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時間:2009-9 出版社:作家出版社 作者:畢飛宇 頁數(shù):318 字?jǐn)?shù):286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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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nèi)容概要
端方高中畢業(yè),回到了王家莊。沉重得近乎殘酷的農(nóng)活給了他第一個下馬威,青春期特有的騷動并沒有因為身體的疲憊而消減,在收獲的季節(jié),端方找到了他的愛情,地主的女兒三丫成了他生命中的第一個女人……轟轟烈烈的愛情之火很快被形形色色的閑言碎語澆滅了。三丫選擇了死亡,被愛情拋棄的端方變成了一頭真正意義上的獨狼。知青出身的大隊女支書吳蔓玲是一個幾乎已沒有性別意識的政治動物,但是端方身上獨特的男人氣息,卻激發(fā)起了她內(nèi)心蟄伏已久的女性情愫,她不可抑制地愛上了端方,此時的端方早已對愛情心如死灰,他只想利用吳蔓玲的權(quán)力達(dá)到參軍從而離開王家莊的目的……
章節(jié)摘錄
端方終于在王家莊有了自己的家了。可這個家很特別,有相當(dāng)復(fù)雜的錯綜。一個姐姐,紅粉,是繼父原先的女兒。兩個弟弟,大弟弟端正,隨母親的改嫁“拖”過來的“小油瓶”;小弟弟網(wǎng)子,翠珍嫁過來之后和王存糧生的。比較下來,端方的處境有點四面不靠,是長江里的一泡尿,有他并不多,沒他也不少。不過剛進(jìn)了家門不久,端方就看出一個不好的苗頭來了,那就是母親有她的忌諱,怕紅粉。紅粉利落,和她死去的娘一樣,說話脆,辦事脆,做任何事情都有去無回,當(dāng)然也就有頭無尾,一把下去,三下五除二,扯著藤又拽著瓜。紅粉還有一個特點,那就是她的性子叫人拿不準(zhǔn),沒有一個恒定的分寸。好起來什么都好,甚至有點過分,但壞得突然。一旦壞起來,具有無可比擬的爆發(fā)性,具有大面積的殺傷力。只要她的瘋勁上來了,什么都礙她的手腳,連板凳的四條腿都不能放過。看準(zhǔn)了這一條,母親的忌諱實際上也就成了端方的忌諱,端方盡可能不招惹她。端方其實并不懼怕紅粉,但是,為了母親,端方還是讓著,咽得下去。好在紅粉對待端方還算不錯,她的冤家是沈翠珍,又不是端方,犯不著了。在人多的地方,紅粉反過來還會念著端方的好。她就是要讓別人聽聽,她紅粉并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和沈翠珍處不來,完全是那個當(dāng)后媽的不是東西?! 《朔絹淼酵跫仪f什么都沒有學(xué)會,卻學(xué)會了一樣,那就是不說話。給端方的嘴巴貼上封條的不是別人,恰恰是端方的母親。只要家里發(fā)生了什么意外,沈翠珍的第一個反應(yīng)就是給端方遞眼色:少說話,不關(guān)你的事。沈翠珍這樣做有沈翠珍的理由,端方?jīng)]爹沒娘這么多年,好不容易安穩(wěn)下來,不能再讓他委屈。少說話總是好的。端方就不說。但是端方不說話的意思卻和母親的不一樣,端方還是為了母親好。母親和紅粉不對勁,這是明擺著的。哪一個做女兒的能和后媽貼心貼肺呢?端方要是太向著自己的親媽,紅粉的那一頭肯定就不好交代。和紅粉處不好,到頭來受夾板氣的只能是自己的母親。可是,端方不說話并沒有討到什么好。王存糧就非常不喜歡端方的這一點。天地良心,王存糧這個后爹做得不錯了,明里、暗里都沒有什么偏心??赡氵@個小東西怎么就那么不知好歹,一天到晚陰著一張臉,什么話都不說,沖著誰來的呢?