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無賊

內(nèi)容概要

　　《天下無賊（第7卷）》收集了作家趙本夫歷年的短篇小說力作，作品有成名作《賣驢》《天下無賊》，以及《狐仙擇偶記》《進(jìn)城》《西瓜熟了》《雪里》《水蜜杏》《絕藥》《七個和一個》《寨堡》等數(shù)十篇。

作者簡介

　　趙本夫，生于江蘇徐州豐縣。1981年發(fā)表處女作《賣驢》 　。并獲當(dāng)年全國優(yōu)秀短篇小說獎．至今已發(fā)表小說散文等近400萬字，出版中外文作品集19部。著有《地母》三部曲《黑螞蟻藍(lán)眼睛)》《天地月亮地》《無土?xí)r代》及《走出藍(lán)水河》《刀客和女人》《天下無賊》等。作品被改編成電視連續(xù)劇《走出藍(lán)水河》《青花》小說《天下無賊》被馮小剛改編成同名電影。為人們津津樂道。現(xiàn)為中國作協(xié)主席團(tuán)委員二江蘇作協(xié)專職副主席。

書籍目錄

第一輯/賣驢/“狐仙”擇偶記/進(jìn)城/西瓜熟了/雪里/水蜜杏/絕藥/七個和一個/寨堡/多得了五元錢/祖先的墳/羊脂玉/遠(yuǎn)行/月光/雪夜/鐵門/鐵筆/第二輯/絕唱/枯塘紀(jì)事/無門城/老槐/空穴/安崗之夢/帶蜥蜴的鑰匙/天下無賊/夏日/收發(fā)員馬萬禮的一天/尋找月亮/鞋匠與市長/逃兵曹子樂/名人張山/即將消失的村莊/斬首/石人/守橋人/洛女/臨界/

章節(jié)摘錄

　　傻根要回家了，　　傻根已經(jīng)五年沒回家了?！　∩蹈鰜碜龉r才十六歲，現(xiàn)在已是二十一歲的大小伙子?！　〈迳贤瑏淼膸资畟€人，每年冬天都要回去過年，大約兩個月的假期，把當(dāng)年掙來的錢帶回去，看看老婆孩子，看看老人。但傻根從沒回去過。傻根是個孤兒，來回幾千里路，回去做什么？再說大伙都走了，也沒人看工地。那些磚瓦、木料、鋼筋堆了一個很大的場子。傻根就一個人住在料場，一天轉(zhuǎn)悠幾遍，然后睡覺。夜里起來解手，摸黑再轉(zhuǎn)悠一遍，左手捏個手電棒子，右手提個木棍。傻根提個木棍主要是防狼，不是防賊的。這里是大沙漠，幾百里路沒人煙，就附近有個油田，新發(fā)現(xiàn)的。他們就是為新油田蓋房子的?！　∩蹈归g時常碰到狼，三五一群，跑到料場里躲風(fēng)寒?？吹缴蹈邅?，就站住了，幾點綠光閃爍，傻根握住木棍沖上去，大喊一聲：“快跑??！”　　狼就跑走了?！　∷鼈冎饕滤掷锏碾姲糇印！　∮袔滋煲归g看不到狼，傻根會感到寂寞。就提上木棍跳到料場外的沙丘上，拿手電棒子往遠(yuǎn)處的夜空照幾下，大喊幾聲：“都來啊！”不大會就匯集一群狼來，有幾十匹之多，高高低低站在對面的沙丘上，一叢綠光閃爍。它們和傻根已經(jīng)很熟了。傻根先用手電棒子照照狼群，然后響亮地咳一聲，說：“現(xiàn)在開會！”狼們就專注地看著他?！　?ldquo;嗯，開會！”　　“嗯，張三李四，嗯，王二麻子！”　　“嗯！……”　　開完會，傻根照例放電影，就是把手電棒子捏亮了往天上照，一時畫個圓一時畫個弧一時交叉亂畫。整個大漠奇靜。只見天空白光閃閃，神出鬼沒。狼們就肅然無聲，只把頭昂起追蹤電光，卻怎么也追不上。正看得眼花繚亂，突然一道白光從天空落下，如一根長大的棍子打在左邊的沙丘上，那棍子打個滾，倏然消失。傻根就很得意，揮揮棍子大喊一聲：“快跑?。?rdquo;就轉(zhuǎn)身跑走了。狼們都沒跑，仍然站在沙丘上，有些疑疑惑惑的樣子。　　但現(xiàn)在傻根要回家了。　　傻根要回家，帶工的副村長覺得很突然。他一直干得很安心。別人每年冬天回家，他理也不理的，到底沒什么牽掛。可是去年臘月村上人回家時，傻根似乎有點心動，當(dāng)時他扯扯副村長的袖口，說大叔我多大啦？