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藏的力量

前言

荷蘭作家路易斯·庫佩勒斯(Louis Coupetus)的著名小說《隱藏的力量》是一部荷蘭殖民文學經(jīng)典，歐洲文學中的一朵奇葩；1900年以荷蘭語發(fā)表后，先后被譯成英語、德語、法語等多種文字，受到了文壇的高度贊揚，被譽為“他那一代人中最偉大的荷蘭小說家”，“完全可以與約瑟夫·康拉德(Joseph Conrad)媲美”；更受到曼斯菲爾德(Katherine Mansfield)、王爾德(Oscar wilde)、戈斯(Sir Edmund Gosse)、波伊斯(John Cowper Powys)、福樓拜(Gustave Flaulclen)等著名作家的喝彩。1923年路易斯·庫佩勒斯去世時，英國文學史家和評論家戈斯悲痛地說，路易斯·庫佩勒斯“感情真摯，簡潔樸實，有驚人的洞察力。他具有天才的某種烙印和氣度。獲悉他去世了，我十分悲傷，歐洲文學因而減色不少”。一百多年過去了，路易斯·庫佩勒斯小說的影響和魅力依舊，《紐約時報書評》不久前還發(fā)表評論文章盛贊此書。那么，《隱藏的力量》究竟有何魅力，能使它在一個多世紀中受到人們的持續(xù)追捧呢？《隱藏的力量》書寫了一出時代的悲劇。通過荷蘭殖民行政官萬·烏迪吉克的興衰浮沉，生動展現(xiàn)了歐洲殖民主義悲劇般的結(jié)局。作為爪哇拉布旺吉的首腦，萬·烏迪杰克住的是宏偉輝煌的花園官邸，娶了至少三任妻子，第二任妻子尤其年輕漂亮，另外還有私生子；身邊傭人侍從成群，有眾多囚犯幫助打理花園和雜務；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出門有人吆喝開道，進門有人低頭哈腰，可謂享盡榮華富貴，風光無限。可就是這樣一名八面威風的西方殖民官，最終卻不敵爪哇的隱藏的力量，在看不見的敵人面前落荒而逃，疾病纏身，筋疲力盡，最后不得不辭官而去，在一個偏僻的山村了結(jié)余生。讓人讀來感慨萬分。小說對以阿迪寧格利茲家族為代表的當?shù)赝宓纳蠲鑼懛浅＜毮伜蜕鷦?，可以說是入木三分。它向讀者描繪了一幅十九世紀末東南亞一帶統(tǒng)治者墮落生活的畫卷，使人們親眼目睹了這些土著親王及其家人奢淫的生活：賭博、吸毒、狂飲、懶惰、魚肉百姓、尋歡作樂，一切的邪惡幾乎都可以在這里找到它們的影子。這種具有東南亞色彩的王族生活對于域外的讀者來說有著奇特的震撼力。此外，作家寥寥數(shù)語就能活靈活現(xiàn)地勾畫出爪哇人的悠閑、懶散、隨意、放肆，東南亞人的生活習性躍然紙上。同時，這一地區(qū)的自然風光、風土人情、氣候特征也在怍家的筆下惟妙惟肖地鋪展開來，猶如一幅彩色的中國畫，絢麗多彩，奇異無比，令人陶醉。