騙梟

內(nèi)容概要

　　幾個江南學(xué)子進京后，各取所好，有的沉迷于八大胡同的歡聲浪語中，有的搜尋古跡文物。但因為沒能如愿以償，于是乎來到古都開封。附庸風(fēng)雅的學(xué)子，尋花問柳的闊少，博學(xué)古今的詭詐老者，媚態(tài)百生的伶牙村姑，打情罵俏的明妓暗娼，以及形形色色的洋奴買辦，構(gòu)成了20世紀二三十年代文化市場上一幕幕世相圖?！　〕鋈艘馔獾墓适虑楣?jié)，峰巒迭起的矛盾沖突，斑駁陸離的古跡文物，鮮為人知的收藏知識，男人與女人剪不斷理還亂的繾綣情懷，騙人又為人所騙的曲折經(jīng)歷，不能不讓人掩卷深思。

作者簡介

馮精志：著名作家。作品《騙梟》《騙女》《大清織造》《大內(nèi)錦衣衛(wèi)》《大預(yù)言師》等。

章節(jié)摘錄

　　第一部　　一　　“儂知道這句北俗伐？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偷。再有一句是，偷得著不如偷不著。”　　“怎么是北俗呢，這話明明是明朝人馮夢龍說的?！薄　　笆裁赐档弥蝗缤挡恢摹Ｒ牢铱?，什么妻呀妾呀婢呀，都不如娼。阿拉昨夜白相到一個娼中之秀——雛，京師的雛兒！真真原封貨，讓阿拉破的身子，只索了九個大洋。儂羨煞伐？”　　“儂知道這句北俗伐？三十不浪四十浪，五十正在浪尖上。雛勿好耍。阿拉昨夜白相到一個龜婆，龜婆懂伐？北京叫鴇母，蘇州叫七十鳥的。半老徐娘，嘖嘖，風(fēng)韻猶存?！薄　χ档膬蓚€人俱是初次來北京游玩的江南富家子。粗壯的叫沈知祥，略高的叫王在禮，長了副馬面。此刻，正是兩人在八大胡同宿娼后，一大早剛回到鮮魚口客棧內(nèi)的時候。　　自清道光年間起，北京前門外便成了妓院密集處，其中尤以韓家潭、百順胡同、石頭胡同、小李紗帽胡同、朱家胡同、朱茅胡同、博興胡同、王廣福斜街等八處為甚，到清末便有了八大胡同之稱。至民國初年，這八大胡同非但不衰，反而日漸興隆，像攤膿血一般，招引著當?shù)氐囊约巴獠簛砭┑娘L(fēng)流神到這里大把扔錢?！　∵@兩個江南富家子住在前門外鮮魚口的茂源客棧中。鮮魚口是條大胡同，出了胡同口是大柵欄，一抹一拐便是八大胡同，無論是買東西還是嫖妓宿娼都方便得很?！　★L(fēng)流了一夜的男人，心里總泛著想跟外人放一放余騷的愿望。兩個人都是昨夜里干了事的，一方說給另一方總不帶勁。于是，說話間，便時不時地瞟瞟門口，那意思是要說給第三個人聽聽。在茂源客棧的這個房間里，除了他倆外還住了一個人。他們是同窗，也是一同從南方赴京的。　　北京的這種老客棧多是用松木板隔斷的。走廊里咳嗽一聲，屋里的能聽到痰落地的音兒；屋里的放個屁，走廊里能聽到響兒。不大會兒，走廊里便傳來了幾句對話。　　“卞先生，吃早點回來啦？”這是那個旗人伙計的聲音。　　“回來了?！币粋€溫和的聲音?！　　氨本┑脑琰c比你們南方的怎么樣？”　　“燒餅馃子豆腐腦，好吃，好吃?！甭曇敉钢t腆?！　