有些吞吞吐吐的。副村長沒聽明白，說什么多大啦？傻根就松了手抱住膀子笑，笑得有點狡黠，說我問你我今年幾歲。副村長有點不耐煩，當(dāng)時正收拾東西，說你問這干什么，干部給你記著呢。傻根卻站著不走，很固執(zhí)的樣子。副村長只好直起腰，說好吧好吧我給你算算，就扳起指頭算，說你來那年是十六歲，在沙漠待了五年，應(yīng)當(dāng)是二十一歲了。傻根說噢，二十一歲，噢，就有些怪怪的?！　∧菚r副村長并沒有意識到他想回家。傻根自小由村里人拉扯大，睡過所有人家的被窩，吃過所有女人的奶子，一切都不用操心，連年齡也由村干部給記著。傻根也就養(yǎng)成無心無肺的性情。那次忽然打探年齡，副村長以為不過是隨便問問，就沒往別處想?！　「贝彘L沒有想到，傻根有心思了?！　∪ツ昵锬┑囊惶欤蹈チ艘惶擞吞镄℃?zhèn)，其實就是一條街，其實一條街也算不上，就是有幾家小商店，這是方圓幾百里最熱鬧的去處了。那天他在街上閑蕩，迎面看到幾個穿著鮮艷的女子從身邊擦過，然后看到一個少婦坐在商店門前的臺階上奶孩子，少婦半敞開懷，胸脯白花花一片。傻根像被電擊了一下，腦袋里嗡嗡響，他慌亂地張望了幾眼，便趕緊回來了。就是從那天開始，傻根有了心思。　　這一個冬天，他過得有些焦躁。　　春節(jié)過后不久，村上的民工都回來了。傻根對副村長說，我要回家。副村長說回家做什么，好好的。傻根說回家蓋房子娶媳婦！說這話的時候，口氣很硬，完全沒有商量的余地。副村長先是愣了一陣，接著哈哈大笑，往傻根肩上捶了一拳頭，說中中！這么大的個子，還不該娶媳婦嗎？啥時動身？傻根也笑了，說趕明兒就走?！　☆^一天，傻根已把五年的工錢從油田小鎮(zhèn)取了回來。他的錢一直由油田儲蓄所代管的，一共有六萬多塊，這是一筆很大的錢了。傻根提在手里很高興，沉甸甸的像幾塊小磚頭。當(dāng)傻根提著錢走出儲蓄所時，小鎮(zhèn)上許多人都吃驚地看著他，直到他晃晃蕩蕩走出小街。　　這天晚上，同村來的民工都來看他，說傻根你不能這么把錢帶在身上。傻根說咋的？同村人說路上很亂，幾千里路，碰上劫賊，弄不好把命都丟了。傻根不信，說怎么會，我從小就沒碰到過賊。副村長說還是從郵局匯吧，這樣保險。傻根說要多少匯費？副村長估算了一下，說要六七百塊吧，傻根笑起來，說我還是帶身上。大家都有些著急，說傻根不是嚇唬你，路上不太平，汽車上火車上常有搶東西的，這么走非出事不可，傻根還是不信。傻根的確從小沒見過劫賊。老家的村子在河南一個偏遠(yuǎn)的山區(qū)，一輩輩封在大山里，民風(fēng)淳樸，道不拾遺。有人在山道上看到一攤牛糞，可是沒帶糞筐，就撿片薄石圍牛糞畫個圈，然后走了。過幾天想起去撿，牛糞肯定還在。因為別人看到那個圈，就知道這牛糞有主了。這樣的地方怎么會有劫賊？傻根在大沙漠待了五年，同樣沒碰到過賊。村里人說路上有賊，傻根怎么也不信，說你們走吧，我要睡覺了?！　〈蠡镏缓脫u搖頭走了，說傻根還是傻，這家伙只一根筋?！　〉诙欤蹈惠v大貨車離開大沙漠。副村長派個民工陪著，說要把他送到三百里外的小火車站。傻根就很生氣，也不理他。心想六萬塊錢還不如一塊磚頭沉，怕我拿不回去？就扭轉(zhuǎn)頭看車外的沙丘。正有七八頭狼追著貨車跑，一直追了十幾里路，傻根站起身沖它們揮揮手。狼群終于站住，在一座大沙丘上抬起頭嚎了一陣子。漸漸消失了。傻根朝其他搭車的人看看，很驕傲的樣子?！　∩蹈b錢的帆布包掛在脖子上，包里還裝了幾件單衣裳和一個搪瓷缸子，塞得鼓鼓囊囊的。貨車上六七個搭車的，都看他。同村的民工就有些緊張，附在傻根耳朵上小聲說當(dāng)心。傻根裝作沒聽見，便沖那些人笑笑，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他們也笑笑，但沒人吱聲。