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幫旅行

出版時間:2002-10-1  出版社:云南人民出版社  作者:埃德加?斯諾  頁數(shù):143  譯者:李希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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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nèi)容概要

  提起斯諾,人們會首先想到他的《西行漫記》,不曾想到此前他還到云南探訪,寫下了隨時間推移而彌足珍貴的《馬幫旅行》哩。  云南,歷史上曾是神秘之地。19世紀(jì)末20世紀(jì)初,隨西方傳教士的進(jìn)入,其神秘面紗被揭開一角,各國學(xué)者、記者才接踵而至,或調(diào)查研究,或探訪旅行。探訪旅行者中就有青年的斯諾。1931年,他由越南,進(jìn)河口,經(jīng)昆明,過大理,出騰沖,到緬甸,隨馬幫探訪旅行過程中,見所未見,聞所未聞,于是用冷峻目光審視之后,以隨筆《馬幫旅行》客觀地將云南獨特的風(fēng)光、民風(fēng)、民俗、民情作了歷史性的“定格”。  開卷,便仿佛穿越時間隧道,漫游于70余年前的云南。自然風(fēng)光是那樣的優(yōu)美,“四周是茂密的森林”,“森林沿山坡而下,一直延伸到河邊”,“也有的時候,在道路兩邊,幾英里長的范圍之內(nèi),全都是茶花,或數(shù)不清品種的大杜鵑,開著一大片淡紫色或白色的花朵”,“還有盛開的野梅花,它們一片片地生長在小山坡上,在風(fēng)中就像一條條游絲,風(fēng)靜時又像朵朵嬌美的紅云”。山間有馬幫行進(jìn)的羊腸小道,并不時傳來馬幫的鈴聲和馬馱的嘎吱聲。云南的民風(fēng)是那樣純樸和不可思議,有6個女兒的女主人聽得作者25歲未婚,便慷慨地要送一個女兒給他做新娘。但云南人外出,即便富裕,“也只愿付最低限度的旅費”,“誰也無法說服他們多花一分錢”。云南民眾是那樣的凄慘,人們常被抓兵,“有些人被抓來當(dāng)兵,還不讓通知妻子兒女”,有許多人因此“淪為乞丐”。“年邁的父母,由于兒子事前未得到通知就被突然抓走,失去了生活的依靠,在悲痛與饑餓中死去”。昆明是那樣怪誕,它“伸出一只腳在警惕地探索著現(xiàn)代,而另一只腳卻牢牢地植根于自忽必烈把它并入帝國版圖以來就沒有多大變化的環(huán)境中”,它“既是一條鐵路的終點,又是若干馬幫旅途的起點”,“19世紀(jì)中國的帝國主義、標(biāo)新立異的民族主義、弄得稀里糊涂的本地人、不能正常工作的電話系統(tǒng)、不會亮的電燈、串串銅錢、紙幣、野狗、皮革和古老的刺繡等等這些所有的東西,都在這個城市被荒誕而絕望地混雜在一起”。  可以說,在中外文藝作品中,對20世紀(jì)二三十年代的云南描寫得如此真實、傳神、力透紙背,雖不是絕無僅有的,但應(yīng)是罕見的。

書籍目錄

書前上篇日程表(1930年11月至1931年3月)海防,法國人在印度支那北部新建的大港河內(nèi),法國在東京、安南、老撾“保護(hù)國”的首府進(jìn)入南中國聲名狼藉的云南府(昆明)景色壯麗的滇越鐵路一支敗退下來的中國軍隊為護(hù)送鴉片而遭擊潰云南府的故事兩位實力強大的將軍逐鹿邊陲在中國南方的云南府沿著云南境內(nèi)古老的商路一出云南府,就沿著古老的馬幫之路“爬樓梯”在云南高山環(huán)繞的大理府歡度中國的大年三十馬幫離開大理前往中國永平其所以能在一座清真寺里過夜,主要是得力于一句幾乎被遺忘了的波斯成語“通緬甸的黃金之路”上有一段里程相當(dāng)危險在遙遠(yuǎn)而又人跡罕至的中國云南西部踏上直通八莫的“老路”登門拜訪一位有教養(yǎng)的、會講英語的統(tǒng)治者馬幫到達(dá)柚木、大象和佛塔之邦緬甸下篇食生肉的國家龍云治下的生活旅途去緬甸的路上

章節(jié)摘錄

  食生肉的國家:  擺在我面前的是一段具有挑戰(zhàn)意味的旅程。在我初次訪問云南期間,想從中國其他地區(qū)去云南,還只能靠步行或者騎馬,而十年之后,云南卻成了美國在東亞的主要空軍基地。云南這個邊遠(yuǎn)高原地區(qū),其面積相當(dāng)于德國和波蘭面積的總和,而它與外界聯(lián)系的惟一現(xiàn)代化設(shè)施,只是法國人修建的從河內(nèi)至云南府的一條鐵路。即使使用這條鐵路,走迂回的路線,從香港到云南府也得花一個星期的時間。旅行者們極少有走到鐵路終點站的,因為火車常常遭到土匪的襲擊?! ∥业囊徊糠秩蝿?wù),就是要“歷險”,何況“云南”即“云之南”。這個名字本身頗具魅力。  我喜歡地圖上云南的形狀,它像個楔子,夾在西藏與印度、緬甸和印度支那當(dāng)中。當(dāng)年忽必烈的蒙古騎兵隊扛著牦牛尾旗子,就是從這里浩浩蕩蕩出境,所向披靡,直搗孟加拉灣的。這些情節(jié)我是從馬可·波羅游記里讀到的。