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書生活

內(nèi)容概要

這本隨筆集精選顧隨先生一生的隨筆精品，分為“人與歲月”“人與名作”“書與禪宗”三部分，48篇隨筆是中國現(xiàn)代學(xué)與文結(jié)合的典范。    顧隨先生多才多藝，寫詩、填詞、作曲，都創(chuàng)有新的境界；小說、信札，也獨具風(fēng)格；教學(xué)、研究、書法，無一不取得優(yōu)越的成就；除此以外，他偶爾也寫點幽默文字、調(diào)侃詞章，既諷世，也自嘲。

作者簡介

顧隨（一八九七——一九六○）古典文學(xué)專家、作家、書法家。一九一五年后，在北洋大學(xué)、北京大學(xué)讀書。一九二。年開始，在燕京大學(xué)、北京大學(xué)、北京師范大學(xué)、河北大學(xué)等校任教，桃李滿天下，享譽海內(nèi)外。他是一位有獨見卓識的學(xué)者，有《稼軒詞說》、《東坡詞說》、《揣龠錄》等著作。他還是一位卓然特立的作家、劇作家。他精于書法，草楷皆工，為書法名家。他被譽為“一位極出色的大師級的哲人巨匠”。

書籍目錄

文與歲月  月夜在青州西門上  夫妻的笑——街上夜行所見  屐痕觸處  看賈波林的電影  燕園初進  夏初  偶感致季韶  汽車上、火車上、洋車上，與驢子背上  春天的菜  剜薺菜  我與禪的因緣  “似則似，是則非是”——禪與詩的關(guān)系  學(xué)禪入手處  古都黎明前  竹庵附近  槐蠶人與名作  笑談《永慶升平》  余病中之“積木”——《積木詞》自序  山東省民間流行的《水滸傳》  籠罩在悲哀的陰影中——說稼軒詞《破陣子》  渾融圓潤  諧和圓妙——說東坡詞《西江月》  讀李杜詩兼論李杜的交誼  小說家之魯迅  關(guān)于詩  看《小五義》——不登堂看書外記之一  看《說岳全傳》——不登堂看書外記之二  說“紅”答玉言問(未完稿)  “鎰”與“監(jiān)”  阿Q的精神文明及精神勝利法——讀《阿Q正傳》札記之一  真實而平凡的杰作——《詩經(jīng)·豳風(fēng)·七月》  高致——太白古體詩  老杜  七絕  長吉詩的幻想  退之詩的修辭  欣賞·紀(jì)錄·理想  炎夏在古詩中  漫議S氏論中國詩  古代不受禪佛影響的六大詩人  短札一束書與禪宗  詩書中討生活——致弟子滕茂椿(莘園、心圓)十三通  愿足下成為南岳下之馬祖——致弟子葉嘉瑩十一通  《紅樓夢新證》隨想——致弟子周汝昌(玉言、射魚)長函六通  碑帖題跋十幀  書卷序跋七幀  《揣龠錄》第十一章“南無阿彌陀佛”發(fā)端  《揣龠錄》第十一章“南無阿彌陀佛”后記  《揣龠錄》第十二章“末后句”發(fā)端  《佛典翻譯文學(xué)》結(jié)語

