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臣逆子

內(nèi)容概要

　　本書從中篇《忠臣逆子》開頭，下面的五個故事都是從這里開始，以東西文化比較的手法寫下去的。它們既是一個系列，又是五個獨立的故事?！　　吨页寄孀印罚簭囊粋€家族（戴家）的變遷史，看中國百年革命的近代史。辛亥革命，爺爺剪去棺材里前清忠臣曾爺爺?shù)霓p子，然后爸爸又革了爺爺?shù)拿笠淮烁锴耙淮说拿?，逆子與忠臣，該怎么定論？　　《羅坎村》：七個牌坊，代表了倫理綱常，祠堂后豬場，是公正判案的會場，連豬都可以訓(xùn)練成兵，人又怎能擺脫這根深蒂固的桎梏？　　《九九歸原》：一群鄉(xiāng)下人，組成浩浩蕩蕩的大軍，像范進(jìn)中舉挺進(jìn)西洋城去，學(xué)著洋人的方式活，可是文化這東西，怎么學(xué)都是東施效顰……　　《老康的哲學(xué)》：東西方的文化沖突，來自于千年不變的等級制，中國人留了洋，吃再多的洋飯也比不上紅燒肉……　　《明天有多遠(yuǎn)》：同一個故事，從曾爺爺一直講到曾孫子，前人狂風(fēng)掃蕩，后人承接陋習(xí)，百年不變。

作者簡介

　　袁勁梅，學(xué)者，作家。美國克瑞頓大學(xué)（Creighton University）哲學(xué)教授，美國哲學(xué)協(xié)會亞洲哲學(xué)和亞洲哲學(xué)家委員會委員。在海內(nèi)外發(fā)表過大量散文、詩歌、小說及哲學(xué)論文。曾多次獲“漢新文學(xué)”小說、散文一等獎。作品《忠臣逆子》獲2003年聯(lián)合文學(xué)獎新人獎中篇一等獎、并榮登2004年北京文學(xué)排行榜；《一步三回頭》獲2005年《僑報》紀(jì)實文學(xué)獎。中篇小說《羅坎村》獲2008年北京文學(xué)排行榜，并獲得2009年茅臺杯《人民文學(xué)》獎、2010年茅臺杯《小說選刊》獎 ；《九九歸原》登上2006年北京文學(xué)排行榜；《老康的哲學(xué)》入圍2010年《江南》首屆郁達(dá)夫小說獎。曾出版《月過女墻》（2004）、邏輯專著（2010）等作品。哲學(xué)論文曾獲傅·查爾斯基金會優(yōu)秀論文獎。

書籍目錄

推薦序　天生的小說家 自 序 忠臣逆子羅坎村 九九歸原 老康的哲學(xué) 明天有多遠(yuǎn) 致 謝

章節(jié)摘錄

　　01 | 我奶奶不識漢字　　Idols of the Cave take their rise in the peculiar constitution, mental or bodily, of each individual; and also in education, habit and accident.　?。ǘ囱傧蠡谔囟ǖ恼路?，在個人精神或肉體上長生；也基于教育、習(xí)慣和偶然事件生長。）　　——培根　　我爺爺娶我奶奶，在我們的家族中是聞名的逸事。