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底滄桑

前言

　　向遠方　　如果某天，某個遙遠的星球上，有臺足夠功率的望遠鏡對準了地球，對準了這列火車；那么，當蠕動的灰線終于映現(xiàn)在某雙瞳孔上時，這列載著我奔馳的火車究竟已經(jīng)駛向了何處？　　這個有些荒誕的假設經(jīng)常令我在旅行時陷入迷茫。因為我知道，抵達任何彼岸都需要時間，即使最快如光。如果那個星球距離地球一光年，意味著它用鏡頭所捕獲的火車，只是一年前的幻影——就在我往車窗外斜眺的這一剎那，如果搜尋的視線偶然交集，彼此眼中的亮光，是不是早在億萬年前就已經(jīng)黯然熄滅，徹底消散在了永恒的黑暗之中？　　在鏡頭那側揉搓著昏花老眼的，是否就是那位疲憊的上帝？　　這種想象總會令我感覺到一股來自蠻荒的寒意，并由此意識到火車正開足馬力，咆哮著沖向一個沒有盡頭的巨大黑洞?！　哪撤N意義上說，這個黑洞其實就是我的目標；不過，我要做的是逆轉身子，以背對的姿勢往回張望——我上火車，只是為了追尋歷史墜落的軌跡。確切說，不是墜落，而是流浪——歷史的影像，不就是那一縷縷疾射而出，孤獨地流浪于浩瀚太空的冰冷光線嗎？　　這個過程我原本可以在書房里舒適地進行。有躺椅，有熱茶，有音樂，有前人連篇累牘的記錄。但忘了從什么時候開始，每當我翻動泛黃的書頁，耳畔就會傳來車輪的轟鳴，豎排的漢字也幻變成一條條銹跡斑斑的鐵軌，不斷在眼前扭曲跳躍?！　∞Z鳴聲越來越響，越來越令我坐立不安，終于有一天，我再也壓制不住內心深處的吶喊：向遠方！向遠方！向著千百年前的遠方，回到歷史曾經(jīng)的現(xiàn)場！　　誰也無法進入太空攔截流浪的光線，我只是希冀，能夠尋找到一絲半點它們昔日掠過大地時留下的焦灼擦痕，就像面壁的達摩化去之后，他那被依稀印在青石上的孤寂身影?！　”M管滄海桑田，加之后人一層層有心無心的涂抹，很多所謂的歷史現(xiàn)場已經(jīng)偷梁換柱面目可疑；但即使做一個摸象的盲人，起碼也能真切地感受到那層詭異皮膚的粗糙，還有厚實肌肉下有力的心跳?！　∵@種身臨其境的參悟是枯槁的史書典籍無法傳達給我的，于是，在一個深冬的黎明，我拋下沉重的書卷，背起了簡單的行囊。從浙江中部出發(fā)，安徽，江蘇，江西，湖北，河南，山東，河北……足跡一輪輪向外擴散。　　戰(zhàn)場，老屋，陵墓，廢井，祠堂，古寺……過去的兩年，我反復在這些散發(fā)著歲月霉腐氣息的荒蕪角落里，南轅北轍地尋找著遠方?！　〖拍穆贸讨?，我喜歡猜測同車旅客的身份以及出行的目的。他們有的回歸，有的逃離；有的求出賣，有的為獲??；有的祈禱平安，有的期待奇遇。然而我知道，雖然同坐一輛車，我們的方向卻完全相反。他們在一站站接近前方，我卻一站站退回過往。我甚至能在方言的變化中——由我所居住的城市北上，語調一站硬過一站；南下，則一站難懂過一站——感受到時空迎面而來的迅速倒流。　　終于，汽笛聲里火車逶迤遠去。立在出站的洶涌人流中，看著一張張因抵達而重新變得鮮活的臉，我豎起了衣領?！　—氉宰咴谀吧耐恋厣?，我眼底蒼涼，步履彷徨?！　?010.11.12

內容概要

　　《眼底滄?！跉v史的殘蛻間行吟》由鄭驍鋒編著。
　　《眼底滄?！跉v史的殘蛻間行吟》由遺跡切入，以當前的現(xiàn)場懷想曾經(jīng)的現(xiàn)場，重新反思具有代表意義的歷史人物或者歷史事件，角度獨特立意新穎；在此基礎上，力求揭示蘊藏在史料深處的人性，表達出歷史的滄桑與沉重。

作者簡介

　　鄭驍鋒，浙江永康人。已出版作品：《逆旅千秋》（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本草春秋》（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同時在港臺發(fā)行繁體版文集《落日蒼茫》（臺灣知本家文化事業(yè)有限公司）。

