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茅廬/郁達夫回憶錄

出版時間:2008-6  出版社:華夏出版社  作者:郁達夫  頁數(shù):2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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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nèi)容概要

  《中國現(xiàn)代名人回憶錄文叢》就是想和讀者諸君一道暫時放下當代作家太多的惺惺作態(tài),太多的自以為是的“杰作”,也暫時躲開書商、評論家和作家以文學為名向讀者聯(lián)合發(fā)出一的太多的恫嚇和欺瞞,回到中國文學的現(xiàn)代,不假良史之筆,不托飛馳之勢,更毋庸乎各種添油加醋的傳記與深文周納的研究,只將現(xiàn)代文學作品本身看成現(xiàn)代作家的“自為年譜”或“回憶錄”,興許可以幫助我們走出當代文學的名利場與狹的籠,也換個角度將現(xiàn)代文學作品讀出新意。

作者簡介

  郁達夫,原名郁文,浙江富陽人。1913年赴日本留學,1921年參與發(fā)起成立創(chuàng)造社,1922年畢業(yè)于東京帝國大學經(jīng)濟學部。1923年起在北京大學、武昌師大學等校任教。1930年參加中國左翼作家聯(lián)盟。1938年底赴新加坡,從事報刊編輯和抗日救亡工作。1942年流亡到蘇門答臘,1945年被日本憲兵秘密殺害。1952年,被中央人民政府追認為“為民族解放殉難的烈士”。其創(chuàng)作以小說和散文著稱,有代表作《沉淪》、《春風沉醉的晚上》、《遲桂花》、《迷羊》、《她是一個弱女子》、《出奔》等。

書籍目錄

我的夢,我的青春悲劇的出生我的夢,我的青春書塾與學堂水樣的春愁遠一程,再近一程!孤獨者大風圈外海上十年的留學生活日本的文化生活雪夜生非容易死非甘結(jié)發(fā)妻孫荃歸航創(chuàng)作生活的回顧五六年來創(chuàng)作生活的回顧我與創(chuàng)造社我的寫作關(guān)于我的自選集海上通信小春天氣一封信北國的微音零余者南行雜記一個人在途上南行雜記廣州事情日記兩種燃燒的傾訴出版部混亂之際初識王映霞之時情書一束好夢成真風雨茅廬滬站中的生活移家瑣記秋霖日記記風雨茅廬我自浙東閩海閩游雜記福州的西湖回憶魯迅圖書的慘劫最后的旅程國與家檳城三宿記戰(zhàn)爭中的文藝敵我之間遺囑附錄郁達夫年譜

章節(jié)摘錄

  悲劇的出生:  “丙申年,庚子月,甲午日,甲子時”,這是因為近年來時運不佳,東奔西走,往往斷炊,室人于絕望之余,替我去批來的命單上的八字。開口就說年庚,倘被精神異狀的有些女作家看見,難免得又是一頓痛罵,說:“你這丑小子,你也想學趙張君瑞來了么?下流,下流!”但我的目的呢,倒并不是在求愛,不過想大書特書地說一聲,在光緒二十二年十一月初三的夜半,一出結(jié)構(gòu)并不很好而尚未完成的悲劇出生了。  光緒的二十二年(西歷一八九六)丙申,是中國正和日本戰(zhàn)敗后的第三年;朝廷日日在那里下罪己詔,辦官書局,修鐵路,講時務,和各國締訂條約。東方的睡獅,受了這當頭的一棒,似乎要醒轉(zhuǎn)來了;可是在酣夢  的中間,消化不良的內(nèi)臟,早經(jīng)發(fā)生了腐潰,任你是如何的國手,也有點兒不容易下藥的征兆,卻久已流布在上下各地的施設之中。敗戰(zhàn)后的國民——尤其是初出生的小國民,當然是畸形,是有恐怖狂,是神經(jīng)質(zhì)的?! 簳r的回憶,誰也在說,是最完美的一章,但我的回憶,卻盡是些空洞。