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好人

前言

　　繆哲　　讀者眼前的，是刀爾登君近十年來文字的一選集。其中有為遣無聊而寫的，有為逞狡獪而寫的，但多數(shù)的篇目，則是謀稻粱。刀兄懸的高，為了混飯吃，不得不卑其筆；對平日的所作，頗不自重。得虧喜歡他文采的幾個朋友的熱心，這些散出于報刊的短文，才結(jié)作一書冊的模樣，不復(fù)局促于明星的花邊、富賈的野史與鴻儒的闊論間?！　∥遗c刀兄是相知二十多年的老朋友。我們一起讀大學(xué)，一起行走于某省的“南書房”，一起編報紙；在被人威脅奪下“五斗米”時，又“掛冠”而去，一道“回家再讀書”了。刀兄的學(xué)問淵博，識見敏銳，這使他在不大的朋友圈、或口碑圈里，成了受寵的人，與被懼怕的人；蓋在刀兄的面前，我們未免顯得愚蠢。他的天資，是舊友皆嘆為不及的。記得我那一年高考，刀兄奪了鄙省的魁元；唯這一經(jīng)歷，成了他“平生最大的不體面事”，人說必掩耳。蓋刀兄的性格，是羞與人爭的；——而高考無非爭競而已。這個性格，亦使他在今天的瓦釜之鳴里，自毀黃鐘，不思所作。即使有思，也懸鵠太高；往往剛一開頭，就拿心里的尺子——我每告誡他“那可是量莎士比亞或王國維的尺子呀，哥兒們”——量自己，而每量必氣餒。故他的“有作”，就“靡不有初”，“鮮克有終”了。收入這集里的文字，不過他棋酒的余事，或混飯的勾當(dāng)而已?！　〖幢闳绱耍@集里的文字，也大有可觀了。就自然的作品說，人不多見山，多涉水，是不可稱某山高，某水廣的。人的作品，也須比長量短，方知高下。刀兄寫作的當(dāng)今，是漢語史上最暗淡的一頁。人們所知的詞匯，似僅可描畫人心的膚表，不足表精微，達幽曲。所用的句法，亦懨懨如冬蛇，殊無靈動態(tài)。名詞只模糊地暗示，不精確地描述。動詞患了偏癱，無力使轉(zhuǎn)句子。形容詞、副詞、與小品詞等，則如嫫女的艷妝，雖欲掩、然適增本色的丑劣。刀兄的文字，則是出乎其時代的。他的名詞有確義，動詞能使轉(zhuǎn)，小品詞的淡妝，更彌增其顏色；至若句式，則如頑童甩的鞭子，波折而流轉(zhuǎn)。故刀兄的友人們——包括我自己，都素重其文，稱是“文明墮落的一阻力”。這或是愛屋及烏亦未可知。但人之得益于私誼者，是有時而盡的；人所主張與反對的，也有過時的日子。到了那天，人們評判文字的好壞，將不復(fù)以激情，以偏見，而僅以品質(zhì)。刀兄的友人們于今天的感受，想那時必多共鳴的人?！　≌Z言與人心、或文明的關(guān)系，是古來的老話題。霍爾姆斯（Oliver Holms）論伊麗莎白朝的語言說：“語言腐壞了。臭氣還熏染了英國的良心?！边@是以語言的腐敗，為文明腐敗的禍?zhǔn)??！稘h書》稱“天下無道，則言有枝葉”，則又以語言的腐敗，為世風(fēng)腐敗的一后果。奧威爾也稱語言的愚蠢，為起于思想的愚蠢。則知語言與精神的好壞，雖不知孰為表，孰為里，然互為表里，是可得而言的。今天漢語的污濁，亦自為精神污濁的一表征。雖挽狂瀾于既倒，是個人力不能勝的；但刀兄于驅(qū)遣文字時所表現(xiàn)的“潔癖”，亦自為精神之“骨氣”的宣示、或?qū)ξ拿髦叛龅囊恍?。在他的清峻的文字下，是思想的通脫。如這集里所論的，大都為古事；然所見每與我們聽說的不同。常人論以道德、善惡者，刀兄則論以平恕。此即《紅樓夢》所稱的“人情練達，世事洞明”，——雖然刀兄對《紅樓夢》一書，是素來鄙薄的。這個思想自周氏兄弟以來，即有人提倡之不遺余力，但今天我讀刀兄的書，仍有孤明先發(fā)之感，由此也知我們思想的不長進了。　　二十多年來，我與刀兄同居一城，衡宇相望，是頗感慶幸的。因我們所居的城市，粗鄙如“頭曼”；可與語者，舉目而寥寥。魚之大幸，固是相忘于江海，但陸處于涸轍，也不得不欣喜有相濡以沫者。但我遺憾的是，刀兄不自惜其才，“市也婆娑”，精力多耗于游耍了。言畢不免“當(dāng)奈公何”之感?！　?八年末，于石家莊“數(shù)他人之寶齋”

