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之疲乏

作者簡介

李金發(fā)（1900——1976）
，原名李權興，筆名李淑良、李金發(fā)，廣東梅縣人。現(xiàn)代作家、詩人、美術家。
生平簡介 李金發(fā)早年就讀于香港圣約瑟中學，后至上海入南洋中學留法預備班。1919年赴法勤工儉學，1921年就讀于第戎美術專門學校和巴黎帝國美術學校，在法國象征派詩歌特別是波特萊爾《惡之花》的影響下，開始創(chuàng)作格調(diào)怪異的詩歌，在中國新詩壇引起一陣騷動，被稱之為“詩怪”，成為我國第一個象征主義詩人。1920至1923年間，他在柏林作《微雨》 1925年初，他應上海美專校長劉海粟邀請，回國執(zhí)教，同年加入文學研究會，并為《小說月報》、《新女性》撰稿。1926年，在文學研究會出版詩集《為幸福而歌》1927年秋，任中央大學秘書，出版《食客與兇年》。1928年任杭州國立藝術院雕塑系主任，創(chuàng)辦《美育》雜志，后赴廣州塑像，并在廣州美術學院工作，1936年任該校校長。20世紀40年代后期，幾次出任外交官員，遠在國外，后移居美國紐約，直至去世。
詩作內(nèi)容   　在中國新詩發(fā)展史上，現(xiàn)代象征派詩歌的開山詩人李金始終像一個令人無法猜透的謎一樣，長期被人冷落、誤解。其實，李金發(fā)是一個轉(zhuǎn)折點上的人物，他的出現(xiàn)是對胡適的"明白清楚主義”和郭沫若的坦白奔放的詩歌創(chuàng)作主張的反撥和校正，具有糾偏補弊之功。中國新詩自它誕生之始，就有很豐富的現(xiàn)實主義和浪漫主義之作，文學研究會和創(chuàng)造社諸詩人是其最好的代表。而李金發(fā)的貢獻卻在于他為中國新詩引進了現(xiàn)代主義的藝術新質(zhì)，從藝術之都法國的巴黎帶來了“異域熏香”，給我們以震驚，豐富了中國新詩的內(nèi)涵。他用新的藝術形式將詩歌從屬于時代任務的束縛中解放出來，轉(zhuǎn)向?qū)€人化的深層次的內(nèi)在情感的傳達，表現(xiàn)的是人的隱秘的微妙的情緒，這類詩歌與“五四”初期的白話詩是完全不同風格的兩類作品。我們?nèi)绻磦鹘y(tǒng)的方式就無法進入他的詩歌世界，但他的作品完全有足夠的理由進入文學史家的視野，有些作品如《棄婦>>等甚至堪稱中國現(xiàn)代詩歌的經(jīng)典之作。
從總體上看，對李金發(fā)詩歌的討論、爭議，一直集中在“純藝術”問題的層面上，即西方象征詩藝（李是引進西方象征詩藝的第一人）與本土詩歌文化傳統(tǒng)的融合與沖突，造成這種狀況的原因是復雜的，但其中李金發(fā)母舌生疏（朱自清語）、造語古怪的詩形，無疑是橫亙在他的詩歌世界與讀者之間的一道重要障礙。事實上，同早期象征派其他詩人（如穆木天、王獨清等）一樣，李金發(fā)在堅定不移地選擇詩歌的現(xiàn)代途徑時，并沒有
像后來的中國現(xiàn)代主義詩人那樣，選擇現(xiàn)代主義精神——“絕望的抗戰(zhàn)”，而是選擇了唯美——頹廢主義的人生觀、藝術觀來構筑自己的詩歌大廈，這是導致他成為尷尬詩人的主要原因。
李金發(fā)說過：“藝術是不顧道德，也與社會不是共同的世界。藝術上唯一的目的，就是創(chuàng)造美，藝術家唯一的工作，就是忠實表現(xiàn)自己的世界?！?李金發(fā)：《烈火》，《美育》創(chuàng)刊號（1928年10月）。他的詩歌如《微雨？夜起》當中也確有這樣的古怪而且恐怖的詩句：“為什么窗子以外全衰死了？”將世界分為臆造的與現(xiàn)實的兩端，自己則偏執(zhí)地迷戀于個人內(nèi)心世界，這是李金發(fā)詩歌創(chuàng)作總的審美價值取向。他所謂的“自己的世界”，究其要義，是“對于生命欲揶揄的神秘，及悲哀的美麗”。黃參島：《〈微雨〉及其作者》，《美育》第二期（1928年12月）。" 在這個世界里，生命是“死神唇邊的笑”（《有感》）,是“無牙之顎，無顴之顏”，并終將“為草蟲掩蔽，搗碎”（《生活》），只有“美人”與“墳墓”才是真實的（《心游》）。既然有生之年不過是“一個死的囚徒”（《A
Henriette d' Ouche》），既然“生無家室可歸，死了終得掩藏地下”，不如“做點忘情的勾當，報點‘一飯’的深恩”（《“因為他是來慣了”》）?？梢钥隙ǖ氖牵@種唯美——頹廢意識的思想來源，不是傳統(tǒng)的厭世、玩世觀，而是以個體存在為宗旨的現(xiàn)代哲學觀念，具體的說，是現(xiàn)代人在意識到生死茫然、無可把握的必然生存困境后，一種自生自衍的憂郁和恐懼，是藝術家們說的“世紀末苦”（Weltschmerz）根植的“惡之花”。這里，唯美與頹廢是一對孿生兄弟，所謂“頹廢”，是對人生、乃至整個文明的悲觀虛無的認定，而所謂“唯美”，則是這種“認定”導引的苦中作樂的享樂主義。在中國早期象征派詩人打出的“純詩”的旗幟上，超然的審美觀念其實掩蓋著一種很實在的生存策略——