我就是因為讀了數(shù)百年前馬可·波羅關(guān)于他越過西藏高原的記述,才樹立起雄心,要追隨他的足跡,沿這條路線進(jìn)入緬甸。  “你們聽我說,云南人是吃生肉的,”馬可·波羅在書中寫道,“就像我們吃經(jīng)過烹調(diào)的肉一樣?!薄 ●R可·波羅可能說的是云南部落眾多的土著。多少世紀(jì)以來,云南就像是中國南方的西伯利亞,是發(fā)配犯罪官員的去處。這也許就是這里的人為什么說北方話,而不是說中國南方方言的部分原因吧。自馬可·波羅的時代以來,云南人的飲食習(xí)慣已經(jīng)改變了,但在別的方面卻沒有多少變化,即使有的話,似乎也是變得更糟了。  一個進(jìn)步就是那條鐵路。那是法國人違背中國的意愿,以其工程技術(shù)力量建立起來的一項早期的奇跡。法國已把印度支那從中國分離了出來,北京擔(dān)心修筑這條鐵路會產(chǎn)生不良的政治后果是有道理的。云南府位于海拔六千四百英尺的高原上,去那里需要三天的時間,穿過兩百多條隧道。出了云南府,就只有石砌的驛道了。這些驛道自元代以來從沒有重修過?! ≡颇细址Q昆明或滇。到了那里我很快就知道,對于一個業(yè)余旅行者來說,要跋山涉水四百英里去緬甸絕非易事。作這樣的遠(yuǎn)征,我一無金錢,二無科學(xué)知識,我有的只是好奇心和獵奇的欲望。美國駐云南府領(lǐng)事哈里·史蒂文斯,殷勤地留我住了幾個星期。他竭力勸我放棄作這次唐·吉訶德式的遠(yuǎn)征。他擔(dān)心,萬一我被吃生肉的強盜抓了去,又要在他任上增加一次“事故”,而有這種顧慮的還不止他一人?! ‘?dāng)我把計劃告訴中國鹽業(yè)專利公司駐昆明專員郭平侃(譯音)時,這個大高個子官員大笑起來。他說:“哈哈,你會被殺掉的。上星期,我們就有三個實習(xí)生在從緬甸歸來途中,被盜匪攔劫殺死了。我們有一隊鹽商就在舍資附近被攔劫;后來查明,原來他們自己的保鏢就是土匪,哈哈!今天早上,我房東來找我,說他的商隊在祿豐遭攔劫。祿豐離這里只有三天的路程。”  郭先生是山東人,他很看不起當(dāng)?shù)厝恕K昧骼姆ㄕZ和口語體的美語談起了山東的情況。他說,他的家鄉(xiāng)比世界上任何別的地方都要好;然而,他從沒出過國。他的外語是在“東邊”的教會學(xué)校里學(xué)的。不消說山東省也是有土匪的;我在前面就說過,鮑威爾和奧爾德里奇小姐就曾受到他們的“款待”;但是郭認(rèn)為,云南的盜匪與山東的盜匪簡直無法相提并論?!  俺橐恢а┣寻?,剛走私進(jìn)來的,哈!”他大聲說著,遞紿我一盒哈瓦那雪茄煙,自己拿了一支叼在嘴角上?!拔腋蓡岵怀槟?我是鹽業(yè)專利公司的人,不是海關(guān)人員。再說,這還是省主席送我的哩。”  他對我說,在云南,盜匪和官員之間的惟一差別只在于后者是成功的盜匪。他身為鹽業(yè)專利公司專員,在一定程度上依然受外國人控制,他能得到這個職位靠的是上海的勢力,而不是當(dāng)?shù)氐膭萘??!  拔覀冎袊芯淅显挘骸篝~吃小魚,小魚吃蝦米,蝦米吃泥巴!’這里的情況就是這樣,朋友。不過,可別在文章里引用我說的這些話,哈!農(nóng)民就是蝦米,盜匪就是小魚,當(dāng)官的就是大魚了!”  “難道革命也改變不了這種情況嗎?”  “革命?國民黨?告訴你,我就是個國民黨員,但是,對不起,這里只是舊軍閥打出新旗號的地方。就拿云南出兵支持蔣介石打廣西來說吧。你知道這是怎么回事嗎?廣西方面封鎖了運鴉片到廣州去的道路。云南的將領(lǐng)十分惱火,因此拉起一支軍隊,為了“三民主義”開始遠(yuǎn)征,并有兩千五百頭騾子隨軍出發(fā)。馱上鴉片去那里賣!一旦鴉片脫手,他們就用賺來的錢購進(jìn)法國貨幣。接著他們不發(fā)餉就遣散了半數(shù)士兵,因此這里的盜匪就增多了,你明白了嗎?”  郭先生畢竟是個有辦法的政治家。幾天以后的一個夜晚,我應(yīng)邀出席了他為張鳳春將軍舉行的宴會。張是云南駐軍司令、國民黨副主席。這一酒席上了二十四道菜,喝的是法國酒和香檳。飯后,張將軍請我們看戲。他從上海帶來廠一個叫胡漢玲的優(yōu)伶。戲臺設(shè)在一個長滿木蘭樹的花園里、園里有一個優(yōu)雅的小湖,四周張燈結(jié)彩。但是,在這迷人的壯觀場面中,卻有一伙穿著襤褸軍裝、不帶武器的士兵,真是煞風(fēng)景。他們在大門外圍觀演員和新貴們的到來。當(dāng)我們進(jìn)去時,張將軍的衛(wèi)兵把他們推到一旁去。  座位由石坎隔開,小販們就在石坎上賣熱肉卷、桔子、花生和瓜子等。在整個演出中,小販們不停地在座位間穿梭賣東西。和平時一樣,旁邊還有些小孩子,熟練地在人們頭頂上扔熱氣騰騰的毛巾,誰要就扔給誰。當(dāng)晚演的是一出占典戲,除了外國人外,它的戲文觀眾都能背得出來。但是胡漢玲卻出了一個新花樣,他扮演一個正在被道上熱烈追求的妓女。當(dāng)出現(xiàn)舞蹈場面時,燈光全熄了。胡手執(zhí)兩根裝有電池的魔杖在變魔術(shù)。就在他演得起勁的時候。后臺騷動起來了。燈也亮起來了,戲園主走到張將軍跟前說了幾句話,像是求他點什么事,于是,我看到衛(wèi)隊長帶了幾個人沖了出去?!  皠偛盼覀円姷降哪切┍磺采⒌氖勘褕@門毀掉,”郭用十分道地的英語向我解釋?!