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氓與貴族

前言

歷史寫作的收獲一四五年來，長風先生埋頭于秦末漢初歷史的研讀中，在朋友中間多有人知。這幾乎是歷史研究領域最年輕一代人的勞作代表。他將如何演繹這一段歷史？他有什么深刻、新鮮的高論？講史如何啟明我們當世人的明德？他自己將展示什么樣的史觀？……這些都值得我們期待。在朋友們的催促下，長風先生的初稿終于交了出來。這是兩年前的事了。后來，又經歷了兩年多的沉淀、封凍、打磨，一本20多萬字的《流氓與貴族》才跟我們見面。越過最初章節(jié)的平淡敘述，在尋找史觀、高論、軼聞、名言等等慣常的歷史閱讀期待失效后，我們驚奇地發(fā)現(xiàn)，長風先生構筑了他自己極具個性的歷史寫作平臺，把演義式的歷史敘述融進了現(xiàn)代國民的史論中；他的歷史寫作中有著傳統(tǒng)治史少有的平民精神、人生正義和歷史正義。二歷史寫作一直是我們近代以來沒有完成現(xiàn)代性轉換的領域之一，而這種歷史寫作的現(xiàn)代性又見仁見智。用原始檔案來開一代治史風氣的蔣廷黻在這方面是一個典范。他在歷史寫作里率先跳開了我國傳統(tǒng)的“虛驕”史證的舊套子，以新方法、新觀念來研究中國近代的外交。由此研究出發(fā)，他不傾向于仇外排外。這并不是他不痛恨西方和日本帝國主義的侵略，而是他認為帝國主義侵略是一個歷史事實，侵略的對象也不只是中國，要緊的是看我們如何應付帝國主義侵略，所采取的策略得失利弊如何。至于天才而英年早逝的史學家張蔭麟，曾應國民政府教育部之聘，編撰高中歷史教材的《中國史綱》；其功力與學識舉重若輕、取精用宏，引人入勝，乃歸入中國史學名著而不愧，至今仍為中國人所必需。賀麟先生稱之為“人格學問思想文章的最高表現(xiàn)和具體結晶”，其書“有真摯感人的熱情，有促進社會福利的理想，有簡潔優(yōu)美的文字，有淹博專精的學問，有透徹通達的思想與識見”。自學成才的國學大家錢穆雖然在多方面回歸傳統(tǒng)，但他的國史研究仍念茲在茲于返本開新。抗戰(zhàn)時期，他在《國史大綱》的卷首，首先對讀者提出的就是幾條閱讀該書的基本信念，其中非常重要的一條就是要求讀者要對本國歷史持一種“溫情的敬意”的態(tài)度，而非“對本國已往歷史抱一種偏激的虛無主義”，“亦至少不會感到現(xiàn)在我們是站在已往歷史最高之頂點，而將我們當身種種罪惡與弱點，一切諉卸于古人”。這些歷史寫作的現(xiàn)代努力幾乎被人為中斷三四十年之久。到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黃仁宇、陳寅恪、唐德剛等人的歷史著述介紹出版，一時令人耳目一新。但這種不同時空借來的火種并沒有點燃我們歷史寫作的熱情，歷史寫作在我們這里被官學課題、斷代工程、網絡戲說、媒體專欄、市場商品、東方神秘主義一類的風格占據(jù)了。盡管有金觀濤、吳思等人的貢獻，我國歷史至今仍散亂地擺在國人的視野庫房里，不入茫然，入庫少有所得。可以說，歷史寫作仍需要當代人的努力。三沒有人否認我們社會每隔十年左右就會有一陣“歷史熱”，但可能少有人思慮歷史寫作的狀態(tài)和本質。為什么那些學貫中西的大史學家的著作也不是觀止之作？為什么那些因外交屈辱、應政府之請、由抗戰(zhàn)熱情而產生的歷史寫作成了我們當代的“史學名著”？