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時間:1999年 出版社:中國青年出版社 作者:劉方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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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方煒:我的長篇小說《放逐》被查禁的這些年里
2006年的12月5日這一天,對我來說是個好日子。就在這一天,我得到了一個消息,我的長篇小說《放逐》在北京圖書市場上不再被查禁了。
《放逐》是我的第一部長篇小說,寫于1994——1995年,第一次出版是在1997年,由中國電影出版社出版。第二次出版是在2000年,由中國青年出版社出版?!斗胖稹返某醺逵?00多萬字,在編輯出版的過程中,征得我的同意,刪節(jié)了6萬多字,出版時的字數(shù)是95萬字,分上下兩冊,共1225頁,裝訂出來像兩塊大磚頭。
寫作100多萬字的長篇小說,不僅是一項紛繁復雜的腦力勞動,還是一項極其繁重的體力勞動。在我之前,路遙先生寫完他的100多萬字的長篇巨著《平凡的世界》之后不久,就染疴仙逝了。所以,當我把自己禁閉在一間小房子里寫完這100萬字,重新樂呵呵地出現(xiàn)在朋友們面前的時候,朋友拿我開心說:人家寫了100萬字都累死了,你竟然還能在這里活蹦亂跳!寫完《放逐》的那一年,我38歲,還算是個青年,體力方面應該沒有問題。但即便如此,還是累出了胃病,并且掉了許多頭發(fā)。
這注定是一部命運多舛的小說。小說還沒出版,出版社就接到以某局某處名義打來的一個電話,說是聽說有這么一部書稿,里面有問題,你們不要出版云云。由于電話來得蹊蹺,并且打電話的人沒有留下姓名,出版社的領(lǐng)導在認真審閱了全稿之后,決定頂住壓力,堅持出版。負責這部小說終審的總編輯陳漢濤先生,當年曾經(jīng)在《中國青年》雜志社參與主持以“潘曉”名義發(fā)起的人生價值討論,是一位學識淵博、敢于擔當?shù)拈L者,在他的審讀意見中有這樣一段話:“真實,是這部小說最可貴的品格。直面社會,直指人心。媚俗者不愿為,怯懦者不敢為,平庸者不能為。它展現(xiàn)的真實,并非全都賞心悅目。但讀者自會評判——冷峻的現(xiàn)實勝過甜蜜的謊言一萬倍?!?br />與此同時,北京的幾位學者也傳閱了小說的初稿,并給予高度評價。大記者盧躍剛先生評價說:“這部小說的魅力在于用批判現(xiàn)實主義的眼光逼近性地敘述了1976——1989 十五年間的紛紜復雜的社會生活,讀來深感震撼?!痹u論家周政保先生說:“這是一部大作品:大規(guī)模、大視野、大容量、大氣度。中國人的命運及精神嬗變,在特定的背景下獲得了真實地體現(xiàn),可謂匪夷所思,不可多得?!?著名學者李書磊先生評論道:“在我看來,長篇小說應該具有扛鼎般的遒勁和抽絲般的細膩,在這樣的標準下,《放逐》是一部真正的長篇小說。”
小說出版后,在當年的長春圖書節(jié)上得到了高度評價和廣泛的市場認可,出版社受到鼓舞,把第一版的印數(shù)增加到3萬套。但是,很快就傳來不好的消息,北京圖書市場禁止《放逐》進入。接著,河北圖書市場也傳來同樣的禁售《放逐》的消息。我曾想親自到有關(guān)部門問個究竟,為什么禁我的《放逐》?理由是什么?但是我拿不到書面查禁的證據(jù)。也就是說,說禁你的書就禁了,并不通知你本人。甚至,出版社也沒有得到查禁《放逐》的書面通知,只是北京圖書市場和河北圖書市場上都不準出現(xiàn)《放逐》,一旦出現(xiàn)就給你沒收。你想找人講道理?沒處去講;你想去法庭起訴?卻連證據(jù)都拿不到。
好在《放逐》得到了讀者的承認,三萬套圖書最后在全國其他地方還是銷售完了。據(jù)說北京也賣了一些,是偷著賣,放在貨架底下,遇到來打聽此書的讀者就拿出來,遇到檢查就藏起來。我曾經(jīng)遇見一位畢業(yè)于政法大學的廣電部的青年干部,他說他曾經(jīng)在書攤上看到此書,當時拿著幾百多塊錢工資的他,面對58元的書價,實在是囊中羞澀,等到第二天他下定決心要購買此書,再來到書攤上找這套書時,書攤老板對他說已經(jīng)賣光了。我被他的敘述所感動,贈送了他一套完整的《放逐》。
由于此書在北京與河北被查禁,三萬套圖書賣完后,出版社沒有加印。2000年,中國青年出版社的朋友得知消息,堅持要我把《放逐》的出版權(quán)交給他們,由他們來跟圖書市場的管理部門交涉。但據(jù)我所知,他們的交涉也沒有成功,北京圖書市場的管理部門依然堅持查禁《放逐》。這樣,中國青年出版社在印了一萬套圖書后,也就草草收場。
