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歷記

內(nèi)容概要

本書是《炎黃春秋》雜志“親歷記”欄目2000年-2009年十年所刊文章的精編集。這些文章所記錄的，基本上是上世紀三四十年代到七八十年代之間的人和事。這些文章的作者，也都是這段不到半個世紀的歷史的見證人。
這些親歷者們見證了怎樣的歷史、還原了什么真相、采用何種視角、代表哪種利益、結(jié)論如何……這些，讀者都可以去文中做出自己的判斷。但有一點毋庸置疑，他們所親歷和記錄的這數(shù)十載，正處在中國社會三千年來未有之最大裂變時期，無數(shù)驚喜和苦難都蓄積于時間之河，在這一瞬間傾淌而出。國家和民族的命運，被清晰地刻畫進每一個人的生命。

作者簡介

吳思，歷史學者。畢業(yè)于中國人民大學中文系，《炎黃春秋》雜志社總編輯。著有《潛規(guī)則》、《血酬定律》、《隱蔽的秩序》等作品，在國內(nèi)引起廣泛影響。

書籍目錄

斯人斯語
我經(jīng)歷的西南聯(lián)大民主運動何兆武
革命信念與我的風雨人生
我看守被監(jiān)護的彭德懷
謝覺哉日記所記彭德懷幾件事
我在“文革”中監(jiān)管蔣南翔
胡克實自述： “文革”中的團中央
我與李雪峰的交往
毛家灣服務員披露林彪家庭生活內(nèi)幕
江青折騰我拍“樣板電影”
陳伯達是怎樣在人民日報奪權(quán)的
張春橋追查“黑材料”的瘋狂
從我親歷的幾件事看康生
康生在土改中把馬克思主義“燒”了
迎取劉少奇主席骨灰紀實
瞿秋白案復查紀事
我聽葉劍英談西安事變中的張學良
我為張學良將軍送葬
最一次看望陳永貴
我們的1978
我親歷的“四五”運動
耀邦與我的兩次談心
胡耀邦向我們?nèi)瞎?br />不從亂命引禍端
我所經(jīng)歷的真理標準討論
我親歷的“潘曉討論”
論文答辯受挫記
小平批準我卜大學
1992年一次不平凡的隨行采訪

章節(jié)摘錄

　　革命信念與我的風雨人生　　劉英　　我是1925年在湖南長沙入黨的，那時還是一個20歲的青年，沒有想到一轉(zhuǎn)眼我已是96歲并有76年黨齡的老黨員了。值此建黨80周年之際，回顧我這一生在黨領(lǐng)導下所經(jīng)歷的大半個世紀的風風雨雨，禁不住腦海里浮想聯(lián)翩，感慨萬千。中國共產(chǎn)黨的歷史是一部光輝的歷史，然而同時也是一部歷盡磨難的歷史。只有她，能不斷地戰(zhàn)勝磨難，千錘百煉，顯示其無比的光輝。對每一個共產(chǎn)黨員來說，能否在各種艱險環(huán)境下堅持不動搖，也是有無真正黨性的實際考驗?！　』叵肫饋?，我所經(jīng)歷的黨史上的第一次大的磨難就是大革命的失敗。1925年我入黨時大革命正在走向高潮，處處是一派革命氣象?？墒悄睦锪系讲艃赡甓?，一場轟轟烈烈的大革命就失敗了。從我所在的長沙到我后來去過的武漢、上海，到處是反動派制造的白色恐怖?！　∧菚r候我們的黨還是一個幼年的黨，沒有經(jīng)驗，廣大干部、黨員對這次革命失敗事先都沒有充分的精神準備。拿湖南來說，實際上在反動派已經(jīng)準備對革命下手的前幾天，省委才倉促地作出應變部署。1927年5月21日，長沙發(fā)生“馬日事變”，反動軍官許克祥的部隊一夜間襲擊了省黨校、省工會、省農(nóng)協(xié)等近十處公開的革命機關(guān)，緊接著懸賞捉拿共產(chǎn)黨人的布告就貼滿了整個長沙城，革命力量頓時被打散了，黨組織被迫轉(zhuǎn)入地下?！　【驮谶@時我同黨組織失去了聯(lián)系，就像孩子失去了母親。為了找到黨，我不顧一切，冒著極大的危險在長沙街道上“碰”，終于很快同組織接上了頭。這年10月，湖南省委改組，王一飛擔任省委書記，我任省委候補委員兼婦女部長。然而形勢在不斷惡化，改組后的省委才開展工作兩個月，就遭到一次大破壞，有六位省、市委領(lǐng)導和十幾位同志被捕。省委就只剩下了組織部長、秘書長和我三人。大家商議決定由我扮成學生模樣，緊急去上海向黨中央?yún)R報。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獨自乘火車出遠門，形勢又是那么險惡，此行是兇是吉，很難逆料。但我當時只有一個念頭：一定要找到黨中央，向黨中央?yún)R報。經(jīng)過幾番周折，終于找到了我日夜盼望的黨中央。瞿秋白、周恩來等中央領(lǐng)導同志接見了我，當面聽取了我對湖南情況的匯報。匯報完成之后，中央領(lǐng)導考慮到湖南的形勢太險惡，我又是一個女同志，要留我在中央機關(guān)工作。但我堅決提出仍回湖南工作，記得李維漢聽了我的要求后就對我說：“你是打了鐵頸根？就不怕殺頭！”確實那時連我自己也不知道哪兒來那么大的膽子?！　〈蟾锩。宜闶且粋€幸存者。在那段腥風血雨的日子里，多少個優(yōu)秀共產(chǎn)黨人慘遭殺害。我永遠也不會忘記王一飛、郭亮、林蔚這幾位和我曾經(jīng)朝夕相處過的省委領(lǐng)導，他們是如何在敵人的屠刀下壯烈犧牲的。如今只要我想起他們生前的音容笑貌，想起他們在那個黑暗時期臨危不懼、舍身忘己、關(guān)愛同志的情景，我的心就久久不能平靜。敵人是十分殘暴的，他們?yōu)榱舜輾堈麄€湖南工運，在殺害了郭亮這位當年湖南著名的工人運動領(lǐng)袖之后，還把他的頭顱懸掛在長沙獅門口城頭上示眾?！　