我爺爺喜歡我奶奶據(jù)說是因為我奶奶不識漢字，從沒讀過“香九齡，能溫席”，更不知道《孝經(jīng)》、《烈女傳》；跟男人親熱，亦不扭捏作態(tài)；一雙大腳跳起舞來，直踢踏得男人心蹦亂跳。我爺爺帶著我奶奶回到江浙我曾爺爺置下的大宅院里。宅院是沿著山崖修建的幾十進(jìn)青磚瓦房，無數(shù)個門樓亭角，枝枝椏椏插在十幾畝終年翠綠的修竹之間，青磚綠竹簇?fù)碇粋€高高的大門樓，門樓上有一塊大紅門匾。門匾上的字我奶奶不認(rèn)得。進(jìn)了門樓，迎面是一壁青石，青石上刻著的紅字家訓(xùn)，我奶奶也不認(rèn)得。后來，我奶奶被漢化了許多，終于記住了如何說那門匾和青石上的字。她告訴我，匾上寫的是“英烈五世，忠杰同堂”。她還告訴我，青石上的家訓(xùn)是：“洞察天地，唯忠、孝、仁、義、信立于其間?！辈⒔忉屨f：“匾上說的是忠杰英烈，死的活的五世都擠在一個洞里。青石上寫的是從洞里看天看地，只看到忠、孝、仁、義、信一個個兇神惡煞地站在那里?！蔽覍ξ夷棠痰慕忉尯軡M意。這樣的解釋足以讓一個七八歲的小孩子懂得自己的丑惡家史。那時候正是“文化大革命”，我的共產(chǎn)黨員的媽媽和黨外布爾什維克的爸爸通通受這段丑惡家史的牽連坐牢挨整。反正大家都黑到了一塊兒，所以我就時不時地被送到我的地主奶奶那里。我奶奶講的傳奇家史便傳給我了?！　∥夷棠陶f：“要說老家的那些老房子是個洞，這話兒很對。那大宅院左一條曲徑，右一個月門，彎彎繞繞，就跟個山洞一樣。一大家子都擠在里面。誰也不敢往洞外看。誰都不知道新疆還有個戈壁灘，站在沙漠上看天看地，看到的可不是什么忠、孝、仁、義、信?？吹降氖且黄ヤ佁焐w地的黃布，那黃布是活的，有生命。那黃布起伏翻動，哪是忠、孝、仁、義、信能鎮(zhèn)住的？”她嘆口氣，繼續(xù)說：“可惜呀，你們戴家的人除了你爺爺，誰也不信我的話?！薄　∥夷棠滔胱屛蚁嘈潘脑?，她像我翻石頭捉蛐蛐一樣，把那大宅院里的故事翻出來講，向我證明兇神惡煞的“忠、孝、仁、義、信”鎮(zhèn)不住大黃布一樣的生命翻動?！　〈骷业拇笳豪锲鋵嵅⒉徽孀≈页剂沂?。我曾爺爺長年在邊關(guān)打仗，大宅院里就“同堂”著一些拐彎抹角的親戚。我曾爺爺香火不旺，只有兩個兒子。我爺爺是長子。我叔爺爺小小年紀(jì)就被送到日本去學(xué)醫(yī)，他的品行比我爺爺有過之而無不及。家里從小給他娶了個眉清目秀的童養(yǎng)媳，留在“五世同堂”的大宅院里等著他回來，他卻只當(dāng)沒這回事，自己跟診所里的一個女護(hù)士在上海結(jié)了婚，既不去新疆，也不回江浙。中年之后成了名，跑去給汪精衛(wèi)當(dāng)了御醫(yī)，根本不管什么“忠孝節(jié)義”，從不回鄉(xiāng)下老家?？蓱z那個童養(yǎng)媳，自從光屁股的時候見過丈夫一面，就日日等著沒有希望的明天。還有左一雙右一雙七姑姑八爺爺?shù)难劬Χ⒅坏檬Ч?jié)。　　我奶奶的身份比那童養(yǎng)媳要好得多。她回到老家不到兩年就生了三個兒子。我爸爸和我大叔叔是雙胞胎。我爺爺抱著雙胞胎，我奶奶抱著我小叔叔，端坐在大堂上照了一張照片。