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時間:2008-3 出版社:黑古一夫、 翁家慧 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 (2008-03出版) 作者:黑古一夫 譯者:翁家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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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自1957年憑借《奇妙的工作》成名至今,大江健三郎一直走在現(xiàn)代日本文學的最前線,并發(fā)表了大量的作品。毫無疑問,他是日本現(xiàn)代文學和戰(zhàn)后文學的代表作家之一,同時也是少數(shù)“世界”通用的作家之一。這不僅因為他是繼川端康成之后第二個獲得諾貝爾文學獎(1994年)的日本作家,同時,也是因為他所創(chuàng)造的小說世界和他的思想,廢除了戰(zhàn)后傳統(tǒng)的世界觀,即把世界分為東方和西方、發(fā)達工業(yè)國和發(fā)展中國家或是南和北的“二分法”。支撐他的小說世界的對人的看法、文學觀以及民主主義思想,是生活在現(xiàn)代世界中的每一個人都必須考慮的根本性問題。具體來說,除了對他早期影響比較深的法國存在主義哲學家兼作家薩特之外,從1963年有了第一個孩子“光”之后,大江把生活在現(xiàn)代的我們所面臨的“核狀況”和“與殘疾兒(人)共生”當作作品的主題,并且不斷地提出這種狀況下人的“生存方式的典型”。以“光”的誕生的相關(guān)體驗為基礎,大江創(chuàng)作了長篇小說《個人的體驗》(1964年),之后的四十多年時間里,這個主題被演繹成不同版本的作品,主要就是始于《萬延元年的football》(1967年)的一系列作品,它們都以模擬大江生長的故鄉(xiāng)——四國山村里的“峽谷村莊”為舞臺,探討“根據(jù)地”,也就是“公社”、“烏托邦”建設的可能性。另外,關(guān)于“核狀況”,自從發(fā)表《廣島札記》(1965年)以來,大江始終和“廣島、長崎”的犧牲者(24萬死者以及更多的原子彈受害者)站在一起,表明“廢核”立場,與世界的核狀況采取對立態(tài)度。這些想法在《擺脫危機者的調(diào)查書》(1976年)和《治療塔》(1990年)等作品中都得到了具體體現(xiàn)。盡管他自己并沒有親身經(jīng)歷過原子彈爆炸,但卻一直都堅持“反核”立場,這在日本的現(xiàn)代作家中也是極為罕見的。如上所述,作為一名小說家,大江的文學活動一直以來都有明確的主題,不過,在方法上,他卻援用了法國存在主義哲學、民俗學、文化人類學、俄國形式主義、結(jié)構(gòu)主義、基督教神學等國內(nèi)外的各種思想(哲學)和文學理論,因此,他的小說被大部分人認為“難懂”。大江之所以把各種思想引進到文學作品之中,他是想告訴人們,如今的現(xiàn)代文學已經(jīng)不可能建立在19世紀式的“自然主義”之上了。在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之前,大江的文學就被翻譯成英語、法語、德語、俄語等各國語言,并在各國讀者中產(chǎn)生共鳴,這顯然該歸功于其主題的現(xiàn)代性,以及手法的新穎,也就是世界性和現(xiàn)代性。