第一,我所經(jīng)驗到的最初的感覺,便是饑餓;對于饑餓的恐怖,到現(xiàn)在還在緊逼著我?! ∩搅四┳?,大約母體總也已經(jīng)是虧損到了不堪再育了,乳汁的稀薄,原是當然的事情。而一個小縣城里的書香世家,在洪楊之后,不曾發(fā)跡過的一家破落鄉(xiāng)紳的家里,雇乳母可真不是一件細事?! ∷氖昵暗闹袊鴩窠?jīng)濟,比到現(xiàn)在,雖然也并不見得凋敝,但當時的物質(zhì)享樂,卻大家都在壓制,壓制得比英國清教徒治世的革命時代還要嚴刻。所以在一家小縣城里的中產(chǎn)之家,非但雇乳母是一件不可容許的罪  惡,就是一切家事的操作,也要主婦上場,親自去做的。象這樣的一位奶水不足的母親,而又喂乳不能按時,雜食不加限制,養(yǎng)出來的小孩,哪里能夠強???我還長不到十二個月,就因營養(yǎng)的不良患起腸胃病來了。一病  年余,由衰弱而發(fā)熱,由發(fā)熱而痙攣;家中上下,竟被一條小生命而累得精疲力盡;到了我出生后第三年的春夏之交,父親也因此以病以死;在這里總算是悲劇的序幕結(jié)束了,此后便只是孤兒寡婦的正劇的上場。  幾日西北風一刮,天上的鱗云,都被吹掃到東海里去了。太陽雖則消失了幾分熱力,但一碧的長天,卻開大了笑口。富春江兩樣的烏桕樹、槭樹,楓樹,振脫了許多病葉,顯出了更疏勻更紅艷的秋社后的濃妝;稻田  割起了之后的那一種和平的氣象,那一種潔凈沈寂,歡欣干燥的農(nóng)村氣象,就是立在縣城這面的江上,遠遠望去,也感覺得出來。那一條流繞在縣城東南的大江哩,雖因無潮而殺了水勢,比起春夏時候的水量來,要淺到  丈把高的高度,但水色卻澄清了,澄清得可以照見浮在水面上的鴨嘴的斑紋。從上江開下來的運貨船只,這時候特別的多,風帆也格外的飽;狹長的白點,水面上一條,水底下一條,似飛云也似白象,以青紅的山,深藍  的天和水做了背景,悠閑地無聲地在江面上滑走。水邊上在那里看船行,摸魚蝦,采被水沖洗得很光潔的白石,挖泥沙造城池的小孩們,都拖著了小小的影子,在這一個午飯之前的幾刻鐘里,鼓動他們的四肢,竭盡他們  的氣力。  離南門碼頭不遠的一塊水邊大石條上,這時候也坐著一個五六歲的小該,頭上養(yǎng)著了一圈羅漢發(fā),身上穿了青粗布的棉袍子,在太陽里張著眼望江中間來往的帆檣。就在他的前面,在貼近水際的一塊青石上,有一位  十五六歲象是人家的使婢模樣的女子,跪著在那里淘米洗菜。這相貌清瘦的孩子,既不下來和其他的同年輩的小孩們?nèi)ネ?,也不愿意說話似地只沈默著在看遠處。等那女子洗完菜后,站起來要走,她才笑著問了他一聲  說:“你肚皮餓了沒有?”他一邊在石條上立起,預備著走,一邊還在凝視著遠處默默地搖了搖頭。倒是這女子,看得他有點可憐起來了,就走近去握著了他的小手,彎腰輕輕地向他耳邊說:“你在惦記著你的娘么?她  是明后天就快回來了!”這小孩才回轉(zhuǎn)了頭,仰起來向她露了一臉很悲涼很寂寞的苦笑?! ∵@相差十歲左右,看去又象姊弟又象主仆的兩個人,慢慢走上了碼頭,走進了城垛;沿城向西走了一段,便在一條南向大江的小弄里走進去了。他們的住宅,就在這條小弄中的一條支弄里頭,是一間舊式三開間的樓  房。大門內(nèi)的大院子里,長著些雜色的花木,也有幾只大金魚缸沿搖擺在那里。時間將近正午了,太陽從院子里曬上了向南的階檐。這小孩一進大門,就跑步走到了正中的那間廳上,向坐在上面念經(jīng)的一位五六十歲的老  婆婆問說:  “奶奶,娘就快回來了么?翠花說,不是明天,后天總可以回來的,是真的么?”  老婆婆仍在繼續(xù)著念經(jīng),并不開口說話,只把頭點了兩點。