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

前言

崔鶯鶯：風(fēng)流才子元稹的精神故鄉(xiāng)他是唐朝第一才子，也是古今第一癡情的男子。千古傳誦的名句“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貧賤夫妻百事哀”和讓人心驚的不朽傳奇《鶯鶯傳》，均出自他的筆下。他的神思遐想，催生了最燦爛的唐詩之花；他的風(fēng)花雪月，象征著整個唐朝的恣肆、嫵媚和風(fēng)流；而他的人生沉浮，也見證了大唐江山的風(fēng)雨飄搖和日薄西山。他就是著名詩人元稹。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有人說這首詩是寫給他的第一任發(fā)妻葦叢的，其實，這首詩是寫給他的摯愛——那個被他始亂終棄的女子崔鶯鶯的。他遇見她時，風(fēng)華正茂；她遇見他時，青春正好。郎有情、妾有意，他們很快便花前月下，私定終身。本以為他們的愛情會和《詩經(jīng)》里的“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一樣美麗和幸福，誰知卻遭元稹母親的反對，硬是把一樁美好姻緣給白白斷送了，留下了千古遺憾。對元稹和鶯鶯來說，這或許是他們?nèi)松牟恍?，但對于文學(xué)和我們而言，也許是不幸中的幸運。悲劇的人生總是能創(chuàng)造傳奇，千年之后，依然動人心魄。平平淡淡老去，固然能獲得一種小人物的溫馨和甜蜜，但歲月流轉(zhuǎn)之下，還有誰會記得他們的愛情？這就是命運的代價，誰也無法逃避。透過歷史的塵埃，我們唯一能確定的是，假如元稹能自主選擇，我想，他寧愿和鶯鶯白頭偕老，逍遙于青山綠水之間、清風(fēng)明月之下，也不會為了博得“風(fēng)流才子”的詩名而委曲求全?！霸?jīng)滄海難為水”。除非我們深深地、絕望地，甚至是不計后果、不抱期望地愛過，否則，我們就沒法理解元稹這句詩里蘊含的滄桑、沉痛和悲哀。喜歡上看浩浩蕩蕩的滄海，愛上了它的美麗、博大和慈悲，整個人、全部心都交給了它，本以為可以一直這樣看著，直到地老天荒，卻不想人世無常，滄海橫流之后，只剩一片荒蕪的大地。原先所有的執(zhí)念、愛戀，所有的深情、依偎，一下轟然倒塌，這顆曾經(jīng)溢滿喜悅和幸福的心，也變得荒涼起來，似乎再也沒有什么能讓它欣喜，值得它牽腸掛肚。“除卻巫山不是云”。除了崔鶯鶯，世間的女子，沒有更值得他回顧的了。所謂“五岳歸來不看山”，此種鐘愛，非深入骨髓，是寫不出這樣悲痛和執(zhí)著的詩句的。其后，他雖然三婚，分別與葦叢、安仙嬪和裴淑締結(jié)連理，但內(nèi)在深處的靈魂，卻自始至終牽念著崔鶯鶯。她已經(jīng)成了他生命的一個結(jié)，一個憾，借著這個結(jié)和這個憾，他異常強烈地感受著人生的無常和存在的原始缺憾，感受著任何美麗的東西破碎之后所迸發(fā)出的那種心碎和悲哀。他本來可以解開這個結(jié)，因他有那么多熱愛他的女人，只要擇其一來愛，或許很快就能淡忘崔鶯鶯帶給他的毀滅般的巨痛。但他似乎又不想忘記，作為一個詩人，這種疼痛也許是他靈感的源泉，也許是他曼妙情詩的詩心，也許是他美學(xué)的象征。而作為一個人，這種撕裂般的痛楚和執(zhí)著，也許僅僅是他存在于世的鮮活證明。在他所鐘愛的這些女子里，唯有崔鶯鶯直抵他存在的故鄉(xiāng)，直抵他靈魂的核心。他的三任妻子，他也是愛著的，但那種愛，僅僅是世俗人倫之愛。而他對崔鶯鶯的愛，就像這首具有普遍性哲學(xué)意蘊的詩所暗示的，已經(jīng)超越了狹隘的倫理范疇，具有了精神圖騰和價值主體的形而上意義。這就是他不可替代的“唯一”，他的生命皈依。一個男人，不管愛過多少女人，能成為他“天命所歸”的女子的，只能是一人，這正如他不管去過多少地方，卻只有一個故鄉(xiāng)一樣。對鄉(xiāng)土觀念濃郁的中國士子來說，無論漂泊多久，總有一天要魂歸故里，葬在家鄉(xiāng)的土地之上。而對元稹來說，在那么多走過他生命的女子中，唯有崔鶯鶯成為了他的故鄉(xiāng)。他生命本體的一部分，他精神和靈魂的某些邊角，都和她牽扯在一起，欲說還休，欲罷不能。

內(nèi)容概要

　　他是唐朝第一才子，亦是古今第一癡情男子。千古傳誦的名句“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貧賤夫妻百事哀”和讓人心驚的不朽傳奇《鶯鶯傳》，均出自他的筆下。
　　他的神思遐想，催生了最燦爛的唐詩之花；他的風(fēng)花雪月，象征著整個唐朝的恣肆、嫵媚和風(fēng)流；而他的人生沉浮，也見證了大唐江山的風(fēng)雨飄搖和日薄西山。
