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在海那邊

前言

　　人生的無盡可能（序）　　李敬澤（著名評論家）　　很多年前是見過洪梅的，好像是，不久她就去了美國，上學(xué)，工作，定居，有了孩子，孩子漸漸長大?！　‖F(xiàn)在，洪梅寫了這部小說。讓我感到意外的，是她居然還有這個興致，寫小說。她好像一直在一家制藥公司工作，很忙，據(jù)她母親說，白天忙著，晚上，寫小說到凌晨?！　∨c人家想象的相反，我從不鼓動人家寫作，我倒是更愿意勸人家別寫，生活中很多事是不得不做或是應(yīng)該做的，寫小說似乎不在其中；我倒寧愿一個人白天累了一天，晚上好好休息，我想那樣的日子平常而安穩(wěn)?！　〉牵绻粋€人，別人勸不住她，她自己也勸不住自己，她一定要寫，為此她寧可犧牲睡眠，寧可承受在我看來最好別受的寫作的孤獨和累，那么，我相信，她一定從中感受到了巨大的樂趣，同時，她也一定感到，她有來自生命內(nèi)部的強大的理由，不得不寫，一定要寫?！　∥覍@樣的寫作懷著敬意和好奇。我見過太多作品，從中你看不出有什么理由使作者一定要受這個罪也讓我們受罪，但是，如果一個人，在寫作中被某種內(nèi)部的強大理由所驅(qū)迫所指引，那么，她或者他通常能夠把我們帶向某種新的、特別的，她認(rèn)為重要而結(jié)果我們也認(rèn)為重要的地方去?！　『槊愤@本小說就是如此。看完了，我知道，這樣的書是值得寫也值得讀的。　　就這本書而言，那個“重要的地方”倒主要不是指地理上的紐約，在文學(xué)上，一個地方是否重要不是按人口、面積和GDP衡量的，比如我認(rèn)為馬爾克斯的馬孔多就比紐約重要，在這個問題上的爭論永遠(yuǎn)不會有結(jié)果。文學(xué)上一個地方的重要性完全取決于它所包含和展現(xiàn)的人性內(nèi)容：情感、思想、命運，人的戰(zhàn)斗、挫折和人的強大、軟弱?！　∵@一切，在這本書里都有，它們發(fā)生在紐約?！　∵@樣的一本書大概會被歸類為“留學(xué)生文學(xué)”。在中國大陸，從上世紀(jì)90年代開始，這形成了一個特定的文脈，比如我們都知道《北京人在紐約》，說的就是留學(xué)生的故事。世間事總是難免被歸類，我們通過歸類歸納事物之間的同，也通過歸類比較出同類事物之間的異。比如這本書，它寫的是留學(xué)生的生活，不過，它和這個文脈上以前的那些作品還是有重要的不同。　　早期的留學(xué)生文學(xué)，大多是在講中國人在海外的艱苦奮斗，我們懷著“美國夢”飛越太平洋，在那里插隊、扎根、成功，酸甜苦辣不容易啊，我們要跟祖國人民好好說說?！　∵@很好，祖國人民也是愛聽的，雖然多少有點不理解，既然那么不容易干嘛不呆在家里。而到了洪梅這本書，重點不在于不容易，其實哪兒的生活都不容易；洪梅是上世紀(jì)九十年代出去的。對于她那一代留學(xué)生而言，主要的問題已經(jīng)不是洗盤子，他們比更早的那一代人更容易融入美國生活，他們也沒有多少自憐自艾的情緒，他們更自信。他們身處更加寬闊、更加深入和內(nèi)在的全球化背景下，他們可能離成功更近，成功得也不那么咬牙切齒，但由此，他們有了自己的問題，自己的生命體驗、困惑和艱難。　　這本書寫的就是這個。在這個意義上，它使得幾近衰微的留學(xué)生文學(xué)的文脈獲得了新的生機?！　?0年代的人是懷著“美國夢”出去的，90年代的人當(dāng)然也懷著“美國夢”，不過，他們恰逢中國經(jīng)濟(jì)的巨大發(fā)展，他們發(fā)現(xiàn)，在身后，“中國夢”也在盛大展開。所以，他們是生活在兩個夢中間，生活在資本、知識、技術(shù)、信息正以驚人的速度和規(guī)模在大洋兩岸激蕩的時候。他們趕上了好時候，但好時候常常會帶給我們更多的煩惱，因為好時候的標(biāo)志之一是人生的無盡可能。面對這紛繁的可能，選擇變得那么難，不僅是生活的選擇，更有內(nèi)心的、精神的選擇?！　∽尯槊吩诖笱蟊税兜纳钜估锇堰@本書寫完的理由，就在于這些生命中歧路彷徨的選擇，還有伴隨著每一個選擇的那些新的復(fù)雜經(jīng)驗?！　∷?，這本書是有價值的。要理解中國人在這個時代正在經(jīng)歷什么，僅僅在北京、在中國，我們可能看得很真切，但通過這樣的書，我們卻會看得更完整。也許，這個時代給我們的文學(xué)提供了一個前所未有的機會，那就是，在全球范圍內(nèi)展開中國人的故事，同時，也在全球背景下自我認(rèn)識和自我發(fā)現(xiàn)。洪梅這本書就是這個過程的一枚果實。　　是為序。

內(nèi)容概要

　　幸福感來自我們所經(jīng)歷的人生。小說講述凌紫荷、肖逸、杜宏杰、郝天山、佟瑤等一群朝氣蓬勃的中國大學(xué)生，在20世紀(jì)90年代初，赴美求學(xué)、創(chuàng)業(yè)的奮斗經(jīng)歷，以及他們銘心刻骨的青春愛情?！　∽虾沙蔀榱耸澜缥灏購娭坏闹扑幑緲I(yè)務(wù)主管，肖逸、佟瑤投身華爾街金融界，杜宏杰在硅谷創(chuàng)建公司，郝天山的房地產(chǎn)業(yè)風(fēng)生水起……　　互相深愛著對方的紫荷和肖逸，未能跨越情路上的障礙，觀念的沖突讓二人進(jìn)行漸遠(yuǎn)；而熱情善良的新聞記者布萊恩，卻在此時闖入了紫荷的心……　　這是一次跨世紀(jì)、跨國度的尋夢，從慢慢熟悉、融入的新土地里扎根、開花，他們見證并經(jīng)歷了一個急劇變化的時代。　　夢想是美好的，而尋夢的過程卻充滿艱辛，品嘗了人生的各種滋味，他們的生命變得澄凈、綿醇?！　⌒≌f敘事溫婉親切，散發(fā)出柔韌的力量和清新的氣息，充滿陽光與真愛，給人向上向美的回味和感動。

作者簡介

　　洪梅，旅美作家。　　1991年畢業(yè)于北京大學(xué)?！　「懊懒魧W(xué)前曾涉足廣告公司、駐京外企?！　?998年在美國取得碩士學(xué)位?！　∧壳肮┞氂诿绹持扑幑尽！　∫殉霭嫘≌f、散文集?！　∠U伏十年，生活的積累重新喚醒寫作的沖動。

書籍目錄

人生的無盡可能（序） Endless Possibilities in Life （Preface  ）li jingze引子Prologue1 到俄克拉荷馬去To the Land of Oklahoma2  大蘋果  格村兒  天使的號角The Big Apple and Angel’s Trumpet3　風(fēng)乍起  卡內(nèi)基湖A Gust of Wind upon Lake Carnegie4　跨越煩惱河的橋Chapter Four Bridge Over Troubled Water5  沒有趕上的航班Late for the Flight6　世界怪異而精彩A Weird But Wonderful World7　 銀杏的秘密The Truth Behind the Ginkgo Tree8 一夜瘋狂大西洋城A Wild Night in Atlantic City9  禍不單行Double Trouble10  曼哈頓的世外桃源A Sanctuary in Manhattan11  覆水難收No Second Chance Once the Water Is Spilled12  禧年的鐘聲Carol of the Millenium Bells13　浪漫的佛蒙特之夜A Romantic Night in Vermont14　 火之心Heart on Fire15  心之歸宿Home for the Heart尾聲Epilogue后記Author's Note