王存糧恨就恨他這一點,你小東西偏著自己的母親,咬人,提著燒火鉗子沖過來,沒事。你小子有種,有血性??赡悴荒苋髯印⒘髯?、九棍子都打不出一個悶屁來,就好像他這個當(dāng)后爹的不是人,怎么虐待了你這個孩子了。這是哪里說的呢。別的遠(yuǎn)了,不說它。就說前年,上高中這件事,王存糧真是耗盡了心思,就算是親爹也不一定做得比他好。依照王存糧的意思,端方究竟不是他親生的,當(dāng)初不讓他讀初中,臉面上說不過去?,F(xiàn)在初中都念下來了,算是對得住他了,就是他的死鬼老子站在王存糧的跟前,他王存糧也抬得起頭來。紅粉七歲就死了娘,只念到初小,也就是小學(xué)的三年級,這么多年著實是不容易,出嫁也就是近兩年的事了。能給紅粉置多少陪嫁,先不說,喜酒總要給她辦幾桌,這樣也算是給女兒一個交代,給她死去的親娘一個體面。端正還在念書,網(wǎng)子也還在念書,端方再念高中,光靠自己和翠珍的四只手,無論如何是供不起了。但是翠珍在這個問題上死了心眼,一定要讓端方上。她把“敵敵畏”放在馬桶的蓋子上,只要王存糧不松口,她的嘴就要對著瓶口仰脖子。她做得出。這個女人哪里都好,屋里屋外都沒什么可以挑剔,就是有一樣,喜歡把事情往絕路上做,動不動就會把事情弄到死活上去。就好像她生得比劉胡蘭還要偉大,死得比劉胡蘭更加光榮,真是犯不著。王存糧的第一個老婆是病死的,自己差不多賠進(jìn)去半條命。娶了第二個,居然是一個喜歡尋死覓活的祖宗,你說怎么弄。不能死第二個,不能??慑X呢?王存糧只能黑下臉來抽網(wǎng)子的屁股。網(wǎng)子是他的親兒子,他打得。王存糧把他拉過來,使勁地抽,下手特別的重。他就是要用這種古怪的方式做給沈翠珍看。但是王存糧忽視了一點,網(wǎng)子是他王存糧的種,可同時也是她沈翠珍的肉,沈翠珍把網(wǎng)子搶過來,摟在懷里,拿起剪刀就要戳自己的喉嚨。要不是王存糧眼睛快、手快,翠珍已經(jīng)下土了。存糧心一軟,答應(yīng)了,讓端方讀高中。嘴上說不出,心底里對這個做補(bǔ)房的女人還是畏懼。那就依了她吧。王存糧好事做到底,親自把端方送到了鎮(zhèn)上。不過王存糧把話留給了端方,他在中堡中學(xué)的操場上對端方說:“你就在這兒天天喝西北風(fēng),我看你兩年以后能拉出什么來。”端方什么也沒有說,不聲不響地從繼父的手上接過網(wǎng)兜,轉(zhuǎn)身走了。王存糧望著端方尖削的背影,心里實在有些古怪,很累,很背氣,又委屈又冤枉,只能在肚子里罵一聲:“個狗日的?!币膊恢赖降资橇R誰。 端方帶著被褥、木箱和鐮刀回到了王家莊,已經(jīng)是傍晚。這是一個無比晴朗的黃昏,西天上燒著晚霞,一片絢爛。天很低,晚霞仿佛擱在大地上,嫩嫩的夕陽像一個蛋黃,嬌氣得很,一惹它,它就要散。端方回到家,家里沒有人,端方放下自己的家當(dāng),從被窩里取出兩把鐮刀。這是他在中堡鎮(zhèn)新買的。端方扒掉褂子,蹲在天井里,給兩把鐮刀開刃。他把兩把鐮刀的刀刃磨得跟紅粉姐的口齒一樣,一副說一不二的樣子,用大拇指試了試它的鋒芒,刀刃響了,像動人的吟唱?! 〉诙於朔狡鹆藗€大早,不知道是幾點鐘,反正天還沒有亮。母親已經(jīng)起來了,預(yù)先做好了早飯。早飯不是粥,而是干飯,用糯米煮成的干飯,過于奢侈了。端方以為這是母親專門為他預(yù)備的,其實不是。割麥子是一個耗人的苦活,喝粥肯定不行,幾泡尿就沒了,只有干飯才頂?shù)米?。但是,到了麥?zhǔn)盏墓饩?,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家家戶戶都沒大米了。會過日子的人家總要在過年的時候留下一些糯米,到了這個時候再拿出來,所謂好鋼要用在刀刃上。等麥子一出地,日子自然就接上了。每年都一個樣。