書籍目錄

序：向遠方
1.我的朝圣——山東曲阜：孔廟、孔府、孔林
2.劍氣南來——浙江龍泉：劍池湖遺址
3.稷下之殤——山東淄博：臨淄齊故城遺址
4.楚歌——安徽靈璧：垓下古戰(zhàn)場、虞姬墓
5.大江東去——湖北咸寧、黃州：武、文赤壁
6.除三害——江蘇宜興：周王廟
7.暗夜雞嗚——江蘇南京：雞籠山、雞鳴寺
8.十萬佛光——河南洛陽：龍門石窟
9.東京殘夢——河南開封：大相國寺
10.你本是天上一座殺人星——安徽合肥：包公祠、包拯墓
11.上梁山——山東濟寧：水泊梁山
12.天下西湖——浙江杭州：西湖
13.天之道——浙江青田：石門洞
14.遍地東林——江蘇無錫：東林書院
15.秋風一笠翁——浙江蘭溪：芥子園
16.一官歸去來——河南南陽：內鄉(xiāng)縣衙
17.褪色的天堂——浙江金華：太平天國侍王府
18.我來正當搖落時——安徽合肥：李鴻章故居、李鴻章享堂
19.帝國的迷航——浙江舟山：嵊泗花鳥燈塔
20.辛亥年——湖北武漢：武昌起義軍政府舊址
后記