皬埫畎阉麄冝Z走?!蔽覀兟牭搅藱C槍持續(xù)響了好幾分鐘,槍聲蓋過了臺上假嗓子的尖叫聲、饒鈸的撞擊聲和胡琴的嗚咽。當(dāng)我們看完戲出來時,街上被遣散的土兵已無影無蹤。只見一處黑暗的墻角橫著三具飲彈的尸體?! ‘?dāng)?shù)厝朔Q張將軍為“十個老婆的麻子”和“三十六匹馬張”,就是說他有十個老婆和三十六匹馬。老婆也好,馬也好,他顯然仍嫌不足,還想增加。因為。我在昆明時就聽說他想霸占一位年輕的女基督教徒。女方父母說什么也不同意,他就派了衛(wèi)兵去綁架。她翻墻逃到一個英國圣公會布道團(tuán)里躲了起來。后來,布道團(tuán)的牧師約翰·沃森親自護(hù)送她乘火車去印度支那,她才平安無事了?!  笆畟€老婆的麻子”深信懲惡要從速。哈里·史蒂文斯領(lǐng)事告訴我,就在我列昆明之前不久,張就公開處決了五十三名“反革命分子”,其中有幾名是婦女,被殺者全都沒有經(jīng)過審判。張邀請美悶和其他國家的領(lǐng)事到現(xiàn)場觀看。這里邊有兩個原因。第一,一些外國領(lǐng)事接到了排外的印刷品和恐嚇信,張想讓他們知道,他的政權(quán)與此無關(guān),他的政權(quán)維護(hù)法律和秩序,保護(hù)私人財產(chǎn)。第二,前任美岡領(lǐng)事曾抗議舊式的施刑方式砍頭太野蠻。張想讓人注意,他已采取了現(xiàn)代文明而人道的施刑方式。這次施刑是朝不滿分子的后腦勺開槍的。 龍云治下的生活   張鳳春是云南的三條“大魚”之一。另外兩條是省主席龍云和他的表弟“綏靖主任”盧漢將軍,這些大魚原先都是小蝦,后來成了“小魚”。他們在榮升國民黨的地方長官之前,都曾被他們的前任指控為“土匪”。龍云的外號叫“籠中虎”,因為他一度被對手擒獲,關(guān)在籠子里游街示眾,任人向他扔石塊或吐唾沫。這種做法我以為早巳絕跡,后來我才知道,在國共內(nèi)戰(zhàn)的時期仍然經(jīng)常被采用。有人營救了龍云,使他幸免一死。后來他的表弟盧漢在蔣介石的支持下又搞了一次政變,把他出賣了。那場鬩墻之爭激怒了龍云,他一氣之下轉(zhuǎn)而支持共產(chǎn)黨反對蔣介石?! 〉牵丝趟麄冦戾粴?,大發(fā)橫財。我從史蒂文斯領(lǐng)事和別人那里得知,他們的主要財源是緊緊地把一家半官方的富滇銀行控制在手里。幾年以前,云南還使用極好的銀幣,此時已全部改用紙幣,只有西部邊緣地區(qū)是例外,在那里,人們還使用中國最美觀的清朝舊錢幣。這些新紙幣沒有保證金作后盾,光靠武力維持。因此,這些紙幣只有在軍閥統(tǒng)治的地區(qū)流通,凡是不接受紙幣的人動輒被按“反革命”論處。在國民黨執(zhí)政的后期,差不多所有地區(qū)都是這種情況。下面談到的在云南已發(fā)展成為一門“藝術(shù)”的做法,也同樣在全國各地盛行?! ≡谠颇?,“大魚”都當(dāng)了國家銀行的董事,同時他們還以商人、地主和投機者的身份,從事私人商業(yè)。例如,他們控制錫礦的產(chǎn)量和鴉片的專利權(quán),他們利用銀行貸款買下錫礦和鴉片,然后又轉(zhuǎn)賣出去,如此一買一賣,完全不用動用自己的錢。他們知道紙幣不可避免要貶值,因此每次幣值下跌之前,他們就拋出紙幣,囤積別的商品或外幣,幣值暫時穩(wěn)定時,他們就拋出囤積的商品和外幣。過后,他們又拋出手上的紙幣,囤積其他有實際價值的東西,接著又以高價出售牟取暴利,“儲存”更多的外幣。到了中日戰(zhàn)爭和世界大戰(zhàn)期間,這種做法在國民黨中央政府內(nèi)部變得十分普遍。那期間,美國政府為了支撐國民黨急劇貶值的金元券,人為地抬高金元券對美元的兌換率。統(tǒng)治階級的家族及其追隨者就借此機會把數(shù)以百萬計的美鈔存人外國的銀行。  昆明到處是鴉片煙味;所有的市場上都賣煙槍和煙燈;鴉片就像大米一樣容易買到。在大街上,你可以看到,母親哄孩子不用自己的奶頭,而是紿他一根涂了鴉片的甘蔗。道德敗壞和貧困最明顯的表現(xiàn)是對兒童的虐待。中國各地的兒童都在遭受剝削,但是剝削程度最殘酷的莫過于云南。  我采訪了一所教會學(xué)校的英籍校長理查德·蘭克斯特,他對我說,“云南全省大約有五十萬奴隸。僅在昆明,少說也有兩萬名。他們在商店、工場和家庭里什么樣的苦役都干。主人或主婦們可以任意處置他們。他們是貨真價實的‘廠頭’或者‘奴仆’,給人家當(dāng)牛做馬。我們傳教土的太太們開設(shè)了一個收容所,收留逃跑的丫頭,打算請幾位體面的中國婦女幫著照料他們。哪里知道,連信奉基督教的中國家庭也全都蓄有婢女!”  在收容所,我跟十多個八歲到十六歲的女孩子談過話。她們讓人家參觀她們的財產(chǎn)時的自豪表情我至今還有印象。人家給了她們牙刷、筷子、飯碗和廉價的衣服等東西,她們喜不自勝。她們在逃到收容所或被贖出來送到這里以前,甚至連遮身蔽體的破衣服也是屬于主人的。一個九歲的女孩被人用鐵棍打得下肢癱瘓了。另一個孩子因頭部受了打擊,幾乎成了聾子。還有一個十五歲的女孩子曾被轉(zhuǎn)賣過四回。她最后的那個主人有一次整整一個星期不讓她吃飯,然后用繩子綁住她的拇指把她吊起來,說是懲罰她“偷懶”?! ∮捎诒黄确N植鴉片和普遍吸鴉片,農(nóng)民的貧困化加速了。