小孩子似乎是滿足了,歪了頭向他祖母的扁嘴看了一息,看看這一篇她在念著的經(jīng)正還沒有到一段落,祖母的開口說話,是還有幾分鐘好等的樣子,他就又  跑入廚下,去和翠花作伴去了?! ∥顼埑院?,祖母仍在念她的經(jīng),翠花在廚下收拾食器;隨時有幾聲洗鍋子潑水碗相擊的聲音傳過來外,這座三開間的大樓和大樓外的大院子里,靜得同在墳墓里一樣。太陽曬滿了東面的半個院子,有幾匹寒蜂和耐得  起冷的蠅子,在花木里微鳴蠢動??侩A檐的一間南房內(nèi),也照進了太陽光,那小孩只靜悄悄地在一張鋪著被的藤榻上坐著,翻看幾本劉永福鎮(zhèn)臺灣,日本蠻子樺山總督被擒的石印小畫本。  等翠花收拾完畢,一盆衣服洗好,想叫了他再一道的上江邊去敲濯的時候,他卻早在藤榻的被上,和衣睡著了?! ∵@是我所記得的兒時生活。兩位哥哥,因為年紀和我差得太遠,早就上離家很遠的書塾去念書了,所以沒有一道玩的可能。守了數(shù)十年寡的祖母,也已將人生看穿了,自我有記憶以來,總只看見她在動著那張沒有牙  齒的扁嘴念佛念經(jīng)。自父親死后,母親要身兼父職了,入秋以后,老是不在家里;上鄉(xiāng)間去收租谷是她,將谷托人去礱成米也是她,雇了船,連柴帶米,一道運回城里來也是她?! ≡谖疫@孤獨的童年里,日日和我在一處,有時候也講些故事繪我聽,有時候也因我脾氣的古怪而和我鬧,可是結(jié)果終究是非常痛愛我的,卻是那一位忠心的使婢翠花。她上我們家里來的時候,年紀正小得很,聽母親  說,那時候連她的大小便,吃飯穿衣,都還要大人來侍候她的。父親死后,兩位哥哥要上學去,母親要帶了長工到鄉(xiāng)下去料理一切,家中的大小操作,全賴著當時只有十幾歲的她一雙手。  只有孤兒寡婦的人家,受鄰居親戚們的一點欺凌,是免不了的;凡我們家里的田地盜賣了,堆在鄉(xiāng)下的租谷等被竊去了,或祖墳山的墳樹被砍了的時候,母親去爭奪不轉(zhuǎn)來,最后的出氣,就只是在父親像前的一場痛  哭。母親哭了,我是當然也只有哭,而將我抱入懷里,時用柔和的話來慰撫我的翠花,總也要淚流得滿面,恨死了那些無賴的親戚鄰居?! ∥矣浀糜幸淮危彩菍⒔灾酗埖臅r候了,母親不在家,祖母在廳上念佛,我一個人從花壇邊的石階上,站了起來,在看大缸里的金魚。太陽光漏過了院子里的樹葉,一絲一絲的射進了水,照得缸里的水藻與游動的  金魚,和平時完全變了樣子。我于驚嘆之余,就伸手到了缸里,想將一絲一絲的日光捉起,看它一個痛快。上半身用力過猛,兩只腳浮起來了,心里一慌,頭部胸部就顛倒浸入到了缸里的水藻之中。我想叫,但叫不出聲  來,將身體掙扎了半天,以后就沒有了知覺。等我從夢里醒轉(zhuǎn)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晚上了,一睜開眼,我只看見兩眼哭得紅腫的翠花的臉伏在我的臉上。我叫了一聲“翠花!”她帶著鼻音,輕輕的問我:“你看見我了么?  你看得見我了么?要不要水喝?”我只覺得身上頭上像有火在燒,叫她快點把蓋在那里的棉被掀開。她又輕輕的止住我說:“不,不,野貓要來的!”我舉目向煤油燈下一看,眼睛里起了花,一個一個的物體黑影,都變  了相,真以為是身入了野貓的世界,就嘩的一聲大哭了起來。祖母、母親,聽見了我的哭聲,也趕到房里來了,我只聽見母親吩咐翠花說;“你去吃飯飯去,阿官由我來陪他!”  翠花后來嫁給了一位我小學里的先生去做填房,生了兒女,做了主母?,F(xiàn)在也已經(jīng)有了白發(fā),成了寡婦了。前幾中,我回家去,看見她剛從鄉(xiāng)下挑了一擔老玉米之類的土產(chǎn)來我們家里探望我的老母。和她已經(jīng)有二十  幾年不見了,她突然看見了我,先笑了一陣,后來就哭了起來。我問她的兒子,就是我的外甥有沒有和她一起進城來玩,她一邊擦著眼淚,一邊還向布裙袋里摸出了一個烤白芋來給我吃。我笑著接過來了,邊上的人也大  家笑了起來,大約我在她的眼里,總還只是五六歲的一個孤獨的孩子。    