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墟之歡

前言

　　序　　李敬澤　　看了一遍，總覺得，徐虹之筆，正該寫云出于岫、芝蘭松柏，從鄭振鐸、張充和寫下去，到了我輩俗子，卻不該寫?！　⌒旌缫脖驹撋谶^去，而非現(xiàn)在。與徐虹閑聊，讓人想起有關(guān)古女子的一個詞：“斂衽”，她的態(tài)度里總有一種端正和認真，說著說著，她會忽然想起剛才好像沒有說好，于是要返回來再補幾針，就這么細針密線繡花一樣說話，讓人覺得她對自家事、世間事皆存著情意和珍惜。　　這樣一個人，如果寫小說，她一定寫不多，必是寫得精審如繡。徐虹就是小說家，她的作品也確實不多，但這些小說的比重高，山重水復(fù)、層巒疊嶂，庭院深深、霧失樓臺。這些小說里有一種低調(diào)、謹慎但是執(zhí)著的拒絕，似乎是，寫作使她拒絕這個大而化之、潦草混亂的世界，使她得以確認和肯定她的夢想：一個意味深長的、一花一木都不肯無端開放與凋零的世界。　　這樣一個人也是最好的讀者，正所謂“理想讀者”。徐虹的本職是記者，但這些文字不是記者文字，而是靈心慧性的讀者文字，只是她讀的不是書，是人?！　∽x人難于讀書，印在紙上的書，它在寫的時候，其實已經(jīng)被作者千遍萬遍地讀過，已經(jīng)包含著作者的理解、整理和闡釋，而一個活生生的人，他的生活、命運和性格，終究不是“作”出來的，這其中有太多的“人不知”、“不足為外人道”和“不自知”，所謂“自由意志”，所謂“自我”與“主體”，其實大多出于哲學(xué)建構(gòu)而非關(guān)血肉，一個人畢生未必讀得懂自己，況且他人來讀。薩特說：他人是地獄，那是激憤之言，但他人即使不是來自地獄，恐怕也常常是來自火星。　　而徐虹，就算是來自火星吧，她也是最善解人意的火星人。她不潦草、不武斷，她斂衽而坐，用心地注視著你，繪制和繡制一幅幅畫像。　　這些人，有些我們沒見過，但已被很多人反復(fù)寫過和畫過，有些則是今世有緣，握手、喝酒和聊天，但是，在徐虹的筆下，他們常常露出陌生的神情——陌生是對的，是一個人隱于暗影中的面相忽然被燈光照亮，是被一個敏銳和貼切的讀者看出了草蛇灰線、羚羊掛角……　　過去的人經(jīng)得起如此讀，現(xiàn)在的人呢？也許經(jīng)不起吧，也許我們本就過得潦草，本就不是一本深思熟慮的書，本就是即興筆墨、斷簡殘章。　　但誰知道呢？這本書放在這里，正可立此存照。而且它不僅是關(guān)于一群文人的行跡與知識，不僅是關(guān)乎現(xiàn)代以來精神、氣運與人格的流變，其中更包含著一個對世界充滿小心翼翼的探究熱情的寫作者的深思與發(fā)現(xiàn)，在這種發(fā)現(xiàn)中，她也在表達著她自身的態(tài)度和信念——即使是廢墟中，她也相信殘磚斷瓦并非虛拋浪擲。　　在博爾赫斯的玄想中，一個人在夢中到過了天堂，他醒來，發(fā)現(xiàn)他從天堂帶回了一支玫瑰；而徐虹，她是到過了廢墟，然后，醒來注視這攜自廢墟的花，更敬重這人世，這歲月和生活。　　謹序。

內(nèi)容概要

　　作者從1996年開始創(chuàng)作，她是《中國青年報》資深大牌記者出身，從事書業(yè)十余年，出版過數(shù)部作品?！稄U墟之歡》是作者在長期的文化積淀中對文化名人的解讀集錦，全書以獨特的視角，用散文隨筆的方式構(gòu)寫楊沫、楊絳、林徽因、張愛玲、董橋、劉索拉、章詒和、劉震云、嚴歌苓、李敬澤、何建明等名家。作者冠之以"我的讀書筆記"之名，是以書寫人，以點代面。在與部分文化名人的接觸過程中，作者抒發(fā)了她獨特而有見地的體會與感悟，正如她書中所述"落在紙上的字本是人生的殘骸，荒蕪一片，然而它們卻帶著生命的溫度和曾經(jīng)的歡顏"。