　　他在曲江之畔，手持辛夷而來。攜少女鶯鶯之思，捧愛妻韋叢之悼，挾才女薛濤之戀……水面波光粼粼，那是他的情心在蕩漾，皎潔如同月光。月光清涼，心上分明有字。是否那句：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作者簡介

　　吳俁陽，原名吳小軍。生于黃海之濱，長在長江、運河之畔。喜歡江南的潮濕香粉氣，卻于無奈中穿梭于黃沙漫天的北京城。喜愛古典音樂。喜歡獨居，卻又向往熱鬧，渴望每年可以擠出一百天的時間用來周游世界。出版暢銷書《相見何如不見時：倉央嘉措情詩傳奇》。

書籍目錄

楔　子
　第一折　白居易
　第二折　劉禹錫
　第三折　薛濤
　第四折　李紳
第一本　旭日　元稹
　第一折　傾沒的大廈
　第二折　辛夷花
　第三折　姐夫的書房
　第四折　明經(jīng)及　第
第二本　初戀　管兒
　第一折　感遇詩
　第二折　清都夜境
　第三折　西河絕戀
　第四折　花下鶯聲
第三本　摯愛　鶯鶯
　第一折　白衣裳
　第二折　壓墻花
　第三折　欲曙
　第四折　古決絕詞
第四本　科舉　李紳、白居易
　第一折　鶯鶯傳
　第二折　婚娶
　第三折　天壇上境
　第四折　制舉試
第五本　艷遇　秋娘、薛濤
　第一折　上陽白發(fā)人
　第二折　江樓月
　第三折　女校書
　第四折　江花落
第六本　情殤　韋叢
　第一折　貧賤夫妻
　第二折　烏夜啼引
　第三折　影絕魂銷
　第四折　夢游春七十韻
第七本　鸞和　楊瓊、安仙嬪
　第一折　泛江玩月
　第二折　月臨花
　第三折　雨聲
　第四折　夢昔時
第八本　浮沉　裴淑
　第一折　景申秋
　第二折　連昌宮詞
　第三折　風(fēng)云變
　第四折　琵琶淚
第九本　紅顏　商玲瓏、劉采春
　第一折　玲瓏女
　第二折　月落潮平
　第三折　踏搖娘
　第四折　望夫歌
第十本　落輝　元稹
　第一折　別鶴操
　第二折　別樂天
　第三折　遠地花
　第四折　月入斜窗
尾　聲
　第一折　竇鞏
　第二折　李德裕
　第三折　楊巨源
　第四折　崔鶯鶯

章節(jié)摘錄

第三本 摯愛 鶯鶯第一折 白衣裳想起她，先入眼簾的卻是一襲隨風(fēng)飄舞的白衣裳。初次見她，是在蒲州城外的普救寺內(nèi)。那一年，她十六歲，他二十一歲。推開西窗，江陵城外陌上那一川風(fēng)花便又映入元稹的眼簾。于是，他想起她輕柔的話語，她醉人的呢喃。她說，裁一段花錦，聽一曲月光，和他相視一笑；她說，隔著彼岸，為他守望，為他祈禱；她說，煙雨三月，一往情深，要他陪她期待一場盛大花事，守候人間清歡。是啊，如果云知道，若三月是她從不失約的日子，那么，這個飄雪的時節(jié)，便也是他從不忘懷的季節(jié)。每一個夜里，他都在心中輕輕呼喚她的名字：鶯鶯。鶯鶯，鶯鶯，他只想虔誠地為她許愿，他只想踏著一捧晶瑩的雪花走近她，為她書一紙幽幽心語、繾綣情懷。這個季節(jié)，因為有她而更加飄逸素雅，因為有她而溫暖清芬。遙望她的方向，想遠方的普救寺，定是為她而錦繡花開，為她而瑰麗靈動。這美好的日子里，是否還有片片晶瑩的雪花，為她曼舞，為她鋪展開一個純凈而潔白的琉璃世界？想象中的時光，是那樣溫婉靜好。其實他很想踏著那一方雪白沉靜的水域，走遍千里萬里尋她，和她相守這一段微醺和雋永的光陰，為她彈一闋深情款款的琴箏。穿越經(jīng)年的守候，他依然立在她純潔如昔的世界里，靜靜地聆聽她奏響的心曲。很多時候，他不言，也不語，只是安靜地欣賞，聽她輕吟，看她折花。許多時候，他仿佛看見，她在潔白的陌上，綻放成一樹一樹的繁花，那樣明媚、那樣美麗，而她，只低眉淺笑，輕輕說：此生無根蒂，飄如陌上塵，請你記得，我只是一粒輕盈空靈、淡定從容的微塵。是的，她從來都是那樣安然恬靜，從不迷失自己。光華流轉(zhuǎn)的她，總是那么謙卑，總是放低姿態(tài)，用一顆素裹的詩心，把婉轉(zhuǎn)細膩的情思凝成一箋一箋行云流水般的詩文，她不張揚，不做作，淡定嫣然地用文字演繹著煙火人間，用文字明媚著生命的顏色，用文字素描著人生的悲歡。品她，他的心總會跟著她一起回到那冰天雪地的普救寺，總會被她執(zhí)著深沉的情思感動得無法言表，總會充滿小小的柔軟和歡喜。初見時，蒲州城剛剛下過一場漫天大雪，他打馬向東，敲開山野荒寺緊閉的院門。四年了，他總在尋覓，覓他一段丟失了的初戀，為那不辭而別的琵琶歌女，他馬不停蹄，尋遍長安、洛陽、西河，還是與管兒那襲青布衣裳失之交臂，但是那夜，他卻于無意中邂逅了一襲白衣裳的她，為她神魂顛倒，為她寢食難安，為她黯然傷懷，為她錐心刻骨……究竟，是怎樣的女子，能讓他一見鐘情，將曾經(jīng)念念不忘的管兒拋諸腦后？又是什么樣的女子，一如其名，輕盈得如同林中嬉戲的夜鶯？