≡捯魟偮洌粋€青年男子一邊彬彬有禮地扭臉向伙計微笑著，一邊推門走了進來?！　∥堇锏膬蓚€人一震，屁股在床沿上挪了挪?！　⊥踉诙Y問道：“夢龍兄，昨天夜里在哪廂過的？”　　“一步也沒離開這個房間?！眲傔M來的人答道?！　∷斜鍓酏?，二十歲出頭，中等身材，臉上利利爽爽的，一副江南小生的模樣，不大的眼睛透著幾分總也甩不開的怡然自得，端正的小鼻子似乎表明他活在世上也不會忘記去尋樂子，兩片薄而長的嘴唇透著幾分文靜，只有下巴略顯大，有棱有角。只有這個下巴給無憂的面孔增加了幾分刁蠻。　　他穿黑色對襟馬褂，藍色長衫，足穿褐色皮鞋，頭戴軟胎黑色便帽，這種帽子以六瓣合縫，綴檐如筒，俗稱瓜皮帽或“小帽子”。它始創(chuàng)于明洪武年間，取六合一統(tǒng)之意，清代因之。他戴的這頂，帽頂有一個珊瑚結(jié)子，比那些用紅色絲線編成結(jié)子的高了一等；帽緣正中用一塊磨成四方形的翡翠做帽準，又比那些用岫玉做帽準的名貴一些。　　他摘下帽子，用手攏攏從中間整整齊齊分開的頭發(fā)，把軟帽細心折之，藏于衣袋中，從枕下抽出一本書，坐在床沿上看起來?！　∩蛑榇钣樀溃骸氨逍挚吹氖呛螘?？”　　“明末人劉侗、于奕正二人合著的《帝京景物略》，”他溫文爾雅地答道，“書中記述的是明朝末年北京的山川園林、名勝古跡，以至風(fēng)習(xí)節(jié)氣、花鳥魚蟲?！薄　　翱捎芯煹陌舜蠛?？”沈知祥想引到自己要談的題目上?！　”鍓酏埓瓜卵燮ぃ蛔龌卮?，繼續(xù)看書?！　　皟z真真傻瓜?！蓖踉诙Y走過來，“來到北京，守著八大胡同還讀啥書，還壓個啥冷鋪板？不如隨阿拉到那廂去擁香衾玉。儂同意伐？”　　沈知祥忙接過話：“京師的雛兒……”　　卞夢龍輕咳一聲，斜過去一眼，對著書本朗朗讀出了聲：“城隍廟市，月朔望，念五日，東弼教坊，西逮廟墀廡，列肆三里。圖籍之曰古今，彝鼎之曰商周，匜鏡之曰秦漢，書畫之曰唐宋，珠寶、象、玉、珍錯、綾錦之曰滇、粵、閩、楚、吳、越者集。”　　“儂讀的是什么？”王在禮問道。　　“這里描述的是將近三百年前北京城隍廟上的古董買賣，列肆三里，可真夠繁盛的?！北鍓酏埓鸬??！　　皟z讀這干啥？”　　他微微一笑，接著讀道：“夫我列圣，物異弗貴，器奇弗作，然而物力蘊藉，匠作質(zhì)良，古未有，后不磨，當代已稀重購?！薄　蓚€人越發(fā)不解，面面相覷?！　”鍓酏埌褧竞仙?，抬頭看著二人說道：“這上說的是我國古代藝匠之作，在明朝末年的古董市上已很珍稀。”　　“儂是想在京師搞幾件古董伐？”王在禮問道?！　　扒宜阕呋鹑肽О??！彼羁钫f道，“你們二位盡可以去八大胡同嫖妓，但我不會去。也不想知道你們在那里胡來時如何快活。奉勸諸位一句，吳越女子嬌娃勝于京師，何苦在此眠花宿柳？以我之見，北京乃文化古城，帝王之地，既有幸來之，不妨弄一兩件古董回去，亦不虛此行。特別是我們搞美術(shù)的，一生中如若能擁有一兩件古代藝術(shù)品傳世，亦不負后世子孫?！薄　∷谰咏蠠o錫，祖輩經(jīng)商，到其父這一輩，家底已頗豐。