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隊的故事

出版時間:2008-1  出版社:中國盲文出版社  作者:史鐵生  頁數(shù):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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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nèi)容概要

  有人說,我們這些插過隊的人總好念叨那些插隊的日子,不是因為別的,只是因為我們最好的年華是在插隊中度過的。誰會忘記自己十七八歲、二十出頭的時候呢?誰會不記得自己的初戀,或者頭一遭被異性攪亂了心的時候呢?于是,你不僅記住了那個姑娘或是那個小伙子,也記住了那個地方,那段生活。

作者簡介

史鐵生,男,漢族,1951年生于北京。1967年畢業(yè)于清華附中,1969年去延安地區(qū)插隊落戶。1972年因雙腿癱瘓回到北京,在街道工廠工作,后因急性腎損傷,患尿毒癥至今。1979年發(fā)表第一篇小說《法學教授及其夫人》,由此開始文學創(chuàng)作。其中《我的遙遠的清平灣》、《奶奶的性星》、《命若琴弦》、《我與地壇》、《務虛筆記》和《病隙碎筆》等作品多次在全國獲獎?,F(xiàn)為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

章節(jié)摘錄

插圖:一去年我竟作夢似的回了趟陜北。想回一趟陜北,回我當年插隊的地方去看看,想了快十年了。我的精神沒什么毛病,一直都明白那不過是夢想。我插隊的那地方離北京幾千里路,坐了火車再坐火車,倒了汽車再倒汽車,然后還有幾十里山路連汽車也不通。我這人唯一的優(yōu)點是精神正常,對這兩條殘腿表示了深惡痛絕;就又回到現(xiàn)實中來。何況這兩條腿給我的遺憾又并非唯此為大。前年我寫了一篇關(guān)于插隊的小說,不少人說還象那么回事。我就跟幾個也寫小說的朋友說起了我的夢想。大家說我的夢想從來就不少,不過這一回倒未必是,如果作家協(xié)會肯幫忙,他們哥兒幾個愿意把我背著扛著走一回陜北。我在交友方面永遠能得金牌,可惜沒這項比賽。作家協(xié)會的同志說我怎么不早說,我說我要是知道行我早就說了,大伙都說“咳——!”連著幾夜失眠。我一頭一頭地想著我喂過的那群牛的模樣,不知道它們當中是不是還有活著的。耕牛的壽命一般只有十幾年。我又逐個地想一遍村里的老鄉(xiāng),肯定有些已經(jīng)老得認不出了,有些長大了變了模樣,我走后出生的娃娃當然更不會認得。就又想我們當年住過的那幾眼舊石窯,不知現(xiàn)在還有沒有。又去想那些山梁、山峁、山溝的名字,有些已經(jīng)記不清了。我攔過兩年牛,為了知道哪兒有好草,那些山梁、山茆、山溝我全走遍……很快定了行期。我每晚吃一片安定,養(yǎng)精蓄銳。我又想起我的一個朋友,當年在晉中插隊,現(xiàn)在是北京某劇團的編劇,三十二歲成家,帶著老婆到他當年插隊的地方去旅行結(jié)婚,據(jù)說火車一過娘子關(guān)這小子就再沒說過話,離他呆過的村子越近他的臉色越青。進了村子碰見第一個人,一瞧認得,這小子胡子拉茬的二話沒說先咧開大嘴哭了。我想很多插過隊的人都能理解,不過為什么哭大約沒人能說清。不過我想我最好別那樣。不過我們這幫搞文藝的是他媽好像精神都有點毛病。不過我不這么看。一行七人,除我之外都沒到過陜北,其中五個都興致很高,不知從哪兒學來幾句陜北民歌,哼哼唧唧地唱。我說,你們唱的這些都是被篡改過的,丟了很多人情味。只一人例外,說要不是為了我,他干嘛要去陜北?“我不如用這半個月假回一趟太行山?!彼谔猩疆斶^幾年兵。一路上他總說起他的太行山,說他的太行山比我的黃土高原要壯觀得多,美得多。我說也許正相反。