她的心，定是比雪還要飄逸靈動，要不，怎會輕拿畫筆，便能勾畫出一彎微藍月，上弦是思，下弦是念？她的心，定是充滿詩意與內(nèi)涵，要不，怎會輕輕暈染，以云為裳，水為袖，便鋪展了一個潔白得不留痕跡的安靜水域？她的心，定是充滿柔情與真愛，要不，怎會輕輕潑墨揮毫，便把典雅溫婉的暗香刻在純白的尺素上，讓一份深遠和灑脫立于他的案頭？總是喜歡站在她潔白如雪的窗前，嗅著女兒紅的香醇，一邊聽她唱起一往情深的古樂府曲調(diào)《采桑子》，一邊看她鋪開畫紙，仔細專注地描畫天邊的一枚素月。她笑著望著他說，月下執(zhí)筆，即使沒有琴聲的留白，也會很美。是啊，畫，無色也無香，只是，她在每一筆每一劃之間，傾注了愛，傾注了婉約柔美的情思，傾注了無法復(fù)制的堅韌和淡定，那便是絕美的風(fēng)景。聽聽，她的每一步足音，都蘊含著一份溫暖的詩意和執(zhí)著的守望。她的每一曲，都是那樣悠揚深遠，余音繞梁。總是喜歡隔著一首詩的距離，想她秀逸的眉眼，想她安靜的模樣，想她如精靈般，以一顆微塵的姿態(tài)，把人間滄桑畫做堅韌和美麗，把微藍的夢想畫做執(zhí)著和追尋，把天涯海角的牽掛畫做溫情的相伴，把幽深的江湖畫做月白風(fēng)清的瀟灑。凝思處，總有她溫暖的叮嚀和流韻般的耳語。時光流轉(zhuǎn)，一年又一年，他終不能忘，初識的她，用柔軟的筆觸，把他刻畫成清雅美麗的素色花兒，用細膩的筆尖，把他刻畫成傾城少年。那份感動，他一直銘記在心頭。還記得嗎？那年，他立在普救寺的蒙蒙煙雨中，看她，一位從阡陌紅塵中向他走來的女子，裹著一襲白衣裳，輕啟朱唇，跟他相約一場不敗的心靈花開。雨濕輕塵隔院香，玉人初著白衣裳。半含惆悵閑看繡，一朵梨花壓象床。藕絲衫子柳花裙，空著沈香慢火熏。閑倚屏風(fēng)笑周昉，枉拋心力畫朝云?！　栋滓律讯住贰坝隄褫p塵隔院香”，那年，他斜倚西廂窗下隔院偷窺，卻不知那股沁人的幽香到底來自何處。在他眼里，唯有“玉人初著白衣裳”的她才是“梨花深院”最惹眼的風(fēng)光，便在那一刻，那襲隨風(fēng)飄舞的白衣白裳便成了他心底永恒的裊娜、不敗的底色。她總是喜歡穿著素凈顏色的衣裳，襯托得她尤其素樸淡雅、韻味無窮，所以，無論她臥如一朵“梨花”，行如一抹“朝云”，無論在白衣裳外配上“藕絲衫子”還是“柳花裙”，總給他心曠神怡之感。歲月，在他心底，漸濃，漸重，輕輕吟著多年前為她寫下的《白衣裳二首》，惆悵而又欣慰。他明白，盡管他和她的身影還相隔著天涯與海角，而心卻始終緊緊相貼。他知道，無論她在或不在，來或不來，那份溫馨明媚的承諾依然不變，依然靜水流深。他相信，她會永遠記得他們美麗的約定，她會一直在他身邊，陪他走更遠的路，看更美的風(fēng)景。你相信嗎，鶯鶯？他輕輕嘆息著，只要你輕輕抬眼，便能看見，兩顆心在來時的渡口，緊緊融合。這個冬季，雪舞傾城，只為她曼舞絕美的芳華。他深深淺淺地嘆，憶起她曾在那個冬季說過，她喜歡三月天青色的煙雨路，喜歡三月廊下的牡丹，喜歡三月里向她走來的他?？墒牵藶樗龑懴乱皇子忠皇淄磸匦撵榈脑姡┧谝股钊遂o后默默相思，他再也不能替她做些什么。鶯鶯，請相信我，我是真心愛著你的。淚水滑過他英俊的面龐，他的心猶如刀錐般劇痛難忍，這時候，他只想輕輕告訴她，他喜歡飄雪的冬季，喜歡在雪里回想他們初見時的模樣，喜歡看她穿著一襲白衣裳踏雪尋梅，卻尋到了那個在背后偷偷窺她的他。今年寒食月無光，夜色才侵已上床。憶得雙文通內(nèi)里，玉櫳深處暗聞香。花籠微月竹籠煙，百尺絲繩拂地懸。憶得雙文人靜后，潛教桃葉送秋千。寒輕夜淺繞回廊，不辨花叢暗辨香。憶得雙文朧月下，小樓前后捉迷藏。山榴似火葉相兼，亞拂磚階半拂檐。憶得雙文獨披掩，滿頭花草倚新簾。春冰消盡碧波湖，漾影殘霞似有無。憶得雙文衫子薄，鈿頭云映褪紅酥。——元稹《雜憶五首》鶯鶯，你可知道，我文字的江湖，因為有你的抵達而變得更溫馨、更芬芳、更旖旎。你最初的語言，是溫婉和誠摯，走過很長的這一段路，我回眸，你的目光依然是真誠和溫暖。親愛的，不管夢想是否輕淺，不管歲月是否盛滿風(fēng)雨，不管這條路還有多長，我知道，這一盞指尖花，從未老去，只要伸手，我們便會觸摸到滿懷的繽紛沉香。他為她寫下了《雜憶五首》?！半p文”是他對她的昵稱，那時的他們，總是于“月無光”、“人靜后”、“籠月下”，或床上嬉戲，或園中蕩秋千，或一起捉迷藏，然而，春宵苦短、良辰無多，他們終究迫于家庭壓力不得不分道揚鑣。可是，在這個冬季，在這個寂寞而凄冷的夜里，他依舊守著一江煙波，與她隔岸相望，彼此含笑，心底涌起無限感動與脈脈溫情。季節(jié)的風(fēng)，吹老了歲月，卻永遠吹不老深情雋永的情愛。他知道，他們一直都在珍惜，珍惜那一程一起走過的路。只是，漸漸老去的他還能為她做些什么？