章節(jié)摘錄

　　下午六點，校廣播站的喇叭準(zhǔn)時響起。這大概是忙碌的大學(xué)生們一天中最放松的時刻了。學(xué)生們?nèi)齼蓛傻囟酥埮鑱硗谒奚岷褪程弥g。有?？岬哪猩晾闲?，一手扶車把，一手拎著四五個暖水瓶，像演雜技一樣地騎著自行車在人群里穿梭，一準(zhǔn)兒是趕著上哪個女生宿舍充當(dāng)騎士去吧。廣播里正在播放卡朋特那首既甜蜜又憂郁的英文老歌《昨日重現(xiàn)》：　　All my best memories (我所有的美好記憶）　　Come back clearly to me （清晰地回現(xiàn)）　　Some can even make me cry （有些仍使我熱淚盈眶）　　Just like before （一如從前）　　It’s yesterday once more （像昨日重現(xiàn)）　　Every Sha-la-la-la　　Every Wo-wo-wo　　Still shines　　Every shing-a-ling-a-ling　　That they’re starting to sing’s　　So fine　　……　　她富有磁性的嗓音在被火燒云染紅的天空中回旋著、飄蕩著，讓一顆顆年輕的心莫名地為之感動著?！　⌒ひ莺投藕杲軆扇蓑T著車在黃昏的校園里漫游。老杜顯得有些心事重重，而灑脫的肖逸卻一路輕松地跟著廣播吹口哨兒?！　〗?jīng)過南校門附近的楊樹林時，杜宏杰不知不覺地放慢了車速。路邊一排排高大的白楊筆直地站立著，繁茂的枝葉隨風(fēng)起舞，那沙啦啦的聲響像是在為卡朋特伴唱。肖逸心領(lǐng)神會地也跟著減慢了車速，他扭頭看了看若有所思的老杜，故意跟著廣播大聲唱道：“It’s yesterday once more……”　　三年前夏末的一天，這片進(jìn)出南校門必經(jīng)的楊樹林，在杜宏杰的心目中突然被賦予了特殊的意義?！　∧翘斓奶鞖庠餆釤o比，連樹上的知了都叫得無精打采的。這是新生入校報到的最后一天。大多數(shù)歷經(jīng)千辛萬苦考上北大的新生，按捺不住心中的興奮和喜悅，新生報到剛一開始就迫不及待地趕來了。各系高年級的同學(xué)在南門旁的楊樹林里設(shè)立了新生接待站。杜宏杰、肖逸和另外幾個暑假提前返校的同學(xué)負(fù)責(zé)化學(xué)系的新生登記，再把他們送到事先分配好的宿舍里?；瘜W(xué)系的新生人數(shù)多，頭兩天他們忙活得腳不點地，大熱天的連水都顧不上喝一口?！　〉搅说谌斓南挛?，還沒來報到的新生已是寥寥無幾。別的系已經(jīng)有開始收攤兒的了。一連在宿舍樓和南校門之間奔波了好幾天，這些平日里精力旺盛得無處發(fā)泄的大男孩也感到疲倦和無聊起來。　　凌紫荷是最后一天的下午才來報到的。她的出現(xiàn)讓幾個正犯困的男生眼前一亮，精神也為之一振。雖然他們對每一位新同學(xué)都禮貌服務(wù)、熱情接待，但是對女同學(xué)，尤其是稍微漂亮點兒的女同學(xué)，那熱情的成分自然就會更多些?？墒牵?dāng)凌紫荷突然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的時候，幾個人卻一時手足無措，腦袋發(fā)蒙，連怎么熱情都給忘了。　　剛上大學(xué)那會兒，他們都喜歡在宿舍熄燈后打著手電縮在被窩兒里讀小說兒。尤其是《紅樓夢》，在這個年紀(jì)讀來別有一番滋味。那里面描述的“天上掉下個林妹妹”的場景，不知為青春心事平添了多少遐想。他們怎么也想不到，在這個酷暑難當(dāng)?shù)南挛?，竟會真有個林妹妹似的女孩“從天而降”。　　見幾個男生直發(fā)愣，凌紫荷嫣然一笑，上前詢問道：“請問化學(xué)系新生是在這兒報到嗎？”　　最先反應(yīng)過來的肖逸趕忙迎上前來：“啊，對，對！歡迎，歡迎！請問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凌紫荷，凌波的凌，紫色的紫，荷花的荷。”　　“紫荷凌波，哇，好名字！讓我來看看你分在哪個宿舍。”　　“謝謝你！”　　杜宏杰站在一旁聽著他倆的一問一答，半天也沒能插上一句話，卻忍不住在心里一通感嘆：紫荷凌波，真是名如其人哪！不過她更像是一朵泰戈爾詩句中靜靜開放的玉色睡蓮。杜宏杰對自己這種油然而生的詩意聯(lián)想暗暗感到驚訝。他一直認(rèn)為自己左腦發(fā)達(dá)、右腦簡單，只善于進(jìn)行理性思維?！　?ldquo;你在35樓319房間。”肖逸在花名冊上找到了凌紫荷的名字?！　?ldquo;我來幫你把箱子搬過去吧！”杜宏杰不失時機地說?！　⌒ひ莺投藕杲艽蛞蝗雽W(xué)就住同一宿舍，家又都在北京，兩人很快就成了死黨?？墒菒壅{(diào)侃的肖逸連自己最好的朋友也不肯放過。他伸手把杜宏杰一擋，說：“行了老杜，您還是坐這兒歇會兒吧。今天上午您不是已經(jīng)搬了好幾回了嗎？這趟就交給哥們兒代勞吧！”肖逸的臉上帶著一點兒鬼鬼的笑意，搶先拎起凌紫荷的箱子放到平板車上?！　?ldquo;謝謝了！再見。”凌紫荷離開之前，善解人意地對杜宏杰微笑著點了點頭?！　《藕杲鼙緛韽牟幌嘈欧簽E于電影和小說中的一見鐘情，可是自打見到凌紫荷，他有些二乎了。也許喜歡一個人，真的不需要太多合乎邏輯的解釋吧。　　校廣播站的晚間新聞剛剛結(jié)束，凌紫荷正打算去圖書館或是三教占個晚自習(xí)的好地方，卻被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闖進(jìn)宿舍的陳曉歌撞了個正著。“重大新聞!重大新聞！杜丘拿到全獎啦！美國斯坦福大學(xué)，可牛啦！”陳曉歌的男朋友也是化學(xué)系的研究生，和擔(dān)任他們大三級主任的杜宏杰同住一個研究生宿舍，所以陳曉歌總能在第一時間掌握高年級男生那邊的動向，這也讓她成了三年級女生中頗受歡迎的人物?！　〈笕呛芴厥獾囊荒?，大一新生剛?cè)胄r的新鮮勁兒已經(jīng)過去了；二年級時對專業(yè)課成績錙銖必爭的勁頭也慢慢懈怠了一些；再加上暫時不用為畢業(yè)后的出路殫精竭慮，大三成了本科四年里的“黃金時代”。陳曉歌念念不忘她背TOEFL單詞時學(xué)的一個英文詞“sober”（清醒的，有理智的）。“精辟的好詞呀！”她對凌紫荷說，“我們大三生是最sober的一群，我們不但弄明白了上大學(xué)，特別是上名牌大學(xué)的真諦，而且在沖上畢業(yè)戰(zhàn)場之前，我們還有足夠的時間去看、去聽、去琢磨……”　　杜宏杰便是讓為數(shù)不少的女生暗中琢磨的對象之一。