我爺爺對我奶奶說：“等推翻滿清皇帝，革命成功，我就回來含飴弄子?！比缓螅碗S著一撥革命黨革清朝皇帝的命去了。那當(dāng)兒，我曾爺爺正拼了老命為清朝皇帝戍守邊疆?！　∥覡敔斠蛔?，我奶奶就成了大宅院里的異己分子。七姑姑八爺爺都看她不順眼。又因為她是我曾爺爺?shù)拈L子正房，誰也奈她不得，只是家政大權(quán)從來由不得她插手。我奶奶對家政大權(quán)也不感興趣，樂得白日里清閑，牽著雙胞胎，抱著我小叔叔去聽?wèi)?，聽完回來，一句也說不上，第二日還照去。因為她和漢人長得不一樣，出去的次數(shù)多了，招人顯眼。七姑姑八爺爺就幾次召開家政大會，討論是繼續(xù)由著我奶奶招人顯眼，還是把她圈在家里當(dāng)戴家長子正房太太。七姑姑八爺爺們討論再三，既不想讓我奶奶由著夷族的野性去招人現(xiàn)眼，又不想在這大宅院里添一個正房太太壓在他們頭上。最后決定由與我曾爺爺沾親最多的大姑奶奶和五爺爺出面找我奶奶談話，建議她待在大宅院里，擔(dān)一點兒家事，這家事就是管轄那個叫艷蕓的童養(yǎng)媳?！　〈蠊媚棠陶f：“戴家的當(dāng)事人不是在外面打仗，就是在外面讀書，這大宅院就您是正房太太。雜事呢，我們都替您管了，這有關(guān)忠、孝、節(jié)、義的大事，您可得親自過問。家風(fēng)、門風(fēng)敗壞了可不得了呀。我們這些吃在戴家、住在戴家的親戚，如何向老太爺交代呢？”　　五爺爺吞吞吐吐地說：“艷蕓說來也是個二太太，我們這些親戚也不好說什么，您就多開導(dǎo)開導(dǎo)她，免得她守不住寂寞?！薄　∥夷棠虜嗳粦?yīng)下了這差使，第二天果然沒去看戲，跑到艷蕓住的天井里說事去了。此后便日日都去，兩個人有說有笑。有一次，我奶奶還穿了那夷族的長裙，在艷蕓的天井里跳了段夷族舞，大腳踢得天井里的青磚亂響。那天夜里，五姑奶奶和七姑奶奶就把艷蕓天井里一樹開得正盛的梨花都打掉了。那艷蕓第二天起來，看見滿地潔白的殘朵，就躲進(jìn)房里哭了一天。許多年之后，我奶奶才想明白，那梨花是沖著她打的。那時候，她已經(jīng)懂得了為什么我爺爺要去革皇帝老子的命。她說：“規(guī)矩是皇帝定的，定出這些規(guī)矩的皇帝，是該革掉他的命?！薄　∧翘彀?，我奶奶再去看艷蕓的時候，艷蕓已經(jīng)把梨花的殘朵兒掃掉了。沒花的梨樹凄慘地立著，不知所措。艷蕓和我奶奶坐在沒有花的梨樹下，看我奶奶的三個兒子在天井里兜圈兒跑。艷蕓在天井里養(yǎng)了幾只小雞，三個男孩兒跟著雞攆。有小風(fēng)吹過，帶著黛色的山崖味兒，又夾進(jìn)孩子們奶里奶氣的笑聲，小天井的凄慘氣才被趕走了許多。艷蕓對我奶奶說，她什么都不想，就想要個孩子。我奶奶走的時候，她讓我奶奶把一個插了雞毛的竹筒放在廚房水缸后面?！　『髞?，我奶奶替艷蕓放竹筒的次數(shù)越來越多，艷蕓的肚子也慢慢大起來。終于有一天，艷蕓告訴我奶奶她懷孩子了，但絕不說是誰的。這事本來就瞞不過七姑姑八爺爺?shù)难劬Γ芸炀陀腥讼蛐陆腿毡緢笮?。只是那時候皇帝已被推翻，我曾爺爺自己在邊疆也不知所措，我叔爺爺又正在追診所里的女護(hù)士，均無暇管后院的雜事。