《隱藏的力量》呈現(xiàn)出對一個時代各式人物錯綜復雜關系的精妙描寫：殖民時期荷蘭殖民者與被統(tǒng)治者之間的關系、殖民官員與王族成員之間的關系、殖民高級官員與下屬的關系、殖民官員眷屬之間的關系、爪哇王族與普通百姓之間的關系等等，縱橫交錯、栩栩如生，其中埋藏的深刻的歷史感發(fā)人深省，荷蘭行政長官對爪哇親王軟硬兼施，一面拉攏王族成員，破例讓老親王與他同乘一輛馬車，另一方面又用武力要挾，迫使親王就范，他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長期統(tǒng)治這個國家；但是，有著悠久歷史的爪哇王族表面上唯唯諾諾，對荷蘭統(tǒng)治者惟命是從，而實際上卻在暗中抗爭，伺機反撲，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們才是真正的強者。荷蘭行政長官萬·烏迪杰克在普通爪哇民眾面前威風凜凜不可一世，可是他的家庭卻危機四伏，瀕臨崩潰的邊緣，這也是導致他垮臺的一個重要原因；他的第二任妻子莉奧妮生活腐化，既與繼子通奸亂倫，又誘惑女兒的男朋友與之偷歡，更與家中來往的男客偷情，幾乎是一個不可救藥的淫婦；他的兒子西奧游手好閑，長期閑在家中與繼母糾纏不清；他的女兒多蒂為了與繼母爭奪情人，不惜撕破臉皮；他的私生子在暗中搗蛋，書寫匿名信。殖民官員家庭中親人之間相互咬牙切齒，刻骨憎恨，幾乎到了不可調(diào)和的地步，毫無親情可言，這種復雜的沖突遠遠超越了家庭矛盾的范疇，它暗示著殖民主義者面前的困難是不可克服的，他們的滅亡將是必然發(fā)生的。書名為《隱藏的力量》，但是“隱藏的力量”究竟為何物？究竟是何種力量如此強大，竟能令不可一世的殖民主義者病的病，走的走，離的離，散的散，下場悲慘，悶熱的天氣？潮濕的氣候？幽靈鬼怪？長官的私生子？爪哇王族？宗教的力量？小說似乎都提及或暗示了，但似乎都不單為萬·烏迪杰克和他同僚們敗落的根本原因。那種“隱藏的力量”究竟為何書中并沒有明確指出，它成為一個懸念，給讀者留下了無限的想象空間。路易斯·庫佩勒斯是家中最小的男孩，成長在女性世界里，幼時與母親和姐妹們一起生活，幾乎足不出戶。他日后的同性戀傾向很可能與這種生活有關。他的小說對女性人物的描寫異常精到和細膩，從某種程度上說，較之于對男主人公的描寫顯得更為成功。除《隱藏的力量》外，路易斯·庫佩勒斯還著有《小靈魂》、《光之山》、《老人，往事》、《命運的腳步》等名作。他的成功可以說得益于他獨特的個人經(jīng)歷：他的父親出生在巴塔維亞，是位高級殖民司法官員，他們的家族在爪哇擁有一個咖啡種植園，在巴塔維亞中心廣場邊有一棟寬敞的住宅；他的兄弟姐妹親戚朋友大多在東印度群島度過他們的大半生，不是擔任殖民官員就是嫁給殖民官員；他妻子的一位親戚是位殖民地的總督，向他提供了寫作小說所需了解的官方文件，使得小說更加真實的貼近了殖民地的生活；他自己也曾在那里長期生活或旅居，《隱藏的力量》就是在他成名之后第二次旅居東印度群島時寫成的；當時，他已經(jīng)預見到荷蘭在爪哇的殖民統(tǒng)治前途暗淡，行將崩潰，因而整部小說充滿灰色悲觀的情調(diào)。曾有批評之聲抨擊路易斯·庫佩勒斯文風奢華，矯揉造作，同時也有人批評他的作品性欲倒錯，腐朽淫穢。這些評論曾令他的書在荷蘭一度遭到冷遇和擯棄，庫佩勒斯當時也灰心喪氣，宣布從此不再寫作。但是，這一切都無法阻止他的小說在世界范圍內(nèi)的傳播，他的作品如此獨特，生機勃勃，不可能隨歲月的流逝而消亡?！峨[藏的力量》中文版的問世，一定會再次引起人們對荷蘭文學的興趣和重視，路易斯·庫佩勒斯也將為中國讀者提供一種獨特的閱讀體驗。黃勇民2007年5月28日于復旦大學

