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東坡的雜耍人生

前言

蘇軾(1037-1101)，字子瞻，號東坡居士。宋代眉州(今四川省眉山市)人，是北宋著名文學(xué)家、書畫家。他的詩、詞和散文，都可以代表北宋文學(xué)的最高成就。就是識字不多的人，也大都知道蘇軾的名句：“春宵一刻值千金”、“天涯何處無芳草”、“不識廬山真面目”、“春江水暖鴨先知”、“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凡是到過杭州的人，也大都知道西湖的“蘇堤”，就是蘇軾督造的。此外，他的書法，還是宋代四大書法家“蘇黃米蔡”中的第一位！他詩詞書畫俱佳，是才子中的“全才”！他不但才學(xué)好，在政治上也有自己獨到的見解：他很不同意王安石的“變法”，但是也不同意司馬光的“徹底否定”。于是他成了新舊兩派都不待見的“中間人物”，加上他臉不厚、心不黑，不會說假話，又不會見風(fēng)使舵，更不會當(dāng)政客，一生中常以文賈禍，以言獲罪，以“謗訕朝廷”遭貶謫，顛沛流離，遭遇坎坷，并在凄苦、孤獨中走完坎坷的人生旅程。但他能夠在逆境中保持獨立思考，從不人云亦云，更不同流合污，他所追求的，只是自己的藝術(shù)人生。他把人生看作一個雜耍大舞臺，盡情表演，在沒有自由的環(huán)境中尋找自由，在沒有樂趣的環(huán)境中尋找樂趣，既表現(xiàn)了自我，也娛樂了自我，更沒有失去自我。蘇軾的一生，究竟給我們留下了多少作品，已經(jīng)無法考證了。據(jù)學(xué)者統(tǒng)計，計有詩2600多首，詞430多首，文(包括信、表、傳、記等)4800篇，書畫作品還沒統(tǒng)計在內(nèi)。這樣全面而大量的創(chuàng)作，在古代作家中是絕無僅有的。他在被貶黃州之前，他的文盲夫人如果不把他保存的三分之二手稿付之一炬，中華文化寶庫中蘇軾的作品，當(dāng)然還將更加豐富。一個詩人或作家，不是作品越多越好，而是要看內(nèi)涵，要看是不是能傳世。乾隆皇帝一生寫了四萬多首詩，而且以“御制詩”的形式出版了豪華本，但是至今連一首膾炙人口的作品也沒有。據(jù)說曹雪芹寫《紅樓夢》，因為缺稿紙，就是把豪華的《乾隆御制詩》拆開，一頁頁翻轉(zhuǎn)來，拿背面當(dāng)稿紙用。這，大概就是“乾隆御制詩”所發(fā)揮的最大效用了。凡是才子，都有許許多多風(fēng)流軼事流傳。唐伯虎如此，蘇東坡也不例外。馮夢龍編輯的“三言”中，民間傳說故事中，都有許多發(fā)生在蘇東坡與妓女、與和尚、與同僚之間的趣聞軼事。我不是研究蘇軾的專家，本書更不是研究、介紹蘇東坡一生成就得失的專著。小時候讀過蘇軾的一些詩詞散文，也逐漸淡忘了。幾年前，有一家出版社請一位博士生導(dǎo)師帶領(lǐng)八個博士研究生，編輯評注唐宋八大家的詩詞選和散文選各一套，有專集，也有合集，共13冊。清樣出來以后，總編輯不太放心，委托我最后審校。當(dāng)時的目的，不過是要我看看有沒有標(biāo)點和文字錯誤，在注音和注釋方面把一把關(guān)。沒有想到的是：這兩套由博導(dǎo)和博士研究生編輯的書，到了我手里，幾乎每頁都畫成了“滿臉花”！錯誤之多，連總編輯都驚訝得目瞪口呆。我既然不是研究唐宋詩詞散文的專家，我所能發(fā)現(xiàn)的，當(dāng)然不過是常識性錯誤而已。其實，編者只要肯認真翻翻資料和工具書，這種常識性錯誤，是應(yīng)該能夠避免的。后來，這兩套精心策劃的“輔導(dǎo)教材”，終于因為“選題撞車”而流產(chǎn)了。