只有一個瘦瘦的年輕人在打盹，汽車顛得他腦袋一晃晃的。同村的民工早就注意到他了，他覺得這家伙最可疑。傻根頭一天取款時，油田小鎮(zhèn)很多人都知道，尾隨來完全可能，就用肘碰碰傻根，朝那人抬抬嘴巴。傻根朝那人看看，心想這有什么看頭，人家在睡覺。不覺打個呵欠，自己也打起盹來?！　∽o(hù)送的民工不敢打盹，用手搓搓臉硬撐著。不大會，搭車的六七個人都打起盹來。先前打盹的瘦瘦的年輕人卻醒了，坐在角落里抽煙，專注地望著車外一望無際的大沙漠。汽車顛得厲害，一座座沙丘往后去了。從一大早動身，到太陽轉(zhuǎn)西還沒跑出大沙漠。這期間，護(hù)送的民工一直在研究那個瘦子。他發(fā)現(xiàn)他瘦瘦的臉上起碼有三處刀疤。便在心里冷笑，他相信這個刀疤臉不是什么好東西。　　傍晚時，大貨車終于吼叫著沖出沙漠。進(jìn)入戈壁公路，車速明顯加快，又跑了個把小時，終于到達(dá)小火車站。小火車站十分簡陋，只有一個賣票的窗口，沒有候車室，等車都在站臺上。同來的六七個人都買了票，包括刀疤臉也在等車。傻根買好票，對跟來的民工說，你該走了吧，待會車就來了，不會有事的。民工還想作最后的努力，說傻根這會還不晚，你把錢交給我，天明從這里寄走，你人到家，錢也差不多到家了。傻根真是有點火了，說你傻不傻？匯費要幾百塊，能買一頭牛，我干嗎要花這冤枉錢？就緊緊抱住帆布包。傻根的聲音像吵架，所有的人都轉(zhuǎn)頭。民工就有些窘，趕忙說你小點聲，當(dāng)心露了馬腳。傻根氣得笑起來，聲音更大說什么露了馬腳！我就不喜歡你們這些小男人，嘀嘀咕咕。我這錢不是偷的撿的，是我在大沙漠干了五年的工錢，露了馬腳又怎的？哈！怕人搶？喂喂——傻根把臉轉(zhuǎn)向站臺上幾十個等車的人，放開嗓門喊，說你們誰是劫賊？站出來讓他瞧瞧？幾十個人面面相覷，沒人搭理。有人笑笑，把臉轉(zhuǎn)向一旁去。傻根得意地回頭說，咋樣？你看沒有劫賊吧？人家笑話你呢，快回去吧。這時傻根有些憐憫那個民工了。要說呢，他也是一番好意，又是副村長派來的?？墒谴謇锶松稌r學(xué)的這么小心眼？咱們村上人向來不這樣的，誰也不提防誰，全村幾十戶人家就沒有買鎖的。這好，出來幾年都變了，到處防賊，自己嚇唬自己?！　〗K于，那個民工很無奈地走了。走的時候很難過，他想傻根完了。這家伙沒法讓他開竅?！　∵@是一趟過路車，傻根隨大伙擁上去時，心情格外好。車廂里很空，幾十個人隨便坐。他到處看看，便撿一處靠窗的位置坐下了。一同來的那個刀疤臉隨后坐他對面，也靠窗。傻根沖他笑笑，那人沒理，掏出一本雜志看，封面是個半裸的女人。傻根不識字，就伸過頭去，也想看看那個封面。對方趕緊翻過去，很嚴(yán)厲地瞪了他一眼，仿佛那是他老婆。傻根忙討好地笑笑。女人，他想?！　∵@時一對男女走過來。男人三十歲上下，高大魁梧，一臉大胡子，女子二十六七歲，有一張好看的圓圓臉。看光景像一對夫妻。女子友好地笑笑挨傻根坐下了。男子則坐對面，和刀疤臉挨著。刀疤臉打量他們一眼，便合上雜志，扭轉(zhuǎn)頭望窗外。傻根聞到一股好聞的香氣，頓時不安起來。列車已緩緩啟動，傻根的腦袋里也咣哨咣哨響，慌亂中又有些高興。一路上有個年輕女人坐身旁，無論如何是一件愉快的事?！　〔粫r有人往這邊窺探。　　先前大家忙著放行李找座位，這時都安頓下來?；疖囈呀?jīng)正常運行，心情都有些悠然。這個車廂里所有的人都知道那個傻乎乎的小子身上帶了許多錢，不免為他擔(dān)心。這趟車向來不安全，時有偷竊和搶劫發(fā)生，不少人吃過虧。當(dāng)然也有人暗自高興，傻小子錢在明處，遇上搶劫者，肯定會瞄上他，自己可以安全了?！　‘?dāng)那一對大胡子男女靠傻根坐下時，一些人興奮起來。車廂里空位不少，干么要擠在一起呢？看來要有什么事發(fā)生了。大家開始竊竊私語，說你看那男人有些匪氣呢，那女子挨傻小子那么近，一對大奶子要聳他臉上了。