內(nèi)容概要

　　這是一部西方文學的經(jīng)典之作。以荷屬東印度群島（今印度尼西亞）為故事背景，講述殖民者在當?shù)氐乃「餐?。其中對熱帶亞洲的魔法、鬼魂、鳥鳴、林木、高溫以及爪哇人神秘又帶有敵意的態(tài)度的描寫，給讀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使此韋進入了西方文學名著的行列?！　∵@部小說真正動人的魅力在于，所講述的不只是白種西方人與東方人之間的不同，而是人類受制于時代與環(huán)境，他們所謂生命的過程，只不過是世界歷史洪流中的一波漣漪。

作者簡介

路易斯·庫佩勒斯，十九世紀末至二十世紀初歐洲著名小說家，作品曾受到曼斯菲爾德、王爾德、福樓拜等人的贊賞，至今仍為世界文壇所推崇，被譽為“他那一代人中最偉大的荷蘭小說家”，“完全可以與約瑟夫·康拉德媲美”。菩有《小靈魂》、《光之山》、《命運的腳步》等名作，《隱藏的力量》是其最負盛名的小說，在傘球被翻譯成十三種文字出版。庫佩勒斯身為荷蘭闊少，具有同性戀傾向，其作一度受到抵制與責難。晚年聲譽日隆。他以華麗抒情的文字記述了世紀末的頹廢衰敗，對女性的描寫異常精到和細膩，對熱帶亞洲種族混雜和污濁暖昧的事物寄予了深切同情，使其作品特別具有現(xiàn)代性。

書籍目錄

庫佩勒斯感情真摯，簡潔樸實，有驚人的洞察力。他具有天才的烙印和氣度?！旅伞じ晁箤W洲悲劇的深刻見解使庫佩勒斯成為一位偉大作家。其作品特別具有現(xiàn)代性。一位荷蘭闊少以華麗文字記述的世紀末頹廢衰敗，如今讀來競?cè)绱松鷦?，的確非同凡響?！都~約時報書評》這本小說驚人地鮮活……對沖突世界的描述，堪與巴爾扎克和左拉相媲美。——《南德日報》

章節(jié)摘錄

第一章那天傍晚，飽滿的月亮帶著悲傷。它早早升起，在落日的余暉中像一個巨大的血紅的圓球，與“長街”上羅望子樹后面的火紅落日竟也有幾分相似。當它在慘白的天空中冉冉升高，便慢慢褪去了那悲傷的神色。死一般的寂靜像一張無聲的網(wǎng)漸漸籠罩一切，仿佛漫長的午休之后，傍晚的安寧正在開始，不受生活的一時之擾。傍晚的空氣凝滯，給人一種壓抑的感覺，小鎮(zhèn)上空懸著沉沉的靜謐。小鎮(zhèn)里白色的別墅和柱廊掩映在大街和花園的樹叢問，這無精打采的夜晚仿佛厭倦了東方季風時節(jié)酷熱的白天。一間問無聲的屋宇躲進了死一般的寂靜之中，藏匿進花園的綠陰叢里。這些別墅分布均勻，錯落有致，外邊一排排用石灰水刷過的巨大花盆閃爍著微光。四周不時有零星的燈點亮。突然，一條狗汪汪直吠，另一條遙相呼應，把這壓抑的寧靜劃破，久久不止：狗的怒吠嘶啞，氣喘吁吁，充滿敵意；隨后，它們突然停止了吠叫，無聲無息。