為什么歷史會熱起來？為什么在意識形態(tài)之外，當代中國人少有對人生關注的歷史底蘊？……因為“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只要社會在發(fā)展，當代人就需要讀到當代人對歷史的解釋、講述、評點。而對歷史之發(fā)現(xiàn)或重新解讀的成績，很大程度上決定了當代人生社會的底色。如果人們拋棄崇高一類的意識形態(tài)說教，卻進入了獵奇、尋戲、找樂的油滑之中，對歷史任意作踐，人們的生活將仍是淺薄的。即使如此，一個以歷史悠久著稱的東方大國的國民仍會尋求歷史的真相，也即人性的真相；尋求歷史的厚重、真、善和美，也即人生的厚重、真、善和美。這也是我們當代人每隔一段時間仍要從歷史中尋找答案的原因，也是我們對歷史寫作本身仍有要求的原因。更重要的，我們中國的現(xiàn)代化進入了有現(xiàn)代化史以來最為詭異的時期。當代人不僅想從中獲得史觀、從中獲得教益，不僅想知道“那些事兒”，而且也希望看清自己在現(xiàn)實人生社會中的坐標。同樣，人們對歷史和講史者本身也有著認同方面的現(xiàn)代性要求。這種現(xiàn)代性首先是啟蒙運動以來的“人是目的”。這種人的目的性不假借一切外力，全由人自我示現(xiàn)。用我曾經說過的話，因為“人”不是學者，“人”不是哲學家，“人”不是大師；“人”實際上是你，是我，是為那個極遠的全稱之“你”所完全映照的“我”。這種現(xiàn)代性的成就在中國就是活生生的一個中國人，一個可以交流溝通的中國人，一個如溫家寶所說有幸福追求、有尊嚴的中國人。但顯然，一個中國作家還不是一個中國人，一個歷史學者還不是一個中國人，一個網絡寫手也還不是一個中國人。他們可能都能呈現(xiàn)出歷史或現(xiàn)實的某種面相，但他們很少呈現(xiàn)歷史與當下的一體，他們很少讓當代成為歷史寫作里的歷史。蔣廷黻曾問公認的漢代史權威楊樹達先生：“楊教授，你能給學生和我正確扼要地講一講漢代四百年間都發(fā)生過什么事，漢代重要的政治、社會和經濟變化如何嗎？”名聞天下的楊先生面有難色，表示自己從未想過這些問題，書中沒有討論過。蔣先生有足夠的理由嘆息國史研究的落伍，但他可能沒有想到，其實他自己也是一個有待后人超越的對象。他的歷史寫作結果是一個“中國學者”而非中國人的作品。我在《中國劫》中曾偏激地說過這樣的話：是以唐德剛、黃仁宇這樣的歷史學家，仍不免于政治歷史學家之譏，他們堅持“國家劫數(shù)”的長程合理性，實則為每一段國家政治做了辯護，即近代以來一切中國人的災難、戰(zhàn)爭、生靈涂炭，無不服務于二百年左右、上下層分別整合的歷史合理性。而不知中國人亦人類文明史之一員，不知中國人生命高出政黨的使命、國家劫數(shù)或歷史的合理性，中國人個體生命之一己光華，足以輝耀千古。職是之故，任何有良知之教員都會告知弟子：“20世紀中國無史學，一切皆政治學；20世紀中國無史書，一切皆政黨史、革命史、改革史?！倍魏斡辛际分牛蝗缢抉R遷將漂母、陳涉、朱家、郭解、優(yōu)孟等平凡者的言行上升到歷史與王公大人的高度一樣，真正的歷史敘事，當把筆墨傾倒給現(xiàn)代中國的國民。四長風先生的大著幾乎就是我期待的歷史敘事。