他輕輕嘆息著，隔著一片旖旎瀲滟的雪花，為遠方的她輕輕祈禱。阿彌陀佛。他雙目微閉，雙手合十于胸前，口中念念有詞。鶯鶯，無論你在哪里，無論我們隔著天涯還是海角，我都愿你一生明媚，如果老天見憐，還能給我們重逢的機會，那么，在落雪傾城，陌上花開緩緩歸之際，我終將陪著你，在玉潔冰清的琉璃世界里，再唱一曲一往情深的《采桑子》。第二折 壓墻花她是個愛唱《采桑子》的明艷女子。公元779年冬，元稹于蒲州城外的普救寺邂逅了一襲白衣白裳的她，從此沉醉于她每一個婉轉(zhuǎn)透亮的眼神里，無法自拔。她的美，無可言述，唯有《詩經(jīng)?衛(wèi)風(fēng)?碩人》里“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那樣的詩句才能描述一二，卻仍是不得要領(lǐng)。他和她住的院子只隔了一道低矮的籬笆。他每晚都借著賞月的機會將那隔院深居簡出、白衣白裳的女子望了又望，盼了又盼。只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他的暗慕，卻終未換來她的青睞，唯有裊裊琴音伴著《采桑子》哀怨的曲調(diào)透過籬笆襲上心頭，陪他度過一個又一個孤寂的夜晚。鶯鶯。她叫鶯鶯，他望著籬笆墻那邊空空寂寂的院落，嘴角掛著喜悅的微笑。是的，他從那個穿著紅衣紅裙的婢女口里打聽到她家小姐的閨名，從此，鶯鶯兩個字便成了他案頭的座右銘，想起她時，便會枕著這兩個字，在素淡的詩箋上寫下一首又一首美艷的詩章。風(fēng)卷竹簾，到底，要覓怎樣一只抒情的筆，才能與她共同譜寫《詩經(jīng)》里“死生契闊，與子同說。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的愛情？那時的他還不知道，她輕舞袖底捎來的那場姹紫嫣紅的風(fēng)景，在經(jīng)過他西廂的廊下時，也成就了某些未曾命名的暗疾。那年年底，河中府主帥渾瑊暴逝，軍中無首，蒲州城隨即發(fā)生兵亂，暴亂的兵匪首領(lǐng)不知道從哪打聽到的消息，說是有一個孀居的崔姓夫人領(lǐng)著一雙兒女寄居在城外的普救寺中，不僅隨身攜帶的家財有萬貫之多，更兼有個生得國色天香的嬌嬌女，于是殺人殺紅了眼的兵匪一聲令下，領(lǐng)著叛兵，雄赳赳、氣昂昂地把那荒郊野外的寺廟重重包圍，圍了個水泄不通，要崔夫人交出家財，并要將那千嬌百媚的小姐搶回去當(dāng)壓寨夫人。崔姓夫人本是名門之后，丈夫生前更是朝廷重臣，只是從前，她何曾見過這等架勢，只一個來回，便嚇得驚慌失措，頓時亂成了一鍋粥，思來想去，情知無力退兵，只好去求曾經(jīng)受過亡夫恩惠的主持召集寺眾，在所有僧侶和被困的香客面前許下重諾，若有人能解救她們母女于水深火熱之中，必將以女許配之。天下事，禍福互倚，就在眾人惶恐不安，商量著要怎樣退兵之際，朝廷已經(jīng)獲悉蒲州兵亂的消息，并已重新派人代替渾瑊接任河中府主帥之職。為救佳人，他冒著生命危險，愣是從叛兵眼皮子底下大搖大擺地走出了寺門，快馬加鞭，趕至河中府大本營求救，卻沒曾想到，朝廷新任命的主帥居然是自己少時在長安所結(jié)識的杜確。接下來的經(jīng)過就很簡單了，杜確得知友人被困普救寺后，立即發(fā)兵趕赴城郊，將那些叛兵一股腦地捆綁起來，該殺的殺，該逐的逐，很快就替崔氏母女解了燃眉之急。崔氏母女獲救了，為感激他的活命之恩，崔夫人鄭氏在廟中大擺宴席，他也得以和夢中相思了千回百回的鶯鶯近距離接觸。閑聊中，他才知道鄭氏是自己的從姨母，而鶯鶯自然也就是他的表妹了！表妹？他柔情似水地望著嬌羞滿面的她，幸福地笑著。崔夫人危亂中許下的承諾他還記憶猶新，既然鶯鶯是他的表妹，那么親上加親，豈不是更加妙不可言？可是，短暫的相見過后，她的不茍言笑和眉宇間慣常的冷漠卻又迅速拉開了他們之間的距離。難道她不喜歡自己？鄭氏姨母也不再提起當(dāng)日的承諾，莫非，是嫌自己家貧如洗，配不上出自豪門望族的她嗎？他搖搖頭，或許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一廂情愿，一個小小的西河縣衙錄事，一沒錢，二沒勢，三沒人望，憑什么高攀崔氏門上的千金小姐？鄭氏姨母當(dāng)日所說不過是權(quán)宜之計，要認真做起來便是他癡心妄想了！春天到了，但他還是無法將她忘記。那是一種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煎熬，和當(dāng)初對管兒的感情完全不可同日而語?；蛟S這次他是真的愛了，為她，他丟下了公務(wù)，在普救寺流連忘返，數(shù)月未歸，可為什么他心愛的人卻連一個淡淡的微笑都不肯回報于他？野性大都迷里巷，愛將高樹記人家。