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庫1201

內(nèi)容概要

　　兩月一輯的《讀庫》系列叢書出版已近六年，以“有趣、有料、有種”的內(nèi)容，精當(dāng)?shù)木幣攀侄?，厚重大氣的裝幀設(shè)計，扎實精致的印制質(zhì)量，越來越受到業(yè)界和廣大讀者的好評，發(fā)行量穩(wěn)步攀升，并被譽為“最具含金量的Mook出版物”，屢年獲得各大媒體的年度好書獎項。

作者簡介

　　主編：張立憲，出版人，曾策劃《共和國教科書》《傳家》《大話西游寶典》、《獨立精神》等書，他策劃主編的《讀庫》系列叢書成為近幾年書業(yè)亮點，本人獲選《南方人物周刊》年度魅力人物、《中國經(jīng)營報》“中國思想力人物”。

書籍目錄

故事 吳念真
不丹之路 王心陽
開會啦 寇延丁
心·橋 李清晨
白蛇嚴歌苓 蔡小容
畫不完的《神曲》 蔡家園
“生下來就為揪住整座圖書館不放” 魏邦良
獸性大發(fā) 薩 蘇
凄愴因緣 王 鶴

章節(jié)摘錄

　　故事　　吳念真　　經(jīng)過時間的沉淀都變成大事，變成愿意跟人家共享的事?！　≈v故事的人我為自己設(shè)定的角色，不是一個作家、藝術(shù)家，什么家都不是?！　∫驗樗囆g(shù)家要有一種“格”在那邊，或者是一種態(tài)度，或者創(chuàng)造一種新的視野。我覺得我達不到，我就甘心做一個讀者好了。　　寫作也好，做什么事也好，我只是想做一個溝通者。很多人問，你為什么喜歡講故事給人家聽？因為我是一個非常怕無聊、沉悶、做作的場合的人。我講很多故事給朋友聽，他們再轉(zhuǎn)述給別人，但是你知道轉(zhuǎn)述要有能力再加上一點即興，所以有些朋友轉(zhuǎn)述到一半，會三更半夜打電話，問我故事的下面是什么。我必須把故事回溯回去，然后他再去娛樂別人。有一次我們?nèi)ゴ蚯?，球場上到處禁煙，到了一個角落，朋友說這邊可以抽。我說不行。他說真的可以，那邊一個石碑，那么大字寫著“每天一包”啊。我想，好吧，就點了一根煙。一個小姐過來說，先生對不起，這邊不可以抽煙。我說那不是寫“每天一包”嗎？她說，不是，那是“海天一色”。這么簡單的笑話，我講給別人聽，他們竟然可以忘記，還打電話來問，那天你去打球，看到　　一個碑上面寫的是什么？　　我小學(xué)三年級的時候，我們村莊是礦區(qū)，所以報紙通常是下午兩三點鐘才拿得到，那些不識字的老伯伯就想找人給他們講報紙上寫了什么，但是礦工下班是四點鐘，要一兩個小時后才回來。我爸爸就說，你既然認識字，就念報紙給伯伯們聽。然后還對外宣布說，明天報紙來了就讓他念。這就完蛋了，對你們來說也許是很簡單的事，因為你們念出來跟你們的生活語言是完全一樣的。我不是，報紙是國語的，但我要轉(zhuǎn)換成臺語念出來。那些老伯伯認為我會，因為我爸爸說我會，所以要是念不好，他們會打我的?？赡畛鰜碚娴暮芾щy，那種痛苦的經(jīng)歷我現(xiàn)在還記得。你必須先做功課，把報紙上的看懂了，然后再組織成一個故事，用臺語講給他們聽。在講的過程中要加附注?！　∧菚r候臺北發(fā)生了一件分尸案，一個老伯把太太干掉，切成五塊丟到柳工渠。一個小學(xué)三年級的學(xué)生講這個很可怕，但是他們聽得津津有味——酷愛血腥永遠是人類?！　￠L大一點兒，我就要幫鄰居寫信。寫信有個好處，你知道所有人的秘密。如果寫平常一點的信，他們就會拿張信紙直接到我家；如果是寫私密一點的信，他們就會說，來來到我家來。