不過，我在這將近半年的審訂工作中，翻檢了大量的參考資料，等于系統(tǒng)地復(fù)習(xí)了一遍唐宋八大家的詩詞散文和他們的“歷史背景”，對我個人來說，也不算“有工無效”，何況我的審稿費兩萬多元照收不誤，等于人家出“學(xué)費”雇我讀書，也算頗有收獲。去年，有一家出版社打算編輯一套“和諧叢書”，共二十八本，其中的一輯，叫《和諧中華詩路之旅》，就包括唐宋詩詞選。他們聘請我選題的運作。盡管這一次編輯評注唐宋詩詞，已經(jīng)是“輕車熟路”，我還是四處搜集前人對八大家的評介及相關(guān)資料。在梳爬整理這些資料中，我再一次感嘆關(guān)于蘇軾的傳說和評價，竟有這樣多的矛盾，竟有這樣多的謊言，甚至可以說還有這樣多別具用心的誣蔑。面對這些誤解、曲解，我就想到：應(yīng)該寫一本“正解”、“直解”的書，來給蘇軾“平反”。今年一月，我的《吳越品水滸》交東方出版社出版以后，在和編輯先生的閑聊中，偶然提起了“蘇軾用小妾換馬”的故事，大家都覺得可以從“另一個角度”寫寫蘇東坡，也給蘇東坡來一個“撥亂反正”。經(jīng)過兩個月的努力，于是就有了這本小書?？梢哉f，這是我學(xué)習(xí)唐宋八大家的“心得”，也可以說是我參與編輯唐宋詩詞散文選的“副產(chǎn)品”。按出版社的要求和定位，就是一本普及歷史知識的書，是一本文化消閑的書。品蘇軾，不外乎“品人”、“品事”、“品作品”這樣三個內(nèi)容。品人、品事，似乎都不難，只要說說個人看法就可以；蘇軾是詩詞賦和書畫的大家，品他的作品，可就不那么容易了。詩詞賦還可以挑選幾篇我比較熟悉的，用我的觀點評說一番，也算是聊備一格；書畫我可是一竅不通，何況書畫作品，不是彩色印刷，也無法體現(xiàn)其精神，因此本書不涉及書畫部分。我只是“草根兒作家講文化故事”，著眼點在普及，在探索。我的聽眾，只要有初中程度，就可以聽懂。但這絕不是“戲說蘇軾”，更不是“蘇軾傳”的搞笑版。我的做法是：先以民間流傳的有關(guān)蘇軾的風(fēng)趣故事為切入點，用閑聊的形式，用通俗的語言，引出話題，然后根據(jù)史料，旁征博引，兼收并蓄，無所顧忌，無拘無束，娓娓道來，或指出其真實的歷史背景，或指出之所以會以訛傳訛的原因，中間也許會“跑題”，也許有所發(fā)揮，完全不顧章法，簡直是隨心所欲，的確是“雜亂無章”的“雜文”、松散無序的“散文”，只以“有益”、“有趣”為目的，不顧其他。例如關(guān)于蘇東坡是不是有一個叫“蘇小妹”的妹妹，則指出原型實際上就是比蘇軾大一歲的小姐姐“八娘”。她根本就沒到過東京，更沒有嫁給秦少游，在她十八歲那一年，就被婆家虐待折磨死了。之所以會有“蘇小妹”這個人物的“群眾創(chuàng)作”，就是因為她知書識禮，還會寫文章；故事可能就是她死后當(dāng)?shù)厝罕姂涯钏l(fā)的街談巷議。又例如蘇東坡妻妾眾多，他和哪個妻妾感情最好？眾說紛紜，我就用“講故事”的方法，來說說自己的“一家之見”。再例如蘇軾一次次遭貶謫，馮夢龍說他是因為改錯了王安石的詩句，王安石為了“教育”他，才把他貶到黃州去的。真是這么一回事兒么？我也來一個“撥開迷霧見青天”，還歷史一個真相。等等。我這樣做，似乎有點兒“戳穿西洋鏡”的味道。但這既是親朋好友聚會的談資，也是茶余飯后的文化咖啡。一書在手，在神游北宋大江南北中，細細品味蘇東坡一生的坎坎坷坷，是是非非，恩恩怨怨，既鍛煉了分析判斷是非對錯的能力，也增加了歷史知識，似乎比把大好光陰消磨在打撲克、搓麻將、玩兒游戲中，要有益得多吧？吳越戊子年正月朔，寫于北京蠲興樓

內(nèi)容概要

