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

前言

《雨》可以說是《霧》的續(xù)篇，雖然在量上它是比《霧》多過一倍。寫完了它，我的“愛情的三部曲”(假若這名詞可以成立的話，我還想稱我的另外三部小說《滅亡》——《新生》——《黎明》為“革命的三部曲”，)已經(jīng)完成了兩部，至于那最后的一部《雪》，現(xiàn)在卻還沒有動筆。在《雪》里面李佩珠會以一個妃格念爾型女性的面目顯露在讀者的眼前。    從周如水(《霧》的主人公)到吳仁民(《雨》的主人公)，再到李佩珠(《雪》的主人公)，這其間是有著一條發(fā)展的路徑，而且在《雪》里面吳仁民又將以另一個面目出現(xiàn)，更可以幫助讀者明白這一層。實際上《雨》和《霧》一樣，而且也和將來的《雪》一樣，并不是一部普通的戀愛小說。    在《雨》的寫作中間我曾經(jīng)發(fā)表過一篇答覆友人的短文，告白著我寫這小說的態(tài)度，(還可以說是我的創(chuàng)作態(tài)度。)那時候我剛剛寫完了《雨》的第五章(還不曾開始寫《春天里的秋天》，《沙丁》，及《電椅集》中的各個短篇小說)?，F(xiàn)在就把那篇短文附印在這里，作為《雨》的序言。    《雨》的前三章發(fā)表以后我曾得到一些響應，從這小說我又認識一些新朋友，這也許就是我的痛苦生活的唯一的慰安罷。最近我接著一個好友的來信說：“前幾天讀了你的小說的前三章，寫的很好，只是陰郁氣過重，我很為你不安。你為什么總是想著那可怕的黑影呢？我希望你向光明方面追求罷！照你這種傾向發(fā)展，雖然文章的表現(xiàn)會更有力，但對你的文學生命的duree或?qū)⒂胁缓玫挠绊?，自然你在夜深人靜黯淡燈光下的悲苦心情，我是很能了解的，但我總希望你向另一方面努力?！边@朋友就是本書中的一個主人公，他曾經(jīng)和我在一起度過一部分的生涯，但是他現(xiàn)在有些不了解我了。我和別的許多人不同，我生下來就帶了陰郁性，這陰郁性差不多毀壞了我一生的幸福。但是追求光明的努力，在我是沒有一刻停止過的。我的過去的短促的生涯就是一篇掙扎的記錄。我的文學生命的開始也是在我的掙扎最絕望的時期。在《滅亡》里杜大心，張為群的頭腐爛了，但是李靜淑并沒有死。在《死去的太陽》里王學禮身殉了他的復仇行為，程慶芬身殉了她的傳統(tǒng)觀念；但吳養(yǎng)清卻預備來走新的路。在《激流》中高覺慧終于勇敢地脫離了那個就要陷于滅亡之深淵的舊家庭。在《復仇集》里我哭出了全人類的悲苦，在《光明集》里我詛咒著那摧殘愛的勢力，但在這兩個集子里面我并沒有一個時候曾經(jīng)停止過那“光明要到來”的呼喊。此外在《霧》，在《海底夢》里那絕望的云霧也并不曾掩沒了希望。最后在《新生》里我更明顯地說：“把個體的生命連系在群體的生命上，那么當人類正在向上繁榮的時候，我們只見著生命的連續(xù)廣延，決不會有個人的滅亡。”總之，即使果如那朋友所說我的小說的陰郁氣過重，但這陰郁氣也并不曾隱蔽了那貫穿我的全作品的光明的希望。我已經(jīng)早不去想那黑影了。事實上我已經(jīng)早把它征服了。法國大革命中的哲學家孔多塞在親手把生命交還與創(chuàng)造者之前曾寫下他的遺言道：“科學要征服死”；另一個詩人也寫過：“愛要征服死”，這話我的《死去的太陽》的女主人公也曾重復說過。是的，我的愛已經(jīng)把那黑影征服了。我的對于人類的愛鼓舞著我，使我有力量和一切掙扎。所以在夜深人靜黯淡燈光下鼓舞我寫作的并不是那悲苦的心情，而是愛，對于人類的愛。這愛是不會死的。事實上只要人類不滅亡，則對于人類的愛也不會消滅，那么我的文學生命也是不會斷絕的罷。    我寫文章如同在生活。我的創(chuàng)作態(tài)度是和我的生活態(tài)度一致的。我在生活里不斷地掙扎，同樣我在創(chuàng)作里也不斷地掙扎。掙扎的結(jié)果是給我自己開辟了一條路。這路是否真會把我引到光明，我現(xiàn)在還不知道，但我已經(jīng)看見一線光亮在前面照耀了。    讀者，現(xiàn)在《雨》是放在你們的面前了，請你們給我一個公正的批判罷。    一九三二年十一月巴金