另外,正如大江在很多散文和評論中所表明的,日本自明治以來對亞洲及太平洋地區(qū)發(fā)動的戰(zhàn)爭(侵略戰(zhàn)爭)失敗之后,得到了“民主主義思想”,也就是日本國憲法。他作為一個站在憲法立場之上的文化人,對很多人都產(chǎn)生了巨大的影響。在諾貝爾文學獎授獎儀式上,大江發(fā)表了題為《我在曖昧的日本》的演講,這顯然是對穿著日本傳統(tǒng)和服、做過題為《我在美麗的日本》的演講的川端康成的一種“諷刺”,但同時也是川端精神的延續(xù)。這是對那些無視辛苦得來的民主主義思想,也就是日本國憲法的戰(zhàn)后日本政治領導人以及人們的存在方式的猛烈的批判。近十年來,日本政府以“9·11”事件為直接契機,開始積極地追隨美國的政策,把戰(zhàn)后一直遵守的“放棄戰(zhàn)爭、放棄軍隊”的思想(日本國憲法第九條的思想)拋至腦后,派遣自衛(wèi)隊前往印度洋和伊拉克,以支持美軍(多國部隊)。面對這一現(xiàn)狀,大江和他的同時代的知識分子們共同成立了“九條會”,堅持表明自己“否定”的態(tài)度,這也可以說是他堅持民主主義者操守的證明。拙著探討的就是這樣一位代表日本的現(xiàn)代作家大江健三郎,以及他的文學的“原點”。我感到非常高興,此次經(jīng)中國社會科學院許金龍先生的介紹,由北京大學年輕的大江文學研究者翁家慧翻譯成中文,拙著得以出版并進入廣大中國讀者的視野。關(guān)于大江文學,我已經(jīng)出過兩本書(《森林的思想和生存方式的原理——大江健三郎論》(1979年)、《大江健三郎和這個時代的文學》(1997年)。作為一個日本的評論家和現(xiàn)代文學研究者,我也一直受到大江健三郎思想的巨大影響,因此,如果拙著能夠得到廣大中國讀者的眷顧,并能為中國人理解大江文學做出一些貢獻的話,那我真是喜出望外了。我要向譯者翁家慧表示謝意,感謝她充滿熱情地翻譯拙著中難懂的表述,同時,盡管是由許先生介紹的,我還要向承接本書出版的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的各位朋友表示真心的感謝。
內(nèi)容概要
自1957年憑借《奇妙的工作》成名至今,大江健三郎一直走在現(xiàn)代日本文學的最前線,并發(fā)表了大量的作品。毫無疑問,他是日本現(xiàn)代文學和戰(zhàn)后文學的代表作之一,同時也是少數(shù)“世界”通用的作家之一。這不僅因為他是繼川端康成之后第二個獲得諾貝爾文學獎(1994年)的日本作家,同時,也是因為他所創(chuàng)造的小說世界和他的思想,廢除了戰(zhàn)后傳統(tǒng)的世界觀,即把世界分為東方和西方、發(fā)達工業(yè)國和發(fā)展中國家或是南和北的“二分法”。支撐他的小說世界的對人的看法、文學觀以及民主主義思想,是生活在現(xiàn)代世界中的每一個人都必須考慮的根本性問題?!?/pre>作者簡介
黑古一夫,1945年12月出生于日本群馬縣。1969年3月,畢業(yè)于群馬大學教育學部。1982年3月,在法政大學大學院日本文學研究科修滿博士課程?,F(xiàn)任筑波大學大學院教授。日本文藝評論家。
著作:
《渴望天空——北村透谷論》,冬樹社,1979年?!稇?zhàn)斗詩人——小林秀雄論》,土曜美術(shù)社,1982年?!对訌棻ê驼Z言——從原民喜到林京子》,三一書房,1983年?!渡值乃枷牒蜕娴脑怼蠼∪烧摗罚柿魃?,1989年。《村上春樹與同時代的文學》,河合出版,1990年。《立松和平——疾馳的文學精神》,六興出版,1991年。《愛與活著的意義——三浦綾子論》,小學館,1994年?!洞蠼∪珊瓦@個時代的文學》,勉誠社,1997年。《小田實——一個人的思想與文學》,勉誠出版,2002年。