蘇軾（1037—1101），字子瞻，號東坡居士。宋代眉州（今四川省眉山市）人，是北宋著名文學(xué)家、書畫家。他的詩、詞和散文，都可以代表北宋文學(xué)的最高成就。就是識字不多的人，也大都知道蘇軾的名句：“春宵一刻值千金”、“天涯何處無芳草”、“不識廬山真面目”、“春江水暖鴨先知”、“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凡是到過杭州的人，也大都知道西湖的“蘇堤”，就是蘇軾督造的。此外，他的書法，還是宋代四大書法家“蘇黃米蔡”中的第一位！他詩詞書畫俱佳，是才子中的“全才”！    他不但才學(xué)好，在政治上也有自己獨到的見解：他很不同意王安石的“變法”，但是也不同意司馬光的“徹底否定”。于是他成了新舊兩派都不待見的“中間人物”，加上他臉不厚、心不黑，不會說假話，又不會見風(fēng)使舵，更不會當(dāng)政客，一生中常以文賈禍，以言獲罪，以“謗訕朝廷”遭貶謫，顛沛流離，遭遇坎坷，并在凄苦、孤獨中走完坎坷的人生旅程。但他能夠在逆境中保持獨立思考，從不人云亦云，更不同流合污，他所追求的，只是自己的藝術(shù)人生。——他把人生看作一個雜耍大舞臺，盡情表演，在沒有自由的環(huán)境中尋找自由，在沒有樂趣的環(huán)境中尋找樂趣，既表現(xiàn)了自我，也娛樂了自我，更沒有失去自我。

作者簡介

吳越，原名昊佩玨，1932年出生，浙江省縉云縣人（祖籍永康）。十七歲參軍，自學(xué)成才。一生坎坷，歷盡磨難；性格開朗，思維活躍；年近耄耋，不知老之已至，仍筆耕不輟。一生只有兩大愛好：讀書、寫書。共寫有文學(xué)作品26本，中短篇小說、雜文、詩歌、評論數(shù)百篇，總字數(shù)超過1500萬（代表作是長篇歷史文化小說《括蒼山恩仇記》，五卷200萬字，以“官逼民反”為主題，被稱為“當(dāng)代水滸傳”，暢銷70萬套，各中文網(wǎng)絡(luò)書庫都能查到）；電腦教材55本，將近1000萬字。離休前曾任寶文堂書店副編審，離休后出任中國科協(xié)《金秋科苑》月刊總編輯；是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民間文藝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俗文學(xué)學(xué)會常務(wù)理事、中國科普作協(xié)榮譽委員、浙江省縉云縣文聯(lián)名譽主席。更多信息，請參看吳越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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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籍目錄

如何“品”歷史人物前言引言蘇東坡和女人們　1.蘇東坡是他母親培養(yǎng)出來的嗎？　2.蘇東坡以妾換馬，是真事兒嗎？　3.蘇東坡的愛妾王朝云，是不是妓女出身？　4.蘇東坡兩任妻子，和哪個感情最好？  　5.蘇小妹是不是實有其人？　6.蘇東坡和妓女的關(guān)系　7.秦觀是蘇東坡的妹夫么？蘇東坡和僧道們　8.蘇東坡和佛印的故事是真的么？　9.蘇東坡是不是相信鬼神蘇東坡和官員們　10.蘇東坡和風(fēng)翔太守的故事　11.蘇東坡和懼內(nèi)冠軍陳季常的故事　12.蘇東坡和高俅是什么關(guān)系？　13.蘇軾是怎樣被章悖所害的蘇東坡和詩詞　14.烏臺詩案，和什么詩有關(guān)？  　15.我評蘇東坡的詞賦名篇　16.蘇東坡的妙聯(lián)絕對附錄一：東坡先生墓志銘附錄二：蘇東坡年譜簡編

章節(jié)摘錄

