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羊血

前言

　　國芳同志給我送來一摞文稿，是一部寫陳卿起義的小說，名為《青羊血》。由于工作繁忙，總是無暇拜讀。一個周末下午，忙里偷閑，捧稿享閱，頓入勝境。近40萬字的鴻篇，當(dāng)最后一個字收入我的眼簾，已是次日晚餐時分，期間，除接了幾個必要的電話外，我是一氣覽盡的。掩卷沉思，陳卿、陳琦、陳相、陳奉、石龍、王英、吳學(xué)生等農(nóng)民軍一個個鮮活的面孔不時在我面前浮現(xiàn)。從石坂頭到谷堆地，從虹梯關(guān)到風(fēng)門口，從馬武寨到七子溝，從潞城到潞州，從長子到高平，一個個動人心弦的場面，一場場腥風(fēng)血雨的廝殺，是那樣的驚心動魄，是那樣的慘烈悲壯。由此衍生出來的“長治”、“平順”，每一筆、每一劃都是青羊血的浸染。浸染著這里的山水，浸染著這里的土地。陳卿的故事演繹成一段千秋萬代的壯歌，傳頌在平順大地，傳頌在太行山里。　　來平順工作之前，我翻閱過平順的縣志，從中了解到在明正德十一年（1516）到明嘉靖七年（1528）間，在山西潞州青羊里曾爆發(fā)了一場以陳卿為首的農(nóng)民起義。這支起義軍英勇斗爭8年，涉及晉豫兩省，使“全晉之地震恐”“天子震怒”（康熙三十二年本《平順縣志·創(chuàng)建平順縣記》），是繼葉宗留、鄧茂七起義、劉通、李源起義、楊虎、劉六、劉七等起義之后的又一次規(guī)模較大的農(nóng)民起義，給朱明王朝以沉重的打擊，在中國農(nóng)民起義歷史上占有重要的一頁。陳卿是現(xiàn)在的平順縣石埠頭村人，明正德年間為潞城縣衙小吏，“欺官舞弊，被革不悛”?。滴跞瓯尽镀巾樋h志·創(chuàng)建平順縣記》）。正德十年（1515）和其父陳琦、伯父陳曩、叔父陳良、陳——鐸，弟陳奉等，因不滿明王朝的黑暗統(tǒng)治聯(lián)合河南的王仲興、王仲杞等，在青羊里依山為寨，抗差役、抗賦稅，招兵買5，準(zhǔn)備起義。嘉靖元年（1522），陳琦、陳卿父子等揭竿而起。義軍聲威撼動了潞州府，多次派官兵攻打不克。陳卿起義，深得民心，一呼百應(yīng)，農(nóng)民競相加入。“恃險出沒，官吏不能制，兩年聚眾兩萬，張旗建號。”（民國《平順縣志·陳卿應(yīng)殿》）“官民出捕，拒之，多殺傷。”（夏言《桂州奏議·勘青羊山平賊功次以明賞罰疏》）嘉靖四年（1525），山西、河南巡撫衙吏合兵進剿，慘遭失敗。義軍揮師東向，直逼河南林縣、河北武安、涉縣一帶。嘉靖6年（1527）元月，山西巡撫常道調(diào)兵進攻青羊山，再次慘敗。接著，青羊軍主動出擊．旗麾南指陵川、高平。起義軍的勝利震驚北京，明世宗“乃敕三省會剿。”（張熙修《山西通志·大事記》）嘉靖七年（1528）五月，總兵魯綱統(tǒng)京師、山西、河南三路大軍進剿。十月，義軍與官軍英勇決戰(zhàn)，但終因寡不敵眾，全軍覆沒，陳卿被俘。明世宗派主張征剿青羊山最激烈的兵科給事中夏言處理善后事宜。夏言看到當(dāng)?shù)厝嗣竦纳羁嗖豢把?，反抗情緒仍舊滋長，隨時有步陳卿后塵的可能。