“我們所喚做的生命，只是這不斷消逝的現(xiàn)在，除卻現(xiàn)在我們再不知道有我們自己了。那末，這如螢火明滅的一剎那，不得不認作我們生命活動的唯一可靠的形式。他引法國詩人雨果的《死囚之末日》第三章中的名句：‘我們誰都受了死刑的宣告，不過還有著一個不定期的執(zhí)行的猶豫’，表現(xiàn)出他的命如朝露的椎心之痛。他愈感到死的威脅，愈尊重當前朝露般的一剎那。既認當前一剎那為唯一的實在，于是他排斥對于過去的追悔和對于未來的希冀，只一意勇猛精進求當前一剎那的充實和擴大。他的態(tài)度是積極的而非消極的，他將全我集中于一剎那。他說：‘經(jīng)驗的果實不是目的，經(jīng)驗自身才是目的?！^手段和目的一致的生活在用藝術的精神去處理生：鼓勵這樣的處理乃是藝術和詩歌的真正的倫理的意義?！笔捠骸妒兰o末英國新文藝運動》，第19-20頁，中華書局1934年
從這段文字我們可以了解到，中國學者實際上很早就深刻觸及唯美——頹廢主義思潮的哲學思想根源。作為唯美—頹廢主義詩人，李金發(fā)的確提供了一些值得肯定與贊賞的東西，比如徹底反叛傳統(tǒng)道德的精神和慷慨獻身于藝術的姿態(tài)，但對此過分理想化的認同，忽視這種精神與姿態(tài)背后的悲觀虛無主義，忽視可能被扭曲和否定的藝術同社會人生的根本關系，就會有主觀臆斷的危險。李金發(fā)的詩之所以爭議頗大，除他自身的問題外，不能排除這種主觀臆斷的原因。
詩作風格 李金發(fā)的詩歌豐富了中國新詩的表現(xiàn)技巧和詩歌意象，展示了他人無法替代的新的現(xiàn)代性景觀，為中國新詩的發(fā)展開辟了一條新路，開了中國現(xiàn)代象征主義藝術的先河。
象征主義藝術大都排斥理性，強調(diào)幻想和直覺。像征派詩歌也因此具有一種朦朧含蓄、曖昧晦澀的審美追求。被李金發(fā)稱作“名譽老師”的魏爾倫說過：選擇詩歌詞匯時不但不要求準確，相反，需要一點錯誤，因為再也沒有一點東西比詩歌的含糊更寶貴；馬拉美甚至宣稱：“詩永遠應當是一個謎"馬拉美：《關于文學的發(fā)展》，伍蠡甫主編《西方文論選》下卷，第263頁，上海譯文出版社1979年。" 對初期白話詩的狀況，李金發(fā)是大為不滿的，認為“既無章法，又無意境，淺白得像家書”，他因此崇尚象征主義的詩歌藝術，甚至不無偏激地認同象征主義的極端，在他看來：“詩是個人精神與心靈的升華，多少是帶著貴族氣息的。故一個詩人的詩，不一定人人看了能懂，才是好詩，或者只有一部分人，或有相當訓練的人才能領略其好處”，李金發(fā)：《盧森著〈療〉序》，轉(zhuǎn)引自《李金發(fā)生平及其創(chuàng)作》，《新文學史料》1985年第3期。" 詩是“你向我說一個‘你’，我了解只是‘我’的意思”，只有朦朧才是詩中的“不盡之美”。"李金發(fā)：《藝術之本質(zhì)與其命運》，《美育》第三期（1929年10月）。" 因此，讀他那些受偏激和極端驅(qū)使寫出的詩作，難免有故弄玄虛之感，像《完全》、《時之表現(xiàn)》、《有感》一類的詩，恐怕再有“相當訓練”的人也難“領略”其奧妙，給人的感覺不像是霧里看花，倒像是霧里看霧了。如果說初期白話詩如同周作人譏諷的那樣“透明得像一個玻璃球"周作人：《揚鞭集·序》，《語絲》第82期（1926年5月）。" 那么，李金發(fā)的詩在很大程度上就像一個難以解開的謎。難怪蘇雪林感慨道：“李金發(fā)的詩沒有一首可以完全教人了解”。"蘇雪林：《論李金發(fā)的詩》，《現(xiàn)代》第三卷第三期（1933年7月）。"
但是，正如不能用淺白直露抹殺初期白話詩的歷史功績一樣，同樣也不能以晦澀難懂封殺李金發(fā)在中國新詩史上的地位和貢獻。謝冕先生說：“李金發(fā)的貢獻在于把象征這匹怪獸給當日始告平靜的詩壇以騷動”，謝冕：《新世紀的太陽》，第73頁，時代文藝出版社1993年。" 比起初期白話詩來，像征詩派的進步，在于他們從理論到實踐都更接近詩的本質(zhì)，盡管象征詩派也有一個從幼稚到成熟的過程。此外，象征詩派對后來現(xiàn)代主義詩派的影響也是顯而易見的，人們因此將象征詩派稱作中國新詩現(xiàn)代主義的初潮。
與其說李金發(fā)的詩象個晦澀難懂的謎，不如說他更像一個“美麗的混亂”，他從一個側面展示了中國詩人對詩的本質(zhì)的良好悟性（如詩的思維術、詩的邏輯學、詩的話語系統(tǒng)等）以及對詩的未來的高瞻遠矚。在中國新詩史上，李金發(fā)的實際作用是拓寬了人們的詩歌視野，改變了詩歌內(nèi)部的線性發(fā)展方向，盡管這種拓寬和改變的方式顯得散漫、放縱，甚至充滿了游戲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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