內(nèi)容概要

北大非著名才子邱小剛的第一部歷史隨筆集，共分三輯：“中國好人?中國壞人”、“世事?人情”、“以天下為狗任”；在作者的態(tài)度是，其實所謂好人也不是那么好，所謂壞人也不是那么壞，中國歷來的以道德殺人、以忠壓倒孝、以忠壓倒仁，以及以所謂大節(jié)掩蓋小節(jié)的評價標(biāo)準(zhǔn)和認識視角是有問題的，“禮教自己是不殺人的，它只負責(zé)勸人甘愿被殺”；作者尤其對歷史上無論是讀書的還是放羊的，都“愛以天下為狗任”的傳統(tǒng)抱有深刻的警惕，對海瑞一類道德迫害狂式的人物深惡痛絕?！　∽髡咭幌蛳缃穑恼螺p易不出手，常以“量莎士比亞或王國維的尺子”來要求自己，產(chǎn)出極低、質(zhì)量極高。本書所收文章，都屬短小精悍，篇篇堪稱美文，且道前人所不及道、所不能道。

作者簡介

從前叫三七，現(xiàn)在叫刀爾登，本名邱小剛。其人酒風(fēng)浩蕩，風(fēng)骨脫俗，有如謫仙人。有人說他海內(nèi)中文論壇才氣第一，有人說他是1977年后北大中文系出品的最優(yōu)秀的三個學(xué)生之一，有人說他是當(dāng)代大隱，有人說他是古代竹林七賢之劉伶。他的文字，宗魯迅惟妙惟肖，而兼有李零之“文”、王小波之“武”，文曰史識與古典功底，武曰科學(xué)與理性精神。

書籍目錄

零 刀爾登說今  我為什么不喜歡狗  為什么不能拿農(nóng)民開玩笑  家有小學(xué)生  嘲笑鏈  被小學(xué)生批判過的壹 中國好人·中國壞人  事不宜以是非論者，十居七八；人不可以善惡論者，十居八九。  童話皇帝 朱厚照  天下只有一個是 張巡  勿語中尉正承恩 嚴延年  菹醢盡處鸞皇飛 李斯  山厭高而水厭深 曹操  兔角弓射無明鬼 司馬相如  移羞做怒 劉瑾  打嚴嵩  于今為笑古為義 宋襄公  凡忠必愚 馮道  鳥畏霜威不敢棲 包拯  有女莫嫁海主事 海瑞  誰令忠孝兩難全 趙苞  載不動這許多道 韓愈  制造小人 阮大鋮  彼此即是非 李光地  如何天理勝人欲 熊賜履貳世事·人情  落后就要挨打，先進就要挨罵  得天下者得民心 朱元璋  此一時彼一時袁崇煥 李陵  生命在于運動 乾隆  無事和酒讀離騷  人心惟危  庾信文章豈老成  放縱的權(quán)利 夏姬  古來哪有望妻石 荀粲  吳三桂的信  生女必強撼 汪士鐸  何事辛苦怨斜暉 朱熹 唐仲友  徘徊不盡孤云意 蔣宗魯 盧楠  雅集圖中衣帽改 呂留良 黃宗羲  果然名教罪人 錢名世  燒蕭條兮以御水 于成龍 靳輔  誰使祖龍繞柱走 荊軻  卿本賊人 宋江  天下有事誰可屬 甘鳳池  畸人豐坊  避地何心遇晉人 張縉彥  誰將上下而求索 屈原  寂寂廖廖揚子居 揚雄  百年持此欲何成 陶潛  此幾何非彼幾何 徐光啟  窮島至今多義骨 田橫  世風(fēng)越俗，雅人過得越好叁以天下為狗任  中國歷史上有個傳統(tǒng)，就是愛以天下為狗任  一編書是王者師 韓非  以師為吏  丈夫遭遇不可知 主父偃  此式非天下式 卜式  推陰陽為儒者宗 董仲舒  百姓不仁，亦以圣人為芻狗 王莽  使汝為善我為惡 張儉  《大學(xué)》的故事  栽培不待風(fēng)聲落 王柏  此心躍躍何嘗隱 何心隱  一朝了我平生事 劉宗周  最是為難談天衍 楊光先  重圍不解還家夢 岳鐘琪  眼大心雄知所以 曾靜  積善坊中相扶行 袁了凡  不嘗豆沫亦識味 武訓(xùn)  唧唧唧唧復(fù)唧唧 木蘭  貓及其他（代后記）