老杜是北京人，據(jù)說父親還是哪個國家部委的高干。他本人對此倒是十分低調(diào)，所以大家對老杜的水到底有多深也就不得而知。不過即使再低調(diào)，從小生長環(huán)境的潛移默化可是藏不住的。杜宏杰雖稱不上是個相貌英俊的白馬王子，可是他北方男孩高大魁梧的身材，不俗的言談舉止，再配上一個很有個性的板寸頭，自然而然地受到女生的仰慕和男生的追隨，連系里都錦上添花，將大三級主任的重任交給了他。也不知是誰率先冠以他那個挺酷的綽號“杜丘”。那個時候可供追捧的明星偶像沒那么多，偶像們被人冷落遺忘的速度也沒那么快。所以老牌兒影星高倉健仍然不乏崇拜者。不管這個綽號時髦與否，老杜的魅力卻是由此可見一斑?！　?ldquo;紫荷，李京，小雯，咱們?nèi)?3樓祝賀杜丘吧，順便也取取經(jīng)，看看人家是怎么讀研才一年多就聯(lián)系上名校了。”陳曉歌說著就往宿舍門外跑。“我看你呀，是急著去找你的伍狀元吧！”李京對著陳曉歌的背影喊?！　￡悤愿璧哪信笥盐閲菏呛庇⑸娇h那一年的高考狀元。伍國梁家里的一個哥哥和兩個姐姐沒一個上大學(xué)的。整個縣城里能考上北大清華的也是多少年就出了這么一個?？h長咬牙湊出了兩千塊錢的獎金，敲鑼打鼓地送上門來，說國梁上北大不但是伍家的驕傲，更是咱全縣的光榮。這以后畢了業(yè)，定是國家的棟梁之才，說不定還能讓家鄉(xiāng)閉塞的小縣城從此改天換地一番呢?？h長的眼光確實放得挺遠(yuǎn)的。伍狀元也不負(fù)眾望，即使是在北大這種人才扎堆兒的地方仍然保持著傲人的成績。線性代數(shù)、量子化學(xué)、高分子結(jié)構(gòu)、現(xiàn)代金屬有機……越是那些難得讓人發(fā)憷的課程，越能顯出伍國梁讀書考試的過人之處。難怪陳曉歌慧眼識英雄，像投資一只極富潛力的績優(yōu)股一樣，用她無微不至的體貼和照顧，牢牢地抓住了伍狀元的心?！　×枳虾傻匾恍?，拿起桌上的書包對李京她們說：“我還是去上我的晚自習(xí)吧。多背幾個單詞比取經(jīng)有用。”　　在去43樓的路上，陳曉歌問：“紫荷不來嗎？”李京和小雯不以為然地聳聳肩說：“你還不知道紫荷嗎？她怎么可能主動往男生樓跑呢？”　　43樓是幾個理科系的男研究生宿舍樓。走廊里雜七雜八地掛滿了球衣球褲和洗得看不出本色的背心襪子什么的。那時候也不知為什么，運動衣不管男式還是女式，大多就兩個色兒：海藍(lán)和玫瑰紅。于是在周末學(xué)生食堂里舉辦的舞會上，?？吹靡娪心猩┲吹冒l(fā)白的綠軍褲，褲腿下面露出一線玫瑰紅的秋褲，別看衣著土氣卻是把華爾茲跳得有模有樣。宿舍樓里的空氣混雜著汗味兒、臭球鞋味兒、紙煙味兒和不知誰偷偷用電爐煮方便面的味道，難怪這里被女生們戲稱為“動物園的獅虎山”?！　《藕杲芩麄冏≡?07室，晚飯后照例聚了不少人。不同以往的是，今天圍棋、象棋、橋牌一律沒開局，連肖逸的吉他聲都沒聽見。圍著杜宏杰說笑的一幫男生看見幾個小女生走進(jìn)門來，自覺地閃開一條道兒。陳曉歌也不客氣，拉著小雯一屁股坐在伍狀元靠窗邊的下鋪上。站在她們對面的肖逸舉了舉手中的一整瓶燕京啤酒招呼道：“幾位小姐光臨實在是令咱們207陋室生輝！怎么樣，每人來上一點也算是給老杜道喜了？”　　“沒問題，就是勞駕哪位騎士給咱們洗幾個干凈的杯子來，我們一定奉陪到底！”爽快的陳曉歌一伸手把那一整瓶啤酒接了過來，嚇得李京和小雯吐了吐舌頭?！　《藕杲茉臼亲诖斑厱郎系模膬蓷l穿牛仔褲的長腿隨意地晃蕩著，看見女孩兒們進(jìn)門才趕忙跳下來。他斜靠桌子站好，兩臂交叉抱在胸前。畢竟他還是她們的級主任，總得講點兒師道尊嚴(yán)吧?！　⌒■┎粺o崇拜地對他說：“杜老師，你怎么那么厲害呀，聽伍狀元說你的GRE第一次就考了2100，也教教我們怎么復(fù)習(xí)才能考那么高的分兒吧。”　　杜宏杰擺擺手顯得有點兒不好意思，這是他很有人緣兒的一個重要原因：他的確很優(yōu)秀，可是又很謙虛，一種真誠的謙虛。“小雯你別這么說，這也沒什么秘密可言，就是多做模擬題、多背單詞唄。你們才三年級，還有的是時間準(zhǔn)備。不過可別把專業(yè)課給落下了。”　　陳曉歌輕輕一推身邊的伍狀元說：“我們早，你可不早。我下禮拜就給你排隊報GRE去！”　　“國梁你可真有福氣，我只聽說紅袖添香，可從沒聽說過有知己紅顏連夜排隊給報GRE的。”肖逸習(xí)慣性地調(diào)侃道?！　?ldquo;嘿，冇得用的，我考多高分兒也是白搭。我們家祖宗八代在英山出不了方圓一百里地，到哪里找得到僑屬關(guān)系唦？”國梁一著急就把家鄉(xiāng)口音給帶出來了?！　?ldquo;我說國梁，你腦子得多開點兒竅。找不著僑屬，不是還有臺屬呢嗎？你在老家就找不出個當(dāng)初跟著國民黨跑到臺灣去的？”說話的是國梁上鋪的郝天山，他是從新疆考進(jìn)北大的。國梁一聽更急了：“那叫個么是餿主意嘛，我老家可是中央給掛了牌牌的革命老區(qū)，出的可都是共產(chǎn)黨啊。”大伙兒聽了“哄”的一聲笑了起來?！　‰m說伍狀元對郝天山的建議不買賬，可天山那率真的坦白，卻在許多想出國留學(xué)的學(xué)子們心中激起了共鳴。其實TOEFL考過600，GRE上2000并不是留學(xué)路上最大的障礙。當(dāng)時出國留學(xué)的大門僅對僑屬和臺屬敞開，這條政策可是愁壞了多少成績優(yōu)異卻非任何“屬”的普通學(xué)生。　　郝天山的父母都是“文革”前考入北農(nóng)大畜牧專業(yè)的大學(xué)生。那個年代的年輕人，最大的理想就是響應(yīng)毛主席的號召“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當(dāng)年他們唱著那首“咱們新疆好地方啊，天山南北好牧場”的動聽的歌曲，也不知坐了幾天幾夜的火車，終于來到了天山腳下的阿克蘇。在那兒一扎根兒就是30年。連“文革”時期出生的兩個兒子，都分別被取名為郝天山和郝天池?！　『绿焐降耐旰蜕倌陼r代基本上是在北京的姥姥家度過的。姥姥家的四合院兒門口有對石門墩兒，進(jìn)門影壁墻前有棵黑棗樹。在天山的心目中，這個小院兒比遠(yuǎn)在天山腳下的家來得更加親切。弟弟天池一直跟著父母，自然受父母的寵愛也多些。不過天山不嫉妒弟弟，他甚至感謝當(dāng)年父母毅然決然地把剛滿一歲的他留在姥姥家。他喜歡北京，喜歡大都市的生活。上高中以后，父母把郝天山接回新疆，不是為別的，而是因為邊遠(yuǎn)地區(qū)的考生參加高考有照顧。天山是個很執(zhí)著的人，他中學(xué)時就認(rèn)定了要上北大，這理想最終還真實現(xiàn)了。他又回到了北京?！　√焐较矚g自詡為北京人。這一點經(jīng)常遭到同學(xué)們的質(zhì)疑，因為他戶口本兒上填寫的籍貫分明是新疆。“你的名兒就把你給出賣了。北京人干嗎叫郝天山啊？”大家逗他說?！　?ldquo;嗨，戶口本兒上怎么填，只是個應(yīng)付高考的戰(zhàn)略戰(zhàn)術(shù)問題。再說了，北京人就不興叫郝天山啦？人家陳佩斯，還有他哥叫陳布達(dá)，加起來布達(dá)佩斯，要依你們的邏輯難道陳佩斯還改匈牙利人了不成？”