《立松和平傳說》,河出書房新社,2002年。《灰谷健次郎——文學及其溫柔的陷阱》,河出書房新社,2004年。《野間宏——其人與其文》,勉誠出版,2004年?!段膶W如何描寫戰(zhàn)爭》,八朔社,2005年?!段膶W如何描寫原子彈爆炸》,八朔社,2005年?!秾で箪`魂的救贖——文學與宗教的共振》,佼成出版,2006年?!堕L崎·上?!っ绹志┳诱摗?,日本圖書中心,2007年?!洞迳洗簶洹D(zhuǎn)換中的迷失》,勉誠出版,2007年。編著:《日本的“原子彈爆炸”文學》,共15卷,HORUPU出版發(fā)行,1983年。《林京子全集》,共8卷,日本圖書中心出版發(fā)行,2005年。書籍目錄
傳說一 寫“詩”的少年——文學的起點 1.“最初的詩” 2.“陀思妥耶夫斯基”和“太宰治” 3.“希望”和“自負”傳說二 “峽谷村莊”里的少年 1.神童,或是“怪小孩” 2.皇國少年——“天皇的孩子”與奉安殿事件 3.“戰(zhàn)后民主義”體驗傳說三 “暴力”·轉(zhuǎn)?!っ绹?.從內(nèi)子高中退學——轉(zhuǎn)入松山東高中 2.“伊丹十三”傳說四 “母親” 1.母親——“大江小石” 2.大江(伊丹)由佳里傳說五 作家時代 1.習作期 2.“人道主義者”與“介入社會”——渡邊一夫·薩特·戰(zhàn)后文學 3.《奇妙的工作》——獲東大新聞“五月祭獎” 4.“峽谷村莊”和森林的發(fā)現(xiàn)傳說六 關(guān)于美國、占領和“政治”的體驗 1.美國,即占領 2.“政治”體驗及無政府狀態(tài)(anarchy)傳說七 “性”、“政治”和“天皇制” 1.“性”的問題 2.《Seventeen》問題 3.政治,即天皇制問題傳說八 個人的體驗 1.結(jié)婚生子 2.《個人的體驗》和《空中怪物阿吉意》 3.與殘疾兒(人)共生傳說九 “廣島” 1.核、與原子彈受害者的見面以及“廣島之銼” 2.“廣島之光” 3.活在核時代傳說十 “沖繩” 1.前往“沖繩” 2.《沖繩札記》 3.在“沖繩”的相遇傳說十一 根據(jù)地思想(1)——始于《萬延元年的football》 1.再次前往“峽谷村莊” 2.《萬延元年的football》 3.“烏托邦”傳說十二 根據(jù)地思想(2)——“村莊/國家/小宇宙”的可能性 1.超越反國家思想,放棄“破壞者”立場 2.“五十日戰(zhàn)爭” 3.面對“令人懷念的年代” 4.“拯救”傳說十三 根據(jù)地思想(3) 1.作為可能性的“根據(jù)地”——《治療塔。和《治療塔行星》的意義 2.“最后的小說”——《燃燒的綠樹》三部曲 3.重新開始小說創(chuàng)作——《空翻》的意義傳說十四 現(xiàn)在 1.《被偷換的孩子》和《愁容童子》的意義 2.面對“結(jié)束的那一天”參考文獻后記章節(jié)摘錄
傳說二 “峽谷村莊”里的少年:1.神童,或是“怪小孩”關(guān)于大江生長的“峽谷村莊”(原愛媛縣喜多郡大瀕村),《新編內(nèi)子町志》是這樣記錄的:1889年(明治二十二年),隨著町村制度的實施,產(chǎn)生了包括內(nèi)子町、大瀕村在內(nèi)的五個村,1955年(昭和三十年),四個村合并入內(nèi)子町。大瀕村位于喜多郡的最東端,跨小田川南北兩岸,自古以來屬于大洲藩領地,據(jù)記載,該地盛產(chǎn)大米、大豆、紙、鲇魚等物產(chǎn)。明治初年,有居民776戶,人口3168人。從寶歷年間(1751~1764年)到大正年間,是全國性的木蠟產(chǎn)地。1788年(天明八年),發(fā)生了“大瀕騷動”,據(jù)推斷是饑民逃散所致。