把土地轉(zhuǎn)賣給在外地主的情況有增無減。當(dāng)時,在云南平原上有土地的農(nóng)民不到三分之一。在當(dāng)?shù)厥袌錾?,一個女孩只能賣五美元到十美元不等,不過這比一個雇工一年的積蓄要多,他們每天的工錢只有四美分。在中國其他地方,也有許多很窮苦的農(nóng)民出于無奈把多余的女兒賣掉,但是,除非是在大饑荒之年,實在活不下去的情況下,他們極少出賣兒子。在云南,大多數(shù)男孩都做苦役。  在個舊的半官辦的原始錫礦里,奴役童工的方式是罪大惡極的。孩子們一到那里勞動,往往患上佝僂、疥癬或腳氣病。錫礦里的豎坑和坑道很狹窄,背著礦籃的童工,要匍匐前進(jìn)才能勉強通過。許多童工因此變成畸形殘廢,而被拋棄。美國傳教士貝克專門救助這種小可憐蟲,他和他的妻子收養(yǎng)了許多這樣的孩子,照料他們,幫助他們恢復(fù)健康,并教給他們有用的手藝和技能?! ≡颇细畯娜说赖慕嵌葋砜矗橇钊嗽鲪旱?,但是她的自然環(huán)境卻很優(yōu)美。這座歷史名城,有著古老的城墻,有著一切邊遠(yuǎn)城市應(yīng)有的色彩和令人陶醉的格調(diào)。這里既是鐵路和公路的終點,又是商隊的出發(fā)地。馬匹和騾子從石砌的城門進(jìn)進(jìn)出出;狹窄擁擠的街道上熙熙攘攘,這里既有狡詐的商販,從外地來的人,又有當(dāng)?shù)亟o太陽曬得皮膚黝黑的男男女女,他們分屬于十幾個不同的民族,穿著色彩鮮艷,而且往往繡有美麗圖案的服裝。袒露著寬肩膀的藏民,跟他們的狗一樣邋遢,他們在街上東游西逛,張大著嘴巴,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文明的內(nèi)地運來的劣等貨色和電燈一類的稀罕東西,出神地望著電影院和蒸汽火車頭。那里的電燈光線十分昏暗,在一片明燦燦、十分耀眼的煤氣燈光中,不免黯然失色。遠(yuǎn)山如黛,那個地區(qū)資源豐富,景色秀麗,一切都令人賞心悅目,仿佛惟有人是卑微的?! ”M管有可能遇到盜匪的危險,我還是去了緬甸。不過,倘若不是遇上了博物學(xué)家和探險家約瑟夫·洛克博士,我是決不會去緬甸的。洛克證實了地圖上未曾標(biāo)明的云南西部地區(qū)是世界上真正的樂園之一,那里生長著數(shù)百種在國外尚無人認(rèn)識的植物。從而使云南在植物學(xué)界名聲大噪。在云南只有少數(shù)幾個美國人不是傳教土,洛克是其中之一。他正準(zhǔn)備出發(fā)去別處考察。這次活動是由全國地理協(xié)會發(fā)起的。他的隨行人員中有六七個全副武裝的納西族人。他邀我同行,這時史蒂文斯領(lǐng)事的反對就無濟(jì)于事了。我接受了邀請之后,弄到了一匹小馬,租了幾頭騾子,買了一些生活用品。接著,我又到處想辦法弄一件自衛(wèi)武器,最后,我居然從一個傳教士那里買來了一支勃朗寧自動手槍?! ‘?dāng)我去找郭先生,請他通過鹽業(yè)專利公司駐云南西部大理的辦事處給我兌換點白銀時,他大聲說:“你到底還是要去了!別擔(dān)心,要是你給土匪擄了去,我會給你出贖金的,哈!哈!”他要求我給他寄一些我沿途拍攝的照片。他送我到門外,我臨上馬時,他又叮囑了我一番?!  皠e忘了,”他說,“當(dāng)盜匪的,無非是為了幾個錢。別跟他們爭吵,把你身上的錢給了他們,他們也就不會傷害你了。”說罷,他從長衫的口袋里掏出一盒“絞盤”牌香煙,對我說,“把這帶上。他們也喜歡抽煙!一路平安。祝你好運氣。哈!哈!”  郭先生真是個人物。我喜歡他。 旅途   我們沿盜匪出沒的崎嶇小道跋涉了兩個星期,才到達(dá)巍峨的蒼山、白皚皚的峰巒矗立在洱海邊,那里是通往昆明.西藏和緬甸的道路的匯合點?! 『图s瑟夫·洛克博士一起旅行,真是受益匪淺。他曾在中國的西南和西藏東部考察和收集標(biāo)本多年,對這一帶的情況比誰都熟悉。這會兒,他又在探索新的植物?! ÷蹇耸堑谝粋€測量中國最高的山——大雪山的主峰貢嘎山真(貢嘎山終年積雪,堪與珠穆朗瑪峰和干城章嘉峰相比)的人。他是一位植物學(xué)家、探險家、制圖家、人種學(xué)家、作家和攝影家。我們沿途見到的灌木和喬木,都是他的朋友,他都叫得出它們的拉丁學(xué)名,有的樹木還是他給取的名哩。他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數(shù)十種花和植物,其中有許多種杜鵑花是西方聞所未聞的。他采集了大風(fēng)子樹的種子。他把這些種子帶回夏威夷,經(jīng)過他精心的栽培,首次在亞洲以外培育出了大風(fēng)子樹苗。長期以來,大風(fēng)子油是人們所知道的惟一能治療麻風(fēng)病的藥。麻風(fēng)病和甲狀腺腫一樣普遍,在云南是十分常見的。洛克隨時都帶著品種齊全的藥物箱和一袋醫(yī)療器械,而且,他還是個巡游牙醫(yī)。他是個不可知論者,十分鄙視福音傳教士,然而,他自己也不由自主地成了傳教士。  “花錢派這些靈魂拯救者到這里來有什么用處?他們只能在愚昧之上再增添一種無知而已。”