不管算不算正宗的北京人，天山的一口京片子卻著實地道?！　崿F(xiàn)了進(jìn)北大的目標(biāo)以后，天山又在北大很快找到了他下一步的理想。60年代出生的人，誰都能背出一些毛主席的話。他老人家教導(dǎo)青年們要“胸懷祖國，放眼世界”。父輩們用他們的實際行動響應(yīng)了前邊兒那一半兒。天山打趣說，這后一半兒的“放眼世界”可就正待我輩來實現(xiàn)嘍。　　郝天山的床在上鋪。一張大大的世界地圖從天花板直垂到床板的高度，占去了他床邊大半的墻面。地圖上的北美大陸板塊被他用紅筆圈圈點點，還有一條醒目的紅線從中國，準(zhǔn)確地說是從北京，筆直地伸向美國。天山的這張地圖被同宿舍的同學(xué)們戲稱為“赴美預(yù)備隊作戰(zhàn)指揮圖”。因為站在地上看這張圖需要抬頭仰視，所以會讓人不知不覺地生出點兒肅然起敬的感覺。在那些身心俱疲的夜晚，天山的“作戰(zhàn)指揮圖”起到了激勵同學(xué)們多背幾頁單詞、多做幾道繞脖子GRE邏輯題的作用。可能是受到杜丘好消息的鼓舞，天山床邊的“宣傳欄”里不知什么時候又添了幾條用毛筆寫的標(biāo)語：　　“到得克薩斯去！”　　“到內(nèi)布拉斯加去!”　　“到俄克拉何馬去！”　　其實他自己也不太知道這些地方到底什么樣子，只覺得這些地名說起來都挺酷挺有號召力的。為此肖逸還揶揄他說：“我們天山不愧是從祖國邊疆來的，對沙漠荒原就是有感情，哪怕到美國也要找個相似的地方當(dāng)拓荒者去。”天山對此倒不以為然，對他來講，美國的任何一個角落都應(yīng)該是個精彩紛呈的世界?！　〈蠹液戎【埔恢闭f說笑笑到九點多，杜宏杰和伍狀元才把幾個女生送出來。本科宿舍樓十一點可是要鎖門熄燈的。杜宏杰故意放慢腳步，和后面的李京走了個并排。他用很隨意的語氣問：“李京，怎么沒見你們宿舍另外那幾個同學(xué)呢？”　　“噢，她們呀。金媛媛去北師大找她老鄉(xiāng)，下午一下課就走了。劉麗嘉的爸爸住院，她請假回家照顧她爸，都有兩天沒回學(xué)校了。還有凌紫荷，我們倒是想叫她一起來，不過她急著去上晚自習(xí)，匆匆忙忙地自個兒走了。”“哦，是嗎？”杜宏杰淡淡地應(yīng)了一聲，絲毫沒有讓李京察覺到他的失望。　　說來也怪，凌紫荷的名字雖然常常被人跟系花聯(lián)系在一起，可是從一年級到三年級，她的身邊卻從沒出現(xiàn)過一個護(hù)花使者。這也印證了杜宏杰對她名如其人的第一印象。她像一朵只可遠(yuǎn)觀的蓮花，不經(jīng)意間流露出的優(yōu)雅和高貴，讓好幾個躍躍欲試的毛頭小子還沒出兵就自動打了退堂鼓。就連肖逸的吉他友——燕聲劇社的男一號臺柱子，人稱羅密歐的“情場高手”岳川都敗下陣來。為了安慰失意的岳川，肖逸還把他帶到南門外的長征飯館喝了個一醉方休。“哥們兒，我跟你說實話吧，你們化學(xué)系的那個凌紫荷，真不是個好攬的瓷器活兒。誰要是找個像她那樣的女朋友，肯定累心！”肖逸看著平日里神氣活現(xiàn)的岳川，覺得他此時的樣子有些好笑。他故意問岳川：“你說這凌紫荷，她到底是怎么把咱們的大情圣折騰成這樣的？”　　“怎么？關(guān)鍵就在于她怎么也沒怎么，她什么也沒說，什么也沒做，哥們兒就知道不行了，就有挫折感了！”岳川垂頭喪氣地說。可望不可即！這是男生們對凌紫荷達(dá)成的共識?！　∩涎芯可?，杜宏杰被系里任命為三年級的級主任。肖逸作為老杜的鐵哥們兒，再加上同宿舍伍狀元的女朋友陳曉歌隔三差五地往他們宿舍跑，漸漸地肖逸和大三的學(xué)弟學(xué)妹們也接觸多了起來。肖逸看得出凌紫荷在杜宏杰心中的分量，他也知道老杜在竭力克制和掩飾這份感情。作為級主任、學(xué)生干部、系里的紅人，老杜的形象幾乎是完美的，可是任何完美的背后都是有代價的?！　⌒聦W(xué)年的熱鬧勁還沒過去，秋意就漸漸地濃了。校園里的銀杏樹不知什么時候變成金燦燦的一片。小扇子形狀的落葉紛紛揚揚地飄舞著、旋轉(zhuǎn)著，覆蓋了樹下的小路。金黃色的背景里隔三差五地跳出幾簇紅艷艷的火炬樹，不甘寂寞地爭奪著人們的視線?！　∫粋€秋高氣爽的周末，系學(xué)生會組織大家去香山秋游賞紅葉。因為今年的秋天早早地就涼意襲人。漫山的紅葉霜重色愈濃，蒼松翠柏間一叢叢一片片的黃櫨樹、楓樹和欒樹，仿佛絢麗的云霞飄落在萬頃碧波之上，用濃墨重彩將香山的秋色渲染得如火如荼。為了避開來看紅葉的大批游人，同學(xué)們先途經(jīng)西山櫻桃溝，再繞道后山的小路去攀登香山的主峰——鬼見愁。這條路穿梭在奇石和密林之間，雖然有些險峻，可是人與景完全地融合在一起，那種人在畫中游的感覺實在是妙不可言?！　∶利惖娘L(fēng)景和周圍歡快的人群，并沒能真正地感染杜宏杰。老杜剛剛拿到了冬季入學(xué)簽證。他知道，再過不到兩個月，他就會在大洋彼岸的美國加州了。如果他再不把心里積藏了很久的感情傾吐出來，恐怕以后要找機會就更難了。肖逸背著他的紅棉吉他和一只大大的軍綠色登山包走在他身旁。他的登山包里塞滿了水呀、餅干面包呀、急救藥呀一類的野營必備物品。他是系學(xué)生會的后勤部長，自然要操心許多別人想不到的事。肖逸早就看出老杜滿腹心事，心思縝密的他不用問也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榱嘶钴S氣氛，肖逸故意問一群跟在他和杜宏杰周圍的女孩子：“哎，聰明的小姐們，看你們誰猜得出咱們剛才經(jīng)過的那塊大石頭有什么典故？”　　“噢，我知道，這兒不是離曹雪芹故居不遠(yuǎn)嗎？一定是紅樓夢里的什么典故對不對？”快人快語的金媛媛回答道?！　?ldquo;嗯，不錯，不錯。那到底是哪一段呢？”肖逸笑瞇瞇地接著問?！　?ldquo;那可要看你問的是哪一塊石頭了。像元寶的那塊巨石肯定是書中通靈寶玉的原型；石縫中長著古柏的那一塊呢，恐怕就是木石奇緣嘍。”　　“好！凌紫荷同學(xué)搶答正確，加一分。下一道題，你們可聽好了啊……”　　“幸好有肖逸，他總有辦法讓周圍的人都感到愉快。”杜宏杰心里想著忍不住扭頭去看凌紫荷。紫荷今天的心情似乎格外的好，和周圍的女孩兒們一起咯咯地笑個不停。不知是因為爬山的緣故，還是被紅葉映襯的，她平常略顯蒼白的臉頰上泛起了紅暈，大大的眼睛里跳動著快樂的光芒。一件本白色的棒針高領(lǐng)毛衣隨意地勾勒出她窈窕輕盈的體態(tài)，比起平時那個安靜典雅的淑女還要顯得動人。杜宏杰被一種莫名的焦慮弄得躁動不安起來，他頭一回感到不自信了?！　∩仙降穆吩絹碓诫y走，一不小心腳下就會打滑，最陡的地方一定要揪著路邊的小樹，手腳并用才上得去。同學(xué)們這時也越來越分散了，四周安靜下來。凌紫荷似乎有些體力不支，漸漸地落在后面。肖逸意味深長地看了杜宏杰一眼，吹著口哨很快地爬到前面去了?！　?ldquo;紫荷，別著急，我來拉你。”杜宏杰微笑著向凌紫荷伸出一只手。“杜老師，真太謝謝你了！”凌紫荷氣喘吁吁地說。她抬起臉回以杜宏杰溫柔的一笑，不假思索地拉住那只向她伸過來的有力的大手。等他們爬到一個稍微平緩一點兒的地方，杜宏杰說：“來，在這兒歇一會兒吧，前面還有一段更難爬的坡呢。”　　