之后,在幕府末期的1866年(慶應二年)7月15日,發(fā)生了持續(xù)三天的“奧福騷動”,以內(nèi)山盆地為中心的30個村,大約1萬名農(nóng)民以物價上漲為理由,洗劫了商家。在這個“峽谷村莊”,大江家從事的營生就是從農(nóng)民手中購買做和紙的材料三椏,經(jīng)過加工之后,送到內(nèi)閣印刷局作紙鈔用紙。1935年1月31日,大江健三郎誕生到了這個家庭,他是家里的第三個男孩。他家一共有七個孩子,在大江上面還有兩個哥哥,兩個姐姐,下面是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大江九歲的時候,父親就去世了。在那次“奧福騷動”中,大江家有沒有受害,現(xiàn)在也沒有定論,不過,江戶時代大江家以武士身份采購山中特產(chǎn),到了明治仍然繼承祖業(yè)從事造紙業(yè)。大江去內(nèi)子高中上學時就開始寄宿生活,而且,其他孩子也都是寄宿在別人家里讀完了高中。另外,大江還去了東京上大學。考慮到以上種種情況,可以推斷出這樣一個結(jié)論:大江家在村里也是一戶殷實人家,老實說,他家還屬于相當“上層”的那種家庭。大江就是在這樣一個家庭出生成長的。1941年(昭和十六年)4月,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的那一年,大江進入了大瀬國民學校上學。對于少年大江而言,“峽谷村莊”究竟是怎樣一個地方呢?建筑家原廣司是大江的朋友,他曾經(jīng)設計了大瀕中學的校舍,就在落成典禮上,大江發(fā)表了題為“原廣司的大瀬中學”(1993年)的演講。在這次演講中,大江是這樣描述他的故鄉(xiāng)的:……當我還是小孩的時候,當時戰(zhàn)爭打得正激烈,我就在想,為什么我的祖先們會選擇來到這么一個深山老林,然后,我又覺得祖先們選擇這個地方是理所當然的,因為這里真的是個好地方。然后,我就深深地吸一口甜美的空氣,懷念著眼前的風景。懷念這個詞,一般的用法是這樣的,比如,我在意大利想起了大瀕,就非常懷念。不過,在我小的時候,我確實也感受到了同樣的心情,我想說,即便是在戰(zhàn)爭時期,在我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我就已經(jīng)知道懷念是什么樣的感覺了。祖先們世代都居住在這片土地上,所有人的內(nèi)心深處不都蘊藏著這樣一種懷念的感覺嗎?我是從中學開始學英語的,有這么一個詞,叫做Patriotism就算大家的英文教科書里沒有我想在字典里可以查到。它是指這樣一種心情,不是向外界、外國人炫耀自己、強迫別人接受自己,而是由衷地覺得自己生長的這片土地是如此美好,世界上再沒有什么地方比這里更適合自己。還未“離鄉(xiāng)”,還在自己生長的地方,就能夠感受到這種“懷念”,之所以能夠懷有這種心情,大概是因為故鄉(xiāng)這個對個人而言非常特殊的地方所蘊含的“親和力和神話力量”吧。而能夠持有這種心情,并不是大江對母校的中學生們所寄托的期望,同時,也不是每個人都有可能做到的事情。我認為,這種“懷念”的心情,如果不是具有特別的感性和生活方式的人是感受不到的。更不消說,今天的鄉(xiāng)村(故鄉(xiāng))在“開發(fā)”的名義下,自然環(huán)境已經(jīng)被破壞殆盡,“懷念”之感更是無從說起了。根據(jù)大江在最近出版的《愁容童子》(2002年)中的描述,他的故鄉(xiāng),也就是現(xiàn)在的“內(nèi)子町大瀕”,雖然大江老家所在的那條老街以及村子周圍的群山還保持著以前的模樣,但是,他小時候經(jīng)常去玩耍的小田川的兩岸正在進行著如火如荼的“開發(fā)”。