有人裝著上廁所，經(jīng)過旁邊看一眼，回來報告點消息。一車廂目光如探照燈，圍住傻根晃來晃去。所有的人都在等待一場好戲開演?！　〈蠹业牟聹y沒錯，這一對男女確實是賊?！　∧凶咏型醣?，大學(xué)畢業(yè)，學(xué)美術(shù)的。女子叫王麗，大專畢業(yè)，學(xué)建筑設(shè)計的。他們并不是夫妻，只是一對搭檔。兩人有個共同的愛好，就是旅游。他們就是旅游途中認(rèn)識的。兩人原都有工作，后來都辭了，現(xiàn)在就是四處飄流?！　扇瞬⒉粫r常作案，一年也就二三次，夠花了就住手。要動手就瞄住大錢，比如老板、港商、廳級干部，后來也偷處級干部。因為有一次在一座省城聽人閑聊，說現(xiàn)在全中國最掌實權(quán)的就是處級干部，廳、局級干部其實只是原則領(lǐng)導(dǎo)，不管那么細(xì)。下頭市、縣到省里辦事，比如上個項目要點指標(biāo)什么的，光廳局長點頭沒用，還得去實際負(fù)責(zé)操作的處長那里，這層關(guān)節(jié)打不通，廳長批了也沒用，拖住不辦，讓你干著急。縣處級干部就更有實權(quán)，掌管上百萬人一個縣，一路諸侯，大到干預(yù)辦案，小到提拔干部，想腐敗是很容易的。后來兩人看報紙，專門研究反腐報道，果然發(fā)現(xiàn)揪出來不少處級干部。揪出來的廳局級干部就很少，科級以下也少。據(jù)說是往上難查，往下不夠檔次，處級干部既夠分量又好查處。王薄王麗就很感慨，說看起來九十年代就該處級干部倒霉。有回在賓館碰到一個處長，賊溜溜亂瞅女人，王麗就惡心，然后去釣他，果然一釣一個準(zhǔn)。睡到半夜，王麗悄悄打開門放王薄進(jìn)來，王薄把處長拍醒，說處長咱們談?wù)?，處長驚得張口結(jié)舌。王薄摸摸大胡子，說你別怕我沒帶刀子，你睡了我女朋友，得賠點錢。王麗把他的保險箱提過來，說你自己打開吧。處長說我這錢是有大用途的，王薄說咱們這事也很重要。處長一臉汗水，抖抖地打開保險箱，有五萬塊，說你們要多少？王薄說要兩萬吧，給你留三萬。兩人就拿兩萬元走了。出了門王麗說你這人沒出息，手太輕。王薄說算了，他也不容易，回去說不定把官撤了?！　∵@兩人做賊并不以斂錢為目的，有了錢就花。有時還寄些錢給希望工程。某省希望工程辦公室收到一萬元捐款，署名“星月”，登報尋找叫“星月”的好心人。他倆看到了大笑，說咱們也成好心人了。兩人最喜歡的事是旅游，數(shù)年內(nèi)走遍了全國的名山大川。他們是賊，可他們愛山水?！　‘?dāng)初王薄就是因為沒錢旅游才做賊的。旅游是為了尋找靈感，可是跑了幾年也沒找到，越跑越?jīng)]有感覺。王麗就取笑他，說藝術(shù)是圣女，你太臟，找不到的。王薄咂咂嘴，不吱聲。　　這次他們來大沙漠實在是因為沒什么地方好去了，沒想到來到大沙漠一待就是幾個月。他們以車站小鎮(zhèn)為基地，不斷往沙漠深處走，有兩次遇上沙暴差點送命，還有幾次碰上狼群差點被狼吃了。王麗嚇壞了，老是鬧著要走。王薄說要走你走，我還要住些日子。王麗只好陪著。王薄被大沙漠震住了，這是他自己都沒有想到的?！　〈笊衬]有任何風(fēng)景，大沙漠里只有沙丘，光溜溜的沙丘，百里千里都是沙丘。站在大沙丘上極目遠(yuǎn)眺，沙丘一個接一個，重重疊疊，無邊無際，在陽光下光波粼粼，一如浩瀚的大海。而在陰霾的天氣里，大漠則霧氣繚繞，隱現(xiàn)的沙丘如幾百里連營，你甚至能聽到隱隱的號角和廝殺，讓人森然驚心。相比之下，他所見到的那些百媚千嬌的山水，就顯得輕浮和機(jī)巧了?！　⊥醣≡诖笊衬锪鬟B，翻過一座沙丘又一座沙丘，喘吁吁不得要領(lǐng)。他真是弄不明白，這單調(diào)得不能再單調(diào)的大沙漠何以如此震撼人的心魄？