他說:“民歌也不比你們那兒的差,”他說,于是扯了脖子唱:“干妹子好來果然是好,”我便跟他一塊唱:“走起路來好像水上漂……”“扯淡!這明明是陜北民歌。”“扯淡!”他也說,“當然是太行山的。”過了一會有人提醒我們:太行山也是黃土高原的一部分。“陜北也不過是黃土高原的一部分?!彼f,似乎找到了一點平衡。十幾年前我離開那兒的時候,老鄉(xiāng)就說,這一定不曉今生再得見不得見。我那時只是腰腿疼,走路有些吃力,回北京來看病,沒想到會這么厲害。老鄉(xiāng)們也沒料到我的腿會殘廢,但卻已料到我不會再回去。那是春天,那年春天雨水又少,漫山遍野刮著黃風。太陽渾蒙蒙的,從東山上升起來。山里受苦去的人們扛著老镢,扛著鋤,扛著彎曲的木犁,站在村頭高高的土崖上遠遠地望著我。我能猜出他們在說什么:“咋,回北京去呀?!薄罢Γ灰谶@搭兒受熬煎了?!薄斑@些遲早都要走哇。”老鄉(xiāng)們把知識青年統(tǒng)稱為“這些”或“那些”。仲偉幫我把行李搬上驢車,綁好。他和隨隨送我到縣城。娃娃們追過河,迫著我們的驢車跑,終于追不上了,就都站下來定定地望著我們走遠。驢車沿著清平河走,清平河只剩了幾尺寬的細流。隨隨趕著車,總擔心到縣里住宿要花很多錢,想當天返回來。仲偉說:“來回一百六、七十里,把驢打死你也趕不回來。放心,房錢飯錢一分不用你出?!彪S隨這才松了口氣,又對我說:“這一走怕再不得回?!彪S隨比我?guī)讱q,念過三年書?!暗没亓ǎ颗掠浺灿洸黄?。”他在鞋底上磕磕煙鍋兒,藍布鞋幫上用白線密密地納了云彩似的圖案。我光是說:“怎么會忘呢?不會?!贝孱^那面高高的土崖上,好像還有人站在那兒朝我們望……十幾年了,想回去看看,看看那塊地方,看看那兒的人,不為別的。二有人說,我們這些插過隊的人總好念叨那些插隊的日子,不是因為別的,只是因為我們最好的年華是在插隊中度過的。誰會忘記自己十七、八歲,二十出頭的時候呢?誰會不記得自己的初戀,或者頭一遭被異性攪亂了心的時候呢?于是,你不僅記住了那個姑娘或是那個小伙子,也記住了那個地方,那段生活。得承認,這話說得很有些道理。不過我感覺說這話的人沒插過隊,否則他不會說“只是因為”。使我們記住那些日子的原因太多了。我常默默地去想,終于想不清楚。夜里就又作夢:無邊的黃土連著天。起伏綿延的山群,象一只只巨大的恐龍伏臥著,用光禿禿的脊背沒日沒夜地馱著落日、馱著星光。河水吃夠了泥土,流得沉重、艱辛。只在半崖上默默地生著幾叢葛針、狼牙刺,也都蒙滿黃塵。天地沉寂,原始一樣的荒涼……忽然,不知是從哪兒,緩緩地響起了歌聲,仿佛是從深深的峽谷里,也象是從天上,“咿喲喲——喲嗬——”聽不清唱的什么。于是貧瘠的土地上有深褐色的犁跡在走,在伸長;镢頭的閃光在山背洼里一落一揚;人的脊背和牛的脊背在血紅的太陽里蠕動;山風把那斷斷續(xù)續(xù)的歌聲吹散開在高原上,“咿呀咳——喲喂——”還是聽不清唱些什么,也雄渾,也纏綿,遼遠而哀壯……又夢見一群少男少女在高原上走,偶爾有人停下來彎腰撿些什么,又直起腰來繼續(xù)走,又有人彎腰撿起些什么,大家都停步看一陣,又繼續(xù)走,村里的鐘聲便“當當當”地響起來……前不久仲偉帶著他四歲的女兒來我家,碰巧金濤也來了,帶著兒子。金濤的兒子三歲多。孩子和孩子一見面就熟起來,屋里屋外地跑,尖聲叫,一會哭了一個,一會又都笑,讓人覺得時光過得太快了點。去插隊的時候我們也還都是孩子,十七歲,有的還不到。后來兩個孩子趴在床上翻我的舊像冊,翻著翻著嚷起來:“這是我爸爸在陜北!”“的(這)是我爸爸帶(在)清平灣!”“叔叔,你怎么也有這張照片?”女孩子說。男孩子也說:“叔叔,的道當片(這張照片)我們家也有?!薄翱矗S土高原?!薄安挪皇悄?,的(這)是山!”“也是山,也是黃土高原!這些山都是水沖出來的,把挺平挺平的高原沖成這樣的……”仲偉滿意地看著他的女兒。男孩子感到自己處于劣勢,一把奪過像冊去:“我爸爸帶(在)那兒(它)插過隊!”“我爸爸也在那兒插過隊?!碑吘构媚锲夂??!澳惆职值ǜ桑┞锼ú澹╆??”金濤說他兒子從來不懂什么叫沒話說,就是有點大舌頭。小姑娘轉(zhuǎn)過臉去詢問般地看著她的爸爸。