所以“給事夏言建議置縣并置守備軍官以防余孽復(fù)萌”（夏言《桂州奏議·青羊山撫諭相度升設(shè)大略疏》），呈請在青羊山上設(shè)置縣治。以加強統(tǒng)治消除后患。明世宗對此大加贊賞，取“平順百世之澤”之意（康熙三十二年本《平順縣志·創(chuàng)建平順縣記》），賜名平順縣，取“長治久安”之意，設(shè)立長治縣，潞州升為潞安府，嘉靖八年（1529）九月，割潞城縣16里（里是明朝的縣下行政單位，近似于現(xiàn)今鄉(xiāng)的建制），壺關(guān)縣10里，黎城縣5里，共記31里為平順縣版圖，在青羊村設(shè)縣治?！　〗?00年過去了，青羊依舊在，幾度夕陽紅。遠去的是鼓角爭鳴，沉寂的是戰(zhàn)馬的嘶鳴，留下的是世代的傳領(lǐng)，書寫的是歷史的面孔。如何把這段歷史演繹成動人的故事，如何把這段波瀾壯闊的農(nóng)民起義用文學(xué)的形式講給后人，如何讓更多的人了解“長治”的由來、“平順”的由來，是史學(xué)家們研究的課題，是文學(xué)家們思考的領(lǐng)地，更是許許多多平順人的心愿。到平順工作以來，雖然時間不長，但這方神奇的土地吸引著我，這里英雄的人民感染著我，這里堅強堅韌、奮斗不息的精神鼓舞著我，這里深厚豐富的文化底蘊感動著我，我已經(jīng)深深愛上了這里的一切。更好地弘揚傳統(tǒng)文化，挖掘歷史文化，展現(xiàn)平順文化，傳播平順文化，又何嘗不是我個人的心愿？　　我對文學(xué)是個外行，對國芳同志的作品不敢妄加評價。從個人感受來講，我覺得《青羊血》堪稱一部比較客觀詳盡全面反映陳卿起義的成功之作。聽平順的同志對我講，關(guān)于陳卿起義的這段歷史除縣志記載外，民間也有一些流傳的故事，八十年代文化館的同志也收集過這方面的史料、傳聞，但大都是支離破碎的，沒有形成一個完整系統(tǒng)的東西。這次國芳同志把陳卿起義創(chuàng)作成了長篇小說，可以說是為平順文化、平順人民做了一件大事、好事。　　《青羊血》反映的是一次規(guī)模宏大、深得民心、曠日持久、震撼朝廷的農(nóng)民起義。這是一個真實的歷史事件，寫這樣的小說既要尊重歷史、客觀反映歷史，又要形象生動藝術(shù)再現(xiàn)歷史。這是歷史小說最難把握的一個問題，也是必須正視的一個問題。對這個問題，作者是費了一番工夫的，書中的引證、引據(jù)、引言、引物足可以證明。他翻閱《明史》，研究《平順縣志》，假日書店抄寫，晝夜網(wǎng)上查閱，力求每個史料的真實、準(zhǔn)確。除此之外，作者在人物的塑造上匠心獨運，處理得當(dāng)。如主人公陳卿，他既不是嘯聚山林的山大王，也不是武藝超群的綠林英雄，他既不同于擁有雄兵百萬的將帥，又不同于威震一方的莽漢猛杰。他出身農(nóng)民，進過衙門當(dāng)過差，他行俠仗義，路見不平一聲吼，他嫉惡如仇，殺富濟貧為百姓，他情深義重，親情友情集一身。書中的陳卿首先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他也有父母兄弟，他也有妻兒老小。其次才是一個農(nóng)民軍領(lǐng)袖，他能耍拳舞刀，他能號令三軍，他能和窮苦百姓禍福同享，他能在危急時刻臨危不懼，他對明王朝的黑暗統(tǒng)治深惡痛絕，但又不能夠旗幟鮮明地立號稱雄。