有一面舊街的縣道已經(jīng)變成了單車道的水泥路,加油站和水果店挨著,幾乎已經(jīng)令人無法聯(lián)想起往日的風景。盡管如此,大江之所以還會在母校的中學生面前講到“對故鄉(xiāng)的懷念”,是因為他想告訴這些學生,對于個人而言,“故鄉(xiāng)”所具有的“親和力與神話力量”是多么的巨大,它能給我們以“活著的力量”。眾所周知,大江在《大江健三郎小說》(全10卷,1996~1997年)所附的“月報”上發(fā)表了一些文章,他把這些文章歸納到一起寫成了《我的小說家歷程》。在這篇文章中,他反復地提到,祖母和母親告訴他的有關(guān)于“峽谷村莊”和“森林”的神話是如何深刻地影響到了小說家大江健三郎的成長。在上文提到的《水滴之中/別有世界》中,還有下面這樣一段話: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那一年,我開始去國民學校上學。我講的那個“奧福騷動”的故事,除了在捆裝三椏的工廠那里獲得了成功之外,其他的老師和同學都認為我是在說謊。說謊?!說謊,不就是把發(fā)生在身邊的事實、一些日常的事情,說成完全相反的樣子嗎?我有些愕然。本來我說的事情就跟事實毫不相干。那些語言和事實完全是兩碼事,它們編織出來的故事、神話才有問題,拿每一個細節(jié)和現(xiàn)在的現(xiàn)實一個個去對照,那算個什么?然而,沒有一個老師或同學能夠和我一起來享受語言的快樂和想像的愉悅,我成了一個說謊的孩子,受到了大家的瓢立。不過,我也沒有因此而成為一個憤憤不平、沉默寡言的孩子。我總是在為尋找新的聽眾而心神不寧。——《我這個小說家的制作方法》,新潮社,1998年當時的小孩子還在熱衷于玩跳房子、捉迷藏,或是舞槍弄棍的,或是玩打陀螺、撥紙牌的時候,想像一下他們腦海中的“現(xiàn)實”,就能夠明白大江是一個多么“奇怪的孩子”了。對于“普通的孩子”來說,他們最關(guān)心的就是“日常發(fā)生的事情”也就是“現(xiàn)實”,而大江卻滿嘴“奧福故事”,也就是“神話”,所以,也不難想像,他們對這個少年肯定是敬而遠之,把他當作怪物看待了。更何況,在國民學校上學的少年大江是“上流”人家的三少爺,而且還非常地“能學習”,當時的小孩子們自然是沒有閑工夫去聽這種孩子編的“神話”的。我比大江小十歲,根據(jù)我的經(jīng)驗來看,與現(xiàn)在不同,當時那些“下層”人家的孩子們放學回家之后,大部分的時間都要幫家里做事,哪里有時間去陪人家說“神話”。老師們的情況也差不多。在國民精神總動員體制之下,教師們要努力實行“皇民化教育”,“培養(yǎng)能夠為天皇去死的優(yōu)秀的士兵和能夠守住大后方的女子”,所以,在他們看來,那個老是嘮叨著犯上作亂的“奧福騷動”的孩子,簡直就是來自外星球的怪物。所以,大江被當作是一個“滿嘴謊話的孩子”,受到大家的孤立,也是非常自然的事情了。不論是哪個時代,與眾不同的人都會受到“共同體”的排斥。雖然還沒到“捉魔女”的程度,但是,排除“異端”從來都是“共同體”的存在方式也就是它的原則。由此可見,少年大江被學校和孩子們的“共同體”排除在外。我們甚至可以推測,大江的母親,這位“峽谷村莊”里的家長,竟然從東京的出版社那里訂購了《哈克貝利·費恩歷險記》和《尼爾斯騎鵝旅行記》給大江看,這一方面說明她具有較高的修養(yǎng)和經(jīng)濟上的能力,另一方面也體現(xiàn)了她對受到孤立的少年大江的一種安慰。在這么一個少年大江身上,還發(fā)生過“失蹤”(神隱)事件,這簡直就是生活在“神話”世界中的大江的象征性事件。在《同時代的游戲》(1979年)和短篇《(罪惡的饒?。