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評判知識青年上山下鄉(xiāng)的得失功過了。也許,這不是我們這輩人的事。后人會比我們看得清楚(譬如眼前這個小姑娘),會給出一個冷靜的判斷,不象我們帶了那么多感情……我、仲偉、金濤也都湊過去看那些舊照片。有一張是:十個頭上裹了白羊肚手巾的小伙子。還有一張:十個穿著又肥又大的破制服的姑娘。這就是我們一塊在清平灣插隊的二十個人。背景都是光禿禿的山梁、山峁、冒著炊煙的窯洞,村前那條沒不了膝的河。金濤和李卓坐在麥垛上。仲偉一本正經(jīng)扛著老镢站在河灘里。袁小彬一條腿蹬在磨盤上,身旁臥著“玩主”?!巴嬷鳌笔俏覀凁B(yǎng)的狗。數(shù)我照得浪漫些,抱著我的牛犢子。那牛犢子才出世四天,我記得很清楚。去年回清平灣去,我估計我那群牛中最可能還活著的就是它,我向老鄉(xiāng)問起,人們說那牛也老了,年昔牽到集上賣了??上У氖?,竟沒有一張男女生全體的合影?!』镒觽兒凸媚飩儎倓偛怀臣芰?,剛剛有了和解的趨勢,就匆匆地分手了,各奔東西。那時我們二十一、二歲。那張全體女生的合影,還是兩年前我見到沈夢蘋時跟她要的。她說:“那時候劉溪幾次說,男女生應該一起照張像。”我說:“那你們干嘛不早說?”她說誰敢跟你們男生說呀。我說:”恐怕不是不敢,是怕丟了你們女生的威風?!八托?,說:“真的,是不敢?!薄艾F(xiàn)在敢了?”“現(xiàn)在晚了?!薄安恢勒l怕誰呢?!薄罢l怕誰也晚了?!蹦菞l河叫清平河,那道川叫清平川,我們的村子叫清平灣。幾十戶人家,幾十眼窯洞,坐落在山腰。清平河在山前轉(zhuǎn)彎東去,七、八十里到了縣城,再幾十里就到了黃河邊。黃河岸邊陡巖峭壁,細小的清平河水在那兒注入了黃河。黃河,自然是寬闊得多也壯偉得多。我們那二十個人如今再難聚到一起了。有在河北的,有在湖南的,有的留在了陜西。兩個人出了國,李卓在芝加哥,徐悅悅也在美國。多數(shù)又回到北京,差不多都結(jié)了婚有了孩子,各自忙著一攤事。偶爾碰上,學理工的,學文史的,學農(nóng)林的,學經(jīng)濟和企業(yè)管理的,干什么的都有,共同的話題倒少了。唯一提起插隊,大家興致就都高。“那時候真該多照些照片?!薄澳菚涸趺淳蜎]想起來呢?”“光想革命了?!薄斑€有餓!”“還有把后溝里的果樹砍了造田。”“用破褲子去換煙抽,這位老兄的首創(chuàng)?!薄安灰@樣嘛,沒有你?”“餓著肚子抽煙,他媽越抽越餓……”話多起來,比手劃腳起來,坐著的站起來,站著的滿屋子轉(zhuǎn)開,說得興奮了也許就一仰在床上躺下,腳丫子翹上桌,都沒了。規(guī)矩,仿佛又都回到窯洞里。反復說起那些往事,平淡甚至瑣碎,卻又說到很晚很晚。直到哪位忽然想起了老婆孩子,眾人就紛紛看表,起立,告辭,說是不得了,老婆要發(fā)火了。三去插隊的那年,我十七歲。直到上了火車,直到火車開了,我仍然覺得不過象是去什么地方玩一趟,跟下鄉(xiāng)去麥收差不多,也有點象大串聯(lián)。大串聯(lián)的時候我還小,什么都不懂,起哄似的跟著人家跑了幾個城市,又抄大字報又印傳單,什么也不懂。其實我最愿意這么大家在一塊熱熱鬧鬧的,有男的有女的,都差不多大,—到一個遙遠的地方去干一點什么事。火車很平穩(wěn)地起動了。老實說我一點都沒悲傷,倒也不是有多么革命,只是很興奮。老實說,我也不知道我那么興奮都是因為什么。譬如說,一想到從現(xiàn)在開始指不定會碰上什么事,就興奮。譬如說火車要是出軌翻車了,那群女生準得嚇得又喊又叫,我想我應該很鎮(zhèn)靜,說不定我們男生還得好歹把她們女生救出來。不過由此又聯(lián)想到死,心里卻含糊。這時金濤湊到我跟前來,滿臉詭秘的笑,說:“剛才仲偉他媽跟他姐真夠神的……”“嘿,說真的你怕死嗎?”我忽然說。然后我裝出想考考他的樣子?!芭滤溃坎慌卵??干嘛?”“不干嘛。問問?!苯饾φJ真地看著我,猜不透我到底什么意思?!皼]事兒。我就問問;你剛才說什么?”