】墒枪伯a(chǎn)黨人是嚇不倒的，盡管反動派天天在殺人，斗爭卻從未止息。要問在那種情況下我們的同志究竟憑什么堅持斗爭，應該說憑的就是共產(chǎn)黨人的一種信念。我們每個黨員在入黨時不都舉手宣誓要為共產(chǎn)主義事業(yè)而奮斗嗎？雖然那時候我們大都很年輕，但是頭腦里都堅信這個真理，正如烈士夏明翰的詩篇中所寫：“砍頭不要緊，只要主義真?！薄　∥宜?jīng)歷的黨史上第二次大的磨難，就要算紅色根據(jù)地反對國民黨第五次“圍剿”的失敗和紅軍長征了。1929年組織上派我到蘇聯(lián)去學習，一去就在那里呆了將近四年。在學習期間就知道國內(nèi)不但發(fā)展了自己的紅軍，而且有了好幾塊大的紅色根據(jù)地。1932年返國時組織上通知我回中央蘇區(qū)，也就是中央革命根據(jù)地工作，我聽了十分高興。1933年6月初我到蘇區(qū)首府江西瑞金時，正值根據(jù)地剛?cè)〉玫谒拇畏础皣恕钡膭倮?，整個蘇區(qū)處在鼎盛時期，蘇維埃中央政府直接管轄一大片根據(jù)地，包括江西、福建、閩贛3個省級蘇維埃政權(quán)，面積達到20多個縣5萬平方公里。被稱為紅色首都的瑞金，除了黨政機關(guān)外，還有自己的學校、醫(yī)院、印刷廠等。這同五年前我工作的長沙相比，簡直就是天堂了。　　然而好景不長，從這一年的9月開始，蔣介石對根據(jù)地發(fā)動了空前規(guī)模的第五次“圍剿”。到了第二年春天，反“圍剿”的軍事形勢不斷吃緊，根據(jù)地的面積一天天縮小。記得4月進行了一場廣昌大戰(zhàn)，廣昌是根據(jù)地的北大門，李德、博古親自到前線指揮，保衛(wèi)戰(zhàn)進行了17天，廣昌最后還是丟失了。從此敵人的進攻就深入到根據(jù)地內(nèi)部，終于迫使我們走上了長征的道路。　　那樣一個好端端的根據(jù)地就那么快地喪失了，人們感到無比的痛惜。從我個人來說，那時還沒有認識到上面有軍事路線的錯誤，但是對于長征開始那種大搬家式的轉(zhuǎn)移，我是產(chǎn)生過一些想法的。因為長征開始有一段我在中央機關(guān)縱隊三梯隊擔任政治部主任，這個梯隊當時的任務就是負責后勤部、供給部，搬運根據(jù)地的家產(chǎn)。上面布置要求幾乎所有東西都要搬，結(jié)果是從兵工廠的車床到剛造出來的炮彈，從印刷鈔票和書報的機器到辦公的桌椅，從發(fā)電機、電臺到成捆成捆的電線，真是大轉(zhuǎn)移成了壇壇罐罐“大搬家”。這就首先給我們?nèi)蓐牭墓ぷ髟斐闪藰O大的困難，那時候的運輸哪有什么汽車啊，再說即使有汽車也沒有走汽車的路啊。牲口也很少，主要是靠人，肩挑背扛，而且是夜間行軍，又不許打火把。當時正值深秋，南方細雨綿綿。一支幾千人的隊伍，頭頂著雨水，抬著那么笨重不堪的家伙，高一腳矮一腳地踩在爛泥巴的土路里，整個隊伍一夜才向前移動五、六里地?？梢韵胍娔鞘且粋€多么艱難的行軍??！隊伍減員嚴重，臨時擴充也很困難。更令人困惑的是隊伍最后究竟要走到哪里去誰也不清楚。所搬的這些東西，有的固然很重要，但是有很多是很難說清何時才派得上用處的，花那么大的代價搬運，影響整個部隊前進的速度，究竟有無必要？！　　眾所周知，從根本上解決這種被動局面的是1935年遵義會議，不過這次會議是秘密召開的，下面的人不知道。我是在會議召開后20多天，在云南扎西聽張聞天做傳達報告時才知道的。他那時已經(jīng)代替博古擔任總書記。他的報告著重講了根據(jù)地沒有能粉碎五次“圍剿”的原因是黨在軍事方面犯了錯誤，這就打消了許多同志很長一段時間積蓄在胸中的困惑。特別是聽到毛澤東進入中央常委過問軍事的消息，會場上全體都為之振奮。尤其給我印象深刻的一點是，傳達報告批評了“大搬家”的錯誤，說我們轉(zhuǎn)移地區(qū)是為了打仗，不是避難搬家。因為前一段行軍路上，我就向走在一起的毛澤東、張聞天、王稼祥三個人反映過“大搬家”的問題，他們都聽得很仔細，并且心情都很沉重。因此我在聽傳達時就想，他們在醞釀這次會議中肯定也研究了我所反映的情況?！　∧菚r我為什么能夠很方便地向他們反映情況呢，因為在這之前，我在蘇區(qū)一年多同他們接近比較多，張聞天（那時叫洛甫）、王稼祥在莫斯科時我早就認識，他們當時都在蘇聯(lián)紅色教授學院深造，也都給我們“勞大”的學生講過課。毛澤東和我是同鄉(xiāng)，過去早就知道他，但是不認得，到蘇區(qū)后經(jīng)過張聞天當面介紹，終于認識了這位大老鄉(xiāng)。這時毛澤東、王稼祥，一個在養(yǎng)病，一個在養(yǎng)傷，住在一起，離我辦公的少共中央不遠，因此空閑的時候常去看他們，那時候大家都比較隨便。當時毛澤東還正是受當權(quán)的博古他們排斥的時候，因此就有人提醒過我，說此人是“右傾”，你還是少接近他一點好，我沒有理會這一套。至于張聞天雖然當時也是掌權(quán)的，但我發(fā)現(xiàn)他同博古不一樣，那時他對毛澤東就很尊重，認為他打仗很有一套，也常到毛這邊來坐，兩個人談得很投機?！　∵@里還要說到的是，在蘇區(qū)也許是有某種緣分吧，我通過張聞天認識了毛澤東，未想到后來長征中毛澤東竟然又在我和聞天之間充當起媒人來了。在遵義會議后我接替鄧小平，擔任中央隊秘書長一段時間里，只要我們兩個在場，毛、王兩人就常常一唱一和，有正經(jīng)沒正經(jīng)地把我和聞天拉扯到一起。