你就會介入許多家庭事務(wù)，比如說年長的媽媽寫信給遠方的兒子說媳婦不孝，媳婦會叫我寫信跟丈夫說婆婆常常虐待她。這很復(fù)雜。女性常常喜歡探詢機密。我媽媽常跟我說，他們叫你寫什么？我說不行，教我寫信的伯伯說所有的信都是別人的秘密，不能講，寧死不屈。所以我很年輕的時候就介入轉(zhuǎn)述的技巧，很年輕的時候就介入那種生活中的人跟人的矛盾，我覺得自己其實蠻早熟的?！　∥倚W(xué)四五年級時，臺灣有份國語日報專門給兒童看的，我就覺得那些作文好幼稚，寫得好無聊，什么老師給他一塊餅干就可以開心兩三天、很難忘。亂七八糟。到老了，覺得很多故事可以跟別人分享，就很愿意拿出來，當(dāng)然某些部分是自己的，有些部分是別人的，有些部分是從平常生活中聽見的?！　‖F(xiàn)在臺灣很多年輕人都躲避當(dāng)兵，我們那個年代沒得躲避，很不幸我當(dāng)三年兵，有兩年是在金門。我覺得那個地方讓我成長很多，為什么？你平常在社會中相處，比如你念大學(xué)，相處的都是同科系，大家都是一個層次的，考試成績差不多，進同樣學(xué)校的人。當(dāng)兵不一樣，你會遇見各種亂七八糟的人，南部人、中部人、北部人，家里行業(yè)不一樣，有道士、有開賭場的、有開私娼館的。有些人是一輩子不愛跟別人溝通的，我是跟誰都可以亂講話，他們都愿意把很多故事告訴我?！　∧莻€過程我覺得收獲最大的是跟老兵接觸。老兵其實他們自成一個體系，不太跟臺灣兵接觸的。那些人有時候心情不好，因為離開大陸很久了，要娶太太，不曉得前途在哪里。我的工作是老發(fā)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給他們，什么維他命丸啊，他們都不吃。我說這是維他命丸，他們說不是，是“國防部”叫我們不能有性欲的藥。他們就拆開把維他命丸泡在水里面去澆花。我后來跟所有人變成蠻好的朋友?！　∫坏┦煜ち?，即便再兇的人都會跟你講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你才會知道他們是莫名其妙被抓兵抓來的，有一天在耕田，耕到一半就被抓走了，來不及跟太太說再見。有一個很粗魯?shù)氖抗匍L跟我講，你知道我最后一眼看見什么嗎？他說他回頭的時候，看他太太抱著小孩，小孩的腳上穿著的是繡著老虎頭的鞋。我覺得那簡直是一幅電影畫面，可是這樣的描述、這樣的畫面，竟然從一個粗魯?shù)靡赖氖抗匍L嘴巴里面出來，聽得我眼淚真的快要流出來了。　　老莫是其中一個異類，他不愿意升官，他是無線電臺長，床底下有很多金庸的小說、三十年代的小說。那些當(dāng)時在臺灣全部是禁書。所謂禁書的標準很簡單，沒有跟著國民政府到臺灣的作家的作品都是禁書，沈從文、錢鍾書、老舍、茅盾、巴金，通通都禁。老莫永遠相信一件事，就是要精忠報國。他有一次去支援人家演習(xí)的過程中，車子壞了，就打電話回來，師長把他罵一頓，說你車子開出去前沒檢查好，你任務(wù)失敗。他竟然跑去臥軌，被火車軋死了。那時候全連都在放假，我跟營長去現(xiàn)場。那是清晨三四點鐘，說檢察官九點鐘會來，營長跟我說他要去睡覺，不然回途會撞車。他跟我說，你看著不要讓狗把肉撿走了。我就站在那邊看，看到那些尸塊在變色，奇奇怪怪的東西，整個身體被撕裂成亂七八糟。兩百米內(nèi)都是尸塊、鞋子、衣服。到九點鐘他沒來，十點鐘也沒來。整個肉都變成紫色，到十一點，那個檢察官來了。他媽的他只遠遠看一眼說：收起來。