章節(jié)摘錄

　　月夜在青州西門上　　夜間十二點鐘左右，我登在青州城西門上；也沒有雞叫，也沒有狗咬；西南方那些山，好像是睡在月光里；城內(nèi)的屋宇，浸在月光里更看不見一星燈亮?！　√焐吓Ｈ橐话愕脑鹿?，城下琴瑟一般的流水，中間的我，聽水看月，我的肉體和精神都溶解在月光水聲里。　　月里水里都有我么？我不知道?！　∪欢依锩鎱s裝滿了水聲和月光，月亮和流水也未必知道?！　?cè)著耳朵聽水，抬起頭來看月，我心此時水一樣的清，月一樣的亮?！　u漸的聽不見流水，漸漸的看不見月光，漸漸的忘記了我?！　√焓乖谔焐希蒙袷サ难酃?，看見肉體的我，塊然立在西城門上，在流水聲中，和明月光里?！　》蚱薜男Α稚弦剐兴姟　⊥砭劈c了，街上的行人漸漸少了?！　∫粭l冷僻的街上，有一座敗落的小雜貨鋪子；這雜貨鋪子不過一間大的門面?！　′侀T外邊，用四根竿子支起一個涼篷；篷下掛一盞較大一點的煤油燈，燈下擺著水果攤子。　　“五月鮮”的白和“關(guān)爺臉”的紅，映著燈火發(fā)出絕妙的嬌艷彩色來?！　∷麛傋赢?dāng)中，擺下一張小白木桌子?！　∽雷由嫌胁杈撸阂话鸭佟耙伺d瓷”的紅色壺，壺嘴早已碰缺了，兩只粗磁的白茶杯子，都盛著釅釅的紅色茶?！　∽雷舆@邊，一位婦人盤膝坐在一張小竹床上；低著頭，塌下眼皮，去做手里的針錢?！　∷丫谷舷職q；穿一條粗布褂子；頭發(fā)稍微亂烘烘的，挽一個家常髻；面皮手指，因為常受風(fēng)日和常做粗活的緣故，都有點粗糙。　　然而她的相貌倒很甜凈。　　眉目也很疏朗?！　∧沁呑晃蝗嗟哪凶?，光著膀子乘涼，露出風(fēng)吹日曬的銅色皮膚來?！　∷拿婷铂F(xiàn)出誠實和忠厚的品性?！　∷麜r常用一杯茶潤潤嗓子。　　他低著頭，正看手里那本極粗俗的小說，叫做什么《劉大人私訪》；并且大聲，按著輕重、快慢的音節(jié)，念出來，津津有味地讀給她聽?！　≌嫫婀郑　　∷麄儍蓚€人——讀的他和聽的她——忽然同時覺得這書的某地方有趣，心里感得一般無二的愉快?！　∮谑撬麄z同時抬起頭來；她的眼睛離開手里的針線；他的眼睛離開那本破小說；四只眼睛發(fā)出飽滿、快樂的光線，接觸成兩條平行線；你看我，我看你，對瞅著一笑；又低下頭，做活的做活，念書的念書。　　天使連開神光，展起雙翅，在他們頭上飛來飛去?！　∷膰目諝舛甲兊蒙袷ザ鹈溃　　∥以诮稚弦粋€黑暗犄角里立著，看見以上所經(jīng)過的事情?！　】吹侥┖螅已劾镉砍鰺釡I來；我的血漲起來，心突突地亂跳，好像要離開腔子。　　我本要經(jīng)過這鋪子往前走。　　但是我沒有膽氣去撞破這一團神圣而甜美的空氣。　　我又跑回原路了！　　1921年6月　　屐痕觸處　　歷下寄懷　　廿九日下午六點半到濟，吃了飯以后，來報館找少韓。報館地址很好，少韓叫人搬兩把椅子到屋后天棚底下坐。呵，真好?。∫黄R面似的大明湖水都來到眼底下呢！水聲湯湯，荷葉飄舉，時而有一兩個螢火蟲兒在水面葉底忽隱忽現(xiàn)。吃飯以前，曾下了幾點雨，此刻天氣異常爽適；我同少韓、洛平暢談心曲。這也是人生快事了?！　∽蛱旖o館里作了一篇評論，一篇小說，好像是一天的功課了。睡起來吃飯，吃飯后再睡午覺；編輯室屏風(fēng)后面一個角門，從這個角門出去，可以臨溪，望湖，看城；每到夜間，畫舫里燈燭輝煌，笙歌喧嘈，倒也頗頗的有點意思。但是朋友太少，未免有點孤寂。編輯部的生朋友，一半天又難以爛熟。然而也因為這個，可以多看些書。昨天上街，買了一部《俄國戲曲集》，拿回來看，倒也有益無損?！　〈竺骱饺珑R，一望煙水無際，葦芽短短的，像女人們的前劉海發(fā)，真有趣呵！那日獨自上在李公祠樓上一望，又有點生機了?！　∏迕魅摘氉缘窃诜鹕浇^頂，四顧茫茫，找了一個背靜處一塊大平石上躺下，小睡片刻。臥看濟城如盤，游人如蟻，仰看白云一大片一大片地往北奔馳，好似我的被子。