章節(jié)摘錄

　　我為什么不喜歡狗　　有人把我派作魯迅一黨，我說非也，魯迅是不喜歡貓的，而我不但喜歡貓，還因為狗與貓作對，把狗恨恨不已。我的不喜歡狗，很多朋友都知道，一同去鄉(xiāng)下玩時，常有人叫道，那里有只狗呀！便是想挑撥我去和狗打架。城里的狗都不是好欺負的，因為每條狗都領(lǐng)著一個人，高低惹不起，只好偶爾去飯館吃頓狗肉，聊抒快意。狗的樣子我也不喜歡，小時候在山里見過一只狼，以為是狗，不知道害怕，現(xiàn)在想來，很是對不起，因為狼的脖子和尾巴分明是粗硬的，而進化為狗之后，都細軟起來，以便搖頭擺尾，哪里還有一點狼的樣子?！　∮炔幌驳氖枪远樦墓菲?。當(dāng)然，這種脾氣，也是人教給的，而且教學(xué)相長，人再重新從狗身上學(xué)過來，動不動就“上懷犬馬恩”，眼眶也濕。不知道早先狗是怎么被改造過來的?，F(xiàn)在店里賣的狗糧，至少是小康水平，但想當(dāng)初，五十者才衣帛食肉，輪到狗頭上，恐怕只剩下豬狗不食其余的東西，較之狼在山林里的伙食，遠有不如。不過，畢竟是一份安穩(wěn)飯，頭頂上“嗟”的一聲，面前就有吃的，在改造好的狗看來，已經(jīng)是福氣。明人陶宗儀的《輟耕錄》里面講，驛站里拉車的狗，口糧有“狗分例”，要是被人克減了，它們會反嚙其主。這樣的狗脾氣倒討人喜歡，不過日常里所聽到見到的，全是克己奉主的故事，甚至有自愿餓死，以成狗節(jié)的。所以陶宗儀多半是在瞎編，別的不說，居然要“輟耕”，可見其不是什么良民?！　‖F(xiàn)代人滿耳是汽車喇叭聲，所以做起詩來，不再說什么“無使尨也吠”，而是慨嘆聽不到雞犬之聲了。但我對狗叫有兩種意見，第一是一犬吠形，百犬吠聲，自己明明長著一雙狗眼，卻不用，偏偏聽別狗的。我有幾次夜間進到鄉(xiāng)村，一點壞事沒來得及做，忽然之間，就有上百只狗在黑暗里大叫不已。其實它們也只是瞎叫叫，互為聲援而已，并不知道在叫什么。蜀犬吠日，粵犬吠雪，總還有點由頭，像這樣不明不白地以天下為狗任，實在是只有“狗腳朕”們才喜歡的脾氣。我并不是反對狗叫，狗不叫，性乃遷；但西諺云：“無論大狗小狗，都應(yīng)該有自己的吠聲。”　　第二種意見是狗只講恩屬，不論是非，所謂桀犬吠堯是也。最壞的人，也可以有最好的狗，因為這“最好”者，標(biāo)準(zhǔn)只在于“吠非其主”。人有人道，狗有狗德，人被別人的狗咬死了，人們并不覺得那狗有什么不是。這雖然是犬監(jiān)主義，未始也不是更多的人的立場。據(jù)說最好的狗，對主人最柔媚，永遠夾著尾巴做狗，對不是主子的人毫無情面，不管高矮胖瘦，黑白妍媸，一概作勢欲嚙。假如這世上只有一個人，那還好辦，但并不是這樣，而且養(yǎng)狗的人也很多，走在這些人之間，犬牙交錯，我們實在不知道是該怕人，還是怕狗?！　∠矚g狗的形貌，不妨算是人情之常，我不敢非議；喜歡狗德，在我看來，就有點不同尋常。在中國，“狗”是罵人的話，可見愛狗的人，對狗也是看不起的，至于赫胥黎聲稱愿意做達爾文的斗犬，齊白石有一方印上刻著“青藤門下走狗”，不過是比方而已。而我們愛貓的人就不是這樣，以“貓”字加于人，并不覺得可惱，但也并不宣稱要作貓。愛狗的人經(jīng)常對我宣講狗的種種用途，狗寶狗皮，引車救人之類，我同意，不過誰要是說這些事只有狗才能辦，那我是說什么也不信。　　臨難狗免的事是沒有的，倒霉的總先是狗；犬吠云中我也沒聽到過，嗚咽一聲死掉，倒是見過幾次。所以若說“恨”狗，是不確的，其實只是憎厭而已。至于吃狗肉，因為它們畢竟是狗，不是人，人肉我是不吃的。而狗咬人，早已不是新聞了?！　