農(nóng)民的弱點和優(yōu)點在他身上得到了集中的體現(xiàn)。作者塑造的陳卿正是這樣一個個性鮮明的人物，對陳卿從一個普通農(nóng)民到農(nóng)民軍起義軍領(lǐng)袖的成長過程，對朝廷、對官府、對親人、對朋友、對百姓的情感把握都處理得非常得體，立在我們面前的是個有血有肉、有喜有憂、有德有志、有剛有性、有愛有恨、有得有失的真實的陳卿。另外，陳卿的父親陳琦、兄弟陳相、陳奉，河南農(nóng)民軍頭目王仲杞、農(nóng)民軍頭領(lǐng)石龍、王英、吳學(xué)生，還有明朝官吏夏言、王琳、楊良臣、常道、魯綱等人物塑造也各有特點，讀者自會在書中領(lǐng)略，恕不再贅述。令人欽佩的是，作者在描寫青羊山農(nóng)民起義的時候能夠與當(dāng)時明王朝的最高統(tǒng)治者聯(lián)系起來，能夠用犀利的筆鋒揭露出明正德、嘉靖年間時政的腐敗、社會的黑暗?！爸扉T酒肉臭，路有凍死骨”，苛捐猛于虎，百姓無生路。透過這些歷史背景、歷史畫面、歷史場景、歷史事件，給讀者留下豐富的空間去思考、去思索、去認識青羊山農(nóng)民起義的深刻原因、失敗的深刻教訓(xùn)。我想，這應(yīng)該是作者創(chuàng)作此書最根本的用意所在?！　￡惽涞乃朗菓K烈的。他是用遼代創(chuàng)設(shè)的凌遲法被處死的。他被割了九百七十三刀后心臟被挖。即使在承受這種奇特而歹毒至極的刑法時，昏迷中，陳卿喊叫最多的還是“糧啊，糧！”他因糧入衙，因糧犯科，因糧舉旗，因糧聚眾，因糧被剿，因糧被殺。英勇的陳卿倒下了，青羊山農(nóng)民軍的壯士們倒下了。但他們追求光明，護衛(wèi)正義的旗幟永遠不會倒，他們不畏強暴，英勇奮爭的精神永遠不會倒，他們體恤天下蒼生的情懷永遠不會倒。他們的血滲透在青羊山上，青羊山因他們而揚名，青羊山因他們而增添色彩。陳卿，陳卿，長治，長治，平順，平順！　　國芳同志是地地道道的平順人，后遷居潞城。他心系平順，情系平順，根在平順。正是這種魂牽夢繞，對家鄉(xiāng)熱戀的情結(jié)，支撐著他創(chuàng)作《青羊血》的信念，激發(fā)著他創(chuàng)作《青羊血》的靈感。為搜尋資料，他一次又一次地親臨故地，一次又一次地托親告友。從北京到南京，從長治到太原，都有他的聯(lián)系網(wǎng)絡(luò)。這些網(wǎng)絡(luò)成為他獲取資料、信息的源泉。為更多地了解陳卿家族史料，他五次三番，三番五次到石埠頭村尋找舊址，尋訪耄耋之人。為真實再現(xiàn)當(dāng)年青羊軍戰(zhàn)斗生活的場景，他不怕千難萬險，不怕千辛萬苦到絕壁萬丈的七子溝尋找馬武寨、申河寨，到一夫當(dāng)官、萬夫莫開的虹梯關(guān)、玉峽關(guān)重走古險道、重登哈嘍梯、重過井圪筒。他幾乎走遍了當(dāng)年陳卿留下足跡的地方，誰能說清他灑下了多少汗水，費盡了多少精力，耗盡了多少心血。　　身為平順人，國芳同志深深地愛著這片土地。他對家鄉(xiāng)是那樣的熟悉，他對家鄉(xiāng)是那樣的情有獨鐘。