于是，七姑姑八爺爺們便自己動作起來，他們先是逼艷蕓交代奸人，后又聲討艷蕓破了家訓(xùn)，定要嚴(yán)懲，再后來便是日日吵得雞犬不寧。大宅子里的每個爺們兒都成了自己娘們兒的懷疑對象。艷蕓從不出門，那奸人還不就在這大院里。　　我奶奶那會兒可是顯了次英雄本色，立在艷蕓的天井門口喝道：“皇帝都推翻了，家訓(xùn)還不能改嗎？！”　　一聽說要改家訓(xùn)，那一宅子老小一個個戰(zhàn)戰(zhàn)兢兢，就如同天要塌下來一般。我奶奶說：“你們怕什么？我在新疆的老家，從沒聽過這些家訓(xùn)，那馬奶子葡萄還不照樣結(jié)，哈密瓜還不照樣長。你們在這一洞小天地里看這家訓(xùn)如何地好，我看那沒家訓(xùn)也沒啥不好。你們哪個女人沒生過孩子？就這么容不得戴家再添一個孩子？”　　艷蕓的孩子終是生下來了，只是沒人承認(rèn)是戴家的，還沒斷奶，就硬讓艷蕓的妹妹抱回去養(yǎng)了。等那孩子長到兩三歲，艷蕓的妹妹便也時常把他抱來，夾在我奶奶的三個兒子中，在艷蕓的小天井里攆雞了。下人們也就胡里胡涂地跟著叫他“小四爹”。這是艷蕓春風(fēng)滿面的時候?！　　靶∷牡遍L到五歲，艷蕓和我奶奶一起抱著“小四爹”到五爺爺那里求學(xué)。五爺爺是大宅院里的私塾先生。艷蕓和我奶奶去求五爺爺?shù)臅r候，五爺爺正坐在一個高腳凳上，就著廚房的大油鍋，炸玫瑰花瓣吃。他把紅艷艷的玫瑰花瓣在黃璨璨的玉米糊里滾一遭，丟進(jìn)油鍋，炸得黃里透紅，再丟進(jìn)白糖里一滾，一個人吃得有滋有味。我爸爸、我大叔叔、我小叔叔等一群小孩兒，就饞巴巴地圍成一圈兒，看著他吃。他一片也不分給小孩子們，倒是指揮小孩子們給他拿碟子、端水，還說：“先生在，弟子服其勞；有肉，先生嘗?！薄　∥鍫敔斅犃似G蕓和我奶奶的請求，面有難色，但還是勉強(qiáng)同意讓“小四爹”上了學(xué)?？匆姟靶∷牡蔽趾鹾醯氖种福瑢χ倒寤ò炅骺谒?，五爺爺居然還捻了一片帶糖霜的炸玫瑰花瓣塞到“小四爹”嘴里?！　∽詮摹靶∷牡边M(jìn)了私塾，五爺爺家就吵翻了天。五姑奶奶先是砸了五爺爺?shù)谋菬焿兀笥殖读宋鍫敔數(shù)淖之?。她罵五爺爺竟敢收奸人之種來讀圣賢書，又搬來一群老小親戚，指怪五爺爺怎能讓野種和忠杰之后同堂就讀?！　∵@事正鬧得不可開交，七姑奶奶又在廚房的水缸后面發(fā)現(xiàn)了艷蕓插著雞毛的傳情竹筒。那竹筒被帶到大庭廣眾之下，里面的情書亦當(dāng)眾讀了。這一讀，非同小可。艷蕓又懷上了“小五爹”?！　∫院?，一天又一天，姑奶奶們輪番堵在艷蕓的天井門口罵街，說是要矯正門風(fēng)。然而，隨姑奶奶們怎么罵，艷蕓就是死活不說出是誰的孩子，這一點是讓大宅院老小最氣不過的地方。有的時候，到了天晚，姑奶奶們罵累回去睡了，我奶奶會到天井里來陪艷蕓坐坐。這時候，艷蕓就會唏唏噓噓地哭，我奶奶就慢聲細(xì)語地勸她想開些。月光灑在光溜溜的青磚上，如同霧水，濕漉漉地散著悶氣。艷蕓的雞蹲在墻角的雞籠里，時不時地發(fā)出些咕咕聲。艷蕓對我奶奶說：“為什么這個大宅院里，就你一個人容得下我？”