他的作品里不僅有對秦末漢初歷史中小人物的關注，也直接把自己的經歷寫進了歷史，書中多有他少年時的記憶、大學時代的生活等等。這種把自己植入的做法在抒情文字里多顯矯氣，在歷史敘事中卻是一種平實健康的信念。他跟讀者、自己的同胞坐在一起，他不是講課、不是說教、不是發(fā)布、不是訓導，而是進行有效的交流溝通。借用一個說法兒，我們的歷史寫作絕大多數(shù)是才子佳人之作，是帝王師將相幫閑之作，是或躲在書齋或上了電視的光鮮的學者大師之作，卻少有一個現(xiàn)代精神、氣魄、理性統(tǒng)一的中國人之作。在向自己的讀者交流歷史時，作者有必要把自己交待出來，有必要自己站出來。唐德剛曾經這樣做過。唐德剛動輒在書中說自己如何如何，其實多有提示讀者之用心；長風做得更好，因為他更有平民意識而少有專家學者意識。在很大程度上，長風也用當代世界詮釋了歷史；這種詮釋，并非一種討巧方便，而是一種貫通古今的認識論。比如他介紹范增：“有個老頭，名叫范增，七十歲了。按理大把歲數(shù)也不該湊這熱鬧，大概老人家身體太好，并沒有感到年齡上的障礙，還想把余生奉獻給革命事業(yè)?！北热缢麑戫椨穑骸爸链耍覀兊捻椨鸫蟾缃K于走完他的革命道路。千百年來，多少文人墨客都對項羽報以同情……”比如他講“帶頭大哥朱家”：“他救濟別人，首先從貧賤的開始。但你可不要以為他的家資有多么闊。據(jù)說，他家無余財，衣服破得沒有完整的花紋，伙食是每餐一菜，交通工具也只是牛車。他急人所急，遠勝過自己的事情。這不是兩千年后的人民公仆嘛！太廉潔了！太敬業(yè)了！”任何熟讀趙高政變故事的人可能都沒想到作者如此神來之筆：“在趙高執(zhí)著的攻勢下，李斯竟然仰天長嘆，淚流滿面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老天呀！偏偏自己生逢亂世，既然不能以死明志，又向誰寄托呢？’乖乖！李斯一直標榜帝國是安定的，怎么此時成了亂世？既然明白自己的職責與操守，為何最終還往火坑里面跳？作為帝國多年培養(yǎng)的老干部，關鍵時候就掉鏈子，難道就沒想到‘一朝天子一朝臣’，你李斯可能永遠做總理嗎？明明知道這是不對的，偏偏要走下去，真不知道你這政法專業(yè)是怎么讀的?！蔽沩氃俣嘁觯覀円呀浤軌蚶斫忾L風先生的講論風格。他幾乎沒有受“智識階級”或研究專業(yè)的污染，而是以當代中國人的眼光、日常趣味為我們講解了一段歷史。他把我們絕大多數(shù)中國人平時飯桌上、小圈子聚會里的自由自在的一點精神、個性歷史化了，他為我們國民的歷史態(tài)度做了一次淋漓的背書。用我們這些都受過污染而難清除的知識者話語，他把一種歷史正義或表達歷史的正義法權化了。宋元白話演義、評書、講史的傳統(tǒng)在此也有了新的進展，那種忠孝節(jié)義或莫談國事一類的茍且說史，一變而為長風筆下的個人自由。他捍衛(wèi)了現(xiàn)代性極為珍視的歷史正義，他展現(xiàn)了這種歷史?！　∥逦宜闶橇私忾L風寫作狀態(tài)的人了。我知道他這幾年生活得不易，他有過情緒極度低沉的時期，也一度熱切地關心時事，他甚至在自己的艱難生活中還寫文章安慰有心無力者、安慰關心社會進步的人們。在這種狀態(tài)下出手一部《流氓與貴族——秦漢風流八十年》一定有他的寄托在，有他的精神在。我們從這部史論中看到了他的精神氣度。既非紅黑貴族，又非窮窘草根，他的信念有如漢人生活的踏實。