當然也不是強拉嘍，聞天在這之前事實上已經(jīng)有了意思，而我雖然過去接觸中還沒有往這方面去想，但也對他并無惡感，印象中張聞天為人忠厚，理論水平高，我打從心里尊敬他。這樣，在他們二人的撮合下，通過工作中的一段直接相處，建立了感情，后來終于走到了一起。不過那時我們之間可沒有現(xiàn)代人想象的那么浪漫，要知道，在那種艱難條件下長途行軍，每到一地都疲憊不堪，哪有那份閑情卿卿我我呵。再說，殘酷的現(xiàn)實告訴我，對于女同志來說，在長征路上生孩子，簡直是一場不堪想象的災難。因此，我總是克制著自己，把愛的種子埋在心里，我們的結(jié)合是在長征到了陜北，紅軍找到了落腳點之后?！　∪缃耖L征這段歷史已經(jīng)過去60多年了。這場由于“左”傾錯誤導致的大轉(zhuǎn)移，對于我們黨和紅軍來說無疑是一場巨大的磨難，但它對于長征中走過來的每一個中國共產(chǎn)黨人來說，卻又是一次極大的意志磨煉。1984年一位美國記者跟我開玩笑說，是什么風把你這個小個子刮到陜北的？這位記者那一年為了寫一本長征的書，乘汽車沿著紅軍走過的路實地考察了一遍，因此他對紅軍在那種條件下完全靠徒步走完這樣一條漫長的路，贊嘆不已。今天作為一個親身經(jīng)歷過來的人，我可以告訴人們的是，那時候我們靠的主要就是一股子頑強的精神，正如聞天在抗戰(zhàn)時期對來延安的青年講課時所常說的，為什么二萬五千里長征能有那么大的影響，就在于我們黨在這次長征中充分地表現(xiàn)出了它為了自己的理想而犧牲奮斗與堅持到底的精神。沒有這種精神，即使是一千里的長征也是不可能的?！　氖略谝欢l件下可以變?yōu)楹檬?。五次反“圍剿”的失敗逼得我們不得不長征，然而通過長征中的歷史轉(zhuǎn)折和錯誤教訓的吸取，我們黨變得成熟了起來。中央紅軍到達陜北不久，北平爆發(fā)了“一二?九”運動，中央隨即召開了瓦窯堡會議，制定反對日本帝國主義的策略路線，推動了全黨從國內(nèi)戰(zhàn)爭向抗日戰(zhàn)爭的戰(zhàn)略轉(zhuǎn)變。這次會議就是在我們家住的窯洞里召開的。在新的政治路線指引下，經(jīng)過一年多的努力，就開創(chuàng)了國共合作全國抗戰(zhàn)的嶄新局面。　　我所經(jīng)歷的第三次大的磨難自然就要算“文化大革命”了。但從張聞天和我兩人來說，實際遭到的磨難時間比“文革”時間還要更長，如果從1959年廬山會議聞天遭受打擊，我也遭到株連時算起，到1976年“文革”結(jié)束，實際是17年的冤案與厄運。這次磨難起初主要還是精神上的，聞天在廬山會上發(fā)言招來的是“右傾”、“反黨”兩頂帽子，后來批判時更是升級為“里通外國”。聞天對我說，如果說他反對“三面紅旗”，那還只是個觀點問題；說他“里通外國”，那簡直是太冤枉了。批判聞天的同時，就在外交部的會上逼我“揭發(fā)”，而我的回答根本就滿足不了他們那些無理要求，于是他們就說我劃不清界限。最后還是我寫信給毛主席，主席批了對我的處理要與聞天“有所分別”，這才沒有戴上“分子”的帽子，但還是劃了個“嚴重右傾”。到了“文革”中，那種批斗就不僅是精神上的折磨，而且還加上肉體上的摧殘。批斗高潮過后，兩人又被分隔拘禁了532天，緊接著被遣送廣東肇慶度過了長達6年孤寂的流放生活。最后，被解除監(jiān)禁之后落腳江蘇無錫的第二年，即1976年7月1日聞天就離開了人世，這一天距“四人幫”垮臺只差了95天。　　在這17年的漫長歲月里，除了我們兩人相依為命之外，沒有人敢接近我們。正如聞天所說，在他身邊能夠說得上話的，就只有一個共產(chǎn)黨員，那就是我。但是我要告訴人們的是，就是在最困難的時候，我們對黨也都沒有喪失信心。聞天在他彌留之際提出的一件事，就是要把我們解凍后退還的全部工資和積蓄作為黨費交給黨組織，并且難過地對我說，這么些年沒有能為黨工作，他含著淚在自己的床前寫下了我們共同的協(xié)議?！　∥疫€要說的是，在我們兩人蒙冤的日子里，聞天無疑是首當其沖，所受的折磨也比我要重得多；但是他當時思考的問題卻比我要想得更深，看得更遠。他對個人所受的打擊，一不抱怨，二不后悔。他在逆境中寫下的幾十萬字筆記文稿，全都是關(guān)于中國社會主義建設的理論和實踐問題。每當他在專心探討問題時，我見他幾乎忘掉了一切，似乎什么冤屈都不存在，就好像什么事也沒有發(fā)生一樣。去年紀念聞天誕辰100周年時有人問我，聞天一生最大的特點是什么，我的回答是四個字：追求真理。他的確是把對真理的追求看得高于他的生命。在肇慶他年逾古稀不顧重病奮力寫稿的情景，我至今歷歷在目，我深感他是在完成一項重要的使命。因此在聞天去世后，我心里惦記的頭一件事，就是保存好這批筆記文稿。在接到中央決定為聞天平反的通知后，我向中央提出的一個重要請求，就是發(fā)表他的文稿。當我后來看到《人民日報》發(fā)表了聞天兩篇肇慶文稿時，我是何等的欣慰，聞天堅持的真理終于得到黨和人民的認定?！　v盡嚴冬方知春日暖。我作為一個經(jīng)歷了歷史上三次磨難的幸存者，要特別感謝黨中央對我的關(guān)懷。撫今思昔一句話，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今天我講這些的目的，就是希望我們的廣大黨員不要忘記過去，深刻認識到今日的勝利來之不易，要經(jīng)受得住各種考驗，始終不忘自己是一個共產(chǎn)黨員?！　　　