叫一個老先生把尸體收起來。那個老先生跟我講，你要好好幫我看，我眼睛不好，不要漏掉了。在這邊很可憐，不要讓他尸體不全。我就幫他揀，揀到最后檢察官來了，他竟然叫我打開來看看，我就打開給他看。回到軍營的第一件事是他們說有尿臭，我就洗澡換衣服，洗完他們說尿臭。晚餐吃茄子炒蔥，你知道軍隊是大量的茄子炒在一起，黑色的，紫色的，白色的蔥像筋肉，我就都吐出來了。后來我就生病，病了兩三天。后來營長知道我生病，就把我叫出去，集合全連，我真的很虛弱。我以為副營長要罵我，沒有，他罵老莫，說這個孩子幫你怎樣、幫你怎樣，你有種來找我。然后他找了老莫的一只梳子，說你帶著它睡覺，他會保護你的。我所有奇怪的癥狀就慢慢好了。后來這個事情過去了，有一天我要寫劇本的時候，就寫了一個《老莫的第二個春天》，覺得他很可憐，所以劇本里面就讓他娶了一個老婆。他有一個很艱辛的適應(yīng)過程，但還是在臺灣留下來了。我是在彌補一點點對這個人一生的遺憾。當(dāng)兵，有些人從一個角度認為是浪費生命，浪費時間。但我覺得在當(dāng)兵三年中，我自己得到蠻多的。不管是人性，還是自己后來的閱歷，我覺得我讀了好多本書、幾百本書。你好像經(jīng)歷過社會大學(xué)，這都是書沒辦法告訴你的?！　∮幸惶?，我去坐計程車。臺北市大概七成以上的人認得我，所以我在臺北很守規(guī)矩，走路一定靠右邊，不會一邊走一邊抽煙。那個計程車司機在聽古典音樂，那音樂恰好是我當(dāng)時唯一能接受、唯一喜歡的肖邦。我很高興。他從后視鏡看到我。我說那是肖邦啊。他說對啊。他很含蓄地說，導(dǎo)演你好，我常常想，如果哪一天碰見你，我一定要講個故事給你聽。我說好啊，你講啊。他說，你就當(dāng)成我自言自語好了?！　∷v故事的技巧不是很好，就是說他大學(xué)時有個非常好的女朋友，全班都以為他們會結(jié)婚。他大學(xué)畢業(yè)后去當(dāng)兵，他女朋友在外商公司做事，做得非常好。他退伍之后，女朋友說不如我們一起開一個小公司，因為她在外商公司工作過程中認識很多客戶，也有很多經(jīng)驗。兩個人就開始做。這個男人是本省人，女朋友是湖南人，她媽媽很會做飯，女朋友常帶他回去，她媽媽會煮很好吃的飯給他吃。　　后來生意越做越大，從兩個人做到十幾個人。他一個客戶的女兒和他一起出差去馬來西亞，兩人就上床了?？蛻糁篮螅欢ㄒ撠?zé)。他那時候也知道這個客戶是蠻大的客戶，跟他女兒結(jié)婚也不錯，找到一個好的太太可以少奮斗十年。本來他和女朋友的計劃是做到四十歲，公司上市，他們就退休環(huán)游世界?？墒菈暨€沒有完成，他們就分手了。他女朋友很好說話，這樣再講什么都沒有意義了。唯一抗議的是她媽媽，她媽媽有一天中午拿著飯菜到辦公室，一進來頓時鴉雀無聲。他很害怕，就站起來。她媽媽只是打他嘴巴，說，壞孩子，我不煮飯給你吃了。就一直哭著走了。他說那是他人生中最痛苦的事?！　∑鋵嵥拮釉谝黄鹨膊⒉豢鞓?，總有一種內(nèi)疚和罪惡感，最后也就離婚了。最后很頹廢，生意亂七八糟，欠了一屁股債。臺北做生意失敗的人常常去開計程車，因為還是自己當(dāng)老板?？墒遣缓玫氖浅３Ｓ鲆娨郧暗目蛻?，還會打招呼，下車后會多給錢，他就會覺得很尷尬。后來他在機場排隊，遇見的正是當(dāng)年的女朋友，很商業(yè)精英的打扮。他的第一反應(yīng)是把后面的牌子拿掉，因為上面有他的名字。他女朋友上來，直接說要去臺北市中心的私人醫(yī)院。他就低著　　頭，不想讓她認出來。那個女的沒有跟他講話，就開始打電話。