此時何異駕鶴乘鸞，騰空俯視人寰哉！無牽無掛，倒也輕閑自在。是日山上人倒不少，但此種境界，除顧羨季外，不能覓得第二人矣?！　‰m不謂老顧成仙不可也?！　∩现塥氉缘抢罟珮?，望明湖，短葦如箸長，嫩綠嬌青，楚楚可憐。水平如鏡，水鴨子三三五五，沉浮其間，何等自在。然不得君培、伯屏、杕生、季韶同伴，我亦不思雇小舟容與其中也?！　⌒瞧谌胀瑑蓚€朋友上公園一趟?！　〈┲簧韰d字花紅云霞緞的妓女，三五成群，穿梭似的往來。是可厭呢，還是可憐呢？　　春夜燈下讀書，便有許多小蟲兒撲燈。我還是碾殺他們呢，還是任憑他們攪呢？　　前日與屏兄同出新東門，至東南城角。碧波流藻，斜陽織霞，甚可愛。行次見草際石罅中有泉涌出，涓涓入河。以其太清，因與屏兄議定，明日攜“宜興瓷”古式茶杯來，挹泉共飲。　　昨日飯后，攜杯／住，痛飲三大杯，覺臟腑清涼，直下十二重樓，大似在祈年殿下痛飲冰鎮(zhèn)汽水、啤酒時也。濟南誠勝地，但少雅人如吾兩人者一為之點綴耳！　　歸時，以杯自河內(nèi)撈得二蝦——一大一小，即養(yǎng)諸案頭筆洗中。此筆洗亦宜興瓷制，上有鐘鼎文，式甚古。內(nèi)已有登州文石四五枚。二蝦在其中，悠悠然，洋洋然，若哥侖布尋得新世界后，在岸上祈禱上帝時：“Amen！”　　不意今朝，屏兄發(fā)現(xiàn)小蝦臥于桌上，拾置筆洗中，則浮于水面，不能游泳，死矣！噫，可……賀也！因為他不安于“狹的籠”的生活，欲覓自由；不得，而又以身殉之者也。我重復(fù)將他的弱小、彎曲的身軀，在水中撈起，為之祝福，為之懺悔，并葬之于大地之上，空氣之中?！肝疑砗蠼Y(jié)局，亦如此小蝦之又光明又詩趣，便心滿意足矣！　　海上寄懷　　青島氣候潤濕中和，夏無盛暑，刻下早晚尚可衣夾，夜睡必須蓋被。至于大海之壯偉、森林之蔥郁，尤為北方所罕見?！　〗袢粘醮蜗春Ｋ。岳舜?，不敢下海，僅在沙灘上余波中小做游戲，然亦甚快活也?！　∏鄭u多雨，極似江南。海風(fēng)潤澤，使人意消。試登峰上，四顧茫茫，大海修古，老天無語，萬木靜止，群蟬亂嘶，閉目思之，此何境也?！　≈仃柸张c同事某君登山之后，復(fù)往游海。北風(fēng)虎虎，浪高如山，卷至岸上，喧豗若雷吼半天，真奇觀也。昨日復(fù)入深林中，野花燦霞，芳草如茵，大有春意，殊不似深秋情景。又木蘭（亦名玉蘭、辛夷、木筆）花大如拳，色深紫，甚喜人。此花本開于春日，不知今歲何以忽然在深秋著花也?！　∏鄭u天氣此刻仍溫暖無秋意。野花如雛菊、牽牛、鈴兒草，及其他不知名者花，遍山皆是，燦若云錦。我的書室，亦甚爽塏，四面玻璃，電燈朗然?！　∏鄭u固有海山，然結(jié)伴最難，天寒，不欲獨游。每擁爐獨坐，輒思念日雨，歲暮懷人，此之謂也?！　∽蛲愍氉鵁o賴因披衣出戶，入市內(nèi)電影院中，枯坐三四小時，見銀幕上人物倏出倏沒，甚好玩。但不如在京聽?wèi)驎r之興高采烈耳?！　鸦ń臻_得燦霞堆錦，中國花唯海棠差勝其嬌艷，而遜其茂密。日日往游，無問晨夕?！　」珗@中櫻花雖落盡，而海棠崛起代之，令人更生花天香國之思。月下飲酒，尚未實行，會當(dāng)不遠點?！　〗褡騼扇兆约簱Q著本書，跑到五里以外的一個太平灣里洗澡。海面汪洋，浪花飛舞，上是青天，下是綠水，四顧無人，只我自己沉浮水面，好不痛快人也?！　∮腥苏f，你自己又不會泅水，若一個大浪將你打倒，無人來救，豈不大可哀？我說，哪里，哪里！老顧這樣一個俗人，決不會死得那么雅，請放心！　　滿山都是聒聒兒，托贊廷捉了一個（我自己不會），放在屋內(nèi)網(wǎng)籃里。此刻忽然叫起來不住下，好刺人耳。又說不清它在哪里叫，沒處去禁止它，此謂自討沒趣?！　〗裢盹L(fēng)雨大作，雷電交加，大不似秋來天氣本色，惱人不輕。如不累得慌，定要填一首詞，出出這口悶氣也。　　西山寄懷　　上午睡至十點始興。