長街的盡頭，行政長官的居所遠遠坐落在花園的后面，在巨大無花果樹叢黝黑的陰影中顯得低矮、鮮明。暮色將別墅用花磚裝飾的屋頂輪廓彎彎曲曲地勾畫了出來，一個屋緊挨著另一個屋頂，逐漸消失在屋宇后面花園的陰影中。簡樸的線條似乎正在匯集：每個長廊和游廊之上的屋頂，每個房間之上的屋頂，都漸漸匯入由眾多不規(guī)則屋頂組成的一道長長的輪廓線之中。不過，正門處，前廳白色的柱子高高聳立，門廊白色的柱子與之相映成趣，高而閃亮，威嚴莊重。柱子與柱子間隔寬頗大，給人一種大氣且豁達的空間感，進門便覺奢華莊嚴，似乎來到了一個宮殿。穿過敞開的大門，就可以見到昏暗景色中的中央走廊，一直通向后面。走廊里點著一盞閃爍不定的燈。有個男仆正在點亮房子邊上的燈籠。半圓的巨大白柱雕刻著玫瑰和菊花，房屋正面左右兩側(cè)遍刻著棕櫚樹和杯芋。一條寬寬的沙礫路是私人車道，通向有白色柱子支撐的門廊；接著映入眼簾的是干枯的草坪，四周花盆環(huán)繞，中間一個雕花石墊上置放著一個巨大的花瓶，瓶中插著一束高高的蒲葵。唯一鮮綠的顏色是蜿蜒曲折的綠色池塘，水面上漂浮著睡蓮巨大的綠葉，它們相互簇擁，宛如一個個綠色的圓盤，綠葉之間零零星星點綴著一些荷花似的發(fā)亮的花朵。池塘邊一條小路彎彎曲曲，在一個鋪著鵝卵石的圓形空地上，豎立著一根高高的旗桿。旗幟已經(jīng)被取了下來，這是每天傍晚六點的慣例。一扇大門將這個宅院與長街隔了開來。闊大的院子寂靜無聲。院落正被那青年男仆點上的燈吃力地照亮，前廳里枝形吊燈上的一盞燈和屋里的另一盞暗弱地燃亮了，就像宮殿里的兩盞夜明燈。屋里的立柱、消遁不見影跡的屋頂，不知怎么地勾起了人們童年的夢幻。幾個身穿深色制服的男仆坐在辦公室外面的臺階上竊竊私語。過了一會兒，他們中有人站起身來，輕輕地、悠閑地走向高高懸掛在院子盡頭角落里傭人房間邊上的一日青銅鐘。走了百步左右，來到銅鐘前，他緩緩撞了七下，鐘聲久久回響。撞鐘人用一根黃銅棍撞鐘，銅鐘發(fā)出低沉的隆隆聲，每一聲都會被起伏蕩漾的回聲拖得很長很長，形成深沉激越的震顫。狗群又開始狂吠。那男仆身上有一股孩子氣，身材修長，穿著黃色鑲邊的藍色布質(zhì)夾克衫，褲子上飾有黃色條紋。他又慢慢地、靜靜地從原路返回，回到其他仆人中間。此刻，辦公室的燈亮了，毗連臥室里的燈也亮了，燈光從軟百葉窗的縫隙間透了出來。房間的主人高高的個子，身穿黑色夾克衫和白色短褲，他穿過房間，召喚外面的仆人：“來人哪！”男仆領班屈膝走近主人，在他的面前蹲下身來?！叭グ讯嗟傩〗憬衼?！”“多蒂小姐出去了，老爺?！鳖I班雙手合攏，畢恭畢敬低聲地說?！八侥睦锶チ耍俊薄拔覜]問，老爺。”領班邊打拱，邊說不知情。行政長官沉思片刻后說：“我的帽子，我的手杖！”依然恭敬屈膝、沉默寡言的領班急匆匆穿過房問，蹲下身遞上軍便裝的帽子和手杖。行政長官離去了。領班急忙隨行，手里拿著火繩，那是一根長長的緩燃油繩，領班不停地來回揮動燃燒的一端，這樣，黑暗中若有人經(jīng)過，也許就能看見他的主人了。行政長官緩步穿．過花園，來到長街。這條種滿羅望子果樹、奢華的大街兩側(cè)坐落著鎮(zhèn)里名人們的別墅。