我們從他創(chuàng)作的《青羊血》的字里行間都能感受到這種情、這種愛。如，他對這里的奇山秀水寄于贊美之情，他對大山里的幾十種中藥材如數(shù)家珍，他還把家鄉(xiāng)的黨參、花椒、柿餅盡入書中。特別是介紹奇藥“五靈脂”時，把它的性能作用，采獲方式交代得是那樣的仔細，那樣的清楚，似乎在傳授一種技能、技巧。如果不是對平順這片土地的深情，不是對家鄉(xiāng)的熱愛，是斷然沒有這種靈性、這種感悟的。讀《青羊血》，讓我們在感受青羊農(nóng)民軍浩蕩、浩氣、悲愴、悲壯、英雄、英勇的同時，還可盡情領(lǐng)略平順的地域風(fēng)情、民俗民言、優(yōu)美傳統(tǒng)、民間特產(chǎn)，可謂一書多得。但這并不是說《青羊血》盡善盡美。統(tǒng)觀全篇，史的成份足，事的成份缺，實的成分足，虛的成分缺，表的成分足，里的成分缺，在結(jié)構(gòu)的嚴謹性上、語言的生動性上、情節(jié)的細節(jié)性上、人物的深入性上等等還有待于進一步推敲?！　∫糟~為鏡可以整衣冠，以人為鏡，可以知得失，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住青羊地，讀《青羊血》，做青羊人，思青羊事。讓這方熱土勃發(fā)生機，充滿希望，讓這里的人民安居樂業(yè)，幸福美滿，是我最大的心愿。民以食為本。民本、民生、民安、民和，這應(yīng)是歷代執(zhí)政者的根基，如是，民之幸甚，家之幸甚，國之幸甚！　　感謝《青羊血》給我的啟迪，愿國芳同志創(chuàng)作出更多更美的作品奉獻給家鄉(xiāng)人民、奉獻給更多的讀者。我等待著國芳同志的佳音，我堅信能聽到國芳同志的佳音！　　是為序?！　￡慁i飛　　2007年7月于青羊山　?。ㄗ髡邽橹泄财巾樋h委書記）

內(nèi)容概要

　　《青羊血》將古上黨歷史名人、名山大川、文物遺跡串聯(lián)了起來，是一本了解長治地區(qū)重要歷史，更是迄今為止描寫陳卿造反這一歷史悲劇最詳盡的讀物。草莽英雄遠去，地名越發(fā)輝煌。咋能淹沒這段歷史？研究歷史的學(xué)者不妨將它當(dāng)作小說讀，純粹看小說的朋友不妨將它作為歷史資料一閱。

作者簡介

　　李囤芳，男，山西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1962年11月生于山西省平順縣，曾在晉東南行署糧食局、長治國家糧食儲備庫、長治市天晚集根食儲備庫任職，2007年被評為山西省勞動模范、長治市優(yōu)秀企業(yè)家。1984年開始發(fā)表詩歌、散文、小說、報告文學(xué)等，部分作品獲獎并被多家媒體轉(zhuǎn)載。2004年出版作品集《天地根心》。

書籍目錄