他為那些被史學家、傳統(tǒng)論者忽略的人們紀傳，為戚夫人、劉盈、朱家、緹縈……濃墨重彩地做了鋪陳；他無視封建政治制度、朝代轉移、士農工商結構……而直接點明歷史的真相，即使那是為我們的圣賢稱道的文景之治：“劉啟當然不會對每個官員都如此，如果這樣的話，誰還給他劉家打工?！边@是我們以前讀過的歷史書中未曾提撕的現(xiàn)代國民的識見，也是我們的歷史學家或學者們對現(xiàn)代性途中的無數(shù)無名的同胞們欠奉的一個責任。長風先生的工作，多少在償還這種應盡的責任。他雖然也會談論一以貫之的社會關系，比如，“七國盟軍的失敗，標志著黃老無為的治國精神已經開始遭到嚴重挑戰(zhàn)，權力完全被中央掌控，關卡被重新設置起來，諸侯間的自由交往也被阻止。地方開始陷入死氣沉沉的氛圍，失去了以往的自由與獨立?！钡缢闹兴f，他更在意、更著力于以獨立不倚的態(tài)度講論歷史和現(xiàn)實，這也是現(xiàn)代國民的文明理性。他的結論也許多卑之無甚高論，但他強調了個人之于歷史社會的遭遇。用他的話說：我們雖然看到劉啟下詔要求司法公正、以寬為主，也曾看到在農業(yè)歉收年代，不準以糧食喂馬的規(guī)定。但從我們接觸的個人案例來看，起碼在中央內部根本無司法公正可言。對于那些無法被歷史記載的千千萬萬人，他們的真實感受我們無法得知。面對少有個人關懷的中國歷史，作者的結論也是平實的：“回顧中國歷史，不難發(fā)現(xiàn)越是開放的社會，國家越是強盛，文化越是發(fā)達，人們的精神狀況越是好，國民的幸福指數(shù)越高。似乎凡是盛世都是刑罰異常寬松的時候，而開放意味著執(zhí)政者非常自信，它不把民眾當做假想的敵人?！边@是一本值得閱讀、值得向作者致敬的書。據(jù)說讀史使人明智，但當代人一再發(fā)歷史熱而戾氣四溢，國民表態(tài)動輒拍胸脯、口水戰(zhàn)，可見我們的歷史寫作的貧瘠。所謂的通俗說史，所謂的講壇評書，多是以其昏昏使人昭昭之舉；那些東西用來消磨時間尚可，但用于當作經驗并表達我們的人生社會，就罩上了太多瞞騙的帷幕。長風先生不在百家講壇上，不在影視里，他是走到我們中間來的；他給我們拉開了歷史和現(xiàn)實的帷幕，為我們做古今匯通，捍衛(wèi)我們的正義。他給予了我們做人的常識、認同感和現(xiàn)代性。是為序。                                        余世存2010年2月于北京

內容概要

　　第一本以科學手法解剖秦漢更替歷史的通俗說史大書。作者筆下的歷史比起小說更精彩！更傳神！再現(xiàn)了舊貴族如何被流氓摧毀，流氓又如何向新貴族演化的戲劇性歷程?！　∪霸佻F(xiàn)大漢崛起的磅礴史詩。始皇分封、沙丘之謀，楚漢相爭、霸王別姬、流氓稱帝、義士蹈海、兔死狗烹、蕭規(guī)曹隨、劉呂對決、七國風波……　　化木乃伊般的史料為鮮活的情節(jié)段落，誰說歷史不如相聲？將知識、趣味、思想、情懷一鍋烹燴，辨飄搖風雨人間百味，立天地正氣浩然長風。

作者簡介

長風，本名張玉波，新生代實力派人氣作家。著有雜文《狂批》《我們都是幸存者》《哀莫大于心死》等，散文《雪月醉歌》《深秋鎖話》等，隨筆《不知齋隨筆》系列。

書籍目錄