第一個電話打回家，在外國，叫她女兒不要因為媽媽不在家就不上芭蕾舞課。叫她兒子記得吃維他命丸，游泳課要上。再打一個電話是給澳洲的公司，說已經(jīng)到臺北了，交代要做什么事。然后打給她在倫敦的先　　生，說要買什么東西。最后打一個電話給他們共同認識的一個同事，說我回來了媽媽生病要開刀，我特地回來陪她，不久就要回去，想看看你們，你們一定要帶著小孩子來。然后就到了，下車。他想，還好，一路都沒有認出他來。結(jié)果那個女的突然轉(zhuǎn)回來，把窗戶搖開?！　∷f：我已經(jīng)跟你講過了我自己十幾年來的人生變化，你連Hello都不想跟我說一聲嗎？講完就走了。車子已經(jīng)開到我公司，他還沒講完一半。我就說沒關(guān)系，你講完我再走。聽完只是覺得人生慘烈，可是后來想起突然感覺很強烈，非常深沉。有一天晚上寫到這一段的時候感覺很難受?！　」枢l(xiāng)　　故鄉(xiāng)是什么？臺北不是我的家，不是我故鄉(xiāng)。我在那里待了四十年，但感情沒辦法進去，都是一個異鄉(xiāng)，只是工作的地方，不是真正的故鄉(xiāng)。　　我出生在一個礦區(qū)，是煤礦、金礦的礦區(qū)，金礦沒有的時候，我爸爸就開始挖煤礦。你知道礦區(qū)就是一個非常危險的行業(yè)，在早期整個社會福利制度還沒有很好的時候，礦區(qū)是一個充滿災(zāi)難的地方，我常常覺得我們那個礦區(qū)是制造孤兒跟制造寡婦的。早上一個叔叔，偷偷在店里買幾塊糖果給你的，還沒結(jié)婚的，摸摸你腦袋去上班的，下午是尸體抬出來——礦村嘛。我很怕故鄉(xiāng)的冬天，很多霧，冷冷地坐在學(xué)校上課，一聽到礦務(wù)所敲緊急鐘，當(dāng)當(dāng)當(dāng)，當(dāng)當(dāng)當(dāng)，然后開始廣播幾號礦出事，假設(shè)你爸爸剛好也是在那個坑，我在教室里面的第一個反應(yīng)就是，心里拼命祈禱，不要是我爸爸，不要是我爸爸?？赡芡饷孢€在叫，我們還是默默地在上課，老師也會故意把窗戶關(guān)起來，怕受影響。等一下就有一個老太太，很會辦喪事的一個老太太，那感覺就像一個死神，她喜歡穿黑衣服，頭發(fā)就綁在后面，從霧里面穿過來，從遠遠的地方走過來，我就祈禱，不要叫我。然后她叫某個小孩的名字，說“阿中，來接你爸爸回家”——就看到一個小朋友收書包，開始哭，出去，全場安靜——那樣的畫面永生難忘?！　∧悄惝?dāng)然會覺得不是我，有一種慶幸，可是你下課馬上就會往坑口跑，所有人已經(jīng)開始受不了了，你可以想象那種場面嗎？小孩子跪在前面開始燒紙錢，一堆人哭，大家討論怎么弄后事，有時候是一個，有時候是很多個，你在哭的不是因為他父親的過世或是人的死亡，我哭的是再過幾天這個同學(xué)就不會再跟我們一起上課了，因為他可能就要去投靠親戚，甚至去城市里面當(dāng)童工?！　∧菢右粋€礦區(qū)，它有一個好處就是，因為每個人都知道這個行業(yè)危險，每個人都知道明天不知道在哪里，所以人跟人學(xué)會一件事情叫互助。村子里如果刮臺風(fēng)，屋子被掀掉，第一個修的肯定是寡婦家，大家都去幫忙。因為家里沒有男人。雖然那里的生活很辛苦，但會珍惜人跟人之間的情感。我年輕的時候看過一本書，克魯泡特金的《互助論》，每次看到都很感動，覺得我們那個村莊基本上就是一個很窮但是非常完美社會的縮影。在那個村莊，基本上沒有誰是李先生、王先生，不是阿伯，就是叔叔、阿公，女生不是阿姨，就是姑姑、就是阿嬤?！　⌒『⒆佣艘煌腼?