我的夢,我的青春:  不曉得是在哪一本俄國作家的作品里,曾經(jīng)看到過一段寫一個小村落的文字,他說:“譬如有許多紙折起來的房子,擺在一段高的地方,被大風一吹,這些房子就歪歪斜斜地飛落到了谷里,緊擠在一道了?!鼻懊嬗幸粭l富春江繞著,東西北的三面盡是些小山包住的富陽縣城,也的確可以借了這一段文字來形容?! ‰m則是一個行政中心的縣城,可是人家不滿三千,商店不過百數(shù);一般居民,全不曉得做什么手工業(yè),或其他新式的生產(chǎn)事業(yè),所靠以度日的,有幾家自然是祖遺的一點田產(chǎn),有幾家則專以小房子出租,在吃兩元三元一月的租金;而大多數(shù)的百姓,卻還是既無恒產(chǎn),又無恒業(yè),沒有目的,沒有計劃,只同蟑螂似地在那里出生,死亡,繁殖下去?! ∵@些蟑螂的密集之區(qū),總不外乎兩處地方;一處是三個銅子一碗的茶店,一處是六個銅子一碗的小酒館。他們在那里從早晨坐起,一直可以坐到晚上上排門的時候;討論柴米油鹽的價格,傳播東鄰西舍的新聞,為了一點不相干的細事,譬如說罷,甲以為李德泰的煤油只賣三個銅子一提,乙以為是五個銅子兩提的話,雙方就會得爭論起來;此外的人,也馬上分成甲黨或己黨提出證據(jù),互相論辯;弄到后來,也許相打起來,打得頭破血流,還不能夠解決?! ∫虼耍谶@么小的一個縣城里,茶店酒館,竟也有五六十家之多;于是大部分的蟑螂,就家里可以不備面盆手巾,桌椅板凳,飯鍋碗筷等日常用具,而悠悠地生活過去了。離我們家里不遠的大江邊上,就有這樣的兩處蟑螂之窗?! ≡谖覀兊淖竺?,住有一家砍砍柴,賣賣菜,人家死人或娶親,去幫幫忙跑跑腿的人家。他們的一族,男女老小的人數(shù)很多很多,而住的那一間屋,卻只比牛欄馬槽大了一點。他們家里的頂小的一位苗裔年紀比我大一歲,名字叫阿千,冬天穿的是同傘似的一堆破絮,夏天,大半身是光光地裸著的;因而皮膚黝黑,臂膀粗大,臉上也象是生落地之后,只洗了一次的樣子。他雖只比我大了一歲,但是跟了他們屋里的大人,茶店酒館日日去上,婚喪的人家,也老在進出;打起架吵起嘴來,尤其勇猛。我每天見他從我們的門口走過,心里老在羨慕,以為他又上茶店酒館去了,我要到什么時候,才可以同他一樣的和大人去夾在一道呢!而他的出去和回來,不管是在清早或深夜,我總沒有一次不注意到的,因為他的喉音很大,有時候一邊走著,一邊在絕叫著和大人談天,若只他一個人的時候哩,總在嚕蘇地唱戲?! ‘斠惶斓墓ぷ魍炅耍怂麄兗依锏拇笕?,一道上酒店去的時候,看見我欣羨地立在門口,他原也曾邀約過我;但一則怕母親要罵,二則膽子終于太小,經(jīng)不起那些大人的盤問笑說,我總是微笑著搖搖頭,就跑進屋里去躲開了,為的是上茶酒店去的誘感性,實在強不過?! ∮幸惶齑禾斓脑绯?,母親上父親的墳頭去掃墓去了,祖母也一侵早上了一座遠在三四里路外的廟里去念佛。翠花在灶下收拾早餐的碗筷,我只一個人立在門口,看有淡云浮著的青天。忽而阿千唱著戲,背著鉤刀和小扁擔繩索之類,從他的家里出來,看了我的那種沒精打采的神氣,他就立了下來和我談天,并且說:  “鸛山后面的盤龍山上,映山紅開得多著哩;并且還有烏米飯(是一種小黑果子),彤管子(也是一種刺果),刺莓等等,你跟了我來罷,我可以采一大堆給你。你們奶奶,不也在北面山腳下的真覺寺里念佛么?等我砍好了柴,我就可以送你上寺里去吃飯去?!薄 “⑶П緛硎俏宜绨莸挠⑿郏@一回又只有他一個人去砍柴,天氣那么的好,今天侵早祖母出去念佛的時候,我本是嚷著要同去的,但她因為怕我走不動,就把我留下了?,F(xiàn)在一聽到了這一個提議,自然是心里急跳了起來,兩只腳便也很輕松地跟他出發(fā)了,并且還只怕翠花要出來阻撓,跑路跑得比平時只有得快些。出了弄堂,向東沿著江,一口氣跑出了縣城之后,天地寬廣起來了,我的對于這一次冒險的驚懼之心就馬上被大自然的威力所壓倒。