春來偏認平陽宅，為見墻頭拂面花?！　秹簤ā匪舸舻卣驹诨h笆墻頭，癡癡望著隔院的風(fēng)光，只是“為見墻頭拂面花”，卻終是沒能把白衣白裳的她盼來。也許是在春天的背景里放逐太久，他忘記了季節(jié)嬗遞背后是一句句花空煙水流的無奈，才下眉頭，卻上心頭。十里長亭，長不過一個杳杳的歸期，眉睫上已掛滿盈盈淚水，卻無法洞悉她的內(nèi)心。尋尋覓覓之間，聲聲慢，聲聲嘆，他唯有站在桃花樁上為她繼續(xù)沉淪。西窗下，一章未曾落筆的稿紙，被舊時的瀟湘月拂去平仄的韻律，走失的辭藻飛檐而去，只留下風(fēng)煙和孤燈，在他案頭不知疲倦地葦編三絕?；蛟S，他的遙望注定只適合洛陽紙貴的敘說，一路的追趕，在手心中暗藏一朵墨色的桃花，西風(fēng)策馬，從長安到洛陽，從西河到蒲州，那搖晃在柳梢枝頭上的春天，是否已千帆側(cè)過？或許他和她，終是有緣無分。捧著手里墨跡未干的詩箋，他抬起頭，于云淡風(fēng)輕中，一遍一遍將幻想中他和她的前生與后世藏在一汪月中，躲過四季的風(fēng)聲，十里以內(nèi)，不言風(fēng)月，不點胭脂，不染桃紅，只與古銅鏡一起，攬一份須臾的慵懶，用纖弱的指尖在穿越前塵后事的甬道里，掂起一首首為情而詩的開端。春來頻行宋家東，垂袖開懷待晚風(fēng)。鶯藏柳暗無人語，惟有墻花滿樹紅。深院無人草樹光，嬌鶯不語趁陰藏。等閑弄水浮花片，流出門前賺阮郎?！　豆牌G詩二首》一段心事，枕著詩經(jīng)離騷漢賦，夢著徵羽宮商散曲，在他心底漫溢開一幅雋永的水墨圖畫。畫里有她，也有他，當(dāng)他舉起手中的筆墨，挑開春天的竹簾，捋來一片浮云，畫上一筆青山，隱去殘紅一徑，吹落流香滿城之際，那生硬的筆桿卻扎了手疼了心，字里行間穿起行行淚珠，一滴，兩滴，仿佛相思紅豆躍上素帛，只為陳年舊愫墜飾著傷了心、斷了魂的詩情畫意。她低眉轉(zhuǎn)身，他就只能習(xí)慣地蜷在一滴淚里，伴著一字一句，溫暖著她冰涼的心語。他無可奈何，只能在想象中把她清麗的容顏望了又望。他想象她是七百年前大漢盛世的宮女，那時的她，云鬢高挽，眉心梅花妝，在上元節(jié)燈火綺麗中邂逅了前世白衣少年的他，用繁瑣的繞襟宮衣?lián)Q來一匹白馬的蹄痕，沿著夕陽古道揚鞭西指，途中在渭城柳色青青的客舍把酒東籬，唱罷一曲《陽春白雪》，于暮煙中一路策馬而去，去尋屬于他們的世外桃源。他卻借一句偈語，引一段傳奇，鳳凰于飛，讓幸福落在塵世；他想象她是四百年前的東晉良家女，那時的她，小軒窗下帖花黃，菱花鏡前細描眉，懷抱一尾琵琶走進建康城一片朦朧月色中，在秦淮河畔彈上一曲《梅花三弄》。壺中的酒空空如洗，只倒出滿杯月光，陪他同醉，而他只望與她淺醉于花陰深處，再畫一堂春色，為她點絳唇，對月言歡不了情，只羨鴛鴦不羨仙；他想象她是二百年前的陳朝宮妃，那時的她，掬一滴胭脂井的閑淚，白衫素縞，手把荷鋤，輕指叩響落花的愁緒，將那遍地嫣紅，和著雞鳴山下的情怨一起碾碎葬入塵末。抬頭，山澗月下的清泉邊，依稀可見一株牡丹花雨露恩承，只是不知那究竟是梨花深院中的鶯鶯，還是他夢中的幻影？他病了。為她相思成疾。他托她的丫鬟紅娘把他為她寫的詩，無一遺落地送到她的案邊，在一個個孤寂的夜晚，落寞地等待她的回音。三月的春風(fēng)在廊下輕喚，只為抵達有她的天涯，讓春天在她手底抽線成繁盛的桃林，染一指桃花的嫣紅，引來雙雙蝶翩躚，拈花微笑，把飛舞的流光捻成絕響，共他醉在一壺櫛風(fēng)沐香的夢里。他不知道，其實那并不是夢，月上西廂，紅娘輕叩他門扉之際，那個跟在她身后低首默語的女子便是他朝思暮想的鶯鶯。盼了這么久，終于把她給盼來了，可是，她真的是她，還是前世的夢幻？他恍惚著自己的恍惚，手卻已經(jīng)緊緊攥住了她柔弱無骨的纖指。“元相公，見了我家小姐，莫非魔怔了不成？”紅娘望著詫異的他，故意打趣著伸手在他眼前一晃?！斑@……”他瞟著紅娘，又瞪大眼睛盯著對面的鶯鶯，“這是真的？我不是在做夢？”“我家小姐的手都被你攥疼了，還能是假的不成？”紅娘抿嘴笑著，“你這呆子，還不趕緊著跟我家小姐喝杯交杯酒？瞧，上等的女兒紅，我都替你們準備好了?！彼呎f邊把手里端著的酒壺往案邊擱去。“紅娘！”鶯鶯輕輕抬起頭，望著紅娘蹙著眉頭，“哪來這么多的話？”“奴婢不說就是了?！奔t娘對著他扮了個鬼臉，伸手指指案上的女兒紅，一個轉(zhuǎn)身，輕輕掩上房門，早已失其所在?！苞L……”他目瞪口呆地盯著滿面紅云的鶯鶯，“鶯……鶯……我……”她望著他微微頷首，如鶯歌燕語般吐出了“表哥”二字?！苞L鶯！”他緊緊擁她入懷，聽她在青春的枝頭綻出婉婉約約的聲音，看她芬芳在三月深處，靜候成一世絕美的風(fēng)景。此時此刻，縱是千言萬語，都被收攏于經(jīng)久的夢里，在他心底繡成一瓣又一瓣的花骨朵，只婉轉(zhuǎn)成一句句深深淺淺的《桃花》，于她顧盼的眸下熠熠生輝：桃花淺深處，似勻深淺妝。