序 歷史寫作的收獲第一章　祖龍已死　分權與集權哪個好　集權就是好，就是好　“沙丘之謀”　趙高PK李斯　李斯與他的“耗子哲學”　從指鹿為馬到帝國崩潰　追訪趙高第二章霸王別姬　革命與理想　革命從奪權開始　巨鹿之戰(zhàn)　新安坑卒　鴻門宴——戰(zhàn)友過招　入關大分封　田榮：大哥請讓路　項羽：等我忙完再說　劉邦：趕快去端大哥的老窩　滎陽、成皋拉鋸戰(zhàn)　四面楚歌，霸王別姬第三章流氓稱帝　流氓當皇帝，這不是傳說　家天下與坐天下　招撫田橫，清除潛在危脅　寬赦季布，拉攏賢能之人　殘殺丁公，警告為臣不忠者　征討臧荼，掃除項羽勢力　劉氏天下，豈容異姓染指　戰(zhàn)友做得，同事做不得　楚王韓信之死•偶遇漂母•胯下之辱　韓王韓信之死•白登之圍　梁王彭越之死　淮南王英布之死　趙王張敖僥幸沒死•貫高義舉　燕王盧綰之死第四章大風起兮　一國兩制，帝國特色　定都長安，不學項羽　論功行賞，大家分紅　制定朝儀，樂壞老劉　帝國何德，稀里糊涂　治國理念，無為而治　問道老子，玄之又玄　衣錦還鄉(xiāng)，風起云揚　祭祀孔子，改弦更張　劉邦之死，死得自然第五章善與惡　嗜權女人很毒很暴力　劉盈同志一路走好　蕭何自辱，做丞相也不易　學習曹參，喝酒就是工作　當親情遇到了權力第六章罪與罰　誰拳頭大聽誰的　肥水不流外人田　美女大批發(fā)　張良，你慢些走　田生說得好，劉章唱得好　陸賈導演“將相和”　呂雉帶著憂慮走了　劉襄舉兵，要做皇帝　血濺京城第七章幸運與幸?！≈斏鞯腔硇灾螄≡缌⑻?，以固國本　確立皇后，以穩(wěn)政局　重用老臣，坐穩(wěn)皇位　打壓功臣，強化皇權　刑法改革，以求長治第八章良知與正義　蒼生與鬼神　君臣閑侃鬼神到半夜　張蒼與公孫臣斗法　專家新垣平玩大了　漫談秦漢鬼神觀　劉恒的檢討書　憂患與漸進　談談禮和法　與人民為敵會死得很難看　讓國民幸福生活•讓鄧通富貴　中央要集權•從復仇到流放　華族與夷族　來自北方的煩惱•漢奸始祖中行說　來自南方的美好•趙佗開發(fā)嶺南　人格與尊嚴　薄昭與朱建的不同死法第九章和解與對抗　從相面到游戲，并非胡扯　強勢削藩，這樣行嗎？　七國大聯(lián)盟，中央算個鳥　腰斬晁錯，伴君如伴狼　刀光劍影，中央地方大比武　聯(lián)軍敗北，為啥輸?shù)眠@么慘第十章生命與生活　劉恒的生死觀　學習父親好榜樣　皇后寶座爭奪戰(zhàn)　打黑專家切忌太猖狂　劉啟的兒子都挺神　梁園內外風景自不同　地下也能造反　這些個性官員們　劉家天下合法嗎？　如何才會幸?！》此硷L雨六十年后記　心中的歷史附錄一　人物速描與點評附錄二　歷史年表附錄三　主要參考參閱書目

章節(jié)摘錄

第一章  祖龍已死分權與集權哪個好公元前221年，這一年，在秦王趙政的領導下，秦國終于完成了幾代秦人的目標——統(tǒng)一六國。紛亂的戰(zhàn)國時代就此結束，歷史開始了新的篇章。趙政自然要為統(tǒng)一的帝國制定一系列的統(tǒng)治政策。御前會議上，除了自封皇帝名號讓趙政感到愉悅外，丞相（國務院總理）王綰等人的提議也引起了他的極度重視。他們認為，六國剛剛被滅，燕地、齊地、楚地距離中央過于遙遠，如果不置封國恐怕難以固守，建議始皇帝把這些地方分封給子弟功臣。秦始皇把提案下發(fā)，征詢大家的意見。大家普遍認為提案有的放矢，極為精當，應該獲得通過并予實施。那么王綰等人為何提此方案呢？這就涉及到分封制（也稱封建制）了。西周初年，為了實現(xiàn)對廣袤領土的有效管理，周王“封建親戚，以藩屏周”。