┑那嗖荨罚?984年)等作品中,都有關(guān)于少年大江“失蹤”事件的敘述。關(guān)于這一事件的經(jīng)過,下文將從《(罪惡的饒?。┑那嗖荨分幸貌糠謨?nèi)容予以說明。該文采用了具有“私小說”性質(zhì)的創(chuàng)作方法。我失蹤了,或者,我走失了——這次事件具有雙重性。同樣,我可能有躲進森林的動機。剛過十歲,我就開始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與生俱來的本真的優(yōu)點正在逐漸地消失。從某一天起,每當我早上起來的時候都會有這種感覺。我發(fā)現(xiàn)我再也不能對自己說,用我的身體和心靈活著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了。實際上,我就像是去采紫萁或蕨菜似的,穿著上學時的服裝,爬上了連接著山谷和森林的雜樹林,在那里,嫩葉和遲開的花兒一起,一下子冒出了新芽。為了活下去,我也在心里做過各種盤算。隔壁組的人們來跟我母親商量我進了林子的事情,我母親對他們說,他三天后就會回來的!雖然我家孩子不太懂事,不過,在林子里過三天是沒問題的!她就這樣回答了別人好心的關(guān)懷,我覺得當時的母親比我還要神奇。少年大江之所以會到林子里去,那是因為他一直以為那里才是“本真”所在的地方。根據(jù)“峽谷村莊”的神話,人在來到這個世界之前所住的地方,或者,死去的人的靈魂作為最后的棲息地的地方,就是森林里樹木們的根,少年大江正是想逃離日常生活,回到那生命起始和終結(jié)的場所。少年時代的大江還有另外一個有關(guān)意外的故事。夏日的某一天,他在流過家門口的小田川里捉魚,魚游到河的深處,他也跟著潛入水底,結(jié)果魚從石頭縫里溜走了,他卻把腦袋夾在石頭縫里,差一點淹死。這次意外一方面說明當時的大江也是個“魯莽”的孩子;另一方面也說明了他是個在日常生活(無意識)中也會立刻潛入“另一個世界”的孩子。河里的弄潮兒,也就是把河流當作最大的游樂場的孩子們正在逐漸從全國的河流里消失,立松和平為此唏噓不已。這些弄潮兒熟知整條河流,包括那些危險的地方,共同體的大人們是知道他們的行動的,不過,單獨行動顯然是一個禁忌。結(jié)果,某一天,大江打破了這個禁忌,獨自一人,被河流深處游泳的魚所吸引潛入水底,最后腦袋夾在了石頭縫里,造成了一次“事故”。不管是“失蹤”,還是河里的“臨死體驗”,都說明了少年時代的大江體驗了多次輕易進入神話世界,也就是“非日常世界”的經(jīng)歷。就在這些經(jīng)歷的積累過程中,大江遇到了“文學”。2.皇國少年——“天皇的孩子”與奉安殿事件當大江還是個青年作家的時候,寫過一篇文章,叫做《奉安殿和養(yǎng)雛溫室》?,F(xiàn)將其中一節(jié)引用如下:我這個大瀕國民學校的怪胎學生,每天早上都會被校長用拳頭,而不是用手掌打嘴巴。他用左手撐住我的臉,用右邊的拳頭使勁地打我的另半邊臉?,F(xiàn)在,我的牙還松得很呢。因為在校長拜奉安殿的時候,我態(tài)度不認真,所以他就打我。奉安殿的豪華是附近罕見的,因此也是校長引以為傲的。星期天的傍晚,我踩著砂石路偷偷地去看了一眼奉安殿,結(jié)果只看到泛著金光的木頭臺子、紙箱子,還有天皇陛下和皇后陛下的照片。于是,每天早上做禮拜的時候,我就變得認真不起來了,結(jié)果,就被校長打得連牙都松了。有一次,一個美國的二等書記官問我,在日本,從農(nóng)村出來的青年是不是特別憎恨天皇?