春風(fēng)助腸斷，吹落白衣裳。第三折 欲曙時光在消瘦中漸行漸遠，焙干了記憶，于斑駁的年月里烙下印痕，深深淺淺，看似清晰，實則無處尋覓。北風(fēng)嘶吼著撕裂了一季的沉寂，清冷的街面飄落著紛紛揚揚的細雨。面龐逐漸消瘦下去的元稹站在窗前，看著廊下競相綻放的牡丹，嗅著牡丹的香氣，陰冷的天仿佛瞬間多了一絲暖意。看著雨滴輕叩紗窗，那是有節(jié)奏的音律，卻和著他失落的心緒共譜觴曲，一遍一遍重復(fù)吟唱著，眼角酸楚的淚輕盈而下，沉重了心事，也沉重了思念。都說愛情是人間至美，可他們卻在這場戰(zhàn)役里飽嘗艱辛與痛苦，往日里嘴角微笑的弧度也漸漸被淚眼代替。他看不到明天，不能勇敢地往前再邁一步，可仍癡迷不悔地執(zhí)著于那段有緣無分的愛戀，執(zhí)著于這份痛徹心扉的思念。只是不知想她時，這份心的悸動與疼痛，遠方的她是否能曉？天涯咫尺，咫尺天涯，他用心尺丈量著他們之間的距離，用一滴淚的時間剪輯著那細碎的美好片段。記憶猶如斷了線的風(fēng)箏，在空中失去了平衡，卻只能佇立在風(fēng)中眼睜睜地看著它遠去。攥在手心里那無主的線記得過放飛，卻不再記得收回。若記得，不知是否收得回來？文字的獨白，蒼老了歲月；指尖的年華，芬芳了心事。除了在元氏老宅繼續(xù)用功讀書，準備參加來年的吏部科試外，閑暇的時候他更想用文字來填補空白，只因怕無所事事時，對她的思念更重。即使字里行間寫滿了想念，即使這些囈語只是幽夢一簾。老朋友楊巨源從河中府趕赴長安看他。他和鶯鶯的故事，楊巨源已從他寄去的信中看了個明明白白。楊巨源什么也不說，看著這個能當(dāng)自己子輩的忘年知交，他知道，此時此刻，唯有友情才是醫(yī)治他心病的最好良藥，于是在他的引薦下，當(dāng)時的青年才俊李宗閔、辛丘度、庾敬休都成了元稹的良師益友，特別是李三李顧言，更成為他們結(jié)伴同游、放浪山水的鐵哥們。他把對鶯鶯的相思之情，都融入筆下一首首膾炙人口的詩章中，和朋友們一起飲酒作樂，他寫；一起游山玩水，他寫；一起研究學(xué)問，他寫；一起到永壽寺看牡丹，他寫……只是在欣賞眼前五光十色的牡丹之時，他心里想的卻不是曾經(jīng)躑躅在開元觀花下的管兒，而是流連于普救寺花下的鶯鶯：曉入白蓮宮，琉璃花界凈。開敷多喻草，凌亂被幽徑。壓砌錦地鋪，當(dāng)霞日輪映。蝶舞香暫飄，蜂牽蕊難正?；\處彩云合，露湛紅珠瑩。結(jié)葉影自交，搖風(fēng)光不定。繁華有時節(jié)，安得保全盛。色見盡浮榮，希君了真性。——元稹《與楊十二、李三早入永壽寺看牡丹》他不知道究竟牡丹是鶯鶯的化身，還是鶯鶯是牡丹的化身。本以為縱情山水，可以讓自己不再想她，沒曾想，對她的思念卻越來越重?；o千日紅，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身邊的朋友也一個個散去，就連和他無話不談的李顧言也要走了，以后的以后，莫不是要他再枕著孤衾將那遠方的佳人不斷想起嗎？階蓂附瑤砌，叢蘭偶芳藿。高位良有依，幽姿亦相托。鮑叔知我貧，烹葵不為薄。半面契始終，千金比然諾。人生系時命，安得無苦樂。但感游子顏，又值馀英落。蒼蒼秦樹云，去去緱山鶴。日暮分手歸，楊花滿城郭。——元稹《別李三》李三走了，只余“楊花滿城郭”，他的心陡地空了?；仡^看看，那些逝去的歲月猶如白駒過隙，瞬眼不見。就這樣，在徘徊和矛盾中，他消磨掉一寸又一寸的光陰。鮮有微瀾的日子倒也波瀾不驚，只有內(nèi)心對她思慕的洶涌化作波濤直逼心門，壓抑得他快要窒息，卻只能滿含笑意地故作鎮(zhèn)定?？羁钚σ忾g，那一層面紗下，卻有淚不經(jīng)意地滑落。有時，真想與她一起奮不顧身一次，管它天荒地老還是草木一秋，管它固作磐石還是泡沫幻影！天若見憐，不求三生，能伴她一世也好；若無緣，心亦隨她飛，攏指尖的墨染此生的情，訴隔空離世的繾綣，喧心中的渴望，讓這一字心語在生命的長河里烙下愛的印記?？伤靼祝@一切已是不可能了。這一年已是公元801年，去年秋天，為完成當(dāng)初對外諸翁鄭云逵的承諾，也為博取功名，好理直氣壯地向崔氏提親，他與鶯鶯依依惜別，從普救寺千里迢迢趕回長安溫習(xí)功課，進行最后的沖刺，并于當(dāng)年冬天參加了吏部科試，可沒曾想，到初春發(fā)榜之際，他卻意外地落榜，并由此備受已從鳳翔回到長安的母親鄭氏嚴厲的訓(xùn)斥。兒子在普救寺做下的荒唐事，鄭氏已有所耳聞。她恨鐵不成鋼，恨他兒女情長，恨他為一個女人功虧一簣，更恨他不能體會母親的良苦用心?！按藜业呐畠翰贿m合你，你就死了這條心吧！”“娘！”“知道娘和你從姨母為什么幾十年都沒有走動嗎？”