槭裁床荒苣棉r(nóng)民開玩笑　　我不喜歡牡丹，看到它的胖樣子，就覺得有股俗氣撲面而來；我也不喜歡梅花看到它的瘦樣子，就覺得有股酸氣沖鼻欲入。—為什么說這個，而且把話說得這么難聽？因為以后可能說不成了。　　不出今年，或者牡丹，或者梅花，或者兩個一起，就要被定為“國花”。我現(xiàn)在這般挖苦，至多是口齒輕?。灰院笤龠@么說，沒準(zhǔn)兒罪在褻瀆?，F(xiàn)在胡說八道一番，擁戴牡丹或梅花的人聽了，心里雖不高興，也奈何我不得；以后呢，人家眼里寒光一現(xiàn)，我就要嚇得閉嘴—國花呀！大概不會有相關(guān)法律禁止侮辱國花，不過就算如此，我也自會小心：瞧，世界上不能批評、不能拿來開玩笑、惹不起之物，又添兩種了?！　∑鋵?，我并不是真的不喜歡牡丹和梅花。之所以要挖苦它們，主要是我實在不喜歡有些人的一種脾氣，那就是，他喜歡的，不許別人冒犯；他敬重的，不許別人輕視?！　∽越Y(jié)成社會以來，在意見紛殊的眾人之間，只有一種真實的狀態(tài)，那就是妥協(xié)?！　∥曳N了一園芍藥，鄰人種了半畝牡丹，如果要相安無事，第一，彼此管管自己的嘴巴，不要把對方挖苦過甚；第二，對對方一般性質(zhì)的異議，要能忍受，不要擺出惹不起的架勢。兩條缺一，都得打起來。　　所以，不要對一切異己都是一通批評，而要將這種批評的權(quán)利保留起來，以圖和睦?！　≌f到這，我要再次恭維中國社會的世俗性質(zhì)。吳承恩寫的《西游記》，對釋道二氏都沒有畢恭畢敬，開玩笑的話很是說了幾句，但沒聽說斯人斯書受過什么打擊，這樣一種寬容的姿態(tài)，使釋道這兩種信仰，同主流社會以及彼此之間，經(jīng)歷千年仍能和平共處?！　〉覀兊拇汗?jié)聯(lián)歡晚會剛播完，卻就有了一片批評之聲，指責(zé)有節(jié)目“拿農(nóng)民開玩笑”。這真是讓人沒辦法。為什么就不能拿農(nóng)民開玩笑呢？為什么？到底為什么呢？誰能講明其中的道理嗎？　　舉而反之，推而廣之，能拿工人開玩笑嗎？能拿學(xué)生開玩笑嗎？能拿……能拿任何群體開玩笑嗎？能拿任何個人開玩笑嗎？最后，還能開玩笑嗎？　　我拿我的道理同一位前輩爭論，他一時無話，半閉了一會兒眼睛，說：“那就不能什么玩笑也不開嗎？”我說不能，否則便成嚴峻的社會，遍地禁忌，動輒得咎，我不知道有誰喜歡這樣的日子。　　其實，“隨便說說”的閥門一旦被關(guān)，真正的惡意反而要在心里醞釀?！　?jù)我接觸，農(nóng)民在各階層中是最豁達的，他們的玩笑，對什么都開，時常會讓外人嚇一跳。我也不曾發(fā)現(xiàn)，他們認為自己因其勞作而變得神圣不可冒犯，享有“不被開玩笑權(quán)”?！　　按和怼钡囊晃慌u者質(zhì)問：“為什么農(nóng)民會在城里人眼里顯得可笑？”—有誰聽得懂他在問什么嗎？我是聽不懂的，或者說，這么上綱上線地問問題，我寧可裝聽不懂。在重農(nóng)的古代，或在“工農(nóng)兵學(xué)商”的時代，農(nóng)民的“精神地位”是非常高的，不妨問一問上了年紀的農(nóng)民，他們因此而懷念彼時嗎？　　通常，拿富人開玩笑都無妨，拿窮人開玩笑往往招非議，因為人的境遇好了，就不用再那么敏感了。我這么說，可能要被批評為貶低窮人，但是，哪里又有規(guī)定，說人若窮了就批評不得呢？　　再回到“國花”上，“國花”有也罷，沒也罷，本來都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不要一日被選為國花，便儼然正房，少看一眼是不敬，多看一眼是褻瀆，那樣，大家只好去看芍藥了?！　〖矣行W(xué)生　　我家的三年級小學(xué)生下課回來，眉飛色舞地報告：“今天我們班選三好學(xué)生，有三個人選我哩?！