章節(jié)摘錄

　　沒想到，我與周處的初次見面竟然只有十五分鐘?！　∫伺d周王廟。買門票時，那位老人抬頭看了看我，遲疑了一下才收錢；正有些納悶，他說話了：“你快點，我們十一點要下班的。”一看表，十點四十五了?！　】赡芩次矣行┆q豫，好心地補充了一句：“其實地方不大，隨便瞧瞧，十幾分鐘也就夠了。”　　用力甩甩傘上的雨水，我走進了這座“不大”的大殿。　　周王廟，或者說“周孝侯廟”，供奉的是宜興一位一千七百多年前的著名先賢，周處。那位被收入教材，以“除三害”——“射虎、斬蛟、改過”——聞名千古，被奉為“自新楷模”的西晉平西將軍周處。　　時間太緊，我無暇細品殿內的楹聯(lián)、兩壁的彩繪，徑直走向了正中高大的周處塑像?！　∩褡系闹芴巸戎盅b外披紫袍，豹頭環(huán)眼甚是雄壯，但并沒有同一般神像那樣正襟危坐，而是左手支掌右手按膝，俯身下視?！　№樦芴幍囊暰€，我看到了一張鋪著“佛光普照”彩緞的祭桌、桌上的鮮花與燃燒的紅燭、桌前六個紅綢包裹的蒲團?！　∵@使我記起殿門外那塊支在“愛國主義教宜興周王店育基地”銅牌下的黑板，上面寫著：“祭拜周處，精神寄托，殿內香燭，隨人心意，心誠則靈。”　　我也想給周處上一炷香，但四下環(huán)顧，賣香燭的人已經(jīng)走了?！　∮谑牵@短短的十五分鐘，我?guī)缀醵即怪?，站在這座重建于明嘉靖年問的殿堂中央，獨自靜靜地仰望著周處；沒有去參觀大殿兩側包括陸機撰文、王羲之書寫的《平西將軍周府君碑》在內的歷代名碑，甚至連廂房的周處生平事跡陳列館都沒有涉足——周處的一生，早已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底?！　〉医K究沒有跪倒在蒲團上?！　∥蚁嘈?，假如周處真的有靈，他一定看不起輕易下跪的人；尤其是吳地的男兒。　　周處的時代，我也是吳人，也該算是他的同鄉(xiāng)。　　殿外，雨下得正纏綿。江南的春天，總是如此潮濕?！　≡诼燥@陰暗的周王廟里，我總覺得空氣中飄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腥氣?！　∩l(fā)自春雨、魚蝦、船槳、腐泥、苔蘚，水鄉(xiāng)所特有的腥氣?！　≈芴幀F(xiàn)在能聞到的，只是刺鼻的血腥?！　∷糁潜鷿M是缺口的長劍，大口大口喘息著。身前橫七豎八疊著一大攤殘缺不全的死尸，窄衣小袖，結著怪異的發(fā)辮，明顯是異族人。　　周處覺得喉嚨渴得都灼痛了，但放眼盡是冒著青煙的焦黃?！　∷@是在離江南幾千里外的關中。最近幾年，造反的氐人齊萬年越鬧越兇，借著連年旱災饑饉，叛旗下居然裹脅了數(shù)十萬人，西北告急。元康六年十一月，晉廷出兵鎮(zhèn)壓，主帥是貴戚梁王司馬肜；而大軍的前鋒，便是建威將軍周處?！　≈芴幓仡^，對著自己的部隊。也是遍地的尸體，殘余的戰(zhàn)士稀稀拉拉或坐或躺，一個個眼光渙散，死魚一般茫然望著周處?！　〔恢獮楹?，周處的神情有些歉疚，想說些什么，但又沒開口，只是無聲地嘆了口氣。這時，幾個副將互相對視一眼，似乎做出了什么決定，扔掉手里的斷弓，掙扎著起身，走到了周處身邊?！　?ldquo;將軍”，領頭的遲疑了一會，終于囁嚅著開了口，“援軍是不會來了。您也知道，我們是決計抵不住下一輪的，您，您還是撤了吧，這里留給我們。”　　周處仿佛沒有聽見，目光從眾人頭頂越過，癡癡地望著遠方，嘴里喃喃低吟：“去去世事已，策馬觀西戎；藜藿甘粱黍，期之克令終。”反復幾遍后，他才低下頭來，拍拍那人肩膀，柔聲道：“你們難道忘了，自古良將出征，都要開鑿兇門，表示有進無退；今天正是我以身殉國的時候啊，怎么能撤呢？”　　說完，周處往前走了幾步，按劍站在最前沿，雙眸忽然精光閃耀，迎著咆哮的朔風，血紅的戰(zhàn)袍在龜裂的黃土地上獵獵飄揚?！　〈艘郏芴庪m然“自旦及暮，斬首萬計”，最終還是“弦絕矢盡”，“力戰(zhàn)而沒”，終年62歲?！　≡?，武將戰(zhàn)死沙場是十分合理的結局，寧死不退也是常見的品格，但當我查閱了此戰(zhàn)的背景后，腦海中的周處印象居然從那位剽悍的少年轉化成了一條被捆綁起來送上砧板的蛟龍?！　≈芴幤鋵嵤潜蛔约喝酥\殺的！　　那次戰(zhàn)爭，周處被嚴令以五千士兵攻擊七萬敵軍；而且那無異于以卵擊石的五千將士，竟是空著肚子被趕上了戰(zhàn)場：“將戰(zhàn)，處軍人未食，肜促令速進”；更可怕的是，將周處逼上前線后，主帥便切斷了所有的后援：“絕其后繼！”　　五千空腹的孤軍對七萬以逸待勞的土著，周處再勇猛也難逃一死?！　∑渲芯売烧f來也很簡單：周處任御史中丞時，有惡必糾，不避權貴，彈劾過梁王司馬肜；司馬肜從此懷恨在心，氐人起了叛亂，他便特意將周處調至部下，伺機給予致命的報復?！　∪蚊鼊傄还迹餮廴司鸵呀?jīng)明白周處的劫數(shù)到了，連對手齊萬年都說：“周處才兼文武，若是專斷而來，我們不可抵擋；但如果受制于人，他必然失敗。”也有朝臣從大局出發(fā)，請求皇帝合理調整周處的位置，否則周處一人安危倒也罷了，整個戰(zhàn)事“其敗必也”，但“朝廷不從”?！　≈芴幈救俗匀桓髁诵蝿莸碾U惡，但他還是謝絕了好心人勸他以母老為名推辭的建議，“悲慨即路，志不生還”?！　