∥铱词乇槐O(jiān)護的彭德懷 　　柳守忠　　北京西郊那座戒備森嚴的什仿院，里面關(guān)押的到底是誰　　969年初春的北京西郊，春寒料峭，陣陣刺骨的寒風卷著沙礫，搖撼著路旁的大樹。這一切，使得位于海軍司令部和空軍司令部中間的那一座俄式別墅小院——什仿院，更顯得陰森、孤寂。這座小院看上去雖不起眼，但在它的四周卻有3米多高的磚砌圍墻，墻上還架著1米多高的電網(wǎng)。而那院墻內(nèi)的樹木已長到十幾米高，把院內(nèi)占地約7000平方米的三層樓房和后小院平房遮蓋得嚴嚴實實，仿佛與世隔絕似的?！　τ趧倧慕K入伍來到首都警衛(wèi)部隊某連執(zhí)行監(jiān)護任務的新戰(zhàn)士茅飛來說，這里的一切顯得陌生而又好奇。憑著感覺，他猜想小院里關(guān)押著的絕非等閑之輩。　　進了大門，就好像進了另一個世界。這里駐扎著兩個排和一個炊事班。部隊住在前院的別墅里，后院住著11位被監(jiān)護的“黑幫分子”。他們一人一間小房，彼此誰也不知道誰，連上廁所都是一個去了回來后另一個再去，相互間從來見不上面?！　∶╋w第一次在一號哨位上值勤，就和他監(jiān)護的對象打了個照面——他個子不高，但身板挺直，一看就是經(jīng)過戰(zhàn)火洗禮而訓練有素的軍人?！　∶╋w好像在哪里見過他，但怎么也想不起來了。他背起手中的步槍，心里在犯嘀咕，腦海里一個勁地在轉(zhuǎn)動：他是誰？　　1969年4月1日至24日，中共“九大”在北京舉行。首都在沸騰，全國在慶祝。4月28日，茅飛上哨后，聽到一號監(jiān)房里傳出低沉的聲音在問：“黨的九大結(jié)束了嗎？”　　“已經(jīng)結(jié)束了?！泵╋w回答?！　　罢螆蟾婀剂藛?？”　　“廣播電臺正播著呢?！薄　　澳荛_小窗嗎？我要聽廣播。”　　茅飛給他打開房門上的小方洞，院內(nèi)的廣播喇叭聲音傳進了監(jiān)護室內(nèi)?！　〔ヒ魡T正在播林彪的政治報告：“……以毛主席為首的無產(chǎn)階級司令部，率領(lǐng)廣大群眾，按照毛主席指出的方向，繼續(xù)進行著偉大的斗爭。從1957年反對資產(chǎn)階級右派的斗爭，到1959年廬山會議揭露彭德懷反黨集團的斗爭……”　　“唉、林副主席又在批評我了！”　　從監(jiān)護室里傳出的這句自言自語，使機靈的小戰(zhàn)士一下子想起來了：他是彭德懷！　　狹小的監(jiān)護室內(nèi)，簡陋惡劣的環(huán)境和樸實崇高的靈魂　　彭德懷自廬山會議以后，先是在北京掛甲屯吳家花園被軟禁了6年，直到1965年秋，經(jīng)毛澤東提議，中共中央批準任命他為大三線建設的副總指揮，遷住到四川省成都市永興巷7號宅院。一年多后，來自北京的幾十名紅衛(wèi)兵將彭德懷揪到北京進行沒完沒了的批斗。后來，在周恩來的過問下，彭德懷和羅瑞卿、黃克誠、萬里等另外10位老革命家一起，被監(jiān)護到了這什仿院，開始了漫長無際的囚禁生活。彭德懷不會想到，從此他就永遠失去了人身自由，直至逝世?！　∧翘旆派跁r，茅飛特意到彭德懷的監(jiān)護室里查看。剛跨進房門口，就被一股刺鼻腥臭味嗆得差點嘔吐出來——整天鎖著的房門上只有一個方洞，室內(nèi)的空氣不流通，怎能不污濁呢?！　　澳闶悄睦锶?？”彭德懷問?！　　敖K省大豐縣的。”茅飛答?！　∨淼聭巡[縫著眼睛打量一番，緩緩地點點頭說：“江蘇，那是塊好地方喲。你們這些年輕人這個時候當兵，可享福了，我當兵的那年代……”　　他沒有把話說下去。　　茅飛看到彭德懷的監(jiān)護室非常簡陋：一張不足一米寬的小床，床上鋪著和戰(zhàn)士們一樣的被褥，不過比戰(zhàn)士們使用的破舊很多。還有一張辦公桌、一張木椅、一只他自己的小皮箱。辦公桌上放著吃飯用的三只碗、一雙筷子、一個熱水瓶和臉盆，以及洗漱用具?！　∨淼聭训幕锸骋埠蛻?zhàn)士們一樣。吃部隊三類灶的標準，即每天0.45元，每月13.5元。他的基本生活很有規(guī)律，每頓是一飯一菜一湯。所謂飯，大多是吃窩窩頭，偶爾也吃頓米飯、水餃；所謂菜，一般是炒肉絲、炒白菜；至于湯，不是小米稀粥就是玉米糊糊。每次開飯時，由帶班員和炊事員拎著三只桶，依次到每間房內(nèi)打飯萊。茅飛看到彭德懷不論打給他什么飯菜，打多少，從來不吭一聲，只是默默地吃著，吃著，吃得那么香甜?！　∮值桨l(fā)工資的日子了?！　”O(jiān)護連的事務長拿著工資表來到彭德懷的監(jiān)房里叫他簽字，茅飛清楚地看見他每月的工資總數(shù)是530元?！　∵@在當時，是很大的數(shù)目啊，是能買很多很多東西的。要知道，茅飛他們新戰(zhàn)士每月的津貼才6塊錢呀！　　“你需要買什么日用品嗎？”事務長問?！　　安灰?！”彭德懷頭也不抬地回答。　　“生活的營養(yǎng)品呢？”　　“也不需要?！薄　　笆Ｏ碌腻X……”　　“還按老規(guī)矩，除了我每月的生活費和藥費，其余的統(tǒng)統(tǒng)交黨費。”　　事務長早已熟悉彭德懷的生活規(guī)律，問了幾句話后，便拿著他簽了字的工資表走了?！　∨淼聭衙吭陆稽h費，都是三四百元以上，而他洗臉、擦身、洗腳用的是同一條毛巾，同一只臉盆。那身補了又補的襯衣褲，他始終舍不得換，經(jīng)常拿出針線來縫補?！　