薄　∥倚睦锵脒@樣的傻瓜全國也不過四五個，居然有三個和你同班，也是一奇。但嘴里還是說：“好小子!這兒是四塊錢，一塊錢是給你的，三塊錢是給他們的?！薄　∏『靡粋€朋友在我家做客，看到這個情景，臉一下子就綠了。兒子又拿出一張考試卷，掙到兩塊錢。朋友的眼睛鼓了出來。然后兒子下樓去玩，走時帶上垃圾袋，又賺了五角錢。這時，我的朋友已經(jīng)快昏過去了。等小學(xué)生一離開，他喘出一口氣，語無倫次地說：“你還不如把他送到孤兒院去。”　　我們就這個問題討論了一會兒。我承認我的教育方針未必得當(dāng)，不過，我也不能接受他的辦法。他的女兒是嚴格按照各種規(guī)范、守則、禮儀培養(yǎng)出來的，是遠近聞名的小君子。有一次我到他家，小姑娘送上一盤水果，說：“先生吃大的，園園吃小的?！蔽倚睦镎f：“哦，這個小偽君子。”　　我也研究過新版的《小學(xué)生日常行為規(guī)范》和《小學(xué)生守則》。那里面的內(nèi)容真的很好，很全面。有些條目，如“不吸煙，不喝酒，不賭博，遠離毒品”，我本來就沒想起來，幸虧閱讀了《規(guī)范》，才加到對兒子的教育內(nèi)容中去?！　∮行l目我知道怎么實現(xiàn)，如“不逃學(xué)”，我可以用罰款的辦法來促使他遵守；有些條目，會有別人用罰款的辦法來促使他遵守，如“不在建筑物和文物古跡上涂抹刻畫”。經(jīng)過朋友的勸說，現(xiàn)在我承認罰款不是好辦法，應(yīng)該講道理，如有一條是“在公共場所不擁擠，禮讓他人”，對此我應(yīng)該告訴他：“你想被踩死嗎?”這是非常有說服力的?！　〉_實有些事我不知道該怎么辦。如《小學(xué)生日常行為規(guī)范》里面的“關(guān)心父母身體健康”，合乎古訓(xùn)，我非常希望兒子能做到，可怎么實現(xiàn)呢?我給他看過《二十四孝圖》，他對鯉魚躍出的故事有些興趣，卻說別的人物“變態(tài)”，我該怎么講解?我的妻子感冒了，吃早飯時連打了四個噴嚏，兒子頓時樂不可支，我該批評他嗎?　　而父母最大的難處，任何《守則》或《規(guī)范》里面都沒寫。我們，與許多父母一樣，既希望孩子能是個好人，又希望他有好的前程。也就是說，既希望他是個正直的人，又希望他在社會中成功。而以現(xiàn)在的情形，或可以預(yù)見的將來看，這多少有些矛盾?！　∩蟼€月，兒子要我們“買荔枝，多多的”。他一向不喜歡荔枝，我和妻子自然要問是怎么回事。原來，他的班主任要過生日，而幾天前，她曾偶爾談到最喜歡的水果是荔枝。我非常不喜歡讓孩子做這種事，老師過生日而學(xué)生討好，這種事讓我厭惡。但我們應(yīng)該怎么指導(dǎo)他?　　與此相類的事，以后還會有很多。成年人懂得分寸，懂得哪些事需要固守，哪些事可以通融，既可不失原則，也能保持人際關(guān)系的潤滑，而孩子不可能理解這些。他一直不喜歡這位班主任，但我們并不能因此就要他什么也不送，那樣直則直矣，危亦在其中也。我只好建議：“估計你的班主任會收到大量的荔枝，所以，你也許該送點別的，比如……一盒慶大霉素?”這個主意沒被采納，最后他按照母親的建議，送了一張卡片?！　〖炔幌胱屗L成個騙子，又不想讓他成為與別人格格不入的“狷”肴。《老子》里面講的“方而不割，廉而不劌，直而不肆，光而不耀”，那是非常好的境界。不過但凡寫進《老子》的，那肯定是做不到的事，何況對一個孩子！　　我覺得他學(xué)到了好多虛偽的東西，卻不知如何糾正。糾正而不趨于另一端，是很難的事。我不反對兒子學(xué)一點虛偽之術(shù)，不過我想，對此他將來也許會有非常多的機會。