但后來他突然明白了，大沙漠的全部魅力就是固執(zhí)，固執(zhí)地構(gòu)筑沙丘，固執(zhí)地重復(fù)自己，無論狂風(fēng)、沙暴還是歲月，都無法改變它?！　』氐叫℃?zhèn)休息幾日，兩人誰也沒再提起沙漠。過去每游一處山水，回來總愛戲謔一番，現(xiàn)在沙漠都成了禁忌，王薄變得沉默寡言。幾天后他終于開口，說：“我要回去畫畫了。”王麗幽幽地看著他，很久沒搭話，半夜里突然說：“咱們該分手了。”　　他們終于決定告別大沙漠?！　≡谲囌究吹缴蹈耆莻€意外，兩個人全愣住了?！　∵@個從沙漠走出來的傻小子，居然固執(zhí)地認(rèn)為世界上沒有賊！就像大沙漠一樣固執(zhí)?！　∧且凰查g，王麗突然有點感動?！　∷冻锻醣〉囊滦湫÷曊f：“這小子……特像我弟弟，傻里傻氣的。”王麗時常給弟弟寄錢，可弟弟不知她是賊?！　⊥醣∞D(zhuǎn)頭看著她，目光怪怪的，沒吱聲?！　∩宪嚭?，王麗說：“坐哪兒？”　　王薄說：“隨你。”　　這是一趟慢車，差不多個把小時就停一次，每停一次就上來許多人。座位上早就坐滿，過道上擠了不少人，大包小包竹筐扁擔(dān)，橫七豎八。幽暗的燈光下彌漫著熱烘烘的氣味，不時有人大聲爭吵。一個看上去有點瘸腿的老人在過道上擠來擠去，老是找不到一個可以立足的地方，急得罵罵咧咧。傻根看到了，站起身正要招呼讓座，被身旁的王麗一把拉回座位上，低聲說：“少管閑事！”傻根又乖乖地坐下了。他有些不太明白這女子什么意思，仿佛他是她的什么人。但他似乎樂意服從她，就重新坐好，仍是東張西望。這時他看到王麗擠到過道上，靠近那個瘸腿老人說了一句什么，老人一愣，慌慌地往另一車廂去了。等她回來坐好，傻根本想問她說了什么，卻憋住了沒問。就有些納悶?！　∩蹈恢碧幵谂d奮中，每次停車，他都要打開窗戶往外看，黑黢黢的村莊小鎮(zhèn)越來越多，就有一種重返人間的親切感。小站稀疏昏暗的燈光，舉著菜籃在窗口叫賣的女人，都讓他感到新奇無比。幾年待在大沙漠里，恍若隔世，他想對每一個人都笑笑，對每一個人說我掙了六萬塊錢，要回家蓋房子娶媳婦啦！傻根的心窩窩里像注著蜜，想讓所有的人和他分享?！　∵@時王麗好像受不住車廂里混濁的氣味，熏得想嘔吐，猛起身撲向窗口，半個身子壓在傻根身上。傻根立刻感到她軟乎乎的身子，窘得手足無措?？墒峭觖愅蝗患饨幸宦暎?ldquo;哎喲！”又反彈回來，原來是對面的瘦子站起伸懶腰踩了她的腳。王麗氣惱地瞪他一眼：“干什么你！”瘦子陰陰地往下瞅瞅，慢吞吞說：“對不起，一不當(dāng)心。”王薄沖王麗擠擠眼，嗬嗬笑起來。王麗生氣地說：“你還笑！”　　王薄覺得有趣極了。先前王麗制止傻子讓座，并把那個瘸腿老人趕走，是王麗看出瘸子是個扒手。他罵罵咧咧是裝樣子的。這種小伎倆騙得了傻根，卻騙不了王麗。王麗把他趕走，是不想讓他在這個車廂里作案，準(zhǔn)確地說是不想讓傻根發(fā)現(xiàn)真有賊，她寧愿讓那個傻小子相信天下無賊。他知道王麗有時候很聰明，有時候又很傻，她被傻小子一句話感動了，于是要充當(dāng)保護(hù)神的角色?？墒沁@可能嗎？王麗被瘦子踩了一腳，又是瘦子疑心王麗要下手，也是從中作梗的意思。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因此王薄笑起來。　　其實王薄早已看出這個刀疤臉是個角色，只是一時還不能確定是什么角色，小偷還是劫匪？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他的注意力同樣在傻小子的帆布包上，他不會允許任何人碰它。王薄在心里說，你也別碰，大家都別碰?！　∷麤Q定成全王麗。　　這是一個美麗的夢?！　∫挂呀?jīng)深了。車廂里人大都沉沉睡去，連過道上站著的人也在打盹。不時有人撞在別人身上，鄰近被撞醒的人一下醒過來，轉(zhuǎn)頭看看，又繼續(xù)打盹。