右粍佣家群啊皥蟾妗保瑫r不時還要轉(zhuǎn)移“提審”　　長期過著被嚴密監(jiān)視生活的彭德懷，已經(jīng)習慣了那機械般的程序：清晨6點起床，一天中每件事都先喊“報告”，取得值勤哨兵同意后方可進行?！　　皥蟾妫乙词！薄　∩诒硎就??！　∨淼聭衙看蜗茨樁家搭^，打上肥皂后使勁地用手揉搓，最后把腦袋栽到臉盆里沖洗。他的洗臉水和室內(nèi)的用水，一年四季都是冷水。他室內(nèi)始終保持著一臉盆干凈水，反正往返都是倒掉舊的換盆新的。早晨洗漱完畢，他開始疊被子。他整理床鋪的格式也和戰(zhàn)士們一樣，被子疊得方方正正，沒有絲毫的馬虎敷衍?！　∠词B被完畢，他照例報告：“我要解個大便?！薄　　暗纫坏龋鄙诒卮?。　　有時一等就是半個小時、一個小時，甚至更長時間?！　∧翘炫淼聭堰B續(xù)報告了四五次，哨兵回答依然是“等一等”。他被憋得實在受不住了，終于咆哮起來：“你不會下個命令，叫我不解大便吧！”　　“等一等！”哨兵還是這樣回答?！　∨淼聭涯睦镏溃P(guān)押他們的這座什仿院的后院，只有一個坐式抽水馬桶，被監(jiān)護的人員都是在起床后才能大小便，大家只能輪流著上廁所，不等一等又有什么辦法呢？　　吃完早飯后，彭德懷就坐回到辦公桌前，舉著一副放大鏡看書報。當時，每天發(fā)給他們一份《人民日報》。他的桌子上還擺放著《毛澤東選集》一至四卷。他每天認真地看完報紙后，就反復閱讀《毛澤東選集》。上面用紅藍鉛筆、鋼筆和圓珠筆畫滿了道道杠杠，還記了不少密密麻麻的筆記。　　看書累了，彭德懷喜歡在屋內(nèi)活動一下身子。每到這時，他就要報告：“我要活動活動?！鄙诒矔S口應道：“可以，你活動活動吧?！迸淼聭蚜⑵?，在十幾平方米的室內(nèi)時而踱來踱去，時而大步走動，有時還練正步，或雙手一抬一落，不斷地運氣，進行深呼吸。他就像一頭被關(guān)在囚籠里的猛虎，再也不能像當年那樣騎在駿馬上叱咤風云、征戰(zhàn)千里了?！　“凑找?guī)定，彭德懷和其他監(jiān)護對象每天上午和下午各放一次風，每次時間一般在15分鐘左右。放風時，他由帶班員或哨兵領(lǐng)到屋后的一塊空地，哨兵揀起石塊或樹枝在地上給他畫一個大約一間屋子大小的圈子，哨兵講一聲：“就在這圈內(nèi)活動吧?！彼椭荒茉谌?nèi)走動走動，不能邁出圈外半步?！　∨淼聭延忠粠徲嵙?。　　中央專案小組每隔一段時間就要提審彭德懷一次。通常是上午早飯后，一輛紅旗轎車駛到一號門前，將他和負責監(jiān)護的哨兵一起帶走。這一次，正好茅飛值勤。轎車駛到五棵松后，一直向北，開到四季青公社的一個農(nóng)村小院的院門前?！　∶╋w想跟著彭德懷進審訊室，被—名長得白白凈凈的專案人員擋住。他只好立在院墻外等著。彭德懷被帶進一間很大的房子里。專案組的人坐在椅子上，面前擺放著一張咖啡色的油漆辦公桌。彭德懷坐在特制的約半米長的木凳上，凳子用黑漆刷得油光閃亮而且較高，彭德懷坐在上面好像是半坐半站著?！　∶看螌徲?，彭德懷總要和專案組的人發(fā)生爭吵，往往氣得面紅耳赤。　　凡是當老百姓用不著的東西，彭德懷都上交中央了　　轉(zhuǎn)眼到了盛夏，驕陽似火，烤得人汗流浹背。彭德懷的監(jiān)護房里，更是悶熱得就像一個蒸籠。彭德懷穿著褲頭、汗衫，還是不斷地用報紙當扇子扇風。自從被打倒受監(jiān)禁后，他身上就患了皮膚病，尤其是夏天更嚴重。每次洗澡后，他都要渾身涂上藥膏。背上夠不著，茅飛就進來幫他涂，還常勸他給中央寫個報告，請求住院治療?！　∨淼聭芽偸沁@樣說：“不麻煩組織了，我身體還能挺，實在熬不下去時再說吧。比起死難的烈士們，我還是幸運兒呢！”　　夏天的衣服不夠穿，他就把那件破了的圓領(lǐng)汗衫補了又補。說心里話，負責監(jiān)護他的哨兵們最不愿他縫補衣服。每次縫補衣服時，按要求哨兵必須緊靠著他，預防他自殺?！　∵@天，彭德懷又“報告”縫補他那件圓領(lǐng)汗衫了，茅飛走進監(jiān)房，緊靠著他聊起了天?！　　芭砜?，這件爛汗衫扔在外面也沒人要，你又不是沒錢，怎不買一件新的呢？”　　“小家伙，要是我當國防部長那陣子，我可要批評你了?！贝髦匣ㄑ坨R的彭德懷扭過頭，朝茅飛笑了笑，“我們軍隊有個艱苦樸素的光榮傳統(tǒng)，這里面有政治喲。過去，我們穿衣服是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爛了也舍不得扔掉呀。我們的穿戴，都是人民負擔的。人民子弟兵應該時時刻刻想到人民，想到我們的優(yōu)良傳統(tǒng)。丟了這個傳統(tǒng)，就是丟了我軍的本色呀。”　　講這番話的時候，彭德懷的神情非常嚴肅。那表情，哪里像一個身陷囹圄的囚犯，分明是一位慈祥仁厚、諄諄教導的長者。茅飛突然感覺到，彭德懷依然是人民軍隊的元帥！ 那種來自本身氣質(zhì)的內(nèi)涵，永遠保留在正直的軍事指揮家身上，永遠不會褪色！　　茅飛知道，彭德懷為了革命事業(yè)，一生無子女，只有一個侄女彭梅魁在北京。他只是在沒有衣服換洗的情況下，才叫監(jiān)護他的哨兵朱雙虎到他侄女那兒取來他的舊軍裝。他的全部家當就是墻角那只小皮箱，里面僅僅裝著兩套舊軍裝，最好的一套還是他當國防部長時穿的馬褲呢將軍服。1959年秋，彭德懷離開了中南海的住地永福堂，搬到掛甲屯吳家花園時，他把自己的元帥服和勛章、獎章全部上交中央了。