燈光暗淡，死氣沉沉，顯然鮮有人住。一排排用石灰水粉刷過的花壇在昏暗的暮色中閃爍著光芒。行政長官首先經(jīng)過秘書的家，然后是大街對面的女子學校，接著是文書的家、飯店、郵局以及刑事法庭庭長的住宅。長街的盡頭聳立著天主教堂。再往前走，過了橋，就是鐵路車站。車站附近有個巨大的歐洲商店，那里的燈光比其他大樓的明亮。月亮已經(jīng)爬得更高了，爬得越高，銀色的月光就更加明亮。此刻，月光照亮了白色的橋、白色的商店、白色的教堂，所有的一切都圍繞著一個廣場建造，一個沒有樹木的開闊空間，在它的中央，有座小小的紀念尖塔，是鎮(zhèn)上的鐘樓。行政長官沒有遇見任何人；不過，偶爾會有個爪哇人像移動的影子一樣從黑暗中現(xiàn)身，這時，領班便在主人身后故弄玄虛地揮動火繩點燃的一端。在通常情況下，爪哇人就會識相地退縮到路邊，疾步走開。有時遇上個無知的當?shù)厝?，剛剛從鄉(xiāng)下來到鎮(zhèn)上，不懂規(guī)矩，從他們身邊走過，恐懼地看著那個舞動火繩的領班一邊錯身而過，一邊在他的主人身后咒罵，因為這個鄉(xiāng)巴佬沒有一點禮貌。一輛大車（或者說是一輛二輪小馬車）駛近了，領班又在黑暗中一遍又一遍舞動他那個燃燒著的小小火星，示意駕馭馬車的人避讓?？墒牵s馬車的人既不停車，也不下車或是蜷伏在他的小馬車上，而是蹲坐在車上，沿著離道路較遠的一邊繼續(xù)趕路。行政長官的腳步堅定而又敏捷。他折向小廣場的右側(cè)，此時正途經(jīng)新教教堂，朝一棟漂亮的別墅走去。別墅裝飾著細長完美的愛奧尼亞石膏柱子，枝形吊燈上的石蠟油燈明亮輝煌。這里是肯考迪婭俱樂部。臺階上坐著兩個身著白色外衣的當?shù)仄腿?。一個穿著白色套裝的歐洲人，一名管事，正沿著游廊走著。不過沒有人坐在巨大的杜松子苦艾酒桌邊，寬大的藤椅張開它們的雙臂，徒勞地等待著客人。管事見到行政長官，立刻鞠躬行禮，行政長官舉起手指回了觸帽禮，隨后走過俱樂部，拐向左側(cè)。他沿著一條小巷行走，途經(jīng)一間間黑暗的小屋。他又拐了個彎，沿著運河般的小河入口行走。馬來三角大帆船一艘接一艘地停泊在岸邊；水面上沉悶地傳來陣陣馬都拉海員單調(diào)的哼唱聲，升騰起一股魚腥味。經(jīng)過港務長辦公室，行政長官走上了伸人海水中一段距離的碼頭。碼頭的盡頭是一座小燈塔，像一座微型埃菲爾鐵塔，它的鐵架像一個蠟燭架，頂上裝著一盞燈。行政長官停住了腳步，深深地呼吸夜晚的空氣。風突然變得異常清新，刮起了強勁的南風，從水面上迎面吹來。日復一日，每天這個時刻都會起南風。不過，有時風會突然減弱，令人感到意外，仿佛風的翅膀被擊傷，一下變得無能為力，于是，洶涌的海水再次退去，直至泡沫飛濺的浪花變成平穩(wěn)的卷浪，在月光下白花花的，長長的淡色線浪閃動著點點的磷光。海上傳來悲哀的歌唱，聽來凄涼而單調(diào)；一張風帆浮動在黑暗之中，像一只巨大的夜鳥；一艘有著高高弧形艏柱的三角大帆船酷似古戰(zhàn)艦，平靜地滑入運河。地球上一切微不足道的東西，在這無邊無際的天空底下，在這磷光閃動遙遠僻靜的海面上，都成了一種愁思、一種默示。