略進早點。伯屏飭役蒸蟹為肴，吃來頗鮮美?！　∠挛缍r自直館與季韶出發(fā)。西直門下電車后，雇人力車至溫泉。一路嵐光田景，令人心胸霍然。久困城市，一親自然，覺似肩上弛下重?fù)?dān)。一面要混進人世，一面又要享樂自然：思想的矛盾??！　　溫泉女中校舍很好，只是太小些。學(xué)生也活潑，只是太少些。這也難怪，誰又肯輕易到這山旮旯里求學(xué)呢？據(jù)季韶說，在汽車路未曾修好之先，學(xué)生來校，還須騎驢哩?！　∫顾薤燄B(yǎng)院中。　　八時起來，早點臥雞子二枚，稀飯兩小碗。雞子甚鮮嫩，無怪屏兄之稱贊?！　∵M食后，洗澡。洗時不知怎的只覺得不滿意，想來想去，想出來了：“微溫”?！　∠挛缬幸稽c困，因為怕夜間失眠，不敢晝寢。季韶要我同去上山，我說，不。自己拄了手杖穿過了村的長街，走上了山坡。不覺走到人家的場圃中，四顧無路可走，遲疑著，徘徊著，終于走上了山峰。這回好了，看見路了?！　∪匀话藭r起來，吃早點，洗澡?！　∩衔缂旧厣险n之后，獨自出去登山。一路上摘了許多黑棗兒吃。走著吃著，想出一首詞來：　　清平樂　　故人盛意，約我來山里。久吸大城煙霧氣，到此眼明心喜。青山綠樹清泉，可憐不是江南。采得山花數(shù)朵，歸來把與誰看？　　來此已二日，起居飲食都甚安適?！　∪鐏泶碎g為春日，到處可以看花。今來此間為秋日，到處可摘棗、紅果、黑棗吃。柿才熟，綴枝頭甚好看，又霜葉漸紅，其艷麗亦不減花也?！　∵@四五日來，因為寫小說，停止了日記。但進行得非常之慢。自己的常識既不充足，情緒又不如以前之豐富。寫了幾千字之后，自己讀了兩遍，便不得不承認(rèn)是失敗之作；但還要寫下去，看看究竟要失敗到什么程度。　　連日總是刮風(fēng)。這里的樹木又多，終日只是忽忽地響。夜間，在風(fēng)聲樹聲中，又夾雜犬吠雞鳴。心里雖是郁郁不樂，但也耐住了。耐住自然是一種本事，但又不怕接著又來了枯干?！　÷猛炯膽选　』疖嚿稀　∝ゾ湃障挛鐑牲c半的車上的濟南。在車站上遇見李致民回青州中學(xué)；他把我的欠薪都給我了，倒也直截了當(dāng)?！　≡谲嚿嫌鲆娏稚?，他請我在餐車上吃茶、牛奶和牛油面包。我無法謝他，看他很喜歡王振千送給我那把畫扇，便又轉(zhuǎn)送給他了。這也算是意外的緣了。　　自青島返鄉(xiāng)途中　　昨天坐了一天的火車，惡心、頭暈、耳鳴、腰酸，都加上了；十二個鐘頭里面，勺水不曾人口。今天實在不能支持了。　　聽說津浦路運兵南下，極不好走。乘客之擁擠，自不必說；而丘八之橫暴，亦是目無法紀(jì)。火車因之開到全無定時。　　一個人住在連升棧里面，寂寞之至?！　∽詽戏掂l(xiāng)途中　　今日自濟坐十一點車到平原，禹臨汽車路已不通行（因有戰(zhàn)事）。平原尚有開往臨清的汽車，故道出此間。不幸今日汽車公司車不敷分配，仍須明日始能成行也。　　刻在平原北關(guān)小茅店中，午餐進饅頭一枚，麻汁面兩碗。昨日在棧中睡覺甚少，今日稍覺憊，遂停止讀書——此次旅行，途中無日不讀《父與子》。茅屋外烏鴉亂噪，屋內(nèi)蒼蠅成陣，皆半年來所未經(jīng)?！　∽越蚍掂l(xiāng)　　連日以來，津浦車開到俱無定時，大軍南征，兵車絡(luò)繹，加以年終乘客擁擠，行路之難，真不亞于蜀道矣?！　∧魏?！奈何！　　自鄉(xiāng)赴京　　離家后九月廿日到大營，本擬由大營乘汽車赴德州轉(zhuǎn)津浦路北上，不意到之日正大兵換防，往來如織。不但汽車不能通行，即騾車亦俱藏匿無蹤。大營系一陸路碼頭，街上即有兵駐扎，又移至大營西南五里外天地林村舍親家暫住?！　∫蛴行≡~一首《北上途中阻兵寓天地林賦》，調(diào)寄《浣溪沙》：　　豆葉黃時豆莢肥，秋陽暖似夢初回。滿林紅棗自生輝?！　∵h近村雞齊唱午，碧空如水片云飛?？