他很坦然地說：“凡是當老百姓用不著的東西，我都不要?！边@樣的胸懷和高風亮節(jié)，是常人能具有的嗎？　　惡劣的生活條件和沉重的政治壓力，使彭德懷經(jīng)常生病。有一次，他發(fā)高燒達到40度，嘴唇起泡，渾身發(fā)燙，哨兵馬上報告連長，連長立即請示中央專案組。最后報請周恩來批準后，茅飛和另外兩名戰(zhàn)士將彭德懷送進30l醫(yī)院治療，住在西樓將軍樓204室。　　經(jīng)過緊張的三天搶救，彭德懷才清醒過來?！　　拔以谀睦铮俊迸淼聭褑柮╋w?！　　霸谌娍傖t(yī)院為你治病呢?！泵╋w俯下身子對他說?！　∨淼聭炎旖锹冻鲂θ荩骸爸x謝你們！”　　過了一會兒，彭德懷問茅飛：“今天幾號了？”　　茅飛看了一下日歷回答：“今天是1969年8月11日?！薄　∶╋w和彭德懷正聊著，專案組的人突然來到病房，他們看了彭德懷的氣色和病歷，馬上通知哨兵讓彭德懷出院。其中一個高個子的還說：“放心吧，他死不了！”　　彭德懷一聽，憤怒地吼道：“是的！我不會死的！我向馬克思報了幾次到，馬克思都不收我，讓我回來了！我不能戴著這頂‘右傾機會主義’的帽子死掉！這頂帽子不摘，我是死不瞑目的！”　　茅飛發(fā)現(xiàn)，只有彭德懷暴怒的時候，才能看出他當年揮師百萬、斗志昂揚的雄姿。　　這天天氣特別悶熱，彭德懷由哨兵攙扶著上了紅旗轎車，重新回到監(jiān)護小院?！　∷緞臻L拿著工資表讓彭德懷簽字，司務長說：“你大病一場，這個月是否買點西瓜、水果保養(yǎng)一下身體？”　　彭德懷搖搖頭：“不用了，還按老規(guī)矩辦?！薄　　澳悄阋苍摽紤]一下你的身體呀！”茅飛忍不住插了一句?！　∨淼聭淹麄?，臉上微露笑容：“我知道你們是好意，但你們知道嗎？這些年來我不能為黨和人民工作，而人民卻給了我很多很多，我不能再加重人民的負擔了。這樣做，我心里會好受些。你們就按我的話去做吧?！薄　o數(shù)次彭德懷請求重新工作，請求見見毛澤東，但都沒能如愿　　有一天，彭德懷抽一個機會對茅飛說：“你關(guān)心我，這個情我領(lǐng)了。但是我勸你還是和我劃清界限，不然你會受連累的。我的侄女經(jīng)常表示想來看望我，我沒有答應。我怎么能連累你們呢？我不怕死，死對我來說早已是家常便飯了?，F(xiàn)在的問題是許多事沒有搞清楚，我要活下去，我要見毛主席！”　　彭德懷深情地給茅飛講述了1965年9月23日毛澤東請他到中南海談話，要他去大三線任副總指揮，并共進午餐的事?！　∧翘焐衔?時15分，彭德懷應約來到中南海頤年堂，毛澤東已在門口等候，看見彭德懷走過來，遠遠就伸出了手。彭德懷緊緊握住毛澤東的手，連聲問好。毛澤東說：“早在等著你，還沒有睡覺。昨天下午接到你的信，也高興得睡不著?！薄　∩酝Ｆ?，毛澤東繼續(xù)說：“你這個人有個犟脾氣，幾年也不寫信，要寫就寫8萬言?！迸淼聭严蛎珴蓶|解釋他向彭真等人談過的不愿去大三線，愿去農(nóng)村的原因。毛澤東說：“現(xiàn)在要建設大三線，準備戰(zhàn)爭。按比例西南投資最多，戰(zhàn)備后方也特別重要，你去西南區(qū)是適當?shù)?。將來還可以帶一點兵去打仗，以便恢復名譽。”　　當年廬山會議批判彭德懷后，彭德懷曾向毛澤東做了三條保證。此時，他為了進一步向主席表明他不去大三線的理由，便將三條保證重述了一遍：一，在任何情況下不做反革命；二，在任何情況下不會自殺；三，今后工作是不好做了，勞動生產(chǎn)，自食其力。毛澤東和彭德懷在院子里邊走邊談：“后面兩條我還記得，也許真理在你那邊，讓歷史去做結(jié)論吧?！闭勚?，中央其他幾位領(lǐng)導先后來到。幾人對彭德懷一番勸說后，毛澤東說：“彭德懷同志去西南，這是黨的政策。如有人不同意，要他同我來談。我過去反對彭德懷同志是積極的，現(xiàn)在要支持他出來工作也是真心誠意的?！薄　≌哪赀^去了，彭德懷對毛澤東和他的談話記憶猶新。他激動地對茅飛說：“不是說毛主席的話字字句句是真理，一句話等于一萬句嗎？毛主席和我談話時，還有其他中央領(lǐng)導同志在，毛主席的話總不會過時吧？”　　打這以后，彭德懷每次在被提審的時候，都向中央專案小組的人要求重新工作，要求見見毛主席和周總理。有時候他還激動地喊道：“我身體還可以干幾年，你們?yōu)槭裁床蛔屛夜ぷ鳎课疫€可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為黨再工作幾年?。　薄　∶慨斆╋w聽到彭德懷對他們大聲要求出去工作時，他的心就像被刀扎了一樣?！　　耙呀?jīng)審查我八年了，現(xiàn)在還沒有結(jié)論。”——彭德懷臨終前的遺憾　　斗轉(zhuǎn)星移，不知不覺寒冬降臨。按專案組的規(guī)定，冬天，每星期允許彭德懷洗一兩次澡，由值勤哨兵帶他到海軍司令部大院的一個小浴室去洗。一次，茅飛帶他去洗澡時，彭德懷像頑童似的悄聲問：“你說快了吧？”　　“什么快了？”茅飛不解地問?！　　翱旆盼页鋈スぷ髁税?？”　　茅飛心里很難過，但嘴上還是安慰他：“我想快了。”　　彭德懷微笑著說：“既然‘九大’開過了，文化大革命也要結(jié)束了，還關(guān)我干什么？放我出去還能給國家作點貢獻嘛?！薄　“Γ淼聭严氲锰煺媪?！