他常常這樣說,“他們中有的人在家時都不該讓他們隨意行動,更不用說派他們來‘拯救’中國人了。就拿約瑟夫·布朗那個家伙來說吧,他嫌基督教里派別還不夠多,他自己又另立門戶。在信箋上端用中文印上布朗救世軍協(xié)會的字樣。你猜猜管事的都有哪些人?會長:上帝;副會長:耶穌基督;司庫:約瑟夫·布朗!真不要臉!”  “就算這樣吧,”我總是爭辯說,“這種行徑對云南并沒有什么害處?!薄  皼]有害處?這種人比土匪還壞。有一對天主教翻滾派夫婦曾來過。這兩口子在一所基督教學(xué)校時,在夢幻中見到一位天使,天使要他們來這里‘拯救’中國的漢族和西藏人。他們相信祈禱可以醫(yī)治百病,不相信藥物和手術(shù)。他們勸人‘要信上帝,信仰可以除百病’:想想看,他們竟然要用這種辦法治療肺結(jié)核、梅毒和麻風(fēng)!這種玩藝兒西藏的喇嘛和巫師不比他們遜色。盡管街上到處是要飯的,他們也沒能說服任何人皈依基督教?!薄  安贿^,”我說,“信仰本身就是一種奇跡,至少它對治療精神病有用吧?”  “連他們自己的小兒子的病也治不了。有一天,我聽說,那孩子病得很厲害,我明知他們不會聽我的話,我還是去看了那孩子。那孩子得了阿米巴痢疾,已經(jīng)瘦得皮包骨了。我對他們說,我有土根素可以治好他的病,可是他們不讓我給孩子吃藥。我發(fā)脾氣了,臨走前我怒斥他們:‘你們簡直是罪犯!是蓄意謀殺。’他們說:‘只要主同意他活下去,他就能活下去。主會傾聽我們的禱告的。’  “我只能說,他們用他們那種洋腔洋調(diào)的中國話祈禱,恐怕連上帝都聽不懂。十天以后,他們到底派人來找我了。我到了他們家,他們對我說:‘我們在想,要是為你主的事業(yè)出力,主也許不會介意的?!墒牵砹?。一小時之后,孩子死了。他們連哭也沒有哭?!@是主的旨意,’他們一再說,‘主需要他,主自然是有理由的?!粋€人怎么能如此自負(fù),居然充當(dāng)起上帝的代言人來了呢?仿佛是上帝自己不會說話似的!”  “云南府英國圣公會那個叫華生的傳教上怎么樣?我看他像是個行善的傳教士。”  “噢,他是個醫(yī)生,那不是一回事。我說的是那些‘拯救靈魂’的人;比方說我們在云南府見到的那些提著口袋出城的福音傳教士吧!”他輕蔑地哼了一下說:“他們真是瘋子。”他指的是那兩個耶穌再生論者,我們遇見他們的時候,他們正要出門,這是他們第一次到全省各地去傳教。除了口袋之外,他們什么食品也沒帶,也不帶鋪蓋。他們說要“像當(dāng)?shù)厝艘粯由睢??!  澳阋詾橹袊藭犓麄兡且惶讍?他們會說,‘看這些洋鬼子吃的什么玩意兒。要是牧師們吃我們拿來喂豬的東西,那基督教也好不了!’”他又哼了一聲?!斑@兩個小伙子要是能活著回來就算運氣了?!碧炷模脑挷恍已灾辛?。這兩個“小伙子”本人倒是安全回來了,但是,在他們外出的期間,他們的妻子卻在昆明被人謀殺了。一天夜里,他們的廚子既喝酒又抽鴉片,頭腦暈乎乎的,趁她們熟睡時割斷了她們的喉嚨。那年月,在中國的外國人很少遇到這種情況?! ÷蹇藦牟蛔呓袊说男÷玫辏?jīng)常是在樹林中或寺廟里宿夜。他帶的用具一應(yīng)俱全,包括可以折疊的洗澡桶和全套炊事用具。旅途中,他的隨從人員一部分開路,另一部分?jǐn)嗪蟆S蓮N師帶頭、幫廚和管家打前站,他們一找到視野開闊而陰涼的所在,就把豹子皮鋪開,擺好桌椅,鋪上干凈的臺布,然后擺上碗碟、刀叉和餐巾。等我們來到時,飯菜也差不多準(zhǔn)備好了。我們的晚飯往往有好幾道菜,飯后還喝點茶和酒。如果我們在村子里過夜,全村的人都會跑出來,蹲在不遠(yuǎn)的地方望著我們。要是碰上我們想在寺院投宿,這很容易辦到,只要給和尚一點小費就行——洛克的納西族隨從人員就先給武圣和觀音等的塑像徹底撣塵,把地沖洗干凈,然后在佛像腳下把帆布床給我們支好。  洛克總是說:“如果你想在這荒郊野地居住,你得讓人們相信你是個重要人物。盡管這一來要花費不少錢,但是看來還挺有效。當(dāng)?shù)卣J(rèn)識他的人都管他叫‘洋大人’。”  我們遇上了藏民商隊,他們在頭一天遭到了土匪的襲擊,被搶走了幾馱毛皮。藏民們說他們殺死了四個土匪,把他們趕跑丁。他們有點發(fā)愁,因為他們是奉達(dá)賴?yán)镏o省主席龍云送禮去的。再往前走了一段路,我們又遇上一大隊販鹽的商人,他們也遭了搶劫。我們沿途經(jīng)過的村子,不是剛剛擺脫土匪的騷擾,就是依然在其威脅之中。有一回,我們留宿的村子在清早四點受到了匪徒的襲擊,第二天我們跟著半心半意追趕土匪的當(dāng)?shù)剀婈犐狭寺??!  八麄兪侨シ众E的?!甭蹇溯p蔑地說?! ∴l(xiāng)吏們給“洋大人”和我派了二十到五十名衛(wèi)兵做我們的保鏢,而我們也留意給他們充裕的鴉片錢。此外,我們自己的小隊人馬也有相當(dāng)數(shù)量的彈藥。洛克不相信強盜會發(fā)善心,而我自己認(rèn)真想想以后也不相信這一點。洛克帶著六十頭騾子和馬,對盜匪來說,這可是一筆很有誘惑力的橫財。他還帶著大量的給養(yǎng)和值錢的科學(xué)設(shè)備,以及價值一萬美元的銀子,這是我們上路之后我才得知的。他打算在“野外”至少待一年。他因此每天都要認(rèn)真考慮可能遇到的危險。