他生于清光緒二十年甲午，即或說，在卞家喜慶得子時，正值中日甲午戰(zhàn)爭爆發(fā)。戰(zhàn)爭以清廷失敗告終。戰(zhàn)敗后，舉國一片沮喪。不少工商業(yè)者深深感到，日本這個東洋彈丸小國之所以能打贏大而孱弱的中國，實際上，是仰仗于比中國更早地采納了西方文化及西方技藝。卞家的當家人便作如是想，因而便有意栽培其子多接觸些西洋文化。這本來是為日后子承父業(yè)著眼的，不想這小子自幼便迷上了丹青，而且一發(fā)不可收拾，并專攻國畫中的肖像畫，這在當時的中國稱為“寫照”、“傳神”、“寫真”等?！　〗弦粠?，西方文化傳入較早，西畫也有一定的傳播。其父見他對畫入迷，壓根不像是要繼承家業(yè)經(jīng)商的樣子，便不再勉強，而是有意讓他接觸些西畫。光緒二十六年庚子，他入當?shù)厮桔痈阶x，光緒三十一年入無錫公立小學(xué)，兩年后考入無錫公立中學(xué)。在中學(xué)期間，他居然學(xué)了些英文，接觸到了一點簡單的英國文學(xué)作品。辛亥革命爆發(fā)這年，他中學(xué)畢業(yè)。大清江山將傾，其父認為傳統(tǒng)國學(xué)已不能與西學(xué)對陣，就讓他去報考位于浙江杭州的華藝美術(shù)學(xué)校，原因不是別的，而是那所學(xué)校中有一個西洋畫班。他考上了，也學(xué)得很刻苦，很快成了班里的佼佼者。三年之后，也就是一九一五年初，他從美術(shù)學(xué)校畢業(yè)。緊張了幾年，想松弛一下，加之久住明山秀水的江南，很想追求色彩上的蒼茫和風(fēng)格上的雄渾，春節(jié)之后，便約了家住蘇州的兩個華藝美術(shù)學(xué)校的同班同學(xué)一同北上赴京。其名目是寫生?！　∫宦飞袭嬃瞬簧?，初到北京，正陽門、古城墻、太液池、白塔山也曾讓他們激動了一陣子。但最初的熱乎頭過去后，他們的興趣逐漸轉(zhuǎn)移了。那兩個畫累了，便迷上了八大胡同里的女人，而卞夢龍卻迷上了北京的古董?！　」哦恰肮嵌?、“伐董”、“汩董”的俗稱。因為它不當吃不當喝，是用來玩的，所以又叫古玩。北京的古董貿(mào)易行業(yè)的形成晚于開封，但最晚也在明朝中葉前已具規(guī)模?！兜劬┚拔锫浴分小俺勤驈R市”篇記云“列肆三里”，這種鋪子拉了三里地長，可見買賣是很大的。自明之后，京師的古董貿(mào)易歷久不衰，漸漸集中到了琉璃廠一帶。隆福寺、鼓樓也有一些。到清末，光叫得上名的古玩鋪就有一百二三十家，如果算上古畫字帖鋪那就更多了?！　蓚€同窗去了八大胡同，卞夢龍到前門的鮮魚口，他往西溜達，走了兩三里地便進了琉璃廠古玩街。這條街上，一個鋪子挨一個鋪子，密密匝匝。不管大店小店，俱是窗明幾凈，潔無纖塵，而且多是白發(fā)老者當柜。在汲石閣這類店中，光可鑒人的紫檀多寶格上擺滿了一般人叫不出名的玩意兒，銅的、瓷的、漆的、木的、竹的，尤其是大小不一的花瓶，叫人頗為動心。他幾度想買花瓶帶回去，但都猶豫了，原因很簡單，京師的人滑，擺在明面上的不可能有真東西。