只不過端方以前還小,起得沒這么早,不知道罷了。糯米飯上桌了,父親、母親、紅粉、端方在飯桌的四邊坐下來,對著一盞小油燈,四張嘴不停地吧唧。端方就著咸菜,一口氣扒下去兩大碗,對著小油燈打了兩個很響的飽嗝。端方抹了抹嘴,拴上草鞋,從母親的手上接過一只小瓦罐,是剛剛燒好的開水。端方一手提著瓦罐,一手操起鐮刀,跟在父親的后頭,紅粉跟在端方的后頭,母親則跟在紅粉的后頭。父親開門,外面黑咕隆咚的。上工去了?! ∩a(chǎn)隊的勞力們一起匯聚在隊長家的后門口,大伙兒悶不吭聲,一起往田里走。野外還有一絲寒氣,關(guān)鍵是露水太重,到處都濕漉漉的。村子里的雞叫開始熱鬧了,此起彼伏。天也放亮了,來到麥田的時候東邊已經(jīng)吐白,有了幾絲絲的紅,是那種隨時都會噴發(fā)的樣子。沒有人說話,誰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勞作的,反正就這么開始了。端方把手里的鐮刀放在手心里轉(zhuǎn)了兩圈,第一個跳進(jìn)麥田,有點爭先恐后的意思。鐮刀在端方的手里很輕,端方有力氣,在中堡鎮(zhèn)的時候,他能把一百九十斤的石擔(dān)子舉過頭頂,一把小小的鐮刀算得了什么。大概一頓飯的工夫,太陽晃了兩下,跳出來了。鮮嫩的太陽就像鐵匠砧子上燒得透明的鐵塊,在鐵錘的敲擊下,所有的光芒都噴薄而出。大地說亮就亮。端方在麥田里一馬當(dāng)先,已經(jīng)把他的繼父甩出去一大截子了。端方存心了,他要讓繼父看看,他到底是不是一個光會吃不會拉的軟蛋子。端方的動作開始還有點生澀,后來好了,越來越利索,有了機(jī)械的、可以無窮反復(fù)的流暢,想停都停不下來。因為利索,他的豪情迸發(fā)出來了,脫掉了褂子,一把摜在了地上,背脊上全是汗。初升的太陽照亮了端方的背脊,他的背脊油光閃亮,中間凹下去一道很深的溝,這是年輕的背脊,肌肉發(fā)達(dá)的背脊,開闊,厚實,線條分明——到了腰腹那兒,十分有力地收了進(jìn)去。王存糧的手腳卻是悠閑的,并不忙,利用喘氣的工夫,輕描淡寫地瞟了一眼前面的端方,心里頭嘆了一口氣。你這個冒失鬼,這哪里是干活,簡直就是屙屎,硬的都頂在了前頭。割麥子哪里能這樣?它是個耐力活,得悠著點兒,哪能把一身的力氣都壓在最前頭?莊稼人最要緊的事情是把自己的身子骨泡在汗水里,用鹽腌過了,腌成咸肉,這才硬掙,這才有嚼頭。鮮肉有什么用?軟塌塌的只配燒豆腐。你一身的細(xì)皮嫩肉,還敢打沖鋒,還敢打赤膊,作死!割麥子是能打赤膊的嗎?那么多的麥芒戳在身上,不癢死你,不疼死你!王存糧原打算提醒端方一兩句,看他騷得厲害,不說他了。不讓他吃足了苦頭,他永遠(yuǎn)不知道鮮肉是怎樣變成咸肉的。將來結(jié)了婚他就知道了,做任何事情都跟和婆娘上床差不多,一上來就用蠻,軟得格外快。怎么說遠(yuǎn)路沒輕擔(dān)的呢。不說他,年輕人的耳朵反正也塞不進(jìn)別人的舌頭。由他去。由著他孟浪。到了明年的這個光景,他就沒這么騷了,他吃饅頭的時候就知道第一口往哪里咬了?!愀觳泊郑觳泊钟惺裁从??胳膊粗,去殺豬,胳膊細(xì),做會計?! ∥顼埵窃谔锕∩铣缘?,是面疙瘩。正午時分太陽已經(jīng)掛在頭頂了,格外的有勁道,在端方的皮膚上綻開了麥芒,開始撩撥人了,癢得出奇,刺戳戳地往肉里鉆。端方的皮膚像是被人扒了,翻了過來,鼓起了粗大的毛孔,紅紅的,指甲一抓就疼,太陽一烤也疼。要是有個地方能夠避一避毒辣的太陽就好了。但是,莊稼人是無處躲藏的,有本事你變成一條蚯蚓。端方的難受還有另外的一個方面,那就是腰。端方有力氣,就是小腰那一把有些不做主了,酸得厲害,脹得厲害。彎著難受,直起來也難受,坐下來還是難受。端方拖過一只麥把,墊在腰弓底下,躺上去,舒坦了。只是一會兒,更難受了。