內(nèi)容概要

　　《人文讀與收藏·良友文學叢書：雨》主人公是革命志士吳仁民，他滿懷革命熱情，而在周圍人看來，他是魯莽、輕浮。得不到眾人理解，他感到無比寂寞，只好求助于女性，于是便沉溺于愛情之中。最終，女性的自我犧牲使他振作起來，重新投身革命。書中還講述了高志元、方亞丹、李佩珠、周如水、張小川等知識分子各不相同的革命態(tài)度和行為。有的沉迷于愛情，有的滿足于說教，有的忘我于革命。

作者簡介

巴金（1904－2005），原名李堯棠，字芾甘，四川成都人?，F(xiàn)代文學家、出版家、翻譯家。曾榮獲但丁文學獎等多種國際獎項。主要作品包括長篇小說《毀滅》，《愛情三部曲》（《霧》、《雨》、《電》），《激流三部曲》（《家》、《春》、《秋》），《抗戰(zhàn)三部曲》（又名《火》），中篇小說《寒夜》、《憩園》，另有短篇小說、童話、散文等。

章節(jié)摘錄

版權(quán)頁：   吳仁民卻走下床，去開了窗戶，把頭伸到窗外大大地呼吸了一口氣。他的心苦痛著。他的眼睛潤濕了。 弄堂里沒有一個人影，也沒有燈光。對面是一個花園。一株株的樹木在灰白光里顯露出它們的茂盛的枝葉。草地上有小蟲悲切地叫著，這好像是垂死的哀鳴。一座洋房聳立在花園中間，像一座墳墓，關(guān)閉著那永遠不讓人知道的秘密。再過去便是街市。但那里也沒有一點聲音，連小販的叫賣聲也沒有。一切都死了。愛死了，恨也死了；享樂死了，受苦也死了；壓迫死了，革命也死了。灰白色的光像一個大的網(wǎng)，公平地掩覆了一切。只有他還活著，在全個城市里只有他一個人活著，活著來受那熱情的火焰的磨難。 “動呀！起來動呀！為什么老是躺著來浪費時間？”他向著那躺在他下面的花園，洋房，街市揮手，好像是立在一個大的群眾的前面，從他的心里發(fā)出了這樣的叫聲。“動呀！起來動呀！只要一分鐘的激烈的活動，就毀掉自己的全個生涯也是值得。爆發(fā)罷，像火山那樣地爆發(fā)罷。毀滅世界，毀滅自己，毀滅這矛盾的生活！”他于是又狂亂地揮手。 一切的動作都沒有用。并沒有什么東西開始在動。只有那小蟲的叫聲忽然停止了。寂寞的網(wǎng)更加張大了，似乎連他自己要被它掩覆了。 “我不能夠死！”他在心里掙扎說。這時候他已經(jīng)被憤怒和絕望的感情占有了。他要生，他要歷盡一切苦難而生，來完成他的工作，但是現(xiàn)在他站在這死的房間里，死的城市里，孤另另的一個人，沒有愛，沒有恨。他還能夠做什么呢？他不是已經(jīng)向著死的路上走了嗎？ 這時候小蟲的叫聲又突然悲切地響了。這叫聲似乎和從前不同。他覺得他很了解它。這里面蕩漾著孤寂的生存的悲哀。這悲哀也正是他的。他現(xiàn)在和那小蟲一樣，也只能夠發(fā)出這絕望的哀鳴了。 又過了一些難堪的時候，他抬起頭把眼睛往四面看。他在右邊的天空中發(fā)見了一片光亮。他驚訝地望著那里。但他恍然明白了。這個城市并不是死的。它確實是在活著。這時候，就在這時候，在跳舞場里，音樂隊正在鳴奏，富家子弟正摟著漂亮的少女跳舞調(diào)笑；在大賭場里，在妓院里，在大旅館里，在跑狗場里，士紳和名媛們正在一擲萬金地縱欲狂歡。同時在工廠里機械狂怒般地動著，工人們疲倦地在它旁邊呻吟受苦。是的，一切都沒有死，愛沒有，恨也沒有；享樂沒有，受苦也沒有，甚至壓迫也沒有。但是革命呢？革命卻死了！

編輯推薦

《雨》的最早版本，塑造了“吳仁民”的典型形象?！队辍肥恰鹅F》的續(xù)篇，在這里作者在一種悲劇的場面下結(jié)束了周如水的生命。但書中的主人公卻是周如水的友人吳仁民，那是一種粗暴的、浮躁的性格，這恰是前一種的反面，也是對于前一種的反動?！?/p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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