我奶奶說：“因為我不是這個大宅院里的人，大宅院里的規(guī)矩、家訓(xùn)讓我這外來人看起來，簡直是鬼影子。只是這里所有的人都在描著這鬼影子畫符，還只當(dāng)那鬼影子是圣人?！逼G蕓搖頭輕輕一笑，說：“你還只當(dāng)這里的人想學(xué)圣人？他們可不是真的描著這鬼影子畫符，他們是用這鬼影子規(guī)矩別人，自己好做鬼。你只當(dāng)五姑奶奶的兒子是五爺爺?shù)模磕憧茨呛⒆颖款^笨腦的，哪點兒像五爺爺？那是街盡頭藥房先生的?！蔽夷棠陶f：“喔，這就對了，像，像，那孩子長得像藥房先生?！庇谑莾蓚€女人就嘻嘻地笑?！　‰S著艷蕓的肚子一天天顯出來，天井里整艷蕓的風(fēng)頭也越吹越高。因為艷蕓不交代奸人，大宅院的姑姑爺爺們就想出了一個法子，讓大宅院里的爺們兒挨個找機(jī)會當(dāng)眾打艷蕓一個耳光，打不下手的就是奸人。這法子定下來之后，第二天，三爺爺就在廚房里當(dāng)著五個下人的面狠狠打了艷蕓一個耳光。艷蕓莫名其妙地挨了打，捂著臉哭哭啼啼地跑回房。以后，動不動就會有個爺們兒突然給艷蕓一個耳光?！　滋煜聛?，人們開始把眼睛盯上五爺爺，因為他還沒有打艷蕓耳光。男人們開始說五爺爺沒用，沒有陽剛血性。女人們開始嘀咕，五爺爺像是嫌疑犯。五姑奶奶給五爺爺下了期限，他要是再不打，她就死給他看?！　∮谑牵@日私塾放學(xué)，艷蕓來領(lǐng)“小四爹”。五爺爺當(dāng)著“小四爹”和一群來接孩子的娘們兒和爺們兒的面突然狠狠地打了艷蕓一個耳光。艷蕓捂著半邊臉，瞪大眼睛看著他，說：“你，你，你也……”然后跑回屋關(guān)起門，一直哭到天黑。我奶奶去敲門，她也不開?！　〉诙煸缟希夷棠處е齻€兒子和“小四爹”在池塘邊摸魚?！靶∷牡背读烁鴹l放在胯下當(dāng)馬騎，一路叫著“駕駕”在池塘邊亂跑。艷蕓的妹妹突然出現(xiàn)在池塘對岸，隔著一池剛綠了的春水叫道：“不好了，艷蕓吞煙土了！”說完，掉頭就跑?！　∥夷棠踢B忙招呼起幾個小孩，趕回那個光榮匾額下的大宅院。艷蕓的小屋里擠滿了人，艷蕓咬緊牙關(guān)，雙眼緊閉，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艷蕓的妹妹端了一碗不知什么的解藥，跪在地下求她喝。我奶奶接過藥，坐在艷蕓床邊，勸她說：“喝了吧，不然小四爹就太可憐了?！逼G蕓依然一動不動地躺著，只是眼角流下兩行清淚?！　∥骞媚棠淘谖萃飧呓校骸把b死，裝死。拿屎盆子來灌。把肚里的臟貨吐出來就好了?！薄　〔灰粫海痪陀腥硕酥号枳?，臭氣熏天地進(jìn)了屋。五姑奶奶和七姑奶奶推開我奶奶，卷起袖子來灌艷蕓。艷蕓牙關(guān)緊咬，一副必死的表情。三爺爺就拿來一雙長筷子撬她的牙，直撬得她滿嘴流血，五姑奶奶和七姑奶奶才沒里沒外灌進(jìn)去小半盆屎尿。我奶奶不忍心看，也止不住他們發(fā)瘋地折騰艷蕓，流著眼淚牽著孩子、抱著“小四爹”出屋去了。我爸爸后來又溜回那屋里，一直看到艷蕓咽氣。據(jù)我爸爸說，艷蕓的妹妹看不下去他們這樣給艷蕓灌屎，替艷蕓把剩下的小半盆屎尿喝了。