媒體關(guān)注與評論

　　“刀爾登”是邱小剛的筆名，取自遼寧省一小鎮(zhèn)的地名。他還另有一筆名“三七”。三七是著名的云南白藥的主要原料。據(jù)說這兩個風(fēng)馬牛不相及的筆名曾一度在網(wǎng)絡(luò)上頗紅，之后驟然不見了蹤影。這多少能說明邱氏的個性——不按常規(guī)出牌。猶如他的文風(fēng)：從容，收放有度，不鋪張，見好就收。且選題和角度都很刁，常被誤以為是深刻。其實他追求的不是深刻，就是刁?！　　鞎裕ā栋肷鸀槿恕纷髡撸　∏竦墓适伦屛蚁肫稹妒勒f新語》中的劉伶：悠悠忽忽，土木形骸。邱的存在讓我看到世上確實有一種人，胸有丘壑，但清凈無為，安于市井。表面上柴米瑣屑終身，其實已經(jīng)參透人生的奧秘，達到了不求不朽的境界。我常常想，如果做不成范蠡，就做一個邱小剛這樣的人?！　　鯌z花（“漢語江湖”書系出品人）　　邱小剛有著超出常人的風(fēng)格、風(fēng)韻、風(fēng)骨：聰慧、飽學(xué)、沖淡、落拓、頹唐?！L(fēng)流則風(fēng)流了，說他是名士，倒也未必。邱小剛只出過一本薄薄的隨筆集，前兩年供職一張幾乎不入流的小報，如今連工作都免了，除開“三七”這個網(wǎng)名外，恐怕從小資到中資、老資，都沒有多少人知道。　　——老六（主持《讀庫》的張立憲）　　刀兄的學(xué)問淵博，識見敏銳，在刀兄面前，我們未免顯得愚蠢。記得那一年高考，刀兄奪了鄙省的魁元；唯這一經(jīng)歷，成了他“平生最大的不體面事”，人說必掩耳。蓋刀兄的性格，是羞與人爭的。這個性格，亦使他在今天的瓦釜之鳴里，自毀黃鐘，不思所作。即使有思，也懸鵠太高；往往剛一開頭，就拿心里的尺子——我每告誡他“那可是量莎士比亞或王國維的尺子呀，哥兒們”——量自己，而每量必氣餒?！　　娬埽▽W(xué)者、譯書人）

編輯推薦

　　《中國好人》是中文網(wǎng)絡(luò)上最具才氣的寫作者之一刀爾登的歷史專欄文字結(jié)集。作者將他的解讀目光指向歷史上各式各樣的道德人物，以及在中國文化中占有很高地位和知名度的半虛構(gòu)半真實人物。作者的解讀盡可能地去除歷史加于這些人物身上的泛意識形態(tài)泛道德的內(nèi)容，以風(fēng)趣犀利的筆鋒深刻觸及我們解讀歷史人物常犯的錯誤，讓我們意識到，我們以往的認識方法其實有多么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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