另外，北京的工藝品制作工藝相當精湛，反映到瓷器上則是做舊水準相當高，難辨真?zhèn)?。　　此番，他是有意當著兩個同窗的面讀《帝京景物略》的。這兩位家底都比他殷實，他需要先墊個話，過幾日一旦看上什么要買，錢不湊手時，還需向這二位借一些。　　王在禮聽了他的話頗不以為然，高聲說：“儂終日里昏頭昏腦，原來是想搞古玩。這有何難。阿拉在八大胡同，見到妓女房間里都擺著這些東西，有的還擺著明朝的宣德爐。儂要稀罕，阿拉與相好的妓女通融通融，給儂抱一個回來就是了。想要伐？宣德爐?！薄　”鍓酏埼⑿χ鴵u搖頭，說：“不要?！薄　　盀槭裁矗俊蓖踉诙Y頗不解?！　　澳茏屇阋姷降男聽t全是假的?！彼f著翻了兩頁書，指著說，“《帝京景物略》里說了，器首宣廟之銅，宣廟爐其首。爐之制有辨焉，色有辨焉，款有辨焉，聽到?jīng)]有？辨識這宣德爐可大有講究呢?！薄　⊥踉诙Y伐了伐眼，“什么叫色有辨焉，款有辨焉？”　　卞夢龍把書本合上，“從頭說起吧。明宣德年間，明宣宗因郊廟用彝鼎不合古式，命工部尚書采《博古圖》軍書及內(nèi)府所藏秦漢以來爐、鼎、彝格式，讓各窯更鑄。共鑄冶千余件，以供宮廷及寺觀之用。后逐漸散失民間，民間仿造者頗多，幾可以假亂真?，F(xiàn)到處說宣德爐，到處賣宣德爐，我們對古董又不在行，誰知道會不會買來假貨？現(xiàn)只知其爐款識自一字至十六字不等，常見的有大明宣德年制六字，扁方隸書，陰印陽文，有粟亮、茄皮、棠梨、褐色、藏經(jīng)紙等色，以藏經(jīng)紙色為第一，這些均可仿造，貿(mào)然買來，這不是白扔了錢，又貽笑大方?！薄　　皞卧斓目梢詠y真？”王在禮問?！　”鍓酏堈f：“僅宣德之后的同一朝代，偽造宣德爐者便大有人在。有舊爐偽款者，有用宣銅別器改鑄者。光偽造這種爐子，就分了南鑄、北鑄和蘇鑄。還有一種是真爐真款而釘嵌者。為什么真宣德爐和真款識還要去偽造呢？原來當年有的爐子鑄成后沒經(jīng)監(jiān)造者批準鑄款，它們流傳了下來。有的人取下別的宣銅器的大明宣德年制的款，釘嵌到這種爐子上，以冒充宣德爐。這種真爐真款，幾乎是無法辨?zhèn)蔚?。”　　沈知祥在沉吟間說：“我在八大胡同也聽說北京已無真爐。宣德爐多藏宮中，明末李闖王率軍攻占北京，打入宮中，將宣德爐盡行取去。待吳三桂邀清軍擊潰李闖王，李軍倉皇棄京南走，與清軍輾轉(zhuǎn)時，所攜宣德爐漸漸散入民間。如若有心在河南民間摸尋，當可購得真品。”　　說話間，一個念頭在卞夢龍心中閃過：離京返杭州時，何不在河南停上數(shù)日，到民間尋訪一下？　　這日過去，這三個人在京又流連了數(shù)日，宣德爐不敢求購，卞夢龍就動了瓷器的心思，手癢難禁。這日，他穿過楊柳斜街，又來到琉璃廠一家他已光顧數(shù)次的古玩鋪?！　∫贿M門，掌柜的看見他便說：“來了這么些日，今兒給您瞧見真玩意兒吧?！闭f著從柜臺下抱出了一個一尺多高的青花瓶，其上有幾朵棕色的花，說這是宋代汝窯的東西，原珍藏于宮中，八國聯(lián)軍火燒圓明園時抱出來了。