插圖：1.蘇東坡是他母親培養(yǎng)出來的嗎？任何一個有成就的人，都不是哪一個人或哪一個團體“培養(yǎng)”出來的。作家是如此，書畫家亦然。蘇軾、蘇轍，同出一門，連同父親蘇洵，號稱“三蘇”，這是歷史的偶然，絕不是哪個人培養(yǎng)的結(jié)果。作家和書畫家的成就，第一取決于天賦，第二取決于努力，二者缺一不可。沒有天賦的人，再努力也無法取得成就；有天賦的人不努力，依舊是庸人一個。這就是真理，也是常識。一般說來，一個男人，第一個最親密的女人，應(yīng)該是他的母親。當(dāng)然也有例外。例如母親死于難產(chǎn)，這個孩子失去了母親，或者孩子的母親有病，不能自己撫育子女，或者孩子的母親特別高貴，不能親自帶孩子，那就不得不由另一個女人來代替母親。例如傳說和戲曲中的包公，就是由嫂嫂養(yǎng)大的，所以他稱嫂嫂為“嫂娘”（實際上他父母雙全，考中進士以后，就拒絕出仕，回家侍奉老父老母去了）；多數(shù)皇子，都由乳母帶大，難怪他們當(dāng)了皇帝，還寵信乳母。在民間，由姥姥、奶奶帶大的孩子，為數(shù)也不少?？偟恼f來，還是離不開女人。俗話說：“孩子離不開娘”，母親對子女的影響，很可能牽扯到人品、道德的基本教育，關(guān)系到孩子的一生，十分重要。《宋史》卷三三八《蘇軾傳》中，開宗明義第一段，就說：蘇軾，字子瞻，眉州眉山人。生十年，父洵游學(xué)四方，母程氏親授以書，聞古今成敗，輒能語其要。程氏讀東漢《范滂傳》，慨然太息，軾請曰：“軾若為滂，母許之否乎？”程氏日：“汝能為滂，吾顧不能為滂母邪？”《宋史》中的這一段話，當(dāng)然不是空穴來風(fēng)，憑空杜撰，而是“有所本”的。這個“本”，就是蘇轍為他哥哥寫的《東坡先生墓志銘》。下面引其中的一段原文：公諱軾，姓蘇氏，字子瞻，一字和仲。世家眉山，曾大父諱杲（gao鎬），贈太子太保。妣宋氏，追封昌國太夫人。大父諱序，贈太子太傅。妣史氏，追封嘉國太夫人?？贾M洵，贈太子太師。妣程氏，追封成國太夫人。公生十年，而先君宦學(xué)四方，太夫人親授以書。聞古今成敗，輒能語其要。太夫人嘗讀《東漢史》，至《范滂傳》，慨然太息。公侍側(cè)，日：“軾若為滂，夫人亦許之否乎？”太夫人日：“汝能為滂，吾顧不能為滂母耶？”公亦奮厲有當(dāng)世志。太夫人喜曰：“吾有子矣?！北裙?，學(xué)通經(jīng)史，屬文曰數(shù)千言。也就是說：蘇軾十歲的時候，父親蘇洵外出游學(xué)，母親程氏親自課讀。有一天，母親給他講解《后漢書》中的《范滂傳》之后，喟然長嘆。小蘇軾看了看母親，問：“娘，我長大之后，要是也像范滂這樣做人，你愿意么？”母親用反問來回答：“你要是能做范滂，難道我就不能做范滂的母親嗎？”說到這里，牽扯到一個關(guān)于范滂的典故，這就不能不簡單地說一說后漢的“黨錮”歷史和范滂這個人了。東漢末年，政治黑暗，朝政腐敗，宦官與外戚勾結(jié)，政權(quán)落到了宦官手中，各地的官員，大都是那些太監(jiān)豢養(yǎng)的走狗。他們納賄，勒索，濫捕無辜，公開賣官鬻（yu芋）爵，壟斷仕進之路，貪婪之心，欲壑（he賀）難填。當(dāng)時的書生、士大夫紛紛起來批評朝政，反抗這些不陰不陽的宦官統(tǒng)治。忠貞廉正的儒士和太學(xué)生們，不惜冒殺頭的危險，上書彈劾奸黨，抗議腐敗，倡言改革?；鹿賯兙驼_陷他們這是“結(jié)黨對抗朝廷”，加以禁錮，史稱“黨錮之禍”。所謂“黨錮”，就是禁止黨人出仕，并不許他們和親友往來。如果不聽話，就要逮捕入獄，那可就是“黨獄”而不是“黨錮”了。黨錮之禍，是東漢后期發(fā)生的一場“大學(xué)生鬧事兒”，實際上是一場激烈的政治斗爭。