作者簡介

　　徐虹，北京作協(xié)簽約作家，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散文家學(xué)會會員。曾獲老舍散文獎、冰心散文獎。2012年茅臺杯《小說選刊》中篇小說獎。第八次全國作家代表大會代表。
　　1996年始創(chuàng)作。在《北京文學(xué)》、《青年文學(xué)》、《芒種》、《鐘山》、《人民文學(xué)》、《延河》、《飛天》、《小說月報·原創(chuàng)版》、《黃河文學(xué)》等發(fā)表中篇小說、短篇小說、散文隨筆約80萬字。作品多被《小說選刊》、《小說月報》、《作品與爭鳴》、《北京文學(xué)·中篇小說月報》、《中篇小說選刊》、《中華文學(xué)選刊》等轉(zhuǎn)載。并入選《〈小說選刊〉2010年度最佳中篇小說選》，《〈小說選刊〉2011年最佳中篇小說選》等。
　　著有中篇小說集《青春晚期》（中國青年出版社）、散文集《有內(nèi)容的眼神》（花山文藝出版社）、《上世紀的十七歲》（昆侖出版社）、《好像高雅》（中國青年出版社），及《徐虹中篇小說選》（春風(fēng)文藝出版社）。另有長篇小說《夏日姐妹》（即出）、《北京之戀》（即出）。
　　現(xiàn)供職于《中國青年報》。

書籍目錄

文革中的知識分子
楊沫：一生突圍
鄭振鐸：適時退場
張充和：以慢，以淡
楊憲益：在癲狂中安寧
楊絳：淡水太陽
張申府：最終的勝者
吳宓：活在兩極中
林徽因：永遠的主角
金岳霖：魏晉風(fēng)流
張愛玲：在心尖上雕刻
蘇青：花開花落
金應(yīng)熙：叛逆還是精英
觀念的精英
伍爾夫：錯亂的天使
綠原：孤獨中怒放
章詒和：散發(fā)堅硬的冷氣
葉廷芳：解脫原罪
周海嬰：走出歷史的暗室
羅孚：香港師爺
王小慧：花朵的極限
董橋：慢慢變老
崔衛(wèi)平：站在第三個維度
劉索拉：流浪者
蔡瀾：愿意多走幾步
駱一禾：與青春有關(guān)
孟暉：在宏闊細部
何懷宏：觀念的精英
紙上男女
陳染：學(xué)會了順應(yīng)
劉震云：就是一隨和
王朔：英雄與流氓在慢慢變老
嚴歌苓：隱身在傳說中陳忠實：老虎吃天
徐坤：偏于硬朗
雷達：懷念伸懶腰的日子
徐小斌：魔女下凡
孟繁華：文人加飲者
陳祖芬：在命運里抽彩
何建明：以筆為旗
高洪波：與鴕鳥對視
李敬澤：信馬由韁
張頤武：血越來越溫
陳曉明：逍遙的理論家
沉想與心經(jīng)
江平：法學(xué)家的思與痛
劉血花：嬰兒的眼睛看世界
張黎：英雄常懷赤子之心
尹建莉：母親和勇士
阿來：詩人和拯救者
韓小蕙：不按常理出牌
朱暉：局外旁觀高手
潘凱雄：書界君子
王必勝：性情中人
高寶軍：陜北的歌者
王久辛：南京的客人
董立勃：人叢后部的思考者
邱華棟：天才的生存之道
臧建：讓夢想飛
寧肯：一個人的蒙面之城
……