有幾次,他在和他的納西族“參謀”研究了情況之后,準(zhǔn)備停止前進(jìn)或往回走。但是,我們后來還是決定增加保鏢繼續(xù)往前走?! ‘?dāng)?shù)氐姆送讲⒎鞘Y介石稱為“赤匪”的共產(chǎn)黨,而是共產(chǎn)黨叫做“白匪”的人:破產(chǎn)的農(nóng)民或被遣散的士兵,他們只是靠打劫生活,并沒有什么意識形態(tài)的背景。匪首如果幸免于死而又發(fā)展了勢力,當(dāng)局就會把他們收買過去,封他們?yōu)榈胤街笓]官。后來,在其他省份有許多這種土匪頭目參加了國民黨,有的則“改邪歸正”參加了共產(chǎn)黨。多少年來,每逢亂世,中國的軍隊就是這樣建立起來的。在我走過這些崎嶇小道四年之后,云南成丁紅軍求生存的戰(zhàn)場。那時,紅軍正在進(jìn)行兩萬五千里長征,紅軍后衛(wèi)部隊同追趕他們的中央軍發(fā)生了激烈的戰(zhàn)斗。  云南人有句俗話:“漢人占平源,寨民占高山,土匪占大路。”然而,真正統(tǒng)治云南的卻是鴉片。云南府和大理之間的平原地區(qū),將近一半的土地都種上了用來提制鴉片的罌粟。此后數(shù)年,各種鴉片稅成了財政收入的主要來源。罌粟的種植面積,通常由地方官吏確定,而種植面積的比例要看他們?yōu)橹\得職位所花的代價而定。農(nóng)民要逃避種罌粟,得向“禁煙局”繳納“罰款”?! ∥覀兊尿叿蛎刻煲估锼X都要抽鴉片。不過洛克不許他的納西族保鏢抽。煙癮最大的是幾個四川轎夫,是洛克在得瘧疾騎不了馬時雇用的。轎子用竹子和藤條編成,固定在四根竹竿做的轎杠上,座位設(shè)在中央,上面蓋著一塊油布,轎夫一前一后,各抬兩個轎杠。在中國沒有公路的地方,轎子可算是旅客們最舒適的交通工具了?! ≡颇先藶榱速嶅X,什么都愿意干,但是出于某種原因,就是不屑于抬轎,抬轎子成了四川人獨占的行業(yè)。洛克雇了四個轎夫,分兩組輪換著抬。他們裸露的肩膀上都長了一英寸厚的老繭。他們惟一的私人財產(chǎn)就是拴在布腰帶上的煙槍。晚上,他們除了吃黏性很大的米飯外,很少吃別的東西,一吃完飯,他們就抽鴉片,暈乎乎地進(jìn)入夢鄉(xiāng)。然而,他們體力驚人,抬轎子的姿態(tài)優(yōu)美,可以顫悠顫悠地連抬幾個鐘頭而不知疲倦,他們迎風(fēng)吐唾沫,使洛克大為惱火,可是一聽到他們即興編的號子,洛克也禁不住笑了。  “云南人是狗,用腳抓虱子”。在前面的轎夫大聲說?!  八麄儾皇侨?,他們也說話,但說的不是人話。”后邊的轎夫應(yīng)道?!薄  翱恳贿厖?,”前頭的哼著,“來了一個大人物?!薄  盀樯叮皇莻€龜兒子宮!人他奶奶喲!”后頭的大聲應(yīng)道。  有時,一個只是哼著, “哎,哎,哎,哎,喲,喲,唷,”——另外一個就接上來,“和一小一妹一子一睡一喲。”中文里的“妹子”和“阿哥”也是一種親昵的稱呼?! ∮械尿叿蜈s騾時,也會哼起在云南府學(xué)的一些戲曲唱段。但是,他們往往忘了詞兒,于是就從頭到尾用“媽的”來代替……“媽的”是中國最常見的罵人的話……不過,我用不著在這里贅述這個有趣的問題,因為中國現(xiàn)代最著名的作家魯迅寫了一篇經(jīng)典性的文章,專門介紹了“媽的”的歷史、盛行的情況及其藝術(shù)性。對中國的社會學(xué)感興趣的讀者,可以從英文版的魯迅作品集 中找到這篇文章。這本書是我和魯迅結(jié)交后編輯出版的?! ∥覀冞^著奢侈的生活,并且雇了大隊人馬保護(hù)財產(chǎn),這和周圍貧困老百姓的境況形成了鮮明的對照,我漸漸為此感到難為情。洛克退燒后,把轎夫打發(fā)走了,我感到好受了一點。我為什么會覺得他們的處境確實像他們的外表一樣可悲呢?道教教義不是勸乞丐要養(yǎng)志,要服從命運安排,并把它看做是完全合理的東西接受下來嗎?這些轎夫認(rèn)定他們四川人是比云南人高一等的種族,像我這樣連“人”話都不會說的洋鬼子當(dāng)然更不在話下了,這一事實難道我可以忽視嗎?難道還有什么別的信念更能使人心滿意足嗎?  “這個國家肯定會發(fā)生革命,”洛克說?!案锩傆幸惶煲l(fā),而且,它將是歷史上最殘酷的革命。到那時,我希望不在這里,可是,我不責(zé)怪他們??纯次覀円獛Щ佧惤サ哪莻€孩子吧!他才十四歲,就被抓去當(dāng)壯丁頂替別人,因為那人的母親用錢買通了官府。人家用繩子套著他的脖子,把他帶走了,然后發(fā)給他一支槍。這會兒他從廣西回來了,胳膊也斷了一只,一個人爬回來的。他到我這里的時候,那斷了的胳膊上都長滿了蛆!再想想昨天我告訴你的那樁事:一個老太太眼看著兩個兒子都讓張鳳春手下的人用繩子套著脖子給拉走了,她只能等著餓死,因此投湖自盡了!這種事情人們還能忍耐多久呢?” 去緬甸路上   離云南府越遠(yuǎn)的鄉(xiāng)村,環(huán)境越寧靜,景色也越秀麗。到第十二天,我們騎馬朝歷史名城前進(jìn),一千七百多年前,諸葛亮曾在這里憑著能言善辯和軍隊,征服了撣國。整個上午,大雨滂沱,我們不停地攀登,一直到中午才登上九千英尺高的山巔。然后,我們這一行就沿著一條彎彎曲曲坎坷不平的泥濘道路下山。這條山路如今成了淤泥的河床,從這里流下的污泥濁水,淹沒了當(dāng)年的忽必烈大道?! 