蓱z景物與心違。　　1921年6月30至1930年9月26日　　看賈波林的電影　　今兒又是星期。上午譯戈理奇的《轉(zhuǎn)石》兩頁。下午去看賈波林的《尋金記》?！　≠Z波林的確是一個天才。他懂得人們的心理，所以他知道怎樣可以使人發(fā)笑。然而在電影中，他沒有一點笑容；即使有，也只是慘笑。他的滑稽是悲哀的靜化，是嚴(yán)肅的化妝。據(jù)說他平居時極陰沉。愛妻生了子女之后，又同他離了婚。他內(nèi)心里蘊蓄著極大的悲哀，然而在銀幕上，他是一個笑匠，專門搜尋笑料，使觀眾發(fā)笑。這是什么緣故？這是不是同歌郭里的作品《外套》在同一的立足點上出發(fā)的呢？　　從電影園子里出來之后，便與澗漪、漢璽去吃羊肉鍋子。鮮美有如初嘗，雖然每年必吃，而且距第一次吃時已經(jīng)十年了。去年曾作過一首七古，內(nèi)中有幾韻是形容涮羊肉之美的：　　市樓買醉消寒夜，京師羔羊真無價?！　″變t精且腴，鸞刀膾切妙天下?！　t中初看炭火明，釜中湯已沸作聲?！　←}豉辛辣發(fā)滋味，佐以園荽郁青青。　　不嘗此味已經(jīng)月，入口脆滑如欲噎?！　∩亠嬆茏碜砟芸?，此時恨不天雨雪?！　〕燥栔螅腿ハ丛?，于是便完成了小資產(chǎn)階級的三種主要的享受。回來校中，已經(jīng)是十點將近了。　　1927年9月23日　　燕園初進　　居所成府村小院落頗明凈，唯初來一切不慣耳?！　〗袢障挛?，上兩小時課，詩詞各一時。昨夜曾略加預(yù)備，順口說來，尚不致散亂無統(tǒng)系，唯兩月來不曾長篇大論地說過話，故每有顧后失前之處。然留神察看聽講諸人神色，除一二精神頹靡者外，多數(shù)尚能團結(jié)。且有半數(shù)聚精會神地作筆記。初上課有此成績，殊屬不惡。明日是“騷賦”，自家實在無拿手，不知能騙得過人否。又今日下課后，得晤馬季明（系主任）。渠將功課表送我，不意竟發(fā)現(xiàn)“文名著選”兩小時。（上課時間在星期二、四上午十一點半至十二點半。）是每周竟上課十小時矣。其實多上兩小時課，在我本不算什么。不過每兩三周又得看二三十本課卷。　　因為明日要講“騷賦”，今晚沉下心去將《離騷》讀了一遍，發(fā)現(xiàn)許多新義。不禁自嘆往日讀書，走馬看花，囫圇吞棗，勿怪其學(xué)問不長進也。倘能永遠如此做下去，一方面為人，即一方面是為己。亦殊值得。因念人生在世，牽扯束縛，觸處皆是。自非天才與英雄，即難一一打破。但能利用余晷余力，做一二有益之事，雖不足以自豪，要亦可以自慰?！　⌒瞧谌障挛缢臅r左右始到海淀。昨日下午上課兩小時。倦極。課罷返寓，四時入睡，直至晚飯時方醒。飯后獨坐燈下，得詞一首?！　⊙蹆好摹　M將愁緒托楊枝，煙縷又風(fēng)絲：年年歲歲，不愁秋早，只怨春遲?！　∶ＣＨ撕Ｈ撕翁?？猶自說相思。一般同在，暮山青處，楓葉紅時?！　∫归g甚寒，又疲乏，披棉裘坐至十一時就寢。不意一宵中惡夢顛倒，嚇極而醒，汗遍體，淚濕枕也。差幸今日日間，精神尚佳，“騷賦”、“散文”兩課，均支持得來?！　⌒瞧谌赵谘筌嚿现a成一首小詞，但詞句稍粗獷，不可存?！　′较场　∏覍ξ魃揭唤忸仯松ㄓ行ζD難，童心老盡又何年！痛飲能銷千古恨，同情不值半文錢：最無聊賴是塵寰！　　“同情不值半文錢”者，亦魯迅先生之論調(diào)。今人輒謂“我對君甚表同情”云云，其實有甚用處？不能解衣與人，不問人之寒暖；不能推食與人，不問人之饑飽。何則？引起其痛苦，而又無以救濟之，徒令人難堪而已?！　〗裢頍o功課預(yù)備，倘心情恬適，當(dāng)填一兩首小詞自娛。蘋果置寢室屜中，芳香四溢。忽然想起：再入城時，當(dāng)購上好香水一瓶，灑諸室中；此舉并不為討人歡喜，只圖自家睡下后，做夢亦香耳。請勿笑我年過而立，忽生童心，且看此種意境，值得填一首小詞否？