紫荷背靠一棵野海棠樹向山下眺望。“這里的景色可真美！”她自言自語地說?！　?ldquo;紫荷，其實我早就想告訴你了，只是不知道該怎么說……”杜宏杰終于鼓足勇氣開了個頭兒?！　?ldquo;嗯？杜老師，你說。”凌紫荷轉(zhuǎn)過臉來，兩只明澈的眼睛絲毫沒有顧忌地望著他，充滿了純真的信任，甚至帶有一點點崇拜。杜宏杰一下子語塞，好像一個犯了錯誤的大人，面對純真孩童的崇拜而變得無地自容?！　?ldquo;紫荷，我是想告訴你，我12月初就要走了。以后你能不叫我杜老師嗎？這為人師表的事兒，讓人覺得怪有壓力的。”　　“杜老師你也太謙虛了，雖然你比我們大不了多少，可是我們都覺得你特優(yōu)秀，所以叫你老師那是當(dāng)之無愧的。說真的，你這么快就要走了，同學(xué)們肯定都會舍不得的。”　　“紫荷，那你呢？你會想念我嗎？”杜宏杰熱切地看著紫荷的眼睛。他壓抑了很久的情感終于迸發(fā)出來?！　×枳虾尚念^一顫，連忙躲開杜宏杰的目光。她不知該怎樣回答。她不是不明白杜宏杰急于要對她表白的心意。從十二三歲起，紫荷走在街上就常有頑皮的半大小子對著她吹口哨。她去游泳池游泳，好幾次被人在水下拽住腳丫，嚇得她大叫。后來上了高中，又上了大學(xué)，更多的男孩子直接地，或者不直接地對她表示愛慕之情。也許她與生俱來就有一種定力吧，能讓她把所有這些紛擾隔絕在身外。她真誠而善良地對待周圍的每個人，同時卻又從容而堅決地和他們保持著一種距離，那種可望不可即的距離。這大概是一種下意識的自我保護(hù)。她躲在自己創(chuàng)造的玻璃罩里一心一意地好好學(xué)習(xí)，就像那個年代許許多多單純的好學(xué)生、乖孩子一樣。久而久之，不但外面的人只能望著玻璃罩里的風(fēng)景無奈興嘆，連紫荷自己都發(fā)覺她已經(jīng)走不出去了。一旦這種安全距離受到威脅，穩(wěn)定的化學(xué)鍵就會在高能量的攻擊下破裂，形成極不穩(wěn)定的游離基，從而讓她感到不安和害怕?？删烤古率裁茨?？她也說不清楚。　　“杜老師，我，我想，我會像大家一樣……”　　“哎，凌紫荷，杜老師，你們怎么才爬到這兒啊？我們還以為大家都到山頂了呢！”正在紫荷為難的時候，陳曉歌的亮嗓門兒響了起來。她和伍狀元剛才一定是為了躲清靜，找了條大家都不走的小路，七拐八繞地落在了大部隊后面。他倆的出現(xiàn)倒是給凌紫荷解了圍?！　∠銧t峰是香山的最高峰，人稱“鬼見愁”。對著眼前一覽無余的藍(lán)天和色彩瑰麗的群山，這一群青春驕子盡情地?fù)]灑著他們澎湃的激情。四人還沒爬到山頂?shù)臅r候，就聽到上面?zhèn)鱽韼缀跏呛俺鰜淼母杪暎?ldquo;我曾經(jīng)問個不休，你何時跟我走？可你卻總是笑我，一無所有……”肖逸坐在一塊大石頭上，夸張地擺出一副重金屬搖滾的架勢，用pick（撥片）把懷里紅棉吉他的鋼弦掃得山響。聚在他周圍的男生們跟著節(jié)奏搖晃著身體，扯開嗓子大吼：“噢噢，你何時跟我走……”女生們對他們的潛臺詞兒心知肚明，一個個笑得前仰后合?！　∠闵街薪o熄燈后宿舍里的“臥談會”增加了不少談資笑料。陳曉歌迫不及待地爆出關(guān)于杜丘杜宏杰的第二條新聞：杜丘有了意中人！至于這意中人是誰，還要暫時保密?！　?ldquo;??？真的假的？咱們的高大全居然也被小資拉下水啦？”　　“哎，也不知那女孩是哪個系哪個級的，真有福氣！杜丘不但一表人才，成績優(yōu)秀，最重要的是他斯坦福的全獎都拿到手了！誰要是跟了他，還用得著為TOEFL、GRE勞神兒呀。我可快被GRE詞匯給難死啦，連做夢都是滿篇不認(rèn)識的單詞，煩死了！”關(guān)于杜宏杰意中人的話題顯然讓大家睡意全消，你一句我一句地議論起來?！　?ldquo;唉，我的希望像美麗的肥皂泡一樣破滅了，我的心也支離破碎了！”金媛媛故意拿腔捏調(diào)地說?！　?ldquo;行了，媛媛，你那叫什么希望??？你使盡渾身解數(shù)想讓人家注意你，純粹是無謂的自尋煩惱。”李京笑道，“不過說真的，陳曉歌，你再給透露點，那女孩兒到底是何許人也？我們幾個明天請你喝酸奶吃炸薯片兒。”　　“你們真要知道嗎？”陳曉歌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此人遠(yuǎn)在天邊近在眼前……”　　“曉歌，你就別捕風(fēng)捉影散布謠言了，多無聊啊。”半天沒吭聲的凌紫荷終于開了口?！　?ldquo;哎呀媽呀，我知道了！我這豬腦子怎么早沒想到呢？杜丘的意中人就是咱們凌大小姐呀！郎才女貌，make sense， make sense（合情合理）！”還是小雯的反應(yīng)最快?！　?ldquo;沒有的事兒……”凌紫荷無力的爭辯被大家視為此地?zé)o銀三百兩?！　〉诙煜挛缦铝俗詈笠惶谜n，陳曉歌去找伍狀元。伍狀元正歪在床上看《俠客行》，他最近正中了魔怔似的迷金庸。陳曉歌氣得大叫：“好你個伍國梁，我辛辛苦苦為你熬夜排隊報GRE，還在勺園留學(xué)生樓里挨著門兒串。說是練口語，其實是為了跟老外套詞兒給你換美元交報名費。我容易嗎？你可倒好，躲在屋里看武俠小說，這試你還考不考?。?rdquo;　　“國梁不考我考。陳小姐，發(fā)揚發(fā)揚風(fēng)格，把你的美元換給我一點兒，黑市價，8.75，怎么樣？”正躺在床上聽《美國之音》的郝天山從上鋪探出個腦袋來?！　?ldquo;臭美吧你，有本事自己換去。我這可是五元十元一點點攢的，誰舍得讓你瓜分啊。”陳曉歌拽起伍狀元就走。　　“你再考慮考慮嘛！下次我回家給你捎吐魯番葡萄干和庫爾勒香梨！”郝天山不甘心地對著他們的背影喊。“我去跟老外套詞兒也得有人答理呀。”見他們不理不睬，他委屈地嘟囔了一句?！　《藕杲芎托ひ葸@時提溜著幾個實驗室里裝試劑的大空紙箱走了進(jìn)來。問清了原委，杜宏杰說：“等我過去了，哥兒幾個申請學(xué)校的報名費我都包了，別為這區(qū)區(qū)小事發(fā)愁。”　　“夠哥們兒，老杜！”郝天山立刻笑逐顏開。　　“區(qū)區(qū)小事？”肖逸不以為然地說，“一所學(xué)校的報名費少說也得三四十美元，一個人最少也得照著十所撒網(wǎng)。咱207四人走了你一個還有仨，這話要是讓平時一塊拱豬的牌友聽見了，追著當(dāng)你鐵哥們兒的還不知有多少呢。老杜，大話好說，到時候你要是后悔可就來不及了。”　　杜宏杰一邊往紙箱里碼放他的書籍，一邊憨厚地笑笑：“嗨，誰讓我是打前陣的呢？這事兒我義不容辭嘛。”他從書架上抽出一本小冊子，隨手翻了翻，然后“啪”地用書拍了一下郝天山的腦袋，“天山，這本書送給你了，沒事兒多學(xué)習(xí)學(xué)習(xí)美國的人文地理，咱不能光聽著哪兒地名兒好聽就奔哪兒去呀。”郝天山一看，那是一本中英文對照的美國地理圖冊?！　r間過得真快，杜宏杰已經(jīng)在系里辦好了退學(xué)手續(xù)。媽媽讓他臨走之前去南京看一趟舅舅，所以他剩下的在校時間只有兩三天了。杜宏杰一一造訪了他擔(dān)任級主任的化學(xué)系大三的所有宿舍，向同學(xué)們當(dāng)面告別。