也就是在廣大疆域內圍繞首都及其直轄地區(qū)以外分土建國，以實現(xiàn)對王室的層層保護。因為受封的絕大多數(shù)是姬姓親戚，便形成了以血緣親情為紐帶的大家族；周王既是族群之長又是一國之君，如此，家就是國，國就是家。按照與王室關系的親疏遠近，諸侯君主分別被授予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且爵位世襲。諸侯除對王室盡一定義務外，享有高度自治權。一旦作為天下共主的周王室出現(xiàn)危機，諸侯要在第一時間趕到援助。我們比較熟悉的“烽火戲諸侯”就是如此，昏聵的周幽王為了博得美女褒姒一笑，竟然點燃驪山的烽火臺。諸侯以為王室遭到武裝進犯，馬上率領軍隊前去救援，這是他們的職責與義務。只要秦始皇趙政生育繼續(xù)進行，那么天下就永遠姓姬。即使出現(xiàn)周王無嗣的現(xiàn)象，也能在親戚中找到合適的繼承人。當然如果實行“只生一個好”的政策的話，分封制也就沒什么意義了。畢竟它是靠多得不能再多的親戚來防衛(wèi)。不管分封制那時如何，但有一點是清晰的——周王朝糊里糊涂統(tǒng)治了七百九十年。既然趙政希望趙氏能夠統(tǒng)治帝國千萬代，那么王綰的提案無疑觸動了他的敏感神經。在王綰看來，有理想是好的，但沒有好的制度保障是行不通的。你秦始皇也不能保證死后帝國會怎么樣吧？如果有人要爭奪皇權怎么辦？回顧歷史，有制度可循的統(tǒng)一大王朝就是周王朝，無疑分封制是大秦帝國最不壞的選擇。然而這份提案遭到廷尉（司法部長）李斯的堅決反對。他認為，周朝文王、武王所分封的子弟及其同姓諸侯是不少，但后來血緣關系疏遠，互相進攻如仇敵。諸侯們接連不斷地相互誅殺征伐，周天子也不能禁止。如今海內一統(tǒng)，國家賦稅養(yǎng)起來的宗室與功臣也易控制，應力行郡縣制度，此乃國家安定的根本制度。搞分封不利于治理國家?？たh制始于春秋，流行于戰(zhàn)國。它打破了貴族世襲權力的傳統(tǒng)，而由中央依據(jù)才能委派官吏到地方進行管理，憑其政績提升或罷免。與分封制相比，中央委派的官吏在郡縣只擁有行政管理權，而分封下的諸侯擁有行政、司法、軍事、財政權力?？たh制是為了加強中央集權而由法家提出并實施的，其實質是集權制；而被儒家推崇的分封制就實質而言是分權制。盡管兩種制度建立的初衷都是為了加強中央對地方的有效管理，但隨著地緣政治取代血緣政治，郡縣制越發(fā)被人看好。李斯認為長達數(shù)百年的戰(zhàn)爭實乃分封制造成的。這些諸侯你吃我、我吃你，也不顧及什么親戚不親戚；而周王因為權力衰微，也管不了這些不肖子孫?；诖耍钏拐J為至上的權力對于君主而言至關重要，只要中央擁有了絕對的權力，天下就不會有異議，那么國家就穩(wěn)定和諧了。以此推之，秦帝國統(tǒng)治的時間自然會長久，而郡縣制完全能滿足這一要求。對于雙方的激辯，趙政最后作了總結性發(fā)言。中國的第一位皇帝表示：天下戰(zhàn)爭之所以連續(xù)不斷就是因為諸侯的存在。感謝祖宗保佑，我們平息了戰(zhàn)爭，社會得以安寧。倘若再建國封王無疑再造戰(zhàn)亂，想要社會穩(wěn)定豈不難哉！廷尉（司法部長）說得對。趙政的一番陳述其實為分封制定了性。他與李斯都認為分封制造成了戰(zhàn)亂，這樣能不能造成戰(zhàn)亂成了秦帝國最高層對分封制與郡縣制評估的標準。