章節(jié)摘錄

　　楊沫：一生突圍　　楊沫的人生像一艘巨大的潛艇?！肚啻褐琛泛蛷堉行兄皇锹对谒嫔系膬山亻L短桅桿，潮濕而鮮亮，豈知潛藏于水下的是如此龐大而復(fù)雜的命運構(gòu)成。老鬼的《我的母親楊沫》不僅勾勒了大輪廓，而且力求逼真立體。犄角旮旯處的迂回曲折都寫出來了——甚至寫了她不光彩的一面，如晚年時與比她小20歲的男秘書的曖昧關(guān)系。隨著時間它們逐漸滑膩而失真，但反而令人性化的楊沫更加完整。她的一生基本屬于“一個人的戰(zhàn)爭”。她沒有主動傷害過別人。她本質(zhì)上是一個偏于善、野性又偏執(zhí)、沖動也輕信的溫情主義者，只是一生缺少愛?！肚啻褐琛匪闶撬陌雮€自傳。寫作于她來說，是虛榮、個人實現(xiàn)，更是生命的證詞?！　?931年她遇見張中行。她少女時代在家庭中受到了太多的冰冷和傷害——父母不和，各自尋歡作樂——而這個溫情的學(xué)子，處事嚴謹、治學(xué)勤奮、多情多義，讓她感受到高雅的情趣，也給了她呵護和尊重，“在她心中簡直光芒四射”。她在他那里得到了巨大的、令人暈眩的幸福。她很快懷了孕?！　∷炔皇菑垚哿崾降母哔F的孤獨，也不具備林徽因的優(yōu)越感與貴族詩情，冰心式的溫婉安寧不屬于她，丁玲與她同屬革命作家序列，但丁玲比她更粗放豪邁?！　∷砩狭髦先说难且晃怀岳苯烽L大的女性，這決定了她渴求動蕩和冒險，又敏感多情，有著湖南人特有的執(zhí)著、生猛，平庸的生活令她窒息?！八释渡淼揭粋€偉大的運動中去，即使危險從生，也樂趣無窮。”1936年，她與張中行斷絕關(guān)系，與老地下黨員馬建民生活在一起，他成為她的第二任丈夫。這時候她22歲，正懷著張中行的第二個孩子。　　這個世界往往這樣：當事人其時千鈞一發(fā)，旁人往往無關(guān)要緊，權(quán)作笑談。回看她的人生迂回曲折，圍觀處立刻伸出三五個腦袋，露出白牙齒，聽房一樣興奮著。或許對于他們來說，這些上世紀的男女真是膽大妄為，恬不知恥。　　老鬼這樣描述他的母親：她認準了一件事就死盯著不放。她猜測身邊的那些人是共產(chǎn)黨，渴望與他們?yōu)槲?。她每天挺著個大肚子纏著馬建民要入黨。她是如此真誠。她這時候想入黨，原因很簡單：就是覺著它好，它代表未來?！　∵@時候的她，就是林道靜?！　∶總€人的性格與命運真是互為因果。年輕時代的經(jīng)歷，只是圍棋盤上最初布置的幾顆棋子，看似漫不經(jīng)心，煞尾時卻生死攸關(guān)。它們所決定的格局與大勢，終會隨著時間逐漸顯現(xiàn)。她順著它走，無法突破宿命。值得玩味的是楊沫的后來?！　︸R建民的個人感情中有一點是不能忽略的，就是她把對共產(chǎn)黨人的崇拜和仰慕完全集中在他的身上，為他罩了一層圣光。他為了安撫她，有一天對她說，黨已經(jīng)同意接受她，他就是她的入黨介紹人。這于當時只是一種善意的謊言，但是多年之后，卻成為一顆定時炸彈在“文革”中爆炸。這險些要了她的命?！　?969年，馬建民在政治高壓下寫材料，主動揭發(fā)了這個細節(jié)，說楊沫是“假黨員”、“政治騙子”。當時的情形是《青春之歌》正在接受暴風(fēng)雨加冰雹式的大批判，楊沫本人有心臟病。換句話說，他為了自保，出賣了她，并且知道后果。　　這時候的楊沫，血液中的辣椒性終于被壓榨出來了。她沒有保持沉默、坐以待斃，而是反過來加倍地攻擊馬建民。她反駁說，她是被欺騙的。關(guān)鍵是，馬也欺騙了黨。她把他值得說而不能說的罪狀，比如與鄧拓的關(guān)系，等等，一一透露出來。這些都是可以置馬于死地的武器。