凌紫荷當(dāng)時也在，她依舊是優(yōu)雅大方，渾身散發(fā)著那種不卑不亢、從容淡定的獨特氣質(zhì)，好像幾個星期前在香山的那一幕完全沒有發(fā)生過。金媛媛倒是極其的熱情，她非要送杜宏杰一件禮物留作紀(jì)念。那是她從海淀街上特意買來的一盤羅大佑的《光陰的故事》。當(dāng)著凌紫荷的面，杜宏杰覺得有些左右為難?！　●R上就要期中考試了，就連平常吊兒郎當(dāng)?shù)膶W(xué)生也得趕快抱抱佛腳。晚飯時間一過，宿舍樓里變得十分安靜。肖逸正要出門去實驗室，杜宏杰叫住了他：“肖逸，身上還有煙嗎？”　　“只有春城，你只好將就點兒了。”肖逸掏出兩根煙一人一根點上，“想聊聊？”他明知故問?！　《藕杲苊臀豢跓?，因為不習(xí)慣而被嗆得咳嗽起來。透過淡青色繚繞上升的煙霧，他的目光投在郝天山的那幅“赴美預(yù)備隊作戰(zhàn)指揮圖”上。“肖逸，你是咱們哥兒幾個里頭的明白人。你說我這步棋到底走得對不對？這兩年一門心思光顧著拿全獎出國，別的什么都不想?？烧娴鹊揭叩臅r候吧，心里又覺得有點兒空，說不清出去到底奔的是什么，在這邊兒割舍下的又是些什么……”　　“老杜，言重了。不過我能理解，你現(xiàn)在正處在人生的重大轉(zhuǎn)折點上嘛，擱在誰身上都保不齊會有點兒心神不寧。你看看咱們這43樓，要說是出國留學(xué)預(yù)備隊的營房一點兒也不為過。這么多人，總不會全都頭腦發(fā)熱，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吧？照我說啊，這出國的理由，一百人里至少會有五十樣兒。思想境界高點兒的，可以說學(xué)成以后報效祖國；低調(diào)兒點兒的，可以說開闊眼界增長閱歷；更實在點兒的，還可能是為了美金、汽車、洋房……總而言之，奔著更美好的未來而去。你想，70年代末一恢復(fù)高考，千軍萬馬都沖向高考的獨木橋。80年代國門一開，出國留學(xué)又成了風(fēng)潮。其實這些都很自然，萬變不離其宗的是那句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的古話。”　　肖逸見杜宏杰仍舊一個勁兒地悶著頭抽煙，便按了按他的肩膀接著往下說道：“好，現(xiàn)在咱們再來說說這個割舍的問題。如果你指的不是故土難離，那依我看來現(xiàn)在談什么割舍還為時太早。一盤棋你才剛剛開始布局，離中盤還遠(yuǎn)著呢。只要你能保持先手，我想機會還多著呢。”肖逸說罷起身向門口走去，“記住，占先手者得大局。”已經(jīng)出了門，他又回頭喊了一句?！　《藕杲芷缡种械臒熣酒鹕韥?。肖逸的話提醒了他，在剩下不多的時間里，行動才是最重要的。他解開已經(jīng)捆好的紙箱，從里面找出那本他最喜愛的《泰戈爾詩選》。既然自己在凌紫荷面前總是拙于言表，那只好借泰斗的一“詩”之力來傳遞情感了。　　世界上最遠(yuǎn)的距離　　不是生與死的距離　　而是我站在你面前　　你不知道我愛你　　世界上最遠(yuǎn)的距離　　不是我站在你面前　　你不知道我愛你　　而是愛到癡迷　　卻不能說我愛你　　世界上最遠(yuǎn)的距離　　不是我不能說我愛你　　而是想你痛徹心脾　　卻只能深埋心底　　……　　紫荷，我沒有選擇站在你面前為你朗誦這些詩句，那是因為我了解你是怎樣的一個女孩。我知道你驕傲清高，不會輕易接受一份感情?？墒悄阌譁厝嵘屏?，不想讓任何人因為你的拒絕而感到痛苦和難堪。我不奢求你能夠很快地接受我，只希望你能給我一個表達(dá)的機會，這樣，在我離你遠(yuǎn)去之前總算是能了卻心中的一個遺憾。我向陳曉歌打聽過，你總是早早地在圖書館占好上晚自習(xí)的位子。如果你同意給我這個機會，我會一連兩天在俄文樓前等你下晚自習(xí)。如果你選擇回避，那我也完全可以理解。我將帶著這份遺憾，在大洋彼岸默默地期待我們的軌跡會再次交會在一起。　　那個時候的學(xué)生宿舍樓里，每天寄來的郵件被胡亂堆放在進(jìn)樓門靠樓梯處的一張方桌上。進(jìn)進(jìn)出出的同學(xué)經(jīng)常駐足在大堆兒里細(xì)細(xì)翻檢，如果看到自己的或是同宿舍同學(xué)的信件就順便帶回來。趁著下午第一堂課還沒下的時候，杜宏杰把他寫給凌紫荷的信親手放到大堆信件頂上一個顯眼的位置。離開35樓的時候，他又回頭充滿希望地對那封信看了一眼。有誰會想到，就是這一眼，引起了一個人的注意。那封寄托著老杜全部期待的、充滿了詩意的信，被這個剛巧從樓上下來的人悄悄地收了起來?！　〗酉聛淼膬商?，杜宏杰經(jīng)歷了他這輩子最難熬的夜晚。北京初冬的夜，一陣陣的寒意水一般無聲地浸透了他身上的軍大衣，滲進(jìn)肌膚，那種冰冷一直漫延到心里。四周太靜了，偶爾有路過的人也是低著頭行色匆匆。俄文樓前李大釗和塞萬提斯的青銅像，冷靜地注視著這個被焦慮和無奈折磨著的年輕人?！　《藕杲苓x擇了一個大家都在上課的時候悄悄地離開北大。只有肖逸一個人去送他。兩人一起把行李裝上他爸爸派過來接他的藍(lán)鳥轎車。臨上車前，杜宏杰用力攥了一下肖逸的手：“咱們美利堅見。”他遲疑了一下又說，“能幫我關(guān)照她嗎？”肖逸心照不宣地微微點了下頭：“你盡管放心。”　　人說工夫不負(fù)有心人，郝天山對出國那種義無反顧的執(zhí)著一定是感動了上蒼，機會就在他最意想不到的時間和地點降臨了。那是春節(jié)前的一天，前夜剛下過北京今冬第一場雪。天山正在姥姥家過寒假。姥姥家在朝陽門南小街祿米倉胡同里，這個平日里顯得破舊的四合院，在白雪的覆蓋下一下子顯得詩情畫意起來。屋頂一片潔白，房檐兒的邊緣被一圈雕花筒瓦含蓄地勾勒出來。影壁墻中間那塊青磚鏤空花窗，被嵌進(jìn)空隙的積雪映襯得格外古樸風(fēng)雅。最有意境的是那棵高大的黑棗樹，銀裝素裹的枝丫間還綴著星星點點沒有落完的果實，在薄冰的包裹下好像一顆顆晶瑩的黑瑪瑙，在雪后天晴的陽光下閃爍著。吃過了姥姥包的豬肉白菜餃子，天山騎上他的舊永久自行車去北海看雪景。車胎軋在剛剛開始融化的積雪上吱吱嘎嘎地響，像他心里沒有哼出聲的快樂小調(diào)。　　憑學(xué)生證只要三毛錢就能買張門票盡情欣賞皇家園林的美景，這也是讓天山愛北京的原因之一。打心底里他覺得自己是個地地道道的北京人。這一天不是周末，又剛下過雪，北海里的游人特別少。天山溜溜達(dá)達(dá)轉(zhuǎn)到團(tuán)城底下，看見一對老夫婦正在公園導(dǎo)游圖上查找什么地方。天山趕忙迎上前去。小時候他可當(dāng)過府學(xué)胡同小學(xué)的學(xué)雷鋒標(biāo)兵，全校級的，這種助人為樂的事兒從來落不下他。“先生，夫人，你們需要幫忙嗎？”郝天山大大方方地用英語問，他對自己的口語還是挺自信的?！　?ldquo;小伙子，英文講得不錯嘛。”老先生從地圖上抬起頭來，和藹地望著天山用中文答道。他看上去有六七十歲的年紀(jì)，卻顯得格外的挺拔矍鑠，身上那件中黃色的羽絨服和黑色的羊絨圍巾讓他看上去不像是本地人。老夫人的一頭銀發(fā)燙成一個很有風(fēng)度的發(fā)型，臉上化著淡妝，看得出年輕時的風(fēng)韻。也難怪天山頭一眼看見他們就下意識地冒出英文來。