〔粫r有騾子因不勝重負(fù)趴倒在地,趕騾人一面咒罵,一面使勁拉它起來。騾背上的貨物全蓋著一塊黃油布。趕騾人也都戴著用油布包邊的大草帽。這些大草帽在雨中看起來宛如一朵朵碩大的葵花。只有轎夫不戴帽子,光著背,赤著腳。領(lǐng)頭的驢,身披彩帶,鈴兒丁當(dāng)作響,跟趕騾人的悲歌相應(yīng)和。我們往下走了三千英尺后,來到了平原,但見茅屋重重,炊煙裊裊,從紙窗里透出了過早點著的燈光。風(fēng)兒飄忽不定地掠過湖邊的稻田。山腰間林木茂密,郁郁蔥蔥,我們沿著山路繼續(xù)往下走。峰回路轉(zhuǎn),我們走了一程又一程,最后來到了一座寺院。在那里,我們觀看了一個年輕的和尚用黏土塑造一尊佛像?! ∫钊?,我們騎馬到了大理平原,蒼山群峰隱約可見。巒峰一色白,顯得威嚴(yán)秀美。這座有城墻的古城上空籠罩著一片沉寂。靠近山麓的山坡四周,有成千上萬座墳?zāi)?,其中有許多精致的石棺,墓門對著湛藍(lán)的湖水,石棺周圍桉樹成陰。墓碑上刻有撣語、阿拉伯語、滿語、藏語和漢語等的碑文,這和中國東部的土墳崗大不一樣。一千年前,大理是一個鼎盛的獨立王國,這些碑文就是那個時期前后的達(dá)官貴人留下的所剩無幾的遺跡?! ≡诠识夹陆驋吒蓛舻氖鼋值郎?,我們遇到了一條紅綠相間、身長一百多英尺的巨龍。中國的春節(jié)剛剛開始,商店關(guān)門,人們還清了債務(wù),可以吃上松糕和甜米飯了。灶君面前也供了香火。黃臉的商人們,身穿黑綢長袍馬褂,頭頂瓜皮帽,彼此見面時鞠躬作揖,雙手籠在長衣袖里撫摩著精致的玉器;他們一笑,就會散發(fā)出一股淡淡的酒的氣味和鴉片的氣味。雙頰通紅的頑童們,穿著棉襖和開襠褲,樂呵呵地在放風(fēng)箏。婦女們穿著繡袍,一雙纏過的金蓮巧妙地塞進(jìn)了比巴掌還小的鞋子里,三三兩兩站在那里聊天。她們的孩子們睜大著眼睛,在那里吃紅色的蜜餞蘋果和糯米團(tuán)。老頭們蹲在太陽底下,手里端著銅的或銀的水煙袋在吸煙。喝得醉醺醺的藏民,袒露著上半身,像美國西部牛仔那樣大喊大叫,騎著烈性馬穿過人群。趕騾人緊緊拉著他們受驚的牲口,生怕騾背上的貨物掉下來,同時為自己不能及時趕上熱鬧的慶祝活動怨這怨那。上面說的那條龍正在人群中騰躍。這條龍是從傳說中的龍王宮洱海來這里參加一年一度的狂歡的。表演者數(shù)人藏在紙糊的龍頭和長長的龍身底下模仿傳說中的龍的習(xí)性和動作?! 〈罄淼纳痰昀锍鍪塾袷?、翡翠和琥珀,售價只及他處的一個零頭。大理石遐邇聞名,是在大理開采的一種紋理十分美觀的石頭。把大理石切成薄片以后,其紋理很像天然風(fēng)景或人物形象使人產(chǎn)生遐想,因而在東方各國受到珍視。但是,我費了很大勁,才找到一個肯賣給我?guī)准罄硎o(jì)念品的商人。玉石和琥珀在節(jié)日期間,都被藏了起來,人們看不到也買不到。我是在再往南走了一程之后,才買到幾條玉石和琥珀項鏈的。從大理開始,我就和洛克分手了。他要往北和往西走,而我則要去南面。幸運的是,除了離開大理的頭兩二天路上遇到點麻煩之外,去緬甸的路上沒有遇到土匪。我有了我自己的“廚師”,一個經(jīng)過教會訓(xùn)練的青年人,他能講幾句英語。我們搞到了四條騾子,兩匹小馬,兩個趕騾人。通過這兩個趕騾的,我們和一隊受到很好保護(hù)的去騰越的商旅結(jié)了伴。新年快要過完的時候。我和洛克在大理握手言別。我當(dāng)時想町能今后再也不會見到他了(沒想到我們后來還是見了面)。然后,我用中國話說了聲“走”!我們就出發(fā)到馬可·波羅稱之謂“金牙人”的地方去廠。當(dāng)年,那里的人鑲金牙顯然完全是為了好看?! ∥艺嫦M軌虬盐宜吹降男蹅サ匿毓雍退_爾溫江附近地帶的荒涼而壯麗的景色詳詳細(xì)細(xì)地描繪一番。我在那一帶走了兩個星期,看到了火紅的樹木點綴著濃密蒼蔥的森林,瘴氣彌漫的百丈深淵,走過了參天竹林中的幽徑。暮色蒼茫,竹林里傳來神秘的嗚咽??斓骄挼榈牡屯莸貐擦种?,長尾鸚鵡和猴子唧唧嘎嘎的叫聲不絕。我可以敘述商隊處理事情的本領(lǐng)和他們省吃儉用的作風(fēng),旅伴們一路的情誼,骯臟的旅店(現(xiàn)在沒有洛克同行,我開始經(jīng)常在這種地方投宿);黎明前的寧靜以及柴火、皮革、汗水和炭火等發(fā)出來的聞起來很舒服的氣味。我可以講講我在保山看到一個老紳士要奶媽給他擠奶當(dāng)早餐;一個來討藥的麻風(fēng)病人;一個趕騾人在自己腿上扎一段繩子“醫(yī)治”梅毒;在盈江,一家旅店主人殷勤地想把女兒給我。我還可以講講我遇到的那些阿拉伯和猶太人血統(tǒng)的中國人是怎么會來到那個地方的。在湄公河以南,你越往前走,田野越青翠, 自然景色越秀麗,土著居民穿戴也越豐富多彩,峽谷里稻米生長良好,物產(chǎn)富饒?! ∵@段旅程快結(jié)束時,我下了決心,總有一天要重返這塊人類學(xué)的奇境。我們這次路過這些部落居民祖輩居住的地方,只是蜻蜓點水一掠而過,他日舊地重游時,我要進(jìn)一步了解這些部族的男男女女的情況:勤勞的苗人;充滿反抗精神的克欽人(他們有自己的宗教,他們相信他們的耶和華用一根看不見的繩子拴著每個人,掌握著他們的命運);儂人,美麗的儂族婦女們裸露著上身;儂人以及性格溫和的暹羅人和撣人——他們是三種不同文化和語言的民族的后代,多少世紀(jì)以來一直在這里抵制漢族的同化。  