！　　日落鷹翔霞滿天……　　小女孩仰頸喝下那僅存的幾滴水，咂咂嘴，蹣跚地退到近旁的一個垃圾堆，用瘦手挖掘著，顫顫然。真是笨蛋，垃圾堆里除了一些被我們吃剩的殘肢斷骸以外，還會有什么可以下肚的東西呢？　　這個小女孩我早已把她盯緊了。我最憎恨的就是她那個小個子的黑媽媽。他們一家七口，有五口都先后餓死了，都被我們啄入腹中了。黑媽媽特別疼愛這個小女兒，每次覓得些殘羹，就全部讓給女兒“虎咽”，寧可自己餓昏。更可惡的是，她整日把女兒牢牢護衛(wèi)著，我每次想要偷襲都無從下手，只好知難而退。　　可是，現(xiàn)在好啦，再也沒有人可以保護你了，看你這個小鬼還能躲到什么地方去？　　黑媽媽昨天餓死了，就在這堆垃圾旁。臨死時還緊抱住女兒不放，深怕她被我的鷹兄弟們攫去。我抿喙暗笑。自己是泥菩薩過江，還要掩護女兒？　　我當然還是優(yōu)先啄吃黑媽媽啦。死尸如果不趁早吃，很快就會腐爛掉，白白損失。黑媽媽的肉又干又韌，啄得我喙痛，腸肫也不舒服。吃剩的殘骸都散落在垃圾堆里，東一塊西一塊?！　∥宜餍燥w落到近旁的平地上，面對面地注視著小女孩?！　⌒∨⑦€在垃圾堆里挖掘，有一下沒一下的，數(shù)度跌倒又爬起來。她的四肢顯然已經(jīng)疲弱無力，顫抖得厲害。良久，她撿起一塊骨頭，急　　急放到齒間啃咬。嘴角嚅動，雙目無神，茫茫然。嘻，傻東西，至親媽媽的肋骨也會啃得津津有味！　　好像咬不到什么可以入腹的殘肉，小女孩絕望了，掙扎著站起來，舉起小鐵罐。罐內(nèi)滴水全無?！　⌒∨⒔K于支撐不住，全身一陣痙攣，倒了下去，再也爬不起來了。我大喜，舌尖汩出了唾液，一步步向小女孩跳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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