這樣問問,那樣談談,阿千真象是一部小小的自然界的百科大辭典,而到盤龍山腳去的一段野路,便成了我最初學自然科學的模范小課本?! ←溡呀?jīng)長得有好幾尺高了,麥田里的桑樹,也都發(fā)出了絨樣的葉芽。晴天里舒叔叔的一聲飛鳴過去的,是老鷹在覓食;樹枝頭吱吱喳喳,似在打架又象是在談天的,大半是麻雀之類:遠處的竹林叢里,既有抑揚,又帶余韻,在那里歌唱的,才是深山的畫眉。  上山的路旁,一拳一拳象小孩子的拳頭似的小草,長得很多;拳的左右上下,滿長著了些繹黃的絨毛,仿佛是野生的蟲類,我起初看了,只在害怕,走路的時候,若遇到一叢,總要繞一個彎,讓開它們,但阿千卻笑起來了,他說:  “這是薇蕨,摘了去,把下面的粗干切了,炒起來吃,味道是很好的哩!”  漸走漸高了,山上的青紅雜色,迷亂了我的眼目。日光直射在山坡上,從草木泥土里蒸發(fā)出來的一種氣息,使我呼吸感到了困難;阿千也走得熱起來了,把他的一件破夾襖一脫,丟向了地下。教我在一塊大石上坐下息著,他一個人穿了一件小衫唱著戲去砍柴采野果去了;我回身立在石上,向大江一看,又深深地深深地得到了一種新的驚異?! ∵@世界真大呀!那寬廣的水面!那澄碧的天空!那些上下的船只,究竟是從哪里來,上哪里去的呢?  我一個人立在半山的大石上,近看看有一層陽炎在顫動著的綠野桑田,遠看看天和水以及淡淡的青山,漸聽得阿千的唱戲聲音幽下去遠下去了,心里就莫名其妙的起了一種渴望與愁思。我要到什么時候才能大起來呢?我要到什么時候才可以到這象在天邊似的遠處去呢?到了天邊,那么我的家呢?我的家里的人呢?同時感到了對遠處的遙念與對鄉(xiāng)井的離愁,眼角里便自然而然地涌出了熱淚。到后來,腦子也昏亂了,眼睛也模糊了,我只呆呆的立在那塊大石上的太陽里做幻夢。我夢見有一只揩擦得很潔凈的船,船上面張著了一面很大很飽滿的白帆,我和祖母母親翠花阿千等都在船上,吃的東西,唱著戲,順流下去,到了一處不相識的地方。我又夢見城里的茶店酒館,都搬上山來了,我和阿千便在這山上的酒館里大喝大嚷,旁邊的許多大人,都在那里驚奇仰視?! ∵@一種接連不斷的白曰之夢,不知做了多少時候,阿千卻背了一捆小小的草柴,和—包刺莓映山紅烏米飯之類的野果,回到我立在那里的大石邊來了;他脫下了小衫,光著了脊肋,那些野果就系包在他的小衫里面的?! ∷嶙h說,時候不早了,他還要砍一捆柴,且讓我們吃著野果,先從山腰走向后山去罷,因為前山的草柴,已經(jīng)被人砍完,第二捆不容易采刮攏來了。  慢慢地走到了山后,山下的那個真覺寺的鐘鼓聲音,早就從春空里傳送到了我們的耳邊,并且一條青煙,也剛從寺后的廚房里透出了屋頂。向寺里看了一眼,阿千就放下了那捆柴,對我說:“他們在燒中飯了,大約離吃飯的時候也不很遠,我還是先送你到寺里去罷!”  我們到了寺里,祖母和許多同伴者的念佛婆婆,都張大了眼睛,驚異了起來。阿千走后,她們就開始問我這一次冒險的經(jīng)過,我也感到了一種得意,將如何出城,如何和阿千上山采集野果的情形,說得格外的詳細。后來坐上桌去吃飯的時候,有一位老婆婆問我:“你大了,打算去做些什么?”我就毫不遲疑地回答她說:“我愿意去砍柴!”  故鄉(xiāng)的茶店酒館,到現(xiàn)在還在風行熱鬧,而這一位茶店酒館里的小英雄,初次帶我上山去冒險的阿千,卻在一年漲大水的時候,喝醉了酒,淹死了。他們的家族,也一個個地死的死,散的散,現(xiàn)在沒有生存者了;他們的那一座牛欄似的房屋,已經(jīng)換過了兩三個主人。時間是不饒人的,盛衰起滅也絕對地無常的:阿千之死,同時也帶去了我的夢,我的青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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