不過,所有這些經(jīng)歷都是留著寫另一本書的材料——一本關(guān)于云南的書,我開了個頭,但一直沒寫成。  西南在某些方面是很獨特的,但是,后來我得知,政治情況卻與西部和西北部各省大致相同。在后來的數(shù)年中,因糧食問題更加嚴(yán)重了,減少了鴉片的生產(chǎn),修筑了幾條骯臟的公路;官員和土匪之間分贓更為均勻,因為后者多數(shù)已成了軍人。除此以外,一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云南府成了美國空軍基地為止,情形極少改變。  我離開八莫郊外芳草萋萋的叢林小道時,但見伊洛瓦底江在遠(yuǎn)處閃閃發(fā)光。我怎么也想不到,幾年之后,我會乘軍用飛機只用兩個鐘點的時間便飛越了這個河源水流湍急、道路崎嶇的地區(qū),而我走過這里卻花了一個多月的日子。然而,迅速的飛行享受不到旅行的樂趣,想到我是為數(shù)極少的徒步從中國到達(dá)緬甸的美國人和歐洲人之一,我就感到心滿意足了。

媒體關(guān)注與評論

  歷史無情,它淘汰了數(shù)不清的文學(xué)作品;它保存了許多經(jīng)過時間,老人檢驗的優(yōu)秀之作;只有經(jīng)過時間檢驗的作品,才能確保它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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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戶評論 (總計6條)

 
 

  •      從云南回來之后,買了幾本云南人民出版社出版的“舊版書系”的老書,想趁著旅行的記憶未退,加深和提煉更多的感悟。加之自己對二十世紀(jì)初的社會局面和環(huán)境有濃厚的興趣,收這套叢書自然成了上上選。
       看過施蟄存的《石屏隨筆》和滇緬公路總指揮譚伯英先生所著的《血路》,再加上這本《馬幫旅行》,二十世紀(jì)初云南帶給我的感受,繽紛而又一致。
       那個時代的云南(south of the clouds , Snow 語)雜亂而又迷離的社會環(huán)境,令人無比的遐想。既有傳承千年的古老歷史,又有民風(fēng)迥異的少數(shù)民族,有動蕩的政局,強力的軍閥,又有后方“奢侈”的平靜生活,有殺人于無形的恐懼瘟疫,又有先進(jìn)科學(xué)的盤山血路。云南! 你幾乎可以用任何詞語來形容他:鴉片,雨季,瘴氣,山賊,異族,艷麗,頹廢,寧靜,悠遠(yuǎn),奇異......
       他似乎并不存在于中國西南的一隅,而是坐落在世界的盡頭,一個歌舞升平處處驚奇的異域之地。
       想想作者能在那個時代的云南南北穿越,雇傭一支馬幫,深入撣邦,緬甸,穿越那些無人居住的不毛之地,那些原始雨林,那些各種異族人的領(lǐng)地,那些土匪,那些村莊,那些瘴氣彌漫的壩子......這一切令人欽佩,欣羨。閉上眼,我仿佛能聽見云南南部充沛的雨季,雨水流淌在古老的茶馬古道上,望見馬鍋頭戴著一頂插著一只艷麗野雉毛的軟皮帽子,矯健的頭馬每邁出一步,便晃起一陣脆耳的鈴鐺聲。
       時過境遷,在那個時代生活的人們還有作者Snow 大都早已化入塵土,而那個紛亂迷離的時代,最終也如彌漫在山巒間的瘴氣一般,慢慢散去。
       但好在將這些靜止的文字串聯(lián)起來時,你還能觸摸到那個時代:那些皮膚黝黑,身材標(biāo)致,妝容艷麗的妓女:那些捧著煙斗,精神萎靡,卻又質(zhì)樸熱情的農(nóng)夫;那些步伐平穩(wěn),面容滄桑的馬鍋頭。你甚至還能辨認(rèn)出,那領(lǐng)口繡花邊的是白族婦女;那面容慈祥,長發(fā)盤頭,束麻質(zhì)上衣的是撣族婦人;那騎著長毛馬,身披羊毛,腰間佩銀劍的,自然就是藏人......
       靜止排列的文字中,仿佛你又回到了那個時代,那個異境。
  •     書還不錯的說
      
      作者,本身為新聞工作者,觀察事物的視角和對細(xì)節(jié)的敏感度,都贏于一般人,比如云南婦人哄孩子的不是奶頭,而是涂了鴉片的甘蔗頭 。而且作為一個外國人,有能接觸上層人物、權(quán)勢階層的便利,對當(dāng)時的局勢動蕩、軍閥們的斗爭的觀察描述,比一般的課本史料,深入生動
      
      譯文也還不錯,流暢生動
  •   〆(???@) 已閱。
  •   我覺得思諾的想像力挺牛B的
  •   謝謝,柚子的評論。
  •   而且斯諾看中國的視角非常平民和人性,和那些來中國的記者有意無意的那種俯視態(tài)度比起來強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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