“小伙子，你可知道從這里怎么去一個叫濠濮澗的小園嗎？”　　“濠濮澗啊，那在東岸，是個清幽的好去處，不過一般人逛北海都走不到那兒?？磥硐壬珜@里還挺有研究的。”　　“哪里有研究，我們是40多年后故地重游，早已物是人非、恍若隔世了。”老先生感慨地說道?！　?ldquo;這樣吧，你們要是有時間，我來給你們當(dāng)導(dǎo)游，把北海里最有典故的地方細(xì)細(xì)地品味一遍。40年后的故地重游，這太難得了。”天山熱情地說?！　±戏蛉艘宦犑指吲d：“那當(dāng)然好了！我們當(dāng)年都在燕京大學(xué)讀書，第一次相識就是在北海濠濮澗開詩會的時候。1948年戰(zhàn)事緊張我們離開北平去了美國，這一走就再沒有回來過，直到今天……”　　“燕京大學(xué)？這真是太巧了！我是北京大學(xué)的研究生，原來我們還是校友??！那我就更責(zé)無旁貸啦。”　　整個下午他們過得非常愉快。臨分手的時候，老先生問：“天山啊，既然你是北京大學(xué)的高才生，有沒有想過進(jìn)一步出國深造?。棵绹髮W(xué)的學(xué)術(shù)氣氛濃，研究水準(zhǔn)高，要是你愿意出來開闊一下眼界，我可以幫你。”　　天山自然是喜出望外。天哪，看來這北海濠濮澗乃一靈地也。將來有一天，等我從美國回來故地重游，首先就要來濠濮澗參拜。天山心中暗想?！　『俸芸炀瓦^完了。開學(xué)不久后的一個星期五，凌紫荷在杜宏杰走后第一次碰到了肖逸。那是在她從化學(xué)樓回宿舍的路上，隨著身后的一陣自行車鈴聲，肖逸連人帶車好像從地里冒出來似的突然橫在她面前。肖逸沒有下車，只是用兩條長腿支住地，背上還背著他的紅棉吉他。“凌紫荷，好久沒見了。寒假過得好嗎？”　　“是你呀，肖老師，嚇了我一跳。”　　“你可千萬別叫我老師。這稱呼連老杜都覺得受之有愧，像我這樣才疏學(xué)淺的等閑之人就更擔(dān)待不起了。叫我肖逸吧，好嗎？”見凌紫荷微笑著點了點頭，肖逸又說，“對了，既然在這兒碰上你了，能不能請你幫個忙？”　　“什么事?。恐灰夷苻k到的一定盡力而為。”　　“也不需要你費多大勁兒，只要你肯來就行。我們吉他社今晚七點在大禮堂有個比賽，別人都有拉拉隊，我的到現(xiàn)在還沒著落呢。”　　“拉拉隊？你該不會指望我們在臺下又蹦又跳吧？”凌紫荷驚異地瞪大眼睛?！　⌒ひ菪α似饋恚?ldquo;別緊張，別緊張，沒那么可怕。你只要坐在前排替我鼓鼓掌就行了。今兒是星期五，就當(dāng)出來放松放松唄。”　　“那好吧。不過你的拉拉隊就我一個人也不夠呀。”　　“放心，只要你肯來，一個能頂仨！”肖逸會意莫測地對她眨了下眼睛，“七點鐘，別忘了啊。我在禮堂門口等你。”肖逸不放心地又叮囑了一句，蹬起車走了?！　∫贿咈T車，肖逸一邊想著剛才的那一幕，他輕輕地笑著搖了搖頭。這個被男生們傳得神乎其神的小女生，其實還很天真，有時候單純得帶著點傻氣。不過，要不是受杜宏杰之托，他肯定不會想辦法來接近凌紫荷。想想看，若是一件本該屬于宮廷的寶貝落在了平凡百姓家，那帶來的多半兒不是福分而是麻煩。肖逸是個喜歡無拘無束、繞開麻煩走的人?！　×枳虾筛ひ菁绮⒓缱哌M(jìn)禮堂，在第一排坐下。她今天稍稍打扮了一下，上身穿了一件“一”字領(lǐng)的柔軟輕薄的黑色兔毛衫，下面是一條銀灰色的貢緞長裙，長長的黑發(fā)盤起來顯出她頎長優(yōu)美的脖頸。簡單而雅致的淡妝在柔和的燈光下讓她顯得楚楚動人?！　∽诘谖迮胚吷系脑来ㄉ扉L脖子瞪大眼睛自言自語道：“你小子夠可以的，什么時候的事兒?。扛鐐儍涸趺匆稽c兒不知道啊……”他不顧身邊新任女友的抱怨，拼命地?fù)]手打響指，想讓肖逸往他這邊看，“肖逸，嘿，肖逸！”肖逸不知是真沒聽見還是裝的，沒理他。眾人的目光讓肖逸感到有些不自在。不過他不顯山不露水，用一貫的輕松語氣對凌紫荷小聲說：“我看你這個樣子，應(yīng)該坐在維也納金色大廳里等待新年音樂會的開始，而不是在咱這小禮堂聽什么業(yè)余吉他比賽。”　　“小禮堂怎么了？好的音樂哪怕是在空山曠野都能打動人。你就趕快集中精力進(jìn)入狀態(tài)吧，我可是早就準(zhǔn)備好給你鼓掌了。”　　那晚肖逸彈的是泰雷嘉的《阿爾罕布拉宮的回憶》。略帶傷感的輪指顫音，如歌如訴地將人們的思緒帶到了那座昔日富麗堂皇，如今早已被廢棄的神秘宮殿。阿爾罕布拉宮矗立在夕陽的余暉中，靜默無語地感悟著歷史的滄桑和命運的沉浮。當(dāng)最后的樂音在悠遠(yuǎn)和寧靜中結(jié)束的時候，肖逸在一片熱烈的掌聲中尋找到臺下那一雙美麗的眼睛。那雙眼睛因為激動而變得更加晶瑩閃爍。最終，大獎還是被國政系的一個高手拿走了。他演奏的《大霍塔舞曲》將古典吉他的技巧炫耀到了極致。不過，第二名的成績已經(jīng)讓肖逸和凌紫荷感到十分高興。肖逸提議到學(xué)生自辦的夢巢咖啡屋喝點東西以示慶祝，凌紫荷欣然同意了。　　“夢巢”開在學(xué)七食堂的樓上。跳動的燭光、舒緩的情調(diào)鋼琴曲，系著白圍裙、青春洋溢的女大學(xué)生們的親切服務(wù)，讓這里成了頗受師生歡迎的周末休閑好去處。當(dāng)然了，對經(jīng)濟(jì)基礎(chǔ)很不雄厚的學(xué)生們來說，三塊錢一杯的雀巢速溶咖啡還是挺貴的，平日里要少吃兩個小炒才能省得出來。　　肖逸要了一杯一塊五的冰可樂，凌紫荷要了一杯檸檬冰紅茶。她微笑著對肖逸舉杯：“來，祝賀你！”燭光映照著她美麗的臉，讓肖逸有些不好意思地將視線轉(zhuǎn)移到別處?！　?ldquo;嗨，只是好玩而已。要感謝的還是你。今天花了你整整一個晚上，我都有點過意不去了。陳曉歌說你的時間總是抓得特別緊。”肖逸說?！　?ldquo;是啊，我平常幾乎把時間都花在念書上了。這次跟你出來，我忽然覺得大學(xué)生活應(yīng)該是更加豐富多彩的才對。要不然可能會留下很多遺憾。瞧我三年級都過一半了才明白過來。”　　“哎，打住，打住，要是我把一個‘好好學(xué)習(xí)，天天向上’的模范學(xué)生給帶貪玩兒了，那罪過可就大了。你可別說你三年心無旁騖，被我一晚上就給改變了，那我腸子都得悔青了。”　　凌紫荷咯咯地笑起來。以前想接近她的男孩子很少有這么跟她說話的。肖逸的玩世不恭，讓她覺得他和她在一塊兒沒什么目的性，所以也就特別輕松愉快?！　?ldquo;哎，對了，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你，老杜從美國來信了。”肖逸一邊說，一邊暗中觀察凌紫荷的表情?！　?ldquo;真的嗎？他在那邊還好嗎？”讓肖逸有點意外的是，聽到杜宏杰的名字，凌紫荷的大眼睛眨都沒多眨一下。那詢問的語氣中既沒有多少驚喜，也沒有多少期待，平常得就像是偶然提起一個兩人共同認(rèn)識的普通朋友。老杜這家伙走之前到底鋪墊到什么程度了？怎么看著沒多少戲呀？肖逸心中暗暗地替杜宏杰著急，可說出話來依舊不緊不慢：“還好，就是特忙。別人第一個學(xué)期總得熟悉熟悉環(huán)境吧，他不，一下子選了三門必修課，一門選修課，還到經(jīng)管系旁聽一門，再加上做助教、選導(dǎo)師……也不知道他什么時候吃飯睡覺。