萬物在夜空中飄浮，魔幻般地激起一種被壓抑的神秘感。一位身材高大強壯的男人叉開雙腿站在那里，呼吸著一陣陣懶懶的海風；他因工作，因在辦公桌前坐的時間太久，因考慮荷蘭小硬幣問題而感到勞累。小硬幣改革是個大問題，要廢除小硬幣，總督讓他親自掛帥。這個高大魁梧的男人辦事牢靠，頭腦清醒，決策果斷（因為長期執(zhí)政當權）；盡管他有一種對于感情的渴望，但他也許沒意識到漂浮在這個鄉(xiāng)鎮(zhèn)、這個他所管轄地區(qū)首府上空的黑色的神秘。他模糊地渴望有孩子的雙臂摟住他的脖子，渴望身邊響起他們尖聲尖氣的叫喊，渴望有年輕的妻子帶著微笑等候著他。他沒有明確表達過這種情感，他不習慣沉溺于苦思冥想：他太忙了，白天時間被各種各樣的事務塞得滿滿，根本無暇顧及那些兒女情長的事情，也無暇正視他那被壓抑的種種青春沖動。不過，這種情緒卻是不容壓抑的，就像是他寬闊胸膛里的一種壓力，一種病態(tài)的溫柔，一種感情上的不悅；在他的身上，他的崗位賦予他的權力完全融入了他專斷的性格之中；他習慣于進行悠閑的活動和廣泛多樣的工作，盡管他此刻正站著呼吸來自海上的自由氣息。今晚，一種渴求，一種欲望，某些懷戀之情充滿了他的思緒，勝過以往任何時候。他感到孤獨。孤獨幾乎一直縈繞著這位當?shù)卣氖啄X，人們要么拘謹?shù)亟咏?，微笑著敬而遠之，為了交談而交談；要么唐突失禮，一本正經(jīng)，公事公辦。盡管他已經(jīng)成家當了父親，但是他依然無法趕走孤獨。他想到了他的大宅，想到了妻子和孩子們。他感到孤獨，只有工作支撐著他。這是他生活中唯一的樂趣，填滿了他所有醒著的時間。他總是想著他的工作酣然入睡，清晨醒來首先想到就是與他管轄區(qū)有關的某件事情。此時此刻，他厭倦了。呼吸著海風，在吸人大海涼爽氣息的同時，他也吸入了它的憂郁。東印度洋群島神秘的憂郁，爪哇海域縈繞心頭的憂郁，借著颯颯作響、神秘莫測的風的翅膀從遠方疾馳而來的憂郁。不過，他天生不愿屈從于神秘的事物。他拒絕神秘。這里沒有神秘。這里只有大海和涼爽的海風，只有來自遠方海洋的氣味，一種魚腥、花香和海草的混合味。涼風一來，卻被吹得無影無蹤。此時此刻，有的只是放松的心情；然而，他不由自主地感到，如此神秘的憂郁正趁他稍不加防備，要偷走這個傍晚。他相信這種心情與他的家庭有關：他樂意讓家庭關系更加緊密，更加適合作為父親和丈夫的他。如果確實存在憂郁，那么就是為了它而憂郁。憂郁并非來自海上，也不是來自遙遠的天空。他拒絕屈從于任何突如其來的感覺。他更加堅定地踏了踏腳，挺了挺胸，揚起他勇敢的頭顱，用力吸人大海和海風的味道。領班蹲在地上，手里拿著慢慢燃燒的火繩，全神貫注地窺視著他的主人，心里好像在想：“這些荷蘭人，真奇怪！現(xiàn)在他在想什么？他為什么要這樣？選擇這個時候，這個地點，現(xiàn)在四處全是海鬼。水下有鱷魚，每條鱷魚就是一個海鬼，瞧，人們正在那里向它們獻祭呢：燈塔下面的小竹筏上放著芭蕉、米飯、牛肉干和一個煮老的雞蛋。老爺在這里做什么？這不是個好地方，這里不好，禍害，禍害??！