大家都顯得格外寬容。也有幾個人沒睡，仍在注視著傻根這邊。他們是些悠閑的旅人，有足夠的耐心等待什么事情發(fā)生?！　⊥觖愐呀?jīng)睡著了，頭靠在傻根寬厚的肩膀上，像一只溫順的貓。傻根先前還試圖挪開一點，可是挪一點，王麗的腦袋就跟一點。后來就幾乎側(cè)臥在傻根身上。傻根靠窗，已經(jīng)挪不動了，就沖王薄看，小心翼翼地說：“要不咱倆換換？”其實傻根感覺挺好，肩上搭個年輕女子是個福氣，可他又怕人家不樂意。王薄很寬容地笑笑，說：“不用，讓她睡吧。”口氣就像是賞賜。傻根就有些受寵若驚，重新坐穩(wěn)了，用肩膀和半個身子托住王麗，動也不敢動，唯恐弄醒了她。他不能辜負(fù)了人家的信任。如此堅持了個把小時，傻根很累了，也開始發(fā)困，就漸漸打起盹來，和王麗耳鬢廝磨，睡得又香又甜。　　王薄沒敢睡?！　⊥醣〔凰且驗樯砼缘牡栋棠槢]睡?！　⊥醣≡噲D和他聊聊，就問：“先生到哪去？”　　“前頭。”刀疤臉愛理不理的樣子，繼續(xù)抽他的煙，地板上已扔了一片煙頭。這家伙顯得百無聊賴，不時翻看那本有半裸女人的雜志，光線不太好，看不清字，就只看封面和插圖。一時又丟下，繼續(xù)抽煙。刀疤臉精神好得很。王薄相信他在等待時機(jī)。他在心里想，你不會有機(jī)會的。他決心和他較較勁兒。盡管他覺得這事有點荒唐?；奶凭突奶瓢桑松谑?，大約總會做點荒唐事的?！　〈撕蟮娜烊?，車上人上上下下，最早一塊上車的人大部分都下車走了，唯獨傻根和他周圍的幾個人沒誰下車。他們誰也不知道對方要去哪里，就這么死死隨著?！　⊥醣『屯觖愒缫堰_(dá)成默契，兩人輪流睡覺，不管傻根臨時下車買東西還是上廁所。總有一人跟在后頭。傻根已在他們嚴(yán)密監(jiān)控之下。一次傻根下車買吃的，一群人圍住一個食品車，傻根掏出錢買燒雞，不知道一只手伸進(jìn)他的帆布包。王麗看得清清楚楚，那人擠出人群正在要離開，王麗高跟鞋一歪踩在那人身上，轉(zhuǎn)眼間又從他褲袋里把錢掏了出來。傻根買燒雞出來，王麗迎上去說看你把衣領(lǐng)都擠開了，不冷嗎？就上去為他扣衣領(lǐng)整衣裳拉正了帆布包偷偷把錢塞了進(jìn)去。傻根站得像根冰棍心里卻熱乎乎的眼淚幾乎流出來，自從離開老家的村子，已經(jīng)幾年沒有女人為他這樣拉拉拽拽整衣裳了，就熱熱地叫了一聲：“姐，你真好！”王麗說：“快上車吧，車要開了。”傻根在前頭往車上跑，王麗的眼睛濕潤了。這一聲“姐”叫得她心里熱熱的血往上涌?！　≡谶@三天三夜里，刀疤臉一直有些漫不經(jīng)心。還時常抽空打個盹，他不可能老是不睡覺。但只要傻根一動地方，他就會立刻醒來。他并沒有急急忙忙跟著傻根，可是傻根下車買東西上廁所，卻一直都在他的視野里。剛才在車下發(fā)生的一切，傻根渾然不覺，刀疤臉卻從窗口都看到了?？伤廊徊宦堵暽?，掏出一支煙又抽起來?！　∵@天傍晚，車到北京站?！　∩蹈D(zhuǎn)車到鄭州，王麗熱情地幫他買票。傻根和他們已經(jīng)很熟了。傻根說姐太麻煩你了，王麗說你別亂跑就站在這里別動，對王薄說你看好他我去買票，就急匆匆去了。北京火車站很熱鬧，傻根的眼睛有些不夠用，東看看西看看，有人聚堆說話，他也湊上去聽聽；看人扛個牌子接站，就上去摸摸牌子。王薄將他扯回來，說你別亂跑過會跑丟了！傻根就笑笑站住了仍是東張西望。王薄一邊看住傻根，一邊也在東張西望?？戳藥兹Γ瑳]發(fā)現(xiàn)那個刀疤臉瘦子，心里便有些得意，估計這家伙看看無法下手，只好走了。王薄和王麗說好在北京下車的，他要去中國美術(shù)館看看畫展，幾年離開畫界，他想知道畫界有什么變化?，F(xiàn)在刀疤臉走了，就沒人知道傻根身上帶有錢，讓他一人回去也可以放心了?！　∵^了很久，王麗終于捏著車票回來，圓圓臉上汗津津的，頭發(fā)凌亂。