鄭氏目光冰冷地盯著他說，“因為崔家從來沒拿正眼瞧過我們，他們打心眼里瞧不起我們這些寒門，你想娶崔家的女兒，豈不是自取其辱？”“不，姨母許過諾的，她不會自食其言的。”“她不會？”鄭氏冷笑著，“她不會，我會！”“娘！”“總之，娘不會答應(yīng)你把崔家的女兒娶進家來！”“為什么？”“過去，他們崔家嫌棄咱們元家，現(xiàn)在，崔大人已經(jīng)過世了，崔家也只不過剩了個空殼子，可我兒子你將來卻是前途無量的，我決不會眼睜睜看著你娶一個沒落人家的女兒進門！”“我跟鶯鶯是真心相愛的！”他瞪大眼睛盯著鄭氏，“你不能拆散我們，不能！”“真心相愛？一個不知廉恥的女子，也配談什么真心相愛？”“娘！鶯鶯不是沒廉恥的女子！”“她怎么不是？一個大家閨秀，盡然干出勾引男人的齷齪事來，還是在佛堂里，這樣的女人怎么配進我們元家的門？！”“娘！”“別說了！想娶崔家的女兒，你就從娘的尸體上踏過去！”鄭氏瞥著兒子，“從今天開始，沒有我的許可，你不可以離開長安城一步！”“娘！”“想離開長安？好啊，什么時候考中，什么時候再來跟娘商量！”……原諒我，鶯鶯。不是我不想去看你，是娘她……元稹呆呆立在曲江水畔，緊蹙著眉頭，默默思念著遠方的鶯鶯。望著腳下暗涌的江流，聽著遠處暮鼓聲聲，他的心一下子揪了起來：江堤閱暗流，漏鼓急殘籌。片月低城堞，稀星轉(zhuǎn)角樓。鶴媒華表上，鵾鵊柳枝頭。不為來趨府，何因欲曙游?！　队铩贰捌碌统擒Γ⌒寝D(zhuǎn)角樓。”月亮升上來了，他跟隨空中稀疏的星星在角樓畔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心底的憂愁如同郁結(jié)的丁香，再也無法釋然。只是不知，遠方的梨花深院，西窗燭，誰人與她共剪？“鶴媒華表上，鵾鵊柳枝頭?！碧ь^，仙鶴在華表上空徘徊，鵾鵊在柳枝頭鳴唱，他發(fā)現(xiàn)自己依舊喜歡夜幕，喜歡夜色下的風(fēng)景，或樹影婆娑，或月滿西樓，如果能在這樣的夜里與她夢中相會，他一定會燦如夏花，讓他眉梢善解人意般的恬淡嵌入她溫涼如水的眸子?？墒牵€有機會走近一襲白衣白裳的她嗎？他不知道?；蛟S，他只能躑躅在街頭，在月夜里，寂寞地思念一個人，牽掛一座城。盼只盼，他的這份情能夠永恒在她的眸中，隨著記憶，隨著歲月的流逝，在她心底結(jié)成桃花千畝……“不為來趨府，何因欲曙游?！痹铝灵_始變得溫潤如初，朦朧中，他仿佛看見她輕輕地來，又悄悄地去。小樓昨夜風(fēng)又吹，落了殘紅，消瘦了她思念的香腮，只留下塵封漸遠的溫馨，卻換得他一聲聲的對月長嘆。鶯鶯，他又低低念她的名字，在這凄清的夜里，在這寂寞的曲江畔，仙鶴和鵾鵊究竟在等待什么？是的，它們和他一樣，都在盼著天快亮起來，天亮了，他便能和夢中的她一起漫步在曲江之上，一起追憶清脆的蛙鳴蟬叫，一起看仙鶴、鵾鵊飛越云霧繚繞的天際，一起譜寫優(yōu)美動聽的情之韻律。第四折 古決絕詞乍可為天上牽牛織女星，不愿為庭前紅槿枝。七月七日一相見，相見故心終不移。那能朝開暮飛去，一任東西南北吹！分不兩相守，恨不兩相思。對面且如此，背面當(dāng)何如？春風(fēng)撩亂伯勞語，況是此時拋去時。握手苦相問，竟不言后期。君情既決絕，妾意亦參差。借如死生別，安得長苦悲！噫春冰之將泮，何予懷之獨結(jié)？有美一人，于焉曠絕。一日不見，比一日于三年，況三年之曠別！水得風(fēng)兮小而已波，筍在苞兮高不見節(jié)。矧桃李之當(dāng)春，競眾人而攀折！我自顧悠悠而若云，又安能保君白皚皚之如雪！感破鏡之分明，睹淚痕之馀血。幸他人之既不我先，又安能使他人之終不我奪！已焉哉，織女別黃姑，一年一度暫相見，彼此隔河何事無？夜夜相抱眠，幽懷尚沉結(jié)。那堪一年事，長遣一宵說。但感久相思，何暇暫相悅！虹橋薄夜成，龍駕侵晨列。生憎野鶴性遲回，死恨天雞識時節(jié)。曙色漸曈曈，華星欲明滅。一去又一年，一年何可徹？有此迢遞期，不如死生別。天公可是妒相憐，何不便教相決絕？——元稹《古決絕詞三首》鋪開墨硯，很想在淺淺淡淡的詩箋上再次寫下她的鶯歌燕語，可是輕輕一個轉(zhuǎn)身，花紅柳綠已悄然遁去，剩下無言的惆悵，在月色深處掀開中秋的序言。他斜倚案下，沿著盛夏遺下的荷香，握筆慢刪舊詞，把空靈飄逸的文字梳理成柳色青青的模樣，只余淚眼潸然。相思的字句忍不住從亙古的云端飄來，泊在心的渡口，然滿目芳草萋萋，并無渡他相會的蘭舟，只能伸手攥緊一縷七月的微風(fēng)，坐在紙墨筆硯上，任纏綿的思緒追溯遠游。波濤翻作熟稔的名字，昭示隔岸相望的離殤，一艘愁腸百結(jié)的文字舟舸，劃過古道黃沙，穿越古樂府旖旎的歌聲，于晨鐘暮鼓中，卻追逐不來霧靄中一襲白衣白裳的背影。她終是漸行漸遠，衣袂飄飄，風(fēng)過卻不留痕，至此后，窗外的夕照里只鋪染起一抹傷心的色彩，在垂柳的岸邊起起落落，不再煙消云散。