∩钌畎菰诶夏赣H腳下，周處虎目含淚，許久許久不敢抬頭?！　?ldquo;忠孝之道，安得兩全！既辭親事君，父母復安得而子乎？今日是我死所也！”　　滿飲一碗故鄉(xiāng)的糯米酒，周處一咬牙，狠狠打馬，往西而去?！　●R蹄揚起的浮塵里，扶杖的老人佝僂成道旁的一株枯樹，滿頭白發(fā)散亂如絲?！　≈芡醯钫校邞乙回?，大書“浩氣凌云”四字?！　≡谪蚁拢蚁肫鹆恕妒勒f新語》對周處的總結：“處遂改勵，終為忠臣孝子。”但如此飛蛾投火般的赴死，到底是義氣激憤的慷慨，還是迂腐固執(zhí)的愚忠——究竟是什么，使這位曾經(jīng)“縱情肆欲”兇強少年，自愿選擇了走上祭壇任人宰割作為自己人生的終點呢？　　“以身殉國”，周處最后的表白，果真是他的心聲嗎？　　提起這個“國”字，無論是今天的我，還是當年的周處，都會馬上記起那場宴會，舌尖便會因之傳來一種刻骨銘心的苦澀?！　堅氯玢^，悠揚的絲竹似泣似訴，縹縹緲緲地從建業(yè)宮里流出，如一縷粉紅的輕煙籠在迷茫的秦淮河上。今夜，江南無人入睡，男女老少都側著頭，朝著燈火通明的方向忐忑地探聽著什么?！　〉顑攘寥绨讜?，賓主觥籌交錯，好像十分歡暢，但細察之下，很多人眼圈卻是紅的，表情更是僵硬得如同蒙了一張蹩腳的面具。　　忽然，主座上那人重重一拍桌子，舉起一杯酒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所有人都停下了動作，把目光聚集在了那張通紅的臉上。-　　“諸位”，其人口齒已經(jīng)不甚靈活，“你們亡了國，難道就不難過嗎？”言罷，他發(fā)出了刺耳的狂笑?！　∵@位傲然坐在昔日國君的位置上的，竟是晉軍大將王渾！今日的酒會，原本就是為了慶祝大晉伐吳成功?！　〈蟮盍⒖天o得可怕，不少人都聽到了自己的骨節(jié)在格格作響。但只沉寂了片刻，座中慢慢站起一人，手里也提著一個酒杯。　　周處一步步走到王渾桌前，緩緩地說：“漢末天下分崩，三國鼎立，魏滅于前，吳亡于后，該有亡國之戚的，豈止一人啊。”　　王渾的面色霎時由紅變白，又由白轉紅，額頭滲出了大顆的汗珠——他家世代都是魏臣?！　≈芴幱挚缟弦徊剑ЧЬ淳吹嘏e起了杯，沉聲道：“干！”　　雖說那晚周處多少為吳人挽回了一些面子，但亡國卻是不可回避的事實。作為一個被征服者，他真能做到由衷地為了昔日的敵國捐軀盡忠嗎？　　何況，即使天下一統(tǒng)之后，作為勝利者與華夏正統(tǒng)的自我定位，執(zhí)政的北人集團仍舊十分排斥南方人，江東首望陸機陸云兄弟的遭遇很能說明這種歧視。陸氏是吳郡最為顯赫的大族，世代出相入將，二陸自身也是名滿天下；但饒是這樣的人物，人洛之后，也常遭到嘲笑羞辱。當時非常講究避諱，有人就故意面斥二陸的祖、父之名；甚至在陸機統(tǒng)軍二十萬時，還有一個公開宣揚“不受機節(jié)督”的小軍官敢公然帶人到陸機帳下?lián)寠Z犯事被拘的同黨，并輕蔑地譏諷陸機：“貉奴能做督不？”——北方人喜歡罵南方人為腥臭的“貉子”?！　】梢姡芴幹?，除與梁王的私人恩怨外，背后還隱藏著一個深層原因，那就是南北士人之間難以調和的矛盾?！　◎湙M的北人絕難容忍任何一個南方人站到他們頭頂來指手畫腳，周處在一次次義正詞嚴的糾劾中所觸怒的，不只一個梁王司馬肜，而是整個北人集團，所以《晉書》上才會意味深長地記下一句“朝臣惡處強直”，所以才會有蠻橫的“朝廷不從”——為了謀害周處，朝廷竟然不惜付出戰(zhàn)敗的代價?！　〕⒉恍颊矍颇?，甚至還視你為大害，處心積慮想要你的命，可你還熱臉去貼冷屁股，粗想之下，周處的“以身殉國”似乎缺少足夠的邏輯，起碼看上去像一廂情愿的自我陶醉?！　‰y道周處令人世代傳頌的“自新”，結果卻是把自己新成了一個逆來順受的奴才了嗎？　　反正，那個干旱的寒冬，周處在陰森森的冷笑聲中毅然走向了不歸路?！　∮泄扔幸?，暫且擱一擱周處的結局，先看看當年他，還有陸機陸云兄弟等江南才俊為何不惜自討沒趣，巴巴地北上仕晉。　　一直有人為二陸的人洛而感到遺憾，學者朱東潤就曾說過：“二陸人洛之動機，在我們看來不盡可解。故國既亡，山河猶在，華亭鶴淚，正不易得。在他們二人，盡可以從此終老，更何必興‘京洛多風塵，素衣化為緇’之嘆？”　　這個問題，同樣可以用來問周處?！　?hellip;…

編輯推薦

　　《眼底滄桑：在歷史的殘蛻間行吟》是鄭驍鋒繼散文集《本草春秋》《逆旅千秋》后的又一力作，是“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后的杰作。作為天涯論壇草根出身的作家，驍鋒的文字既有著網(wǎng)絡寫手的時代性，但也有著網(wǎng)絡文字所難具備的純文學氣息?！　　堆鄣诇嫔＃涸跉v史的殘蛻間行吟》二十篇文章，涉及六省二十市的人文古跡。洋洋數(shù)千言的文章之后，都附有一則日記體的旅行筆記，間以圖片相佐，使得整本書既有游記散文的生活氣息，也有著歷史散文的深沉底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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