延熹九年（166）和建寧二年（169），宦官兩次興起黨獄，打擊和鎮(zhèn)壓重視氣節(jié)的士大夫，以鉗制社會輿論。許多學(xué)者和太學(xué)生被捕入獄，或遭皮肉之苦，或遭迫害致死。黨人李膺、范滂等一百多人死于獄中，其他死、徙、廢、禁者六七百人。到了光和七年（184），黃巾起義爆發(fā)，方才宣布赦免黨人，起用黨人來鎮(zhèn)壓黃巾起義。在這些正直的學(xué)者中，有個名叫范滂的，就是一個勇敢的青年。面對閹黨的瘋狂迫害，他大義凜然，視死如歸，自己走向了刑場。那一天，蘇軾的母親教兒子讀的，就是《后漢書·黨錮列傳》中的《范滂傳》?！斗朵鑲鳌返娜?，這里就不引了，只引他“慷慨赴死”這一段，并適當(dāng)加一些注解：初，滂等系（jt記）獄，尚書霍谞理之。及得免，到京師，往候請而不為謝。或有讓滂者，對日：“昔叔向嬰罪，祁奚救之，未聞羊舌有謝恩之辭，祁老有自伐之色?！本篃o所言。建寧二年，遂大誅黨人，詔下急捕滂等。督郵吳導(dǎo)至縣，抱詔書，閉傳舍，伏床而泣。滂聞之，曰：“必為我也?！奔醋栽劒z。縣令郭揖大驚，出解印綬，引與俱亡，日：“天下大矣，子何為在此？”滂日：“滂死則禍塞，何敢以罪累君，又令老母流離乎！”其母就與之訣。滂白母日：“仲博孝敬，足以供養(yǎng)，滂從龍舒君歸黃泉，存亡各得其所。惟大人割不可忍之恩，勿增感戚。”母日：“汝今得與李、杜齊名，死亦何恨！既有令名，復(fù)求壽考，可兼得乎？”滂跪受教，再拜而辭。顧謂其子曰：“吾欲使汝為惡，則惡不可為；使汝為善，則我不為惡?！毙新仿勚涣魈?。時年三十三。在蘇洵寫的悼念他妻子（蘇東坡母親程氏夫人）、的祭文里，我們知道這位程家小姐是一位受過良好教育的女子。這在當(dāng)年“女子無才便是德”的陳腐教育觀念中，真是一個難得的賢妻良母。她不但曾激勵蘇洵努力向?qū)W，而且在丈夫外出“游學(xué)”期間，除了要主持安排一家人的吃喝生活之外，還要親自課讀兒子，這在當(dāng)時那個歷史環(huán)境中，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有人說：唐宋八大家，居然有三位出在他蘇氏一門中，和這個程氏夫人有莫大的關(guān)系。蘇洵的家庭，無疑是個豪門富戶，這從今天眉山的蘇氏故居有多么大的庭院房屋，就可以看得出來。蘇洵的青少年時期，不是沒有學(xué)習(xí)的條件和環(huán)境。但他稟性疏懶，喜歡和同村的少年朋友出去玩兒，不認真讀書。天圣五年丁卯（1027），蘇洵十九歲，娶了十八歲的程氏為妻（司馬光《程夫人墓志銘》：“生十八年歸蘇氏”）。明道二年癸酉（1033），蘇洵二十五歲，方才開始認真讀書（見《上歐陽內(nèi)翰第一書》：“洵少年不學(xué)，生二十五歲，始知讀書”）。景祜二年乙亥（1035），蘇洵二十七歲，方才開始發(fā)憤，刻苦讀書（見歐陽修《蘇明允墓志銘》：“年二十七，始大發(fā)憤，謝其素所往來少年，閉戶讀書為文辭”）。這就是《三字經(jīng)》中“年二七，始發(fā)憤”一句的由來。景祜三年丙子（1036），蘇洵二十八歲，蘇軾出生（蘇軾有兩個姐姐，一個比他大八歲，出生不久即夭折；一個比他大一歲，就是傳說中的才女“蘇小妹”，十八歲死亡；還有一個哥哥，比他大兩歲，五歲時夭折）。慶歷五年乙酉（1045），蘇洵三十七歲，蘇軾十歲，蘇洵親自教蘇軾作文；蘇洵舉制策，東游京師，母程氏夫人親自教蘇軾兄弟讀書。這樣看起來，蘇軾、蘇轍一向都是由蘇洵親自課讀，程氏夫人只是因為丈夫上京趕考，方才暫時出任“代課教師”的。程氏夫人雖然在家里受過良好教育，但是當(dāng)年的女子，不可能“上學(xué)”讀書，無非是在父母的熏陶之下認識一些字而已。