一個英國士兵覺得它太大，難帶回國，便賣到了琉璃廠來。那老者說：“那洋鬼子不識貨，光知道抱金奪銀，不知道這宋代汝窯才是咱中國的真東西。結(jié)果給他五十兩銀子他就擱這兒了。這貨古店里押的年頭不算少了。我怕賣給不識貨的糟蹋了東西，所以一直沒敢往外拿。這么著吧，我看你是真想買玩意兒的，得，您給二百大洋把它抱走吧?！薄　”鍓酏埪勓韵渤鐾?。他知道古瓷界的行話是“柴、汝、哥、官、定”?！安瘛奔春笾軙r定都開封的世京柴榮的所謂“柴窯”。周世京柴榮建窯后，要求燒出來的成品“取去天青云破處，這般顏色做將來”。后來果真燒出了色如雨后青天、釉亮如鏡、質(zhì)薄如紙、聲清如磬、紋細如絲的瓷器。由于年頭久遠，“柴窯”的制成品在那時已基本上見不著了，偶爾能見到一件也是珍稀無比的。宋朝仿后周顯德時的“柴窯”，在河南汝州建窯，燒成的瓷，色釉既有“雨過天晴”又有蛋白，屑瑪瑙入釉中，繭厚如堆脂。寫《紅樓夢》的曹雪芹深知“汝”是好玩意兒，在其筆下，專門提到賈政房中“幾上擺著汝窯美人觚”?！案纭币嗨未筛G名，窯址在浙江龍泉。其瓷胎細質(zhì)白，略帶灰色，有冰裂紋。釉色以青為主，有翠青、粉青、灰青、米色、淺青近白者等。所謂“官”即官窯，宋代與明代俱有，其中尤精者稱為“御窯”?！岸ā奔此未颖倍ㄖ莞G所燒的傳世瓷器，以宋徽宗政和、宣和年間制造的最好。定窯瓷質(zhì)薄有光，有素凸花、劃花、印花等。至宋室南遷，定州窯淪陷，南宋便在江西景德鎮(zhèn)按定窯燒法燒瓷，其器世稱“南定”?！澳隙ā碧ポp體薄，釉也是白玻璃釉，只透明處略泛豆綠色。這一家要賣的就是汝窯花瓶，在古瓷中排行老二，也算件不易尋到的真品?！　∷纛^便向鮮魚口客棧取錢去了?；氐娇头浚瑑蓚€同窗正躺在床上談天，見他匆匆跑入，便問緣由，待聽他說完，王在禮來了情緒，破例地要隨他一同去琉璃廠?！　∫坏侥羌夜磐驿仯踉诙Y便嚷嚷上了：“錢已取來，把那件真玩意兒拿出來給阿拉白相白相。”但待掌柜的抱出來，他只是大面兒上掃了它一眼，二話不說，拉著卞夢龍的袖口又出了店，只留下掌柜干抱著個大花瓶發(fā)傻?！　”鍓酏埍缓锖康乩浇稚?，還沒待張口，王在禮又不由分說地拉著他往回走?！澳惆盐彝膬鹤?？”他一甩袖子掙出來。王在禮笑嘻嘻地說：“到八大胡同去?！薄拔沂莵碣I古花瓶來的，不去那種地方。”“去請教一個行家。”“誰？”　　“紅燈籠妓院的鴇母。鴇母很懂伐？蘇州叫七十鳥的。”卞夢龍火了，“我是要買汝窯，誰跟你那個什么七十鳥玩床上的功夫！”王在禮卻不惱，依舊笑嘻嘻地說：“要說功夫，儂差得遠。跟阿拉走吧。到地方儂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卞夢龍無奈，只好跟著他一路走去?！　∷麄?nèi)諆衫@，來到小李紗帽胡同。只見一座紅門，門楣上掛著兩個大紅燈籠。王在禮沖他齜出犬齒嘻地一樂，接著照他背上一掌，把他推進門。　　進門就是間不大的屋子。