老杜啊，就像一輛性能優(yōu)良的賽車，能零秒加速，全程以沖刺的速度接近目標(biāo)，不服不行。”　　“是啊，杜老師確實令人佩服！”凌紫荷也跟著贊嘆道。　　難道就只是佩服嗎？肖逸差一點脫口而出，不過還是忍住了。像凌紫荷這樣的女孩子，不宜強攻，一定要有耐心。可別一不小心壞了老杜的大計。　　“對了，老杜還在信里問起你什么時候考托考G呢，要是報名、找資料什么的有困難，你盡管來找我?guī)兔?。我雖然沒有他那兩下子，可畢竟是過來人。”肖逸故作輕松地說?！　?ldquo;報名倒不用了。我上的GRE補習(xí)班交15塊錢手續(xù)費就給我們報上了。不過北大考點兒的名額早就滿了，我得去北航考試。就是模擬題太少了，如果做得不熟練，邏輯部分和詞匯閱讀部分的時間總是不夠用。”　　“這好辦。我把我那兒有的復(fù)習(xí)資料全都給你，如果還不夠，我?guī)闳ノ宓揽跁?。這一類的書數(shù)那兒最全，在地下室里，好多都是進(jìn)口原版的。”兩人的共同話題似乎越聊越多，不知不覺地一直坐到咖啡屋關(guān)門打烊?！　∵@次以后，肖逸隔三差五地來找過幾次凌紫荷。有時他是來送從研究生那邊兒搜羅來的最新模擬題，有時留下幾所美國知名大學(xué)的介紹材料。每次來的時候他并不多逗留，說完事兒就走。最讓凌紫荷意外的一次是她去北航考試的前一天。肖逸不知是怎么在“三教”那么多的教室里找到的她。為了不打攪別的同學(xué)，他輕輕地用手指了指門，示意她跟他出來。走到樓外，肖逸不容置疑地拍拍他的自行車后座，對凌紫荷說：“上來吧。明天就要考試了，我?guī)闳ツ悻F(xiàn)在應(yīng)該去的地方。”　　燕園的春色真美，迎春、碧桃、紫丁香……一樹樹地開了。在那些散布在校園各處古色古香的四合院里，透過或洞開或半掩的朱漆院門，經(jīng)常能看到一些令人驚艷的奇花異草：紫色的鳶尾、粉白的風(fēng)信子、顏色多得數(shù)不過來的郁金香……想來是北大的教授們從世界各國帶回來作為紀(jì)念的。肖逸一口氣把車騎到未名湖畔幽靜的湖心島邊，才對還在發(fā)蒙的凌紫荷說：“明天的GRE一考要五六個小時呢。這個時候休息放松、保持充沛的精力比什么都重要。”那天他們靜靜地坐在石舫上欣賞著未名湖的湖光塔影。過路的人一定以為他們是一對情侶，其實肖逸什么特別的話都沒有說，只是在臨送紫荷回去之前，像變魔術(shù)似的掏出兩塊義力牌維夫巧克力來遞給她：“明天把這個帶上，考試用腦子多容易低血糖?？紙隼锸窃试S吃東西的。”　　考試成績出來的時候已是初夏。到底是平日里的工夫沒有白花，凌紫荷的TOEFL過了600，GRE過了1900，雖說算不上出類拔萃，但是聯(lián)系一所不差的學(xué)校應(yīng)該是足夠了。她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輕松。這個時候肖逸又出現(xiàn)在她面前讓她感到更加高興。說真的，有一段時間沒見到他，凌紫荷就開始猜測他還會不會來。每次見面他們只是像朋友般地說說笑笑，肖逸從來沒有觸及過任何跟感情沾邊兒的話題，離開的時候也從來不說是不是還會、或者什么時候還會再來找她。既然他倆只能算說近不近、說遠(yuǎn)不遠(yuǎn)的朋友，凌紫荷想不明白，自己在肖逸面前為什么會變得像個沒多少主見的、聽話的乖乖女?！　⌒ひ葸@次不知從哪兒借了一個舊海鷗照相機，他興致勃勃地對凌紫荷說：“我剛才從西門路過，看見勺海的荷花開得特漂亮。想不想去看看？”“好??！”凌紫荷欣然同意?！　∩缀Ｊ潜贝笪鏖T旁勺園外的一個池塘，因大書法家溥杰的題字而得名。夏日里滿池的荷花，配上池邊雕梁畫棟的亭閣回廊，頗有點微縮頤和園的韻味。肖逸先是對著荷花拍了一氣，看見凌紫荷倚坐在池邊的大青石上，身后有荷葉和荷花做背景，像張畫兒一樣，忙說：“哎，別動別動。你的名字叫紫荷，配上這些粉紅色的荷花，正好是幅攝影作品。題目就叫姹紫嫣紅。”肖逸拍這些照片，一方面是因為他有些藝術(shù)氣質(zhì)，對美有一種敏感；更重要的是，他念念不忘自己對杜宏杰的承諾。他想，杜宏杰如果看到照片上凌紫荷開心的樣子，肯定會感到欣慰?！　?ldquo;快來看，這么多的小蝌蚪，多可愛呀！”凌紫荷歡快的聲音把肖逸從心事中喚醒。他跟著她俯下身去察看，果然，離近了就看得見一群群大腦袋、細(xì)尾巴、黑黑的小蝌蚪在水里游來游去?！　?ldquo;你喜歡蝌蚪？”肖逸有些奇怪地問凌紫荷。　　“是呀。你不覺得它們很有趣嗎？小的時候跟它們的媽媽一點也不像，怎么長著長著就會變成青蛙的模樣呢？”　　“你等我一會兒，就一會兒啊。”肖逸話音沒落，蹬起車就跑了。沒過多會兒，他回來了，懷里抱著一個從化學(xué)南樓實驗室里找來的特大號燒杯。他找了個好下腳的地方蹬著石頭接近水面，用燒杯在水里舀了幾次，然后把盛了水的燒杯捧給凌紫荷。水里幾只大腦袋的小蝌蚪驚慌失措地游著。“喏，送給你的，世界上獨一無二的魚缸養(yǎng)著獨一無二的寵物——蝌蚪。你要是不滿意中學(xué)生物老師的教學(xué)掛圖，這回可以親眼觀察蝌蚪變青蛙的實際過程啦。就是要小心，在它們長腿能跳之前記著把它們放回來。要不然，萬一青蛙跳到床上嚇著了誰，你可別怪我。”　　凌紫荷被肖逸送她的這個奇特禮物逗得開心不已。她順手摘了一片小小的荷葉插在燒杯里?！　∷麄兟刈叩臅r候，肖逸又給了她一個意外。肖逸說：“其實我這回來，是想跟你告別的……”肖逸的話還沒說完，只見凌紫荷手中的燒杯輕微地顫動了一下，小蝌蚪差點兒隨著水灑了出來。凌紫荷忽然覺得自己的眼睛里似乎有些濕潤。她把燒杯遞給肖逸，低頭用手絹把灑在裙子上的一點兒水搌干凈，然后解嘲似的說：“你看我笨手笨腳的，你剛才是想說什么來著？”肖逸看在眼里，心里也突然涌起一種他從未有過的、說不清道不明的異樣感覺。他本想趁自己出國之前幫朋友個忙，把杜宏杰的心思完完全全地告訴凌紫荷。畢竟是受人之托，而且這個人是他尊如兄長、情同手足的杜宏杰。一貫鎮(zhèn)定自如的他，此時似乎也有些猶豫了?？粗矍斑@個纖柔的女孩兒，他忽然想起譚詠麟那首叫做《玻璃心》的歌。凌紫荷整個的人都好像是玻璃做的，打碎了就不會再愈合。他覺得，如果這時候再說出那些早已準(zhǔn)備好的話，無疑是像犯罪一樣。好在他很快調(diào)整了自己的情緒，對凌紫荷說：“我是想告訴你，我收到了紐約大學(xué)的錄取通知書，8月19號以前必須報到。不過，我想你明年一畢業(yè)也會過去的，我們到時就會再見面了。你說是嗎？”　　這時候凌紫荷也基本調(diào)整好了自己，她從肖逸手中接過蝌蚪，輕輕地笑了一下說：“沒錯兒，咱們一年以后美國見。”　　……

編輯推薦

　　上世紀(jì)90年代，一群留學(xué)美國的年輕人，見證并經(jīng)歷了一個急劇變化的時代?！　∫淮慰缡兰o(jì)、跨國度的尋夢，從慢慢熟悉、融入的新土地里扎根、開花，　　夢想是美好的，而尋夢的過程卻充滿艱辛。　　品嘗了人生的各種滋味，他們的生命變得澄凈、綿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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