一直想叩問她的消息。于冷月寂然之時，抱著四溢的墨香，以一箋憂郁的心思四處打聽，讓長長短短的孤寂化作輕風(fēng)，走出一闋又一闋破綻百出的字句，如履薄冰地穿過六月嫣然盛開的荷花，偏執(zhí)而虔誠地投入一場無可救藥的長相思，在其中作繭自縛。遙看季節(jié)更迭，到最后的最后，才知道原來她給他的，終不過只是一場花開的季節(jié)。如今，于他，于她，終究還是隔了天之涯、海之角，那只被她放飛的風(fēng)箏早已忘了天有多高，飛得出重重云靄，卻飛不出一句無心的地老天荒。莫再問，到底誰會成為誰的劫數(shù)。獨坐西窗的剪影里，他撥開銹跡斑斑的心扉，用語焉不詳?shù)淖志涫銓懼羧瘴幢M的心緒。一橫一豎，一撇一捺，過去種種無法補救的夙疾，都和著眉梢流轉(zhuǎn)的不悔心事，在筆墨下恣意穿梭，掛在一闋古樂府的韻腳上搖曳起落。“我自顧悠悠而若云，又安能保君白皚皚之如雪”、“幸他人之既不我先，又安能使他人之終不我奪”……他試圖用鶯鶯的口吻描驀她的落寞，抒懷他不得不棄之而去的無奈?！熬榧葲Q絕，妾意亦參差。借如死生別，安得長苦悲！”微之，君情既然已決絕，我們又何必兩兩相望？還不如陰陽相隔的“死生別”來得痛快??！可她還是無法將他忘懷。她每天每夜都在想他。“噫春冰之將泮，何予懷之獨結(jié)？”三分明月，七分夜闌，她獨守空閨，只為等那多情的男子騎著高頭駿馬，帶著八人抬的大花轎把她迎娶到長安靖安坊的元氏老宅。“有美一人，于焉曠絕。”她等了又等，盼了又盼，卻始終沒能等到他的音訊。秉燭窗下，她披衣夜讀，讀他寫給她的《白衣裳二首》，任清風(fēng)穿過掌心，淡成古樂府里的某個字眼，終究成不了她想刻畫的只言片語。她淚眼迷蒙，前生后事，今朝能有誰解？驀然回首，究竟誰是誰遺忘之上的丹青之戀？誰又是誰指尖之下的閨怨癡語？坐盡七夕，手捻桂枝吟遍舊詩，《詩經(jīng)》書卷翻遍尋覓，那刻在眉間的朱砂痣，是否來印證前世未揭封的讖語？只是一片癡怨畫不成?！耙蝗詹灰姡纫蝗沼谌?，況三年之曠別！”他離去已有三個春秋，無數(shù)個未央的夜里，她只能在燭影搖紅的燈下灑淚揮毫，以情為筆，以戀研墨，將對他的癡愛在畫紙上漸次洇染開來，細細描摹，沿著一只蜜蜂的軌跡，覓得一朵梨花的素凈，畫出春天的醇美?！胺植粌上嗍?，恨不兩相思。對面且如此，背面當(dāng)何如？”落下一滴淚，畫出憂傷的眉。也許，春天就在那道畫簾之后，等她掀開便會露出煙雨朦朧的江南。小鳥在辛夷樹老去的枝丫上嘰嘰喳喳地叫個不停，雨冷冷地下著，她濕了的心，在舊去的油紙傘下緩緩游走，怨只怨，分不兩相守，痛只痛，恨不兩相思?！按猴L(fēng)撩亂伯勞語，況是此時拋去時。握手苦相問，竟不言后期?！彼南乱咽敲靼?，這長長久久的等待，恐怕再也等不回他昨日曾溫暖過她冰涼指尖的諾言。手指碰觸到窗外飄落的雨點，憂郁深深鎖進她不展的眉頭。她抓不住所有，留不住他輕浮的心，只好在冷凝中，讓睫毛上的淚珠慢慢聚攏，讓存在的勇氣漸漸升騰，只是，依稀便又能看到他飄浮的身影。

媒體關(guān)注與評論

從此以后，雖然仍會經(jīng)過水域，仍會看見云霧，卻如此明確地知曉，根本是無從比較的啊，如此深廣而強烈的獨特情感。然而，有過這樣一場無可取代的愛戀，到底是一種幸福？或是—個咒詛呢？——臺灣著名作家  張曼娟每一個對愛力不從心的人，每一個靈魂空無所依的人，閱讀元稹，或許能找到一種自由詩意的情愛和澄澈明亮的人生?！段鲙洝穼?dǎo)演  路奇他和她在普救寺的相遇，是世間最美的相遇。她愛他，但有些疼痛，只能，埋在心底。只是因為，她愛他深至骨髓，所以她才把一切的委屈與艱難，和淚咽下。——《西廂記》主演  鄧家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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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風(fēng)流才子元稹詩傳》編輯推薦：唐代第一風(fēng)流才子元稹詩與情全傳全面追溯元稹深情而至性的一生，重新展示大唐那一段被遺忘的恣肆、嫵媚和風(fēng)流。據(jù)元稹愛情改編的30集央視年度古典純情大戲《西廂記》即將傾城上映，著名作家張曼娟，導(dǎo)演路奇、主演鄧家佳攜劇組全體主創(chuàng)人員聯(lián)袂推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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