“仲偉他媽跟他姐姐真神,”他滿臉又涌起詭秘的笑?!皠偛鸥賯フf,你們也得對女同學好點,都不小了,要是有什么事你們得多關(guān)心人家。神不神?”“這怎么了?”我說,“這有什么?!苯饾柿丝谕倌樕系男y變淺。我的反應有點出乎他的意料。老實說也出乎我自己的意料?!爸賯ジ阏f的?”“不是。是我聽見的,當時我就在旁邊?!彼樕系男y又加深,緊盯著我,希望我能對他這一發(fā)現(xiàn)表示出足夠的興趣。我想著別的:假如需要死,我敢不敢?!懊赡闶菍O子,”金濤又說?!罢f真的,你真的怕死不怕?”我說?!澳愠藻e什么藥了?”“甭費話,你真的怕不怕?”他嚴肅地想了大約一秒鐘:“不怕。你呢?”“廢話。”我說。車廂劇烈地晃動起來,火車在變換軌道,發(fā)出令人不安的鐵和鐵的磨擦聲。許多條鐵軌穿叉交錯?!爸賯ニ麐尭阏鎵蛏竦??!苯饾€在說。金濤是我們當中年紀最小的,個子并不矮,但是瘦,臉小,臉上縱橫著幾道皺紋,外號卻叫“?!?。這小子在車廂里四處亂竄又怪模怪樣學起女人哭來,嘴里念念有詞抑揚頓挫,自己并不笑大伙都說學得象,都笑。車起動的那會兒,站臺上有個中年婦女猛地大哭大喊,象是死了人。車開之前,車上車下就有不少人在抹眼淚,只是沒那么邪乎那會兒我和李卓勾肩搭臂在站臺上瞎蹓跶,一邊吃果脯;李卓帶了一盒果脯,說不如這會兒給吃完就算了。他不時地捅捅我,說“快瞧,那兒又有倆哭的?!薄翱烨瓶烨疲忠粋€。”我們在人群中穿來穿去,希望那些抹眼淚的人能注意到我們泰然自若的神態(tài),同時希望抹眼淚的人不妨再多點,再邪乎點。所謂惟恐天下不亂。我暗自慶幸沒有讓母親來車站送我,否則她非也得跟著瞎哭不可。我和李卓又逛了一陣兒,撿個人少的地方靠著根石柱子坐下,開始認真地吃那盒果脯?!澳銒尳駜涸缟峡蘖藛??”李卓問我?!澳銒尶蘖藛??”“我媽這回夠嗆,她們系里的人說不定要整她。不過她什么也沒干。”停了一會,李卓又說:“反正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薄八齻兿道镎f她什么?”“海外關(guān)系。你可別跟別人說?!薄胺判??!蔽艺f,然后嚴肅地向毛主席做了保證。后來我才知道這事本用不著我去跟別人說,他自己跟誰都說。這時候仲偉不知從哪兒喘吁吁地鉆出來,說:“你們倆上哪兒了?我這找你們勁兒的!”“你媽和你姐姐她們呢?”我問仲偉。“我讓她們回去了。”“你媽哭了嗎?”李卓問。仲偉裝著沒聽見,也靠著石柱子坐下?!昂伲銒尶蘖藛??”我說:“牛他們也不知哪兒去了。”“仲偉,你媽哭沒哭?”我趕緊又說:“金濤和小彬他們也不知上哪兒去了。”“嘿,仲偉,你媽哭……”“你媽!”我說,揣了李卓一腳?;疖囶^開始噴起氣來。仲偉一直緊閉著嘴發(fā)楞,這會兒問:“吃什么呢你們?”我們?nèi)齻€坐在石柱子那兒直把那盒果脯吃光,然后把紙盒子扔到火車底下的鐵道上去。一個鐵路工人瞪了我們一眼?;疖噰姎獾穆曇舴浅m?,如果你站在離車頭很近的地方你就知道了,那聲音非常響。后來不知怎么就上了火車,火車就開了。似乎一切都太簡單,還沒過夠癮。我覺得就跟出去玩一趟一樣。后來金濤就學那個中年婦女哭,“天呀地呀”的?!芭?!別瞎學了,那是徐悅悅她媽!”——不知從哪兒傳出了這么個消息。我至今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估計不過是源于一句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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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隊的故事》由中國盲文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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