我回答他說,我是最怕校長和天皇的……要說是肉身的“活神”倒也罷了,每天早上來上學的學生都必須向那“御真影”也就是“照片”致以最高的敬禮,這種體制完全是絕對天皇制的一種虛構(gòu)和幻想,大江通過自己的雙眼識破了其中的機關(guān),再也無法掩飾內(nèi)心的不解,結(jié)果就挨了校長的拳頭。這個在國民學校上學的兒童大江被迫接受這樣的日常,顯然他在這里的存在方式與生活在“峽谷村莊”的神話中的少年大江的生存方式是相矛盾的。換句話說,這里存在著兩個少年大江,一個尊重有真憑實據(jù)的事實,另一個別狂熱又執(zhí)著地相信只有神話世界才是真正的現(xiàn)實。這兩個少年大江的出現(xiàn)是大江小學畢業(yè)、進入初中之后的事情。在《大江健三郎作品全集(第一期)1》(1966年)所收的“年譜”中附了一篇大江小學時寫的作文:最近,天氣一直都很暖和。麥苗已經(jīng)抽出了六五厘米左右的穗兒,柔和的春風輕拂過我的臉龐,我走在田間小道上,想著鍛煉運動時發(fā)生的事情。我覺得比起那些生于國外的人來,我們這些生在強大的日本的人不知道有多幸運。因為尊敬的皇后陛下跟我們在一起。飛機發(fā)出巨大的轟鳴聲,朝著逐漸變綠的山那邊飛過來。春天來了,飛機似乎也很高興。好像是飛機把春天運來了似的。我忍不住對著散發(fā)出美好氣息的天空高喊萬歲。一想到剛飛過去的海鷹盤旋在沒有春天的南方的上空,我的內(nèi)心不禁感慨,日本真?zhèn)ゴ?!——國民學校作文這里面存在著兩個大江,一個是感受到春天來到峽谷村莊的少年,一個是作為天皇(皇后)的孩子,將自己接受到的東西,也就是皇民化教育的結(jié)果直接書寫出來的少年。這沒準兒是“優(yōu)秀”的大江想出來的“處事之道”。同樣的內(nèi)容,在描寫從戰(zhàn)爭時期到戰(zhàn)后的“體驗”的時候,大江是這樣描述的。對于我們這些小學生來說,天皇是令人敬畏的、絕對的存在。老師們問我:天皇叫你死,你會怎么辦?當時,我嚇得兩腿哆嗦,渾身冒汗。那種感覺現(xiàn)在還記得清清楚楚。我覺得這個問題要是回答錯了,自己可能會被殺掉。喂,問你呢!要是天皇陛下讓你死,你怎么辦?那我就死,我就剖腹自殺。少年臉色蒼白地回答道。好,換下一個。老師喊道。接著,下一個少年又被問到同樣的問題。那個天皇說話的聲音跟普通人沒什么兩樣。我們都驚呆了。即便如此,在我們的內(nèi)心深處,還是把天皇當作神來敬重。這么一個具有無比威力的存在,突然在某個夏天的某個時刻,變成了一個人,這簡直令人難以置信。有一天,我去問老師。大人們都說天皇制被廢除了,這是真的嗎?老師二話不說,一腳把我踢倒在地,然后沖著我的背使勁地踢我,踢得我都喘不過氣來了。接著,我的母親被叫到了教員室,老師著實把我們訓斥了好長一段時間?!稇?zhàn)后一代的意象》,1959年,收入《嚴肅的走鋼絲》在那個時代,孩子們都被迫接受這樣一種觀念,那就是作為“天皇的孩子”,天皇讓你死,你就必須死??墒?,一眨眼,改朝換代了,天皇宣布自己是人了。后記
如果您看過這本書的整體結(jié)構(gòu),您就知道它的寫作目的是為了探索大江健三郎在文學和思想上的原點,以及解讀作家用近半個世紀的時間建立起來的文學世界?!读⑺珊推絺髡f》(2002年6月,河出書房新社)出版之后,我就開始著手這本書的準備工作?;艘荒甑臅r間,總算是寫出了一本讓自己滿意的書。在此之前,我已經(jīng)寫過兩本以大江健三郎命名的書,一本叫《森林的思想和生存方式的原理——大江健三郎論》(1989年,彩流社),另一本叫《大江健三郎和這個時代的文學》(2001年,勉誠社)。不過,由于我太急于找到讓自己滿意的大江文學的解讀方法,以至于這兩本書中出現(xiàn)了這樣一種傾向:對于“難懂”的大江文學,我疏忽了對它在文學上的產(chǎn)生、環(huán)境以及所依據(jù)的理由等方面的闡釋和說明。