……”他的目光在他主人背后上下掃視，而主人卻只是站在那里，凝視著遠方。他在看什么？海風呼嘯，他看見什么啦？真奇怪，這些荷蘭人，真怪！行政長官突然轉(zhuǎn)身往回走，驚訝的領班急忙跟上他，邊走邊吹亮手中火繩的頂端。行政長官按原路返回；這時，俱樂部里有一個會員正坐在那里，向他打招呼；兩個身著白衣的年輕人正在長街上散步。狗又叫了起來。走近官邸的時候，行政長官看見院落正面的另一個入口處附近，有兩個白色的人影，是一名男子和一個姑娘，他倆消失在無花果樹叢下的陰影里。他徑直朝他的辦公室走去；另一個仆人迎上前來，接過他的帽子和手杖。隨后，他在辦公桌前坐了下來。晚餐前，他還有時間工作一個小時。第二章幾盞燈同時亮著。事實上，四處的燈都點亮了，只有寬大的長廊里沒有亮光。在整個宅院里和房屋內(nèi)，枝形吊燈上點燃了二三十盞石蠟燈和燈籠；不過在整棟房子里，這些燈僅僅提供了一種朦朧的黃色的光照。花園上空月光如瀉，照得一個個花盆亮閃閃的，映得池塘波光粼粼；在明亮的天空底下，無花果樹叢宛如柔軟的天鵝絨。第一遍晚餐的鑼聲已經(jīng)響過。在前廳里，一位小伙子雙手托著后腦勺，躺在搖椅中來回搖晃。他感到百般無聊。一位年輕的姑娘沿著長廊走了過來，獨自哼唱著，似乎在期待什么。房屋按照內(nèi)地住宅的習慣裝飾，艷俗華麗。前廳的大理石地面潔白光亮，像一面鏡子；廊柱之間放著高高的盆栽棕櫚樹；大理石餐桌周圍擺放一張張搖椅。在第一個與前廳平行的內(nèi)廳里，靠墻放著一排椅子，好像正準備舉辦一個永久性招待會似的。第二個內(nèi)廳從前院一直延伸到后院，盡頭與寬大的走廊相連，涂金的檐口懸掛著紅色的綢緞門簾。一扇扇房門之間的白色空間里要么掛著鍍金框架的鏡子，下端支靠在大理石的螺形托腳小桌上，要么掛著平版印刷品，在東印度洋群島，他們叫做“繪畫”有騎馬的凡·戴克、威尼斯宮殿的臺階上總督接見保爾·韋羅內(nèi)塞、莎士比亞在伊麗莎白的宮廷上以及塔索在埃斯特宮；不過，在最大的一個空間，一個冠狀的鏡框里，掛著一幅巨大的蝕刻畫，那是威廉敏娜女王身著加冕袍的肖像。在中廳的中央有一個紅色的綢緞褥榻，頂部有棕櫚樹遮陰，此外，還有很多椅子和桌子；到處都是巨大的枝形吊燈。一切都擺放得井井有條，但又顯得張揚奢華，令人感到很不自在，好像隨時準備舉行下一次招待會似的，并無舒適的一隅。在石蠟燈，每盞枝形吊燈只點亮一盞，昏暗的燈光下，悠長寬敞的走廊一直向前延伸。第二道晚飯鑼聲響了。在后廳里，一張長桌，太長了，好像它總在等候客人，已經(jīng)擺好了三人就餐的座位。司膳總管和六名男仆站著等候在服務桌和兩個餐具柜旁。司膳總管立刻開始給湯盤盛滿湯，兩個男仆將三個湯盤端到餐桌跟前，放在餐盤上折疊好的餐巾上。隨后，他們再次等候，與此同時湯里的熱氣冉冉上升。另一位男仆給三只平底玻璃杯放滿大冰塊。

編輯推薦

《隱藏的力量》由上海文藝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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