楔子一　陳卿西去當(dāng)差受羞辱武宗南巡染病競升天二　排斥異己王琳攆陳卿派定里長縣衙逼陳琦三　探山溝共謀私墾荒田欲還債合伙鋌而走險四　王僉事敲山震虎發(fā)怒楊知縣自告奮勇招安五　心儀招安陳卿反被俘懼怕牽連夫妻躲娘家六　思逃脫押解途中裝憨走夜道深山溝里遇狼七　繩截頭倒提官兵下井虎歸山推舉陳卿升王八　北京城請安借機告狀懷慶府幫工趁火打劫九　賑濟災(zāi)民砸開常平倉群雄齟齬分拔馬武寨十　猛虎出山一舉占四方巡撫赴潞危言震三縣十一　躲避選秀女倉促跳崖憤殺黑衙役火速上山十二　威武泥腿子議號定旗嬌嫩杭州女刨根問底十三　小舅子察看姐夫究竟李知縣挖苦王琳失信十四　領(lǐng)旨進剿秦州被俘虜奪職致仕邵經(jīng)好寒心十五　穿墻而人個個露崢嶸觥籌交錯杯杯見真情十六　白鳳與陳卿擦肩而過杭州為王英續(xù)弦奔波十七　圍困潞州城左右為難回訪沈王府上下其手十八　六月六牲口過節(jié)圈養(yǎng)七月七鐵匠端坐大堂十九　王英緊追白鳳成眷屬農(nóng)軍撤出潞州作休整二十　陳曩瘦骨嶙峋押刑場王琳醉酒不醒上西天二十一　王恕仰觀藍天解夢境嘉靖嚴督守巡逮叛民二十二　一州之長青羊山誘降兩省巡撫開封城約會二十三　四路進剿都司遇重創(chuàng)一鼓作氣知州被俘獲二十四　李監(jiān)生自薦人山招撫魯總兵奉命移住督軍二十五　盼望已久杭州終懷孕遷延迂回魯綱始上山二十六　目視兵器營明火執(zhí)仗足踏蓮花池暗請加兵二十七　張尚書力主駐兵征剿楊首輔二上賊情奏對二十八　石龍入城偷襲九龍壁潘塤進山獻計黎城縣二十九　八萬官兵合剿青羊山　四方將士分守關(guān)隘口三十　審訊俘虜中了反問計催促親人重返谷堆地三十一　收林縣潘塤春風(fēng)得意戰(zhàn)洪梯陳卿憂慮稍安三十二　暗助翟副使偷襲風(fēng)門明令陳營首自殘耳朵三十三　危機四伏緊逼青羊里偏安一隅夜?jié)撈咦訙先摹∧抉R渡河李莊口迎敵燭羊爬山穿垴山失守三十五　■圪筒不敵正面火炮洪梯子難防背部冷箭三十六　身懷六甲跳崖如脫兔手持雙錘殺敵似擂鼓三十七　窮途末路困守申河寨初戰(zhàn)告捷移師羊尾子三十八　天崩地陷百勇士殉難大廈將傾眾弟兄泣降三十九　昂首揚眉常軍山被俘志滿意得第一碑題詞四十　王應(yīng)鵬喪父回鄉(xiāng)丁憂夏桂洲受命人山踏勘四十一　曠世喧囂無情風(fēng)雪遮戰(zhàn)火痕跡依然觸目驚四十二　屋空米盡張榜始賑銀披枷帶鎖獄審終不悔四十三　牛鸞出示名籍查余黨夏言焚毀文簿赦脅從四十四　廢州升府嘉靖求長治割地置縣欽差圖平順?biāo)氖濉〗饩﹩栕镪惽涮幜柽t遁跡空門白鳳成啞人尾聲后記

章節(jié)摘錄

　　十一　躲避選秀女倉促跳崖　憤殺黑衙役火速上山　　潞城往東南走十幾里路有個三井村，村子里缺水，卻是世代迭出銅、鐵、銀匠。當(dāng)?shù)厝死顟?yīng)龍保駕正德皇上有功被封了相，近水樓臺先得月，舉薦了該村的銅匠到宮里做事。工匠技藝高超，北京皇宮東西長廊精美絕倫的鎏金銅缸，就是他們領(lǐng)工鑄造的。潞州人一提起銀匠、潞綢與砂鍋，覺得頗有臉面?！　°~匠中有位王英，高高的個頭，三十多歲，屬牛，生就一副牛脾氣，倔強起來誰都別想勸說動。他生于銅鐵銀匠世家，長年累月在京城為皇宮鑄造銅缸、銅鼎，結(jié)了層銅錢厚老繭的雙手，較常人又粗又大。恰好宮里有位老太監(jiān)是潞城人，一個偶然的機會太監(jiān)與他對話時，相互聽口音知是老鄉(xiāng)，再對話竟是同縣同鄉(xiāng)人。一來二去混得無話不談。這太監(jiān)原先娶過老婆，有過男女間的體驗，唾沫四濺向王英講了許多宮廷秘聞，直把王英的眼睛鼓得老高，張了大口驚訝得半天合不攏。