他們互相傷害，刀刀見血。這時候，他們已共同孕育三個孩子：姐姐小胖，老二青柯，最小的小波，也就是老鬼——說那些經(jīng)過動蕩歲月的人是經(jīng)過了“血與火的洗禮”，真是一點不錯。相較之下，當下這些職業(yè)女性們的職場拼殺又算什么？杜拉拉生活在1966～1969年會怎么樣？當下的時尚人只是熱衷于語言暴力，拿著板磚，看見血跡、聽個響動，豈知這些文革的遺風(fēng)余韻比起從前，已經(jīng)溫存多了。　　人性在被逼仄到最后一步的時候，會被考量出質(zhì)地。這個考量是殘酷的，也是真實的。　　人性和歷史，同樣值得玩味。　　職場生存、利益競爭，大大小小、零零碎碎，同樣是考量，周邊都是眼睛?！　钅凇拔母铩敝?，雖遭批判，卻沒有挨過一下打，與她同在北京文聯(lián)的老舍命運就大不同了——她是怎么活過來的？　　據(jù)浩然回憶，1966年，把老舍揪出來時，楊沫就在現(xiàn)場。她親眼目睹了整個過程，恐怖之極。楊沫因為害怕，高血壓、心臟病并發(fā)，癱倒在屋里。　　從1966年至1969年間，楊沫得到了浩然等人切實有效的保護。她雖然緊張，但是沒有束手就擒，而是求生有法。書中說，北京電子管廠的造反派召開17萬人的《青春之歌》批判大會，相關(guān)人楊述、蔣南翔等被拉上臺批斗，唯獨楊沫這個作者逃之夭夭。北影廠召開萬人大會批判毒草電影《青春之歌》，導(dǎo)演崔嵬、演員謝芳全都挨了斗，楊沫這個編劇又逃脫了?！八贸龃蛴螕舻膭蓬^，東躲西藏，稍有風(fēng)吹草動就跑，毫不在乎別人怎么看。”　　她的心思用在如何自保上，對旁人少有攻擊性，沒有出賣過別人——盡管有時候，出賣不是因為惡毒，而是因為軟弱。比如書中提到，北影廠編劇海默遭到批判后，她對他相當同情，卻從沒跟他劃清界限，還曾借給過他500塊錢。那時候500塊錢可是個大數(shù)目。海默是何許人呢？據(jù)說紅衛(wèi)兵抄他家時，他拿根大鐵棍子，擋在門口大喊：你們不許進我家！我這些書都是孤本、絕版，我要保護國家財產(chǎn)！批斗他時，一位北影廠女士臺下喊：“大流氓、反動作家海默低頭！”海默當眾回嘴：“我是反動作家，可我不是國民黨的小老婆！”把這位女士氣得臉色發(fā)青，跳上臺去狠狠抽了他兩個耳光?！　∮腥苏f，海默如不跟造反派硬頂硬鬧，不至于后來被打死。相較之下的楊沫比較溫情主義，只有唯唯諾諾，左躲西藏，她本質(zhì)上不是那種斗爭性很盛、朋友出了事就翻臉不認的“革命左派”——老鬼的話說到了骨子里?！　∷砟臧俨±p身，卻仍敢愛敢恨。但她沒有與馬離婚。可以想象，她固然恨他，但是中國人的宿命，正是把那些互相憎恨和厭惡的人，犬牙交錯地壓合在一起，讓他們在生活的輪子里，吱吱呀呀地運轉(zhuǎn)。至于她與秘書的傳說，或者于她來說，只是在生活中突圍罷了?！　　?/pre>




編輯推薦
　　資深媒體人徐虹對文化名人為文為人的品讀，確是她對于世象人生的誠實的認識?！　〈藭粌H是關(guān)于一群文人的行跡與知識，不僅是關(guān)乎現(xiàn)代以來精神、氣運與人格的流變，其中更包含著一個對世界充滿小心翼翼的探究熱情的寫作者的深思與發(fā)現(xiàn)?！　∷ㄋ﹤兟湓诩埳系奈淖直臼侨松臍埡。缫蚜魃⒂跁r間的廢墟。但即使是廢墟中，她也相信殘磚斷瓦并非虛拋浪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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