王薄打趣說遭搶啦？王麗說你倒清閑，買票差點擠死人，快上車吧時間要到了。拉起傻根就往站里跑，看王薄還站著就說你愣著干什么，快走?。⊥醣∫苫笳f干什么？王麗說上火車啊去鄭州。王薄說不是說好在北京下車的嗎？王麗說我買了三張票，干脆送他到家。王薄說你瘋啦？王麗說我沒瘋，你不去拉倒我自己去，扯起傻根轉(zhuǎn)身就走。王薄眼睜睜看他們要進(jìn)去了，突然喊一聲等等我！拎起包追了上去?！　∷浪植贿^王麗?！　∪松狭嘶疖囌趯ふ忆佄唬粋€小偷就盯上了傻根，手剛伸向他的帆布包，就被王薄一把捉住了。但王薄沒有聲張，只用力捏捏他的手腕。小偷趕緊溜了，他知道遇上了高人。傻根見王薄和那人拉了拉手，就說你們認(rèn)識？王薄說認(rèn)識。傻根說認(rèn)識怎么沒說話？王薄說他是個啞巴，剛才是用手語交談。王麗捂住嘴笑，傻根卻信以為真?！　∵@次他們買的是臥鋪票，傻根是第一次坐臥鋪，稀罕得什么似的，這里摸摸那里摸摸，說真是不得了，火車上還有床，三下兩下躥到上鋪說我就睡上頭。王麗睡中鋪，王薄睡下鋪。安頓好東西，三人坐在王薄的下鋪上吃了點東西喝點水，傻根說我要睡覺了，王麗說你去睡吧睡一覺差不多就到鄭州了。傻根爬上去躺倒，一會兒就睡著了。王麗松一口氣，看著王薄說謝謝你。王薄說干嗎要謝我？王麗說這事本來和你無關(guān)的，王薄說和你也無關(guān)啊，王麗說這是我攬下的事，王薄說分什么你的我的，你的事不也是我的事嗎？王麗說到鄭州咱們真的該分手了。王薄說你打算去哪里？王麗說先回陜西老家看看我弟弟，我已經(jīng)五年沒見他了。以后呢？以后再說，找個工作干干吧。王薄拉過她的手拍拍，沒再說話。兩人就這么牽著手，一動不動，心里都有些傷感。突然王麗火燙似的把手抽回，往旁邊指了指，王薄轉(zhuǎn)頭看去，那個消失的刀疤臉瘦子正臨窗站立，不禁吃了一驚，這家伙從哪里又冒出來的？　　兩人都有些緊張，看來這事沒完?！　⊥醣〉吐曊f別怕，有我呢?！　⊥觖悰]吭聲，王麗走神了。王麗突然有一種不祥的預(yù)感，心里有些發(fā)抖，悄聲說：“這家伙會不會是沖咱們來的？”王薄一經(jīng)提醒，心里也咯噔一下，說：“你懷疑他是公安？”王麗說：“沒準(zhǔn)。”王薄沉吟一下自言自語：“不會吧？”他想這怎么可能呢，幾年來他和王麗雖然作案多次，但從不固定一個地方，而且間歇很長，也沒有引起多大動靜，并沒聽說過懸賞捉拿之類的事，也就一直沒有驚慌逃跑有意藏匿，倒是瀟灑從容天南海北地閑蕩，他們甚至沒有過犯罪的感覺。至于這個刀疤臉瘦子，完全是偶然碰上的，怎么會是沖我們來的呢？　　王薄這么說服自己，心里卻不踏實，到底做賊心虛。他第一次有了罪犯的感覺?！　∵@時王麗捅捅他：“前頭要到站了，要不你先走！”　　前頭是個小站，王薄往外看看，低聲說：“你呢？”　　王麗往上鋪看了一眼：“我等等再說。”　　王薄說：“你還惦著這個寶貝??？”就有些著急。　　王麗說：“……反正咱們遲早得分手，也許那人不是公安呢。”其實憑一個女人的直覺已讓她斷定，刀疤臉就是公安人員，而且是沖他們來的。　　王麗的直覺沒錯。　　刀疤臉確是公安人員，并且是個偵察英雄，他臉上的刀疤就是無數(shù)次和歹徒生死搏斗的見證。其實他身上還有多處刀傷。三年前，他奉命追蹤這一對大盜，跑遍了全國各地，后來一直追到大沙漠。他像大海撈針，費盡艱難，雖沒抓住他們卻一步步逼近。當(dāng)他在沙漠邊緣的小站上猛然發(fā)現(xiàn)這一對男女時，他的心幾乎要跳出來。他相信終于找到他們了。王薄和王麗的相貌還是三年前那個在賓館被敲詐的處長提供的。一路上他巧妙地偽裝著自己。離開沙漠碰上傻根，他本想順便做些保護(hù)，沒想到卻撞上這一對大盜。但他們幾天幾夜的舉動又讓他疑惑不解。很顯然，他們在保護(hù)傻小子。