媒體關(guān)注與評論

　　顧隨多才多芝，寫詩、填詞、作曲，都創(chuàng)有新的境界；小說、信札，也獨具風(fēng)恪：教學(xué)、研究、書法，無一不取得優(yōu)越的成就：具是他有一時期說禪論道，我與此無緣，　不敢妄置一詞。但除此以外，他偶爾也寫點幽默文字、調(diào)詞章，既諷世，也自嘲?！　　娙笋T至　　順隨用散文、用雜文、用淡家常的形式說了難叫之理，難見之境。筆下真是神乎技矣?！　　骷覐堉行小　∠壬且晃徽嬲脑娙?，而同時又是一位深邃的學(xué)者，一位極出色的大師級的哲人世匠?！　　t學(xué)家周汝昌

編輯推薦

　　《詩書生活：顧隨隨筆》作者顧隨是全才型的學(xué)者，研究，創(chuàng)作相得益彰，小說，詩詞，戲劇，書法樣樣精通。他的隨筆筆法優(yōu)美洗練，談詩論禪尤為出色，輕輕點染，聞一知十，雅俗共賞。這本隨筆集精選他一生的隨筆精品，分為“人與歲月”“人與名作”“書與禪宗”三部分，48篇隨筆是中國現(xiàn)代學(xué)與文結(jié)合的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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