老太監(jiān)對他說，正德九年正月乾清宮里放燈不慎失了火，眼看火勢正盛將要危及乾清宮，皇上卻仍舊要去豹房安歇，臨行前回首望著火光沖天的場景，競笑說：“朕看到了好一棚大煙火！”有年正月初七一大早，百官們穿戴得整整齊齊等候皇上來上朝，要為三天后的郊祀大禮舉行誓戒。百官們畢恭畢敬左顧右盼等到薄暮時分，仍不見正德皇上半個人影。百官正在躊躇間，忽見執(zhí)駕之人和衛(wèi)士一哄而散，黑暗中有人傳來了旨意：“今日免朝。”百官啼饑號寒，憤憤拂袖而歸。誰知到了初九這一天，百官又起了個絕早，奔赴齋宮等候，豈料皇上又姍姍來遲，天黑方到。正德皇上匆匆上壇行了禮，旋即下壇而散。寒風(fēng)中顫抖了一天的百官們沒想到這么重大的祭天儀式，只片刻就結(jié)束了?！　√O(jiān)又告訴他：“嘉靖皇上從十七歲就迷戀上了齋醮，道士教給他兩種長生之道：一是齋醮，二是采陰補陽。每年要花去二三百萬兩銀子?！薄　⊥跤枺骸吧妒驱S醮？”　　“齋醮，就是建道壇，齋沐之后向神仙祈福。齋醮要向天神呈奉用石朱筆寫在青藤紙上的祝詞，叫做青詞?！薄　±咸O(jiān)見他聽得入迷，講起故事來越發(fā)上了癮，神采飛揚地把宮廷里的事索性放膽告訴了他：“皇上從全國各地搜羅了一些道士高人，封以高官厚祿，視為知己。除了求雨、祈嗣，皇上首先想要尋找長生之道，永掌乾坤；二來是為了修煉房中術(shù)，遍嘗天下美人?！薄　⊥跤⒓{悶：“房中術(shù)那不是折壽嗎？”　　老太監(jiān)搖搖頭：“這你不懂。房中術(shù)也是養(yǎng)生術(shù)?；噬喜申幯a陽，就是既想長生又不想節(jié)欲。道士教皇上養(yǎng)生，除了主靜、主誠、主敬之外，不需要節(jié)制房事，只要掌握了房中秘術(shù)并與童女交配，就可以采陰補陽、延年長壽?；噬献寣m女每天日出時分就去御花園中采集甘露，供他飲用。許多宮女因此累倒、病倒。道士們整天為皇上煉制各式各樣的春藥，最數(shù)紅鉛制成的小藥丸金貴?！薄　⊥跤⒂蛹{悶：“紅鉛是啥東西？”　　老太監(jiān)詭秘地悄聲道：“征討民女，是為了制作‘紅鉛丸’。紅鉛丸主要是十三四歲少女初次來的經(jīng)血。要不每次選好幾百號宮女干啥用？”　　王英由此曉得了從民間選那么多的宮女，一是為道士煉制紅鉛丸提供原料，二是充當(dāng)嘉靖泄欲的工具?！凹t鉛丸”是中草藥、礦物和經(jīng)血、秋石等玩意兒；秋石是大量的童男、童女尿煉成的。加入了秋石，紅鉛丸就成了春藥。嘉靖吞下這些藥物，回頭再瘋狂地對少女們進行“采補”。“采補”就是把少女當(dāng)作了煉內(nèi)丹的“爐鼎”。嘉靖少皇帝竟然和武宗一樣荒淫無道，更加靡費無度。王英聽來都不敢相信，心里罵道，原來皇宮是這般烏煙瘴氣，一個剛剛即位才十七歲的皇帝，竟然就迷上了道教與女色，這嘉靖墮落得既是最快也是最早的。后來見識得多了，王英也不以為奇?；实勐?！大明天下都是人家的，想怎折騰愛怎索取，誰能管得了？只要不礙咱的事，閑操心沒用。　　王英家中只有一個女兒，雖則十二三歲，卻出落得秋水凝眸，美艷如玉，芳體如蘭。知縣領(lǐng)了選美的差事后，盡力操持，派衙役選來選去，可巧相中了王英的閨女。