刀疤臉?biāo)匾澡F面果敢聞名，這次卻變得猶豫不決。他一再拖延對他們的抓捕，連他自己都說不清為什么。掛在腰帶里的手銬已讓他摸得汗?jié)?，卻到底沒摘下來。他又對自己說，再等等看，這挺好玩的，一對大盜保護(hù)一個傻小子不被人盜。他對自己說，你別亂來這不是看戲，你千山萬水追捕了三年好不容易找到，可別讓他們溜了，他們隨時都有脫逃的可能。但接著他又為自己開脫，你真的確定他們就是你追捕了三年的大盜？天底下長相差不多的人多呢，還是再等等看。他用種種理由說服自己延緩抓捕，其實他心里清楚，真正的原因是他動了側(cè)隱之心，他覺得這一對男女挺可惜的，他們是大盜可他們在做一件好事，這不僅離奇而且還有點浪漫。他想成全他們。他們所做的事日后判刑時會對他們有利。他知道他在冒險，甚至在違反紀(jì)律。可他就是拿不出手銬。　　王薄還在猶豫。　　王薄覺得這么跑了怪對不住王麗，就說咱們一塊逃吧，王麗說一塊逃誰都逃不了，目標(biāo)太大。王薄還在猶豫，王麗說快走，車要停了，什么行李也別帶，裝著下車買東西，別慌。王薄拍拍她的手，慢慢站起身，伸個懶腰，瞄了刀疤臉一眼，對王麗說我去買點水果，就慢慢往車門走去。車剛緩緩?fù)Ｏ峦醣【吞讼氯ァ！　〉@時車上卻突然出事了?！　⊥觖悓γ嫔箱伒囊粋€男子本來一直蒙頭睡覺的，就在列車即將停下的一剎那，突然躍起撲到傻根鋪上，抓起他的帆布包滑下來就要逃，傻根仍在沉沉大睡，毫無知覺。王麗猝然間愣了一下，立刻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尖叫一聲撲到那人身上，死死扯住他的衣裳說：“你放下！”這一聲喊驚動了刀疤臉也驚動了這個車廂里所有的人，都回過頭看。王麗已死死抱住那人的腰，那人一時掙脫不了，拼命用胳膊肘搗擊王麗，刀疤臉一個箭步跨來，正要扭住那人時，突然又沖出兩個歹徒，原來他們是同伙。那個男子看看掙扎不開，一甩手將帆布包扔給一個同伙，那人接過帆布包三跳兩蹦沖下車去。王麗看帆布包已被搶走，撒手就要追，被歹徒一拳打倒在地。刀疤臉面對兩個歹徒，毫無懼色，對方已各自亮出刀子，刀疤臉猛往下縮身，一圈掃堂腿將二人打翻在地，被聞訊趕來的兩個乘警按住了。刀疤臉已飛身下車，王麗滿臉是血也跌跌撞撞追了出去，一邊大喊大叫：“抓賊??！抓！……”樣子兇猛得像一頭母豹?！　扇颂萝嚂r，卻見那個攜帆布包的歹徒正在幾十米外的地方狂奔，背后一個高大的漢子緊迫不舍。眼看要追上時，歹徒好像回手一刀，高大漢子踉蹌一下猛撲上去將歹徒壓在身下，兩人就在地上翻滾。這時列車上下無數(shù)人在吶喊助威，有幾個人跳下車也追上去。刀疤臉最先趕到很快將歹徒制服，他發(fā)現(xiàn)被刺傷的高大漢子卻是王薄，心里真是為他高興。這時王麗也趕到了，看王薄一身是血抱住他大哭起來。王薄坐在地上臉色蒼白，苦澀地笑笑說：“不要緊，肚子上……挨了一刀。”　　刀疤臉把歹徒交給幾個隨后追來的乘警，掏出證件給他們看看，說請你們把這幾個歹徒押走，一彎腰背起王薄，對王麗說你在后頭扶著，咱們趕快送他去醫(yī)院！王麗從王薄懷里拿過帆布包，看看幾捆錢還在，長舒一口氣。她把帆布包交給乘警，怯怯地說：“這錢是十六號臥鋪那個小伙子的，他吃了安眠藥還在睡覺。等他醒來，請你們把錢還給他……還有，別告訴他剛才發(fā)生的事，好嗎？”　　乘警不解：“為什么？”　　刀疤臉轉(zhuǎn)臉兇他：“叫你別說你就別說，別問為什么！”說罷背起王薄大步朝站外跑去。　　忽然乘警在后頭喊：“姑娘，車上還有你的行李呢！”　　王麗扭轉(zhuǎn)頭，一臉淚水，說：“不需要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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