除了作者本人之外,恐怕沒有人能夠體會到自己的嘔心瀝血寫出來的著作被蠻橫地封殺所帶來的痛苦,那是自己的孩子遭到劫殺一般的巨大傷害。而且,這種傷害還說不出來,因為你沒處去說,你甚至連書面證據(jù)都沒有。當然,有證人,當年所有的當事人都在,但是當時你別指望有人會為你作證,人家是要繼續(xù)吃圖書出版發(fā)行這碗飯的。即使是有人答應出面作證又能怎樣呢?雖然憲法規(guī)定每個公民都享有出版自由的權(quán)利,但我們的司法制度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家都知道,這樣的官司是注定打不贏的,連受理都不會受理,不管你有多么充足的道理和證據(jù)。
當然,也有安慰,甚至是感動。當年互聯(lián)網(wǎng)還沒有普及,許多讀者寫信給我,其中一位是在海外留學的女孩兒。她竟然萬里迢迢地把兩塊大磚頭一樣的《放逐》帶到了國外!在信中她對我說:《放逐》成為她在異國他鄉(xiāng)最好的伙伴,每天很疲憊地回到宿舍,讀一段《放逐》,能讓她得到祖國文化的溫暖和心靈的平靜。近年來,我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讀到一些網(wǎng)友對《放逐》的評價,其中一位網(wǎng)友把《放逐》列為五十年來中國最好的五部小說之一。另一位網(wǎng)友則評價說:“可以與路遙珠聯(lián)壁合的是劉方煒的史詩般的長篇巨著,可惜此書生不逢時,一直未能火起來,既沒有評論家捧場,也沒有引起讀者的注意,但我有幸讀過并珍藏此書,感到此書反映了時代風云,描繪了歷史巨變,刻畫了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頗具大家風范。”讀到此文,我在心里苦笑道:你哪里知道,《放逐》的命運比你說的還要悲慘許多,目前它在北京還在禁書之列呢!
最讓我感動的是一位網(wǎng)名叫作藍月的朋友,這位朋友在自己的博客里寫道:“這些年,一直喜歡一本書,劉方煒的《放逐》,我完完整整的一共看過六遍,閑下來時也喜歡拿過來翻翻,同事和朋友總喜歡來借書,只有這套一直不曾借出過。那是在一九九八年的五月,去山東玩,在一個朋友家里發(fā)現(xiàn)的,只有上集。兩夜沒睡,一口氣讀完了,心底里的心痛的震驚卻久久不散。回家后,就去跑書店,一連跑了幾家書店才找到,毫不猶豫就買下一整套,58.8元,在當時是我工資的八分之一?!?br />在這里我要鄭重地說:藍月,謝謝你!在我的《放逐》被查禁的日子里,你和其他讀者對《放逐》的熱愛支撐著我繼續(xù)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的信心。
兩個多月前,我在新浪開了博客,陸續(xù)發(fā)表自己的一些社會觀察心得,沒想到一些《放逐》的讀者找到了我的博客,給我留下讀完《放逐》之后的熱情洋溢的感言。令我感到震驚的是,這些讀者大部分年齡都很小,屬于“80后”的一代。在留言中,他們直接把我稱為“劉叔叔”,感謝我?guī)ьI(lǐng)他們認識了屬于他們父輩的那個年代,并且不約而同地問我在哪里能夠找到《放逐》的續(xù)集。當然,我只好遺憾地回答:暫時沒有續(xù)集。
九年前,當那位留學海外的女孩兒給我寫信的時候,大概也是二十多歲吧,現(xiàn)在她應該已經(jīng)步入了三十歲的年齡段。九年之后,又有一批二十多歲的青年在閱讀《放逐》,并且把《放逐》作為他們認識歷史、充實人生的課程。在文學被社會邊緣化的今天,作為一個小說家,我為此深感驕傲。我的朋友郭小聰教授認為:文學的價值就在于一遍一遍的閱讀,一代一代的閱讀。誠哉斯言!
兩個星期前,當年《放逐》的發(fā)行人帶我來到位于甜水園路的北京圖書市場,當年正是在這個圖書市場首先傳出來《放逐》被查禁的消息。我們在市場辦公室找到一位工作人員,向他詢問《放逐》是否還在查禁名單之列。這位工作人員告訴我們,他記得有這么檔子事情,好像說《放逐》有點政治問題,但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前兩年北京市政府有個文件,取消了圖書市場管理部門的這種審查制度,出版社的圖書只要是符合國家的出版管理條例,手續(xù)齊全,圖書市場管理部門就不再多管了。從圖書市場的大樓里出來,天氣依然陰沉沉的,還飄著零星的雨絲,但我卻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心里想:我們的國家畢竟在進步,哪怕是局部的、微小的進步,也是值得我們身在其中的人感到欣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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