回去后得了“走馬牙疳”，一嘴牙都掉光了。若干年之后，我奶奶戴上了地主的帽子，那群住在大宅院里的七姑姑八爺爺們就都沒了影兒，沒牙的小姨奶奶周周正正地當(dāng)了貧農(nóng)，就她一直跟我奶奶來往，到我奶奶臨終。　　艷蕓死后，親戚們把她的死訊報告給在上海的叔爺爺。那個艷蕓必得為他守節(jié)的“丈夫”——我叔爺爺回信說：他從來沒有和這個女人合法結(jié)婚。這女人不是他的“太太”。他不過問此事。　　艷蕓死后不久，我曾爺爺告老還鄉(xiāng)，從新疆回到江浙。沒有皇帝可保，沒有仗可打，惶惶不可終日，對家庭瑣事也是不聞不問。時常一個人在后花園里邁著上朝的庭步，一抖袖子，就想下跪。一群孫子們跟在他后面竊笑不已。他還把在新疆戍邊接的最后一份過了時的圣旨用金箔表上，時不時呼一聲“萬歲”，對民國、共和則嗤之以鼻，斥之為逆天地之動的邪物，壞了千古元氣?！　∥以鵂敔敾貋砗蟛坏絻蓚€月就死了。我爺爺回來奔喪，就出了那硬剪我曾爺爺辮子的故事。我奶奶說，我爺爺做得過分了。我爺爺當(dāng)時回答：“革命都要革過頭才行，不然，皇帝都下臺多少年了，這鄉(xiāng)下家里還死守著封建規(guī)矩。不革過頭，啥時候能革命成功”我奶奶就嘀咕：“定規(guī)矩之前為啥不想好了？等人死了，才來革過頭命?！薄　∥覡敔敾貋砗螅蜎]走，在鄉(xiāng)下辦起實業(yè)，身體力行其革命宗旨。他解散了大宅院里的私塾，在鄉(xiāng)下辦起了學(xué)堂，還親自去學(xué)堂講“三民主義”。原來的私塾先生五爺爺沒了差使，就從早到晚坐在池塘邊釣魚。一日，他看見“小四爹”跟我爸爸、我大叔叔還有我小叔叔在池塘邊玩兒。就招呼“小四爹”過去，問他：“你想你媽嗎？”“小四爹”一腳踩死一只蝴蝶，指著遠(yuǎn)處一座小小的墳塋說：“媽媽在那里睡覺哩?！蔽鍫敔斁尤贿€流下了一滴老淚?！　　?/pre>




編輯推薦
　　本書收錄《忠臣逆子》、《羅坎村》、《九九歸原》、《老康的哲學(xué)》、《明天有多遠(yuǎn)》五個中篇，各自獨立成篇，卻又成一系列?！吨页寄孀印纷鳛槿珪拈_頭，從戴家這個大家族，不惜代價尋找出路，每代人都是傳統(tǒng)觀念的反抗者，也都是自己建立的新傳統(tǒng)的守護(hù)者，每代人都剪過上一代人的“辮子”，歷史就這樣發(fā)展，正所謂“自古忠臣多逆子”，未來已經(jīng)變成現(xiàn)在，現(xiàn)在已經(jīng)變成過去，不管時代怎么更替，汰舊換新的腳步卻從不停歇，這種歷史發(fā)展觀，在其他四篇小說中都有各自推進(jìn)?！　∽髡咴瑒琶芬晕鞣轿幕癁閰⒄兆鴺?biāo)，回頭反思中國文化在求變過程中的各種求索，因為中國封建帝制的路走得太長，骨子里還殘有太多根深蒂固的腐朽傳統(tǒng)，因此改革是一條漫長而迂回的路，到今天，也許還未走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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