他哪里知道，在黃永勝的指使下，“彭德懷專案組”寫了一份《關(guān)于反黨頭目，里通外國分子彭德懷罪行的審查綜合報告》，說什么“彭德懷一貫反黨反毛主席，里通外國，罪行累累，證據(jù)確鑿。在被審查期間，態(tài)度不老實，時常出爾反爾。我們建議：撤銷彭德懷黨內(nèi)外一切職務，永遠開除黨籍，判處無期徒刑，終身剝奪公民權(quán)利?！薄　】蓱z彭德懷至死還蒙在鼓里，幻想有朝一日重獲自由，為黨為人民再盡“綿薄”之力呢！　　人生苦短，歲月如斯，春天總是姍姍來遲——彭德懷未能盼望到黨中央為他平反昭雪那一天的來臨！　　1974年11月29日15時35分，彭德懷與世長辭，結(jié)束了他76歲的頑強生命?！　∫呀?jīng)復員回到家鄉(xiāng)的茅飛，是從連隊戰(zhàn)友的口中得到彭德懷逝世噩耗的。戰(zhàn)友告訴他，彭德懷在逝世前兩個月，中央軍委派來專案審查人員征求彭德懷“臨終談話”。彭德懷舌頭已經(jīng)僵硬，但他還是流著淚吃力地、斷斷續(xù)續(xù)地說：　　“毛主席發(fā)展了馬克思主義……　　“周總理，我們相處了30多年，他是我們黨內(nèi)最能掌握和運用毛澤東思想策略的。我們社會主義事業(yè)一定勝利……　　“我自己犯有很多錯誤，但我不搞陰謀詭計，在這一點上我是清白的……　　“我們國防建設，戰(zhàn)略防御設施不完備，國防工業(yè)和科研跟不上，這是我最擔心的；只要我們有計劃、有準備，敵人的物質(zhì)力量是可以戰(zhàn)勝的?！薄　∽詈箨P(guān)于自己的“案子”，彭德懷只講了這樣一句：“已經(jīng)審查我八年了，現(xiàn)在還沒有結(jié)論?！薄　∶╋w聽著戰(zhàn)友的敘說，心里很悲痛。但在那時，年輕的共產(chǎn)黨員茅飛也只能是默默地為彭總落淚，寄托他對一位真正共產(chǎn)黨員、老革命家的無限哀思?！　　　∶覟撤諉T披露林彪家庭生活內(nèi)幕 　　丁丑　　當年，林彪家有一位不是家人、如同家人的工作人員，她就是王淑媛。如今她已屆耄耋之年，然而精神矍鑠，有時甚至透著天真。無論是在艱難的歲月中，還是在寬松的日子里，她都是一位快樂的老人。平時，同事們（包括年長的，年輕的）都親切地稱她老王或老太太。近年，一些媒體對老太太有過報道，稱她是林家的保姆，老人對此十分反感。她正色地糾正說：我不是保姆，我是服務員。我沒問過，這兩種稱呼有何不同，她為什么如此在意？我想大約她是要說自己是正式的國家干部、工作人員，同林家不是舊式的主仆關(guān)系?！　〕醯搅旨摇　⊥跏珂掠?923年出生在江蘇鎮(zhèn)江農(nóng)村的一個家庭，念過幾年私塾。什么《三字經(jīng)》、《百家姓》、《千字文》、《名賢集》之類的蒙學讀本，如今還能背上幾句。結(jié)婚后，生過一女一男。鎮(zhèn)江解放之前，丈夫被國民黨軍抓壯丁，在逃跑時被殺。解放后，她在鎮(zhèn)江軍分區(qū)政委家做保姆。1952年調(diào)到北京，在解放軍測繪學院幼兒園當保育員。由于工作積極，待人熱情，先后被評為三八紅旗手、全國先進生產(chǎn)工作者，曾經(jīng)參加1959年在人民大會堂召開的群英會?！　?963年秋，“林辦”秘書從幼兒園把王淑媛接到毛家灣。經(jīng)過幾天試用，葉群征求她的意見，問是否愿意留下。王淑媛說，共產(chǎn)黨員要無條件地服從黨的需要。她就這樣到了林家，直到1971年“九一三”事件?！　⊥跏珂碌木唧w工作是照顧林彪、葉群、林立果、林豆豆一家的日常生活，諸如開飯、洗衣服、打掃房間等?！　〕缇磁c困惑　　王淑媛調(diào)到“林辦”前就是一位獲得過多種榮譽的先進人物，到“林辦”后，自然更加勤懇敬業(yè)，盡職盡責，把自己平凡的工作同為無產(chǎn)階級司令部服務緊密地聯(lián)系起來。她對林彪充滿崇敬和信任。這不僅因為他過去能打仗，而且后來還是全黨全軍的副統(tǒng)帥。時間長了，王淑媛看到林彪奇特的生活習慣和弱不禁風的身體，又使她感到困惑?！　×直氲娘嬍呈趾唵巍Ｖ魇秤宣溒?、玉米粥、饅頭等。吃饅頭時，先要把皮剝?nèi)?，然后切成幾片，用開水泡著吃。副食常常是用開水燙過的大白菜葉，不加油鹽。有時吃蒸肉餅和魚。平時不喝水，不吃水果?！　×直雽σ路?、被褥的要求則很嚴格。當然主要不在于其質(zhì)料，而是溫度。衣服是有度數(shù)的。根據(jù)天氣溫度增減衣服，本是常理，然而林彪的衣服溫度，卻復雜得多。把每件衣服設定一個溫度，如薄的一度，厚的二度，在衣服上注明，然后根據(jù)氣溫增減。林彪不穿毛衣、棉衣，而是把單衣一層層地套上去。毛巾被、床單等也有度數(shù)。在睡覺之前，讓內(nèi)勤先將被褥預熱，然后入睡?！　×直敕块g的陳設，也很簡單。臥室有一張棕床，一個床頭柜，一把椅子，一個屏風，如此而已?？蛷d是散步的地方，身體好時，也在走廊散步，那里有一個茶幾、兩把椅子。王淑媛看到林彪散步時，常常自言自語，獨自發(fā)笑?！　×直肫綍r不洗手，不洗臉，不洗澡。吃東西時，把手在沙發(fā)上擦擦了事?！　×直胂矚g看藥書，并且自開藥方。他不信西醫(yī)，說西醫(yī)騙人。　　林彪怕水怕風，對房間、走廊的溫度要求極嚴，在22度左右。然而他并不知道，溫度計的度數(shù)是假的，被固定在22度上。給林彪用的藥，有時是把他所要的藥從膠囊中倒出來，換上別的藥。有一次，林彪的一個內(nèi)勤按照葉群的吩咐裝假藥，被林彪看出來了，十分惱怒，雖然葉群承擔了責任，但是那名戰(zhàn)士卻被打發(fā)走了。