既然皇帝已經表了態(tài)，作為臣子的也就不敢再提出異議。于是，郡縣制推向全國，起初設置三十六個郡，以后增至四十個。有關分封制與郡縣制的爭論也暫時告一斷落。集權就是好，就是好公元前213年，也就是秦帝國建立的第八年，始皇帝于咸陽宮宴請帝國的高級官員。官員們沉浸在歡快喜悅中，溜須拍馬之士也可大顯身手，贊美一下帝國的開創(chuàng)者與總設計師。當時來了七十位博士（皇家顧問官）祝酒。博士仆射（主管博士的首長）周青臣頌揚道：“從前秦國方圓不過千里，仰賴陛下文治武功，平定海內，驅逐蠻夷。凡日月所照，無不順服。廢分封制改行郡縣制，人人得以安居樂業(yè)，遠離戰(zhàn)爭之禍難，其偉業(yè)可傳之萬世，自上古不及陛下之威德。”周青臣的祝酒辭說到趙政的心坎里，趙政心情相當爽。而博士（皇家顧問官）淳于越的一番反駁頓時把宴會的氣氛降至冰點。他說：“我聽說商朝、周朝統(tǒng)治天下一千余載，靠的是分封子弟與功臣來輔佐王室。如今陛下?lián)碛刑煜拢淖拥軈s是平民。一旦有像齊國的田常弒君和晉國六卿擅權的亂臣賊子，沒有皇室宗族的輔助，拿什么挽救危局？凡事不師古制而能長久的，我還沒聽說過。如今周青臣又當面奉承而使陛下加重過失。他算不得國家忠臣?！笔赂舭四辏嘘P兩制的辯論再次風起。按照常理，郡縣制已在帝國強力推行了八年，而當年關于兩制的討論隨著始皇帝的總結性發(fā)言，已經成為定論，沒有再探討的必要。但淳于越的舊事重提也不是沒有依據(jù)，畢竟大家都是“摸著石頭過河”?？たh制再好，它被實踐檢驗的時間顯然不如分封制長久，郡縣制是不是秦帝國最好的制度本身值得懷疑。即便當年的御前會議辯論也是說得模棱兩可，誰也沒有說服誰，只是靠大裁判趙政的一句話定輸贏罷了。在過去的八年里，就發(fā)生過韓國的貴族張良訓練大力士刺殺始皇帝的事件。帝國并非人們想象的那么安寧。趙政可以到處在石碑刻字，凸顯自己的偉大，但這并不意味著秦制度“就是好，就是好”。相比上次的辯論，淳于越特意提出兩點質疑：第一，皇帝之子豈能是平民？淳于越感到不可理解的是，作為擁有絕對權力的皇帝，其子弟怎么能沒有任何權力，而是像動物一樣地被養(yǎng)起來。難道最親的人是皇權最大的敵人嗎？一旦出現(xiàn)篡權之事，怎么解決危機？第二，經驗難道不重要嗎？淳于越的看法是經驗的，是保守的。他認為對以往的經驗要有所尊重與敬畏，畢竟它是經過實踐與時間檢驗的。對法家只看現(xiàn)在、不屑過去的歷史觀，淳于越持否定態(tài)度。

編輯推薦

《流氓與貴族:秦漢風流八十年》由著名歷史學者吳思、青年思想家余世存、百家講壇主講隋麗娟聯(lián)袂推薦！《流氓與貴族:秦漢風流八十年》第一次科學解剖秦漢更替歷史。流氓怎樣滅了舊貴族，變成新貴族。《流氓與貴族:秦漢風流八十年》完全解密漢朝崛起的鐵血過程，揭示大漢盛世背后的陰謀與博弈。大風起兮十面埋伏，千秋功過誰予評說？讀一本漢初歷史的武林外傳，聽一首亦今亦古的慷慨悲歌。長風，給我們帶來了心理沉淀的回音，平等主義的立場，網絡話語的快感，歷史背后的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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