，就可以全村吃遍，但是同樣你只要做錯一件事，就會被打三次。我有一天只是在路上轉(zhuǎn)彎處小便，伯伯過來，看到就一推我，說：“啊你怎么在路上小便，女生如果下班看到多難看！”我那時候只是小學(xué)二三年級而已，就被打了一次。然后事隔半年之后，有一天那個阿伯跟我爸爸在樹下聊天，看我走過去忽然間想起來了，說這個小孩有一次在路邊小便，我打過他一次。我爸爸就說，過來。然后啪啪啪，又一次。事隔一年之后，一次他太太去洗衣服，碰到我媽媽，她突然間又想到了：“我聽我先生說，有一天那個誰啊就在路邊小便，我先生有打過他。”回來我媽媽二話不說，竹子一拿就是啪啪啪打?！　∧鞘且粋€生命共同體，你的喪事，大家是真心的悲傷著；你的喜事，大家是真心的替你開心。年輕的時候，人跟人之間是這樣一種情感，就會期待走到哪里都遇見這樣的人，希望你所處的社會就是這樣的社會。可在城市工作，發(fā)覺不是，在臺北，人跟人對面不認識，樓上樓下不認識。那種防備、不信任，很詭異，我無法理解這樣的社會。我覺得這個城市我沒辦法有感情。　　但是故鄉(xiāng)的那種感情是無法取代的。1975年，我們那個村子被取消，現(xiàn)在回去時荒草漫漫，但是村落的人都還互相聯(lián)絡(luò)，婚喪喜慶都還參加，你要是三次不參加，人家會說啊他看不起我們了。所以你再辛苦再忙都要去，去幫一點小忙。以前村子里有喪事都會自動編組，年輕的人會看棺木，老人家去山上找墓地，會寫字的人去寫悼詞。像我這樣的人什么都不能做，就去捧菜，旁邊有個號，三十一、三十二，就是說我負責(zé)給第三十一桌和三十二桌端菜。現(xiàn)在慢慢老了，我開始做證婚人?！　∵@個村子毀滅三十六年了，我父親去世是1989年，他是礦工，矽肺，五十幾歲生病，六十幾歲受不了自殺。那一天我弟弟先回去照顧媽媽，我在那邊處理后事應(yīng)付警察，因為是非自然死亡。我回到村里差不多晚上十點多，狂風(fēng)暴雨，我弟弟回去時差不多七點多，已經(jīng)通知了各地的叔叔伯伯。我晚上十點鐘送爸爸遺體進門的時候，所有叔叔伯伯已經(jīng)在那邊跪下來，來自各地。原來全村遺留下來的自然建制都規(guī)定好了，大家各行其事。　　第二天治喪的時候，我弟弟說爸爸曾在夜里講，他的喪事即便是半夜通知他的朋友，他也很自信他的朋友都會來。我爸爸還交代扛棺木這件事，叔叔伯伯都老了，都有矽肺，所以我們要雇人來扛。我有個叔叔就說，這種事情你不要煩了?！　〕鰵浤翘煲彩谴笈_風(fēng)——我爸爸很喜歡風(fēng)雨。叔叔伯伯很早就來了，每個人自己拿草鞋來穿，意思是要扛棺木上山。我們不能講什么。每個人都安安靜靜抽煙，穿草鞋，草鞋上套著白布。從我家到平路路面有二十級臺階，我是長子，要捧牌位在前面走。我在那邊大哭，我哭不是因為我爸爸，因為我爸爸最后一個月，該哭的我都哭了，我是看到十幾個叔叔伯伯，六十幾歲，都是矽肺，皮膚蒼白，腿瘦瘦的，使勁抬上去，肌肉收縮，我就看到十幾雙腿在抖，心里想我這一輩子如果有這樣的朋友，即便是什么都沒有做，也很自豪。我對上一輩那種情誼、人跟人的真情很珍惜，所以在城市里會受不了，覺得這群人是寡情之物。經(jīng)過最重、最濃密的情感之后，你再去一個地方，會沒有辦法把它當(dāng)作你的故鄉(xiāng)，你的樂土?！　?hell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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