一定是剛才吃得太飽,腰部放松下來了,肚子又撐得吃不消,只能再站起來,坐臥不安了。王存糧只吃了一個半飽,把剩下來的那一半放在田埂上,點起了旱煙鍋。端方就在他的不遠(yuǎn)處,在那里折騰,王存糧不看。王存糧守著瓦罐,叼著旱煙鍋,瞇起了眼睛。額頭上掛著汗珠子,喝一口,抽一口,抽一口.再喝一口,什么也不想,像在享福了。香煙真是個好東西,很深地吸下去,再很長地呼出來,還哼嘰一聲,所有的累都隨著那口氣嘆出去了。對抽煙的人來說,解饞只是其次,最主要的作用是歇口氣。這一點不抽煙的人是體會不出來的。有煙叼在嘴邊,吧嗒吧嗒的,慢慢地,就歇過來了。要不然,總有一件事情沒做,心里頭空了一塊,沒有盼頭,人就不踏實。存糧遠(yuǎn)遠(yuǎn)地望著端方,如果是兄弟,他興許就把旱煙鍋遞到端方的手上去了。但端方畢竟是他的兒子,王存糧不能。說到底煙還是個壞東西,吸進(jìn)去,再呼出來,錢就變成了煙。端方要是想吸煙,等成了親、分了家再說。上高中都供他了,吸煙不能再供。沒這么一個說法?! 「铥湹臅r候沈翠珍和端方隔得比較遠(yuǎn)。一般來說,只要沒有特殊情況,端方都和母親離得比較遠(yuǎn),話也少。端方對所有的人都客客氣氣的,但是,對母親卻不,口氣相當(dāng)?shù)臎_。再順當(dāng)?shù)脑挾家獧M著從嘴里拽出來,還特別的簡潔。“知道了?!薄皠e啰嗦了?!薄盁┎粺??”諸如此類。說話就這么回事,一簡潔就成了棍棒,呼呼生風(fēng)的。唉,男孩子就這么回事,一到了歲數(shù)就學(xué)會給母親抖威風(fēng)了。怎么說女兒好的呢,等她自己做了媽,疼兒女的時候就知道疼娘了,女兒就成了媽媽的小棉襖。男孩子胳膊粗了,大腿粗了,嗓子粗了,心也必然跟著粗,全一樣。細(xì)想想,多多少少有些怨。端方要是個女兒就好了。她沈翠珍這輩子沒生出女兒,沒那個福了。要是端方是個女的,紅粉一定不敢這樣囂張。女兒家別的本事沒有,可哪一張嘴巴不是機(jī)關(guān)槍? 到了下午端方的手上起了許多泡,開始是水泡,后來居然成了血泡。端方練了兩年的石鎖、石擔(dān)子,滿巴掌的硬繭,沒想到掌心那一把還是扛不住。到了這個時候端方才發(fā)現(xiàn)自己失算了,不該用新買的鐮刀。新鐮刀的把手總是不如舊的那么養(yǎng)手,糙得很。晌午過后端方再也不能像上午那樣生猛,節(jié)奏也慢了。端方想停下來,躺到田埂上好好歇歇,一回頭看見了自己的父親。王存糧就在后頭,都快攆上來了??粗鋵嵰稽c也不慢。王存糧的臉上沒有表情,看不出子丑寅卯。端方心一橫,把鐮刀握得格外的緊。端方最后的這一把力氣一直支撐到天黑,幸虧天黑了,要不然端方實在使不出一絲力氣了,而端方的血泡也破了,才一天的工夫,巴掌全爛了?! 〕酝盹埗朔接玫氖亲笫?,他只能用左手拿筷子。右手疼得厲害,能看得見里面的肉。端方一直把他的右手藏在桌子底下,他不想放到桌面上來,不能在王存糧的面前丟了這個臉。這一切都沒有逃過母親的眼睛。這一次沈翠珍倒沒有心疼端方。她也割了一天的麥子,腰也快斷了,回到家里還是要上鍋下廚。誰讓你是莊稼人的呢?莊稼人就必須從這些地方挺過來。你一個男將,遲早要親歷這一遭?! ∵@一夜端方不是在睡覺,其實是死了。他連澡都沒有洗,身子還沒來得及躺下來,腦袋還沒來得及找到枕頭,就已經(jīng)睡著了,如同一塊石頭沉到了井底。時間也極短,一會兒,屁大的工夫,堂屋里又有動靜了。這就是說,新的一天又開始了。端方想翻個身,動不了。掙扎著動了一下,動到哪里疼到哪里,整個人像一個炸了箍的水桶,散了板了。端方想起床,就是起不來?! ?/pre>圖書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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