屋子西墻供著觀音大士畫像，畫下一張八仙桌，桌上燃著香，香爐邊上放著一盤點心。一個老女人從桌旁的椅子上站起，招呼了一聲：“二位來啦。這位看著臉生的要找哪位姑娘呀！”　　卞夢龍這才明白自己是進了一家妓院。他慍怒地掃了王在禮一眼，沒好氣地說：“我不是來找姑娘的，是這位仁兄生把我拽來的?！薄　　班?，敢情這位還是童男子?！崩吓俗I諷地白了他一眼，轉(zhuǎn)向王在禮，“又是來找當家的？進去吧?！薄　⊥踉诙Y朝她點點頭，拉上卞夢龍，熟門熟路地出了這屋，進了另一屋。一個臉上涂著厚厚白粉的半老徐娘迎上來，剛要搭話，王在禮把她推開，指著桌上放著的一個花瓶對卞夢龍說：　　“儂瞧瞧，龜婆屋里放的這件才叫汝窯呢?！薄　”鍓酏堖@才明白叫他干什么來了。他走過去，俯下身看看這只花瓶，但是瓶上無他物，只一叢蘭草，簡單挺拔，三兩筆而已，構(gòu)圖蒼然，造型古樸，格調(diào)極高雅?？戳诉@個花瓶，心里知道琉璃廠那件肯定是贗品了，不由輕嘆了一聲?！　∵@工夫，王在禮已把來意向那半老徐娘談了。半老女人聽畢干笑了幾聲，臉上直掉粉渣子。　　“這么好的東西從哪兒搞的？”卞夢龍蔫巴巴地問?！　　跋胫?？”半老女人眼中噙著笑，脆生生地吐了兩個字，“河南！”　　“噢？”卞夢龍心中一沉。　　“除了那兒，別地兒見不著這么好的真東西?！迸擞H昵地拍拍他的背，斜著瞟了他兩眼，軟咳一聲，說道，“剛才我聽這位馬臉先生說，這位小兄弟要去琉璃廠買汝瓷。依你老姐姐我之見——別他媽挨那份兒蒙了！按說，北京的年頭不他媽算短，又盡是皇上住的地方，應(yīng)該有些真玩意兒的。但話又說回來了，遼金時無物，那些騎駱駝的主兒哪兒認漢家的玩意兒呀，況且他們自己又不會收拾。得，啥也沒留下來。明清的玩意兒年頭太近，不值得勞那份神?；蕦m里是有東西，洋毛子抱出來不少，太監(jiān)們也盜出來不少，但皇上收藏過的東西還能輪上琉璃廠賣？一露臉就讓懂行的取去貓起來了。說了歸齊，找古玩，下河南。河南中原古地，古墳里的東西海了去啦，民間收藏也多。宋瓷柴、汝、官全在河南，到他媽琉璃廠找什么勁兒？有心玩真東西，嘿！聽老姐們兒一句，直撲發(fā)祥地河南，尤其是后周和大宋的國都老汴梁一帶。沒準兒就能弄來，呵，真玩意兒！”　　想不到這個龜婆還知道這么多，于是，卞夢龍一行三人轉(zhuǎn)天便退了鮮魚口的房間，到前門上了火車。兩天之后，他們進了開封。

編輯推薦

　　附庸風(fēng)雅的學(xué)子，尋花問柳的闊少，博學(xué)古今的詭詐老者，媚態(tài)百生的伶牙村姑，打情罵俏的明妓暗娼，以及形形色色的洋奴買辦，構(gòu)成了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文物市場上一幕幕世相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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