她能夠在丈夫外出的時候，擔(dān)負起給孩子講《后漢書·范滂傳》這樣的重任，不是“精通”古文，不是肚子里裝有幾個古人，是絕不可能“開講”的。講史絕不是“教識字”，而是要結(jié)合歷史事件進行分析、總結(jié)，并拿出自己的觀點來講。要不然，像范滂這樣的例子，如果是一般“粗通文墨”的女性，很可能就會拿明哲保身來教育孩子不要多管閑事，要以自己的飛黃騰達和升官發(fā)財為重。特別是當(dāng)年的“忠君”思想，分明就是一種個人迷信和個人崇拜，凡是“皇上說的”，就只能是“理解的要執(zhí)行，不理解的也要執(zhí)行”。這樣教育出來的孩子，肯定都是響當(dāng)當(dāng)?shù)摹白笈伞?，一生步步高升，絕不是蘇軾這樣的“右派分子”，迭遭謫貶，甚至無以為生。我認為，蘇軾的學(xué)問和才華，父母的教育只是一方面，主要還是靠自己的天賦和努力。蘇洵有兩個兒子，兩個兒子恰恰都成了大學(xué)問家，而且還都是“唐宋八大家”之一，這只能說是歷史的偶然，不能理解為蘇洵和他夫人有特殊的教育方法，不論有幾個孩子，都能夠統(tǒng)統(tǒng)成才。從事文學(xué)藝術(shù)，第一要有天賦，第二還要自己努力，二者缺一不可。如果還要第三，那就是環(huán)境。一個極有音樂天賦的孩子，如果沒有學(xué)習(xí)音樂的環(huán)境，沒見過樂器，沒老師教他，也不過在曠野上大喊大叫幾聲，就自生自滅了。蘇洵應(yīng)該是個有天賦的人，在他二十五歲以前，不愿意刻苦，喜歡和村子里的少年人嬉戲浪蕩，一方面是他自己不努力，一方面也是他父親對他督促不嚴所致?；楹笤谒t妻的督促之下，勤奮起來了，這才把他的天賦發(fā)揮了出來。如果他根本就沒有什么天賦，腦袋就像榆木疙瘩一樣，程氏夫人就是把他的頭發(fā)懸掛在房梁上，常常用錐子刺他，我看也培養(yǎng)不出一個“唐宋八小家”來！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曾經(jīng)否定過“天才”的存在，批判了“天賦論”，并大力“培養(yǎng)”“無產(chǎn)階級自己的作家”。培養(yǎng)的對象，不問是否有天賦，卻強調(diào)階級出身，實在出不了作品，就調(diào)成名的作家來“輔導(dǎo)”，實際上是幫他寫。這一批“培養(yǎng)”出來的作家，雖然也出了書，甚至很暢銷，但是沒有一個是真正有成就的。這里面，個人的獨立思考，應(yīng)該占有很重的比例。獨立思考之后，能夠不被外界力量所左右，更是十分重要的因素。這就是是否有定力、是否能保持晚節(jié)的問題。人人都知道，汪精衛(wèi)不但是個才子，而且是個“立場堅定”的革命派，為了革命，曾經(jīng)不惜犧牲自己的性命拿炸彈去炸攝政王。但是誰想到他中途會突然喪失人格，變成了大漢奸呢？我的母親，是個不識字的農(nóng)村婦女。她稟性善良，從小教育我“自己的東西要愛惜，別人的東西不羨慕”，“力所能及，要盡量幫助人家”。但是她卻十分迷信，什么佛都拜。我七八歲的時候，母親帶我到城隍廟去燒香，除了擺列豬頭、全鵝之外，還燒了許多錫箔折的元寶。我問母親為什么要給城隍老爺上供燒銀錠？母親說，是為了求城隍老爺管顧我沒災(zāi)沒病，快快長大。我又問：如果不給他上供燒紙錢呢？母親回答：那城隍老爺就不管你了。我立刻反駁：城隍老爺是陰間的縣太爺，他的職責(zé)就是保全縣的百姓平安；如果僅僅管顧給他上供燒紙錢的，不管顧那些不給他上供的，這就是一個貪官，絕不是好城隍老爺！母親聽了，急忙用手捂住我的嘴，還揚手要打我。我在迷信的家庭中長大，卻一生不信任何鬼神包括“偶像”。可見，獨立思考是第一位的，外界影響，包括教育，只能是第二位。