因為戰(zhàn)士是在“九一三”事件前走的，出事之后沒有被拘審，也算是因禍得福吧?！　⊥跏珂鲁醯搅旨抑畷r，不明白為什么林彪周圍的人，以葉群為首，包括衛(wèi)生、內(nèi)勤、秘書等都在葉群的指使下欺騙林彪，待她明白原因之后，也就見怪不怪了?？伤€是有許多困惑和憂慮。林彪這樣的人，怕風怕水，長年生病，怎么可以當副統(tǒng)帥和接班人呢？不過，這些困惑和憂慮只能深深地埋在心中，并不影響她平時的工作。　　葉群印象　　葉群的日常生活，與林彪大不相同，是另外一個樣子?！　∪~群講究飲食，當然這是就當時的條件而言的。她強調(diào)營養(yǎng)搭配，多食蔬菜、水果和海鮮，不吃肉，以免發(fā)胖。她講究舒適，每天睡覺前，要由內(nèi)勤做周身按摩。早晨起床，由王淑媛烤熱衣服。平時喜好游泳，常看香港電影，“文革”期間，香港電影是禁止公開放映的。“九一三”事件后，專案組把葉群調(diào)看香港電影作為追求資產(chǎn)階級糜爛生活方式的證據(jù)，讓工作人員予以揭發(fā)。一位秘書說，葉群看的電影，許多是江青調(diào)看過的，江比葉看的還要多。專案組一聽不對，這是在攻擊“旗手”，連忙要他打住，不許往下談了。　　葉群在“文革”中政治地位不斷提升，然而家庭生活卻不美滿，甚至不如一個普通家庭。有一次，葉群對老王說：你守死寡，我守活寡。為了首長（指林彪）的身體，我早就與他分居了?！　∪~群與林彪既存在矛盾，又有共同利益，這就決定了他們要互相依賴，還要不時地提醒對方，避免在多變的政治風浪中翻船。有一次，江青到毛家灣，與林在房間里談話，葉群讓王淑媛在走廊里觀察動靜，有情況向她報告。不知什么原因，林、江談得很不愉快，吵了起來。江青把門一摔，昂著頭走了。葉群聽到老王報告后，跪在林彪面前，哀求他以后千萬不要頂撞江青了：你跟她斗，是不會有好果子吃的。　　1969年4月1日至24日，黨的第九次全國代表大會召開。在籌備“九大”期間，葉群很想擠進政治局，林彪勸她說：你不要當政治局委員，當辦公室主任把秘書管好就行了。你要當政治局委員，把江青往哪擺？你還是不當為好。又說：女人不能當政，女人當政，國家就要亂。然而江青、葉群還是都在九屆一中全會上進了政治局。　　葉群平時對林豆豆很不好，常常懷疑林豆豆在林彪那里說她的壞話。有時用腳踢豆豆，用手揪她的頭發(fā)。兩個人的關(guān)系十分緊張，以致豆豆懷疑葉群是否是自己的親生母親。后來，找到了當年的接生婆，證實林豆豆確實是葉群所生，然而，母女關(guān)系仍然沒有大的改善。令人不解的是，葉群對林豆豆的婚姻卻是異常關(guān)心，派人在全國范圍內(nèi)大肆為林豆豆選婿。　　關(guān)于此事，在一次江青到毛家灣看望林、葉走了以后，葉群對王淑媛說，江青向林彪、葉群為×××說親，希望豆豆嫁給×××。江青說：他們的年齡都不小了，如果我們不給他們找“對象”，別人是不能主動來求婚的。然而，遭到林彪的拒絕。林彪說：我們只能是工作關(guān)系，不能結(jié)親家，那樣不好。我要給豆豆找個普通人家?！　”M管葉群為林豆豆選婿的緣起到底是怎么回事，一時還說不清楚，但是葉群想通過選婿來控制林豆豆，而林豆豆則要反控制，是毋庸置疑的。正是因為如此，所以林豆豆自己找的“對象”，葉群不同意；葉群派人給找的，林豆豆也不同意，于是選婿這件事便沒完沒了地進行下去。倘若不是出了“九一三”事件，大約還是很難有什么結(jié)果的。　　老王與林豆豆　　王淑媛剛到林家時，林豆豆才19歲，還在北京大學讀書。因為學校離家太遠，曾在學校附近租一間房子，住了一段時間。老王天天送林豆豆到校門口，放學時到學校去接她。冬天，房間里沒有暖氣設備，還要靠燒煤球爐取暖。后來，還是回到毛家灣。但是她的房間已經(jīng)被葉群讓給幫助林、葉看書的人住了?！　±贤醯牡絹?，給平時缺少母愛的林豆豆帶來了溫暖和歡樂，使孤寂寡歡的她有了笑臉，說話也多了?！　?963年到1971年的八年時間，王淑媛與林豆豆相處融洽，情同母女?！熬乓蝗笔录?，她們天各一方，失去聯(lián)系。老王同“林辦”工作人員一道進了“學習班”，先后在北京西郊原亞洲學生療養(yǎng)院及大興勞改農(nóng)場接受中央專案組的審查。1975年“學習班”結(jié)束，王淑媛重新安排工作，后來退休在家，頤養(yǎng)天年。林豆豆則被分配到河南鄭州一個工廠工作。上個世紀80年代，林豆豆被調(diào)回北京，王淑媛重新安排工作，同老人取得聯(lián)系后，把她從鎮(zhèn)江接到北京，她們又團聚了。近十多年來，老人有時住在鎮(zhèn)江老家，有時住在北京。林豆豆到朋友家或外地去時，常常帶著老人。老人雖然年屆八旬，仍然喜歡在林豆豆的照看下四處走動?！　±贤醍吘鼓晔乱迅?，加之年深日久，如今已不大愿意同生人談論往事；而且每次談的內(nèi)容大同小異，殊少新的?！　⊥跏珂?，一位平凡的老人，有過光榮的過去，也有過不堪回首的日子，但都走過來了。老人不僅有個溫暖的家庭，而且還有個同患難共命運的干女兒林豆豆，她的晚年是幸福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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