我對自己以前的大江研究作了反省,并在此基礎之上,重新回到“原點”來解讀大江文學,而且,我還一直追溯到“最早的時點”去弄清它所包含的意義,也正是在這一目標之下,才有了這本書的誕生。初中時代,當我看到《感化院的少年》時曾為這個奇妙的題目驚訝不已;上高中時,在好奇心的驅(qū)使下,我又看了《我們的時代》;大學時代的我一邊胸懷“革命”理想,一邊咀嚼《萬延元年的f00tball》中“挫折”的滋味;直到《同時代的游戲》開始出現(xiàn)了真正令我興奮不已的“峽谷村莊的故事”,也就是“根據(jù)地建設的故事”。時至今日,已經(jīng)二十余載,我從來也沒有覺得大江文學有任何“難懂”之處,不過,我似乎也明白幾分坊間謂其“難懂”的理由。進入70年代,大江就開始有意識地把俄國形式主義、文化人類學(山口昌男理論)等方法導入作品,另外,作品中出現(xiàn)的名字,如布萊克、但丁、莎士比亞等,也確實“迷惑”了讀者,以至于他們認為大江的小說變得越來越“看不懂”。他所建立的小說世界的主軸是“我”,是“生活”,這很容易讓人誤解為“私小說”,盡管他采用的是和“私小說”完全不同的文體。可以毫不夸張地說,在戰(zhàn)后文學者當中,沒有人比大江更講究“方法”了。很多讀者不正是被那多得有些“過?!钡姆椒ㄅ媚坎幌窘o了嗎?但是,剝?nèi)ミ@些“方法”的外皮(表象),就能看到,大江一直堅持著一個創(chuàng)作態(tài)度,它的基礎是這樣一個原理——“只要人是歷史性生物,那么,理所當然,文學的作用就是創(chuàng)造包含著過去與未來的同時代,以及生活在其間的人的典型。”(《從戰(zhàn)后文學開始,通過新的文化理論》,1986年)大江文學中具有代表性的“生存方式的典型”就是“根據(jù)地思想”,應該說,這一思想已經(jīng)到達了登峰造極的地步。這本書的寫作目的之一也就是要闡明這一點。另外,大江在不少隨筆中都說過,自己從小就是個“愛做夢的少年”,是“書蟲”,是“文學少年”和“文學青年”。顯然,他也寫過詩和散文。然而,這些東西卻像是“虛構(gòu)”的一樣,至今為止的大江研究中沒有只言片語提到過它們。然而,就在寫作本書的時候,通過篠原茂先生的介紹,我有幸見到了大澤剛志先生。篠原先生曾經(jīng)給《大江健三郎·再發(fā)現(xiàn)》(2001年,集英社)提供過“年譜”,而大澤先生則是大江松山東高中時代的同學,還同屬于文藝部。從他那里我得到了他所收集的至今鮮為人知的大江的詩作以及成名前的小說??梢哉f,多虧了大澤先生的幫助,使我在大江初高中時代的作品中發(fā)現(xiàn)了大江文學的“原點”。如果本書有任何不同于以往的大江研究的地方的話,那么,這完全是因為和大澤先生的相識。在此,我向篠原先生、大澤先生表示真摯的謝意。另外,跟上次的《立松和平傳說》一樣,此書的出版也完全仰仗河出書房新社的長田洋一先生的幫助。在《立松和平傳說》出版之時,在我和立松先生、長田先生共同參加的會上,談到了創(chuàng)作本書的想法,當時,長田先生就跟我約定,一年之后把書稿交給他。多虧了長田先生不帶任何勉強的鼓勵,才有了這本書的誕生。對他的感激之情實在難以言表。最后,我衷心地祈禱,希望這本書能夠讓更多的讀者消除對大江文學的“難懂”的感覺。編輯推薦
《大江健三郎傳說》由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出版。圖書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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