順便說一句：蘇軾的母親雖然賢良，他的舅舅、也就是程夫人的哥哥，卻是個不學(xué)無術(shù)的賭徒兼混蛋。程夫人把自己的小女兒嫁給哥哥的兒子，竟讓他折磨死了。這個小女兒，就是傳說中的“蘇小妹”。下文專門介紹。由此可證：程夫人的賢慧，也不是程老太爺“培養(yǎng)”出來的。不然，怎么不把兒子也“培養(yǎng)”得更好一些？即便達不到“賢良方正”，至少也不至于讓蘇洵痛心疾首，寫詩罵他一千年吧？2.蘇東坡以妾換馬，是真事兒嗎？蘇東坡的確“有妾數(shù)人”，有資料說他先后有妾七人，但是沒有見到有拿妾換馬的記載。野史中，也只說他用“婢”換馬。當(dāng)年，奴婢都是花錢買來的，是家庭財產(chǎn)的一部分。即便蘇東坡真的用婢換馬，也無可厚非。我們不能用今天的經(jīng)濟意識和道德標(biāo)準去衡量一千年前的古人。明末詹詹外史馮夢龍（1574-1646）編的《情史類略》附卷十三“情憾類”《朝云》條下，除了介紹蘇東坡侍妾王朝云的身世之外（原文詳后），還附有一段文字，記載蘇東坡曾經(jīng)用婢女換馬的故事：坡公又有婢名春娘。公謫黃州，臨行，有蔣運使者餞公。公命春娘勸酒。蔣問：“春娘去否？”公日：“欲還母家?！笔Y日：“我以白馬易春娘可乎？”公諾之。蔣為詩曰：“不惜霜毛雨雪蹄，等閑分付贖蛾眉。雖無金勒嘶明月，卻有佳人捧玉卮?！惫鹪娙眨骸按耗锎巳ヌ掖遥桓姨鋰@懊恨中。只為山行多險阻，故將紅粉換追風(fēng)?！贝耗飻狂哦叭眨骸版劸肮珨貛?，而晏子諫之；夫子廄焚而不問馬，皆貴人賤畜也。學(xué)士以人換馬，則貴畜賤人矣！”遂口占一絕辭謝，曰：“為人莫作婦人身，百年苦樂由他人。今日始知人賤畜，此生茍活怨誰嗔?！毕码A觸槐而死。公甚惜之。這里用了兩個“典”，一個是“景公斬廄吏，而晏子諫之”。典故出在《晏子春秋》中，原文這里就不引了，只說故事大概：齊景公把自己最為心愛的一匹馬交給一位圉人（圉音yu宇，指養(yǎng)馬的人，也就是上文說的“廄吏”）飼養(yǎng)，不料馬卻得病死了，齊景公大怒，要殺這個圉人，而且不是殺頭，是讓劊子手用刀活活肢解。劊子手拿刀正要動手，晏嬰問齊景公：“堯舜當(dāng)年肢解犯人，是從身體的哪個部位下刀的呢？”景公聽了一驚，知道堯舜當(dāng)年并沒有肢解犯人的例子，就下令停止肢解，把圉人交給獄吏去處置。晏嬰又對景公說：“獄吏不知道圉人犯了什么罪，我先一一列舉。再把圉人交給獄吏，好嗎？”景公點頭同意。于是晏嬰對圉人說：“你有三條死罪：你把君主的馬養(yǎng)死了，這是第一條死罪；你養(yǎng)死的是君主最心愛的馬，這是第二條死罪；你讓我們的君主因為一匹馬要殺掉一個人，老百姓聽到了，必然怨恨君主，諸侯聽到了，必定輕視我國。你養(yǎng)死了馬，使得百姓積怨、鄰國侵凌，這是你的第三條死罪?，F(xiàn)在要把你交給獄吏去處置?！本肮犃诉@話，急忙說：“把他放掉吧！免得傷害我的仁德。”看起來，齊景公是個明白人，所以一點就透；如果遇到的是個糊涂蛋，恐怕晏子再能說會道，也點不透他，那個無辜的國人，還是非死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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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東坡的雜耍人生》由東方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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