也是合該出事，探親回京的鄉(xiāng)親告知王英：“你閨女恐怕讓選美的選上了?！薄　⊥跤㈩D時傻了眼：“啥？不會吧？”他急匆匆趕回了老家。他的家是當(dāng)?shù)貥O為常見的圪道院，打十幾丈深才能挖出水來。有錢的人家當(dāng)然不住這種圪道院，人站在窯頂可以窺視到院里的一切。發(fā)了財?shù)你y匠自會搬出圪道院。王英早盼著在京城多多掙些銀子，蓋個高敞闊亮的瓦房?！　∴l(xiāng)間不明就里的人，巴不得碰上選美這等好事，瞧見王英就恭維他說：“與皇上攀親有多榮耀，說不準(zhǔn)光宗耀祖，蔭及子孫呢！”　　王英一聽：“呸！你家閨女去吧！”他長年在京城耳濡目染，下了決心不讓女兒去受此屈辱。無奈縣衙一日三趟催促，眼望期限將盡，擇日要送去州里篩選，一家人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他曉得，萬一選上了，由不得你不去。他老娘整天抹淚哭泣。老婆跟路紅是姨表姐妹，到了這個份上，慌不擇路，打起了外出躲匿的念頭。妻子好言與他商量：“要不咱上陳卿那兒去吧。”　　王英一聽就來氣，揮揮手氣咻咻地說：“陳卿是皇上捉拿的欽犯，咱是憑手藝吃飯的正門正戶人家。去那兒躲，無疑上了不歸路?！薄　⊥跗藜辈y投醫(yī)，哭得昏天黑地：“不去那兒能去哪呢？跑了和尚跑不了廟，讓縣衙逮回來不是更糟？”妻子執(zhí)意道：“是去躲躲風(fēng)頭，又不是去住一輩子?！薄　∨畠荷俨桓?，聞聽父母和奶奶哭哭啼啼、絮絮叨叨商量，猜想這件事對她沒好。離開父母到老遠的地方去，她才不樂意哪。她忽然笑起來，對奶奶和父母說：“都不要發(fā)愁啦，官府想要女兒去，不就是看上女兒長得俊嗎？女兒去碰個窟窿，臉上有了疤，不就不要女兒去了？”　　奶奶心疼地抹淚哭了，搖搖頭說：“傻閨女，人活臉，樹活皮，墻上全憑一層泥。毀了臉，還怎樣出門見人！”　　王英一時也沒了主張，說：“先收拾好東西，到時躲跑麻利些。咱去哪兒還愁混口飯吃？再餓，也餓不死咱手藝人?！薄　∑拮诱f：“奴家看還是上陳卿那兒保險?！薄　⊥跤⒑敛蛔尣剑骸澳堑胤教啵率谴蛔?，糧沒糧，菜沒菜，又缺水?！薄　　霸廴ズ幽弦渤桑验|女嫁到外鄉(xiāng)去，躲個三年五載再回來?！薄　　鞍?。頂頂再看吧?！蓖跤⒛X袋成了一鍋糨糊，沒了主張。他家已經(jīng)攢了一堆磚瓦，一孔窯洞里也儲了些椽子。出去躲，他心疼積攢下的這些磚瓦木料被人偷去?！　∵@天，縣里來了三個差役走進了他的土窯洞圪道院。差役粗聲粗氣，扔下幾枚銀錢就要拉拽上女兒走。王英與妻子惶惶地作揖，苦苦哀求。妻子求情道：“等我給女兒做頓好飯吃，吃完飯，我兩口子去送女兒還不成？”找了好多托辭，沒敢說不讓女兒去?！　〔钜鄄焕頃@些，“廢話！上了縣衙會沒有飯吃？”　　一個臉上長瘊子的差役等得不耐煩了，斗雞一般仰起脖子生氣地咋呼道：“別南瓜長到柿樹上——胡攪蠻纏。這許多天啦，還黏糊啥？當(dāng)下就得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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