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仍在苦苦跋涉

內(nèi)容概要

　　作家兼編輯家牛漢坎坷豐富的一生：童年灰小子、少年流亡大西北、冬天光腳穿草鞋的大學時代、為革命出生入死、因“胡風集團”而受難……刻畫了一幅有血有肉的命運肖像。牛漢一生對詩歌癡情不改，文中涉及不少感念的師友、文壇往事、名人逸聞：濃墨于胡風、馮雪峰、丁玲、路翎、曾卓、蕭軍；淡彩于沈從文、葉圣陶、朱光潛、施蟄存；細描卞之琳、艾青、田間、馮至、何其芳；略論周揚、夏衍、茅盾、艾蕪、孫犁。行文兼有歷史的廣度和心靈的深度，文字飽含著對現(xiàn)實的體驗和對生命的體悟。

作者簡介

牛漢，原名史成漢，又名牛汀，山西省定襄縣人，蒙古族。1923年10月出生在一個有文化傳統(tǒng)的農(nóng)民家庭。1940年開始發(fā)表文學作品，主要寫詩，近二十年來同時寫散文。詩集《溫泉》獲中國作家協(xié)會全國新詩集獎，2003年獲馬其頓共和國“文學節(jié)杖獎”，2004年獲首屆“新詩界國際詩歌獎?北斗星獎”。從事文學編輯工作五十余年，曾任《新文學史料》主編、《中國》執(zhí)行副主編?，F(xiàn)為中國作家協(xié)會全國名譽委員、中國詩歌學會副會長。

書籍目錄

第一章“灰小子”的童年（1923年10月－1937年10月）1 “灰小子”2 我是個蒙古人3 “成漢，快回家來，狼下山了……”4 永恒的沉重5 母親是個很不簡單的人6 父親影響我的一生7 想不到，這就是生離死別第二章 流亡大西北（上）（1937年11月－1939年12月）8 童年，永遠隱沒在黃河的彼岸了9 初中，畫“吹號者”：因為我相信號聲是祖國的心聲10 三舅是共產(chǎn)黨，我就跟定了共產(chǎn)黨第三章 流亡大西北（下）——詩創(chuàng)作第-個高峰（1940年1月－1942年）11 高中：寫詩與戰(zhàn)斗融為一體12 不能拋頭顱灑熱血去抗戰(zhàn)，我就拋頭顱灑熱血般地去寫詩13 念念不忘的詩，終生難忘的人第四章 大學年代（1943年－1946年）14 高大、光頭、冬天光腳穿草鞋，昂首闊步地走路的大學生15 我已不是個做夢的少年16 在蕭何墓前第一次接吻17 “獄外的歌聲和進軍，卻是屬于我們年輕人的”第五章 出生入死（1946年6月－1949年10月）18 在國民黨《正義報》的房間里宣誓參加共產(chǎn)黨19 晚到二十分鐘我就沒命了20 天安門城樓是我第一個打開的第六章 艱難的抉擇（1949年10月－1955年4月）21 又忙又累的招生工作22 我真要參加“保衛(wèi)毛主席”的秘密組織嗎23 雪峰歡迎我到人民文學出版社及詩歌界的爭論第七章 我與胡風及“胡風集團”（上）（1955年5月－1958年2月）24 1955年被捕前與胡風的交往25 在審判會上見到胡風，我忍不住為他辯護26 與胡風恢復(fù)通信27 與胡風重逢28 為什么要批胡風和他周圍的一些人第八章 我與胡風及“胡風集團”（中）29 從“拘捕”到“隔離審查”30 犧牲個人完成黨31 我的悲痛，不僅僅是個人的，是歷史的，社會的第九章 我與胡風及“胡風集團”（下）32 在所謂“胡風集團”中，我最感念佩服的是阿垅33 路翎：文學史上應(yīng)該留名的人34 曾卓：總是張開雙臂擁抱朋友第十章 風暴前后（1958年2月－1969年9月）35 回人民文學出版社工作36 在平房，邊勞動邊寫小說37 我和雪峰共用一張辦公桌第十一章 五七干校（1969年9月－1974年l2月）38 一幅真正的有血有肉的命運的圖像39 在五七干校，干活我不含糊第十二章 詩創(chuàng)作的第二個高峰（1972年－1975年）40 我的生命有再生的感覺41 我今生今世感激這兩行詩第十三章 平反前后（1975年1月－1979年）42 從資料室卡片抄寫員到恢復(fù)黨籍，發(fā)表詩作43 從籌備到主編《新文學史料》第十四章 為《新文學史料》組稿44 蕭軍在顛沛流離中完好地保護了蕭紅的信件，我很佩服45 閑話趙清閣、端木蕻良、駱賓基、沈從文46 且說葉圣陶、朱光潛、施蟄存、趙家璧、卞之琳、陳殘云、黃秋耘47 也說說周揚、夏衍、茅盾、艾蕪、孫犁第十五章 復(fù)雜、曲折的變革年代（1980年－1988年）48 關(guān)于“七月派”和我的藝術(shù)主張：消滅了個性，還有詩嗎49 《中國》：從誕生到夭折50 丁玲比較復(fù)雜，中國的大人物都如此51 中國文學的老生代和新生代52 朦朧派、新生代詩人對中國詩歌的貢獻不可磨滅第十六章 世紀的末尾（1989年－2000年）53 “最后一課”、兩套叢書與第十六屆世界詩人大會54 一個讓人感動的、很特別的日本人——秋吉久紀夫55 寫《童年牧歌》，我迷上了散文第十七章 最近幾年，我有一句座右銘：“有容乃大，得大自在?！保?001年－ ）56 接受馬其頓的“文學節(jié)杖獎”時，我說，哦，偉大的詩神57 回到故鄉(xiāng)，感到太陽都不一樣，就連山都很親切第十八章 我一生的詩友與朋友58 跟聶紺弩沒大沒小59 大徹大悟嚴文井60 艾青，我得回報你一個吻61 田間：他早年樸實的風格，戰(zhàn)斗的風采影響了我一生62 馮至：對中國現(xiàn)代詩有大貢獻的、學者型的詩人63 何其芳：我所敬重的、比較復(fù)雜的詩人尾聲 從熱血青年到熱血老年，我仍在苦苦跋涉后記（一）洗禮——后記（二）附錄一父親成寧五七干校雜憶牛漢：我的親兄弟一般的朋友一個被詩神看中的誠實的孩子——我心目中的牛漢附錄二年譜

章節(jié)摘錄

插圖:第一章 “灰小子”的童年（1923年10月－1937年10月）1“灰小子”聽家里人說，我是后半夜出生的。把我接生到世界上的產(chǎn)婆是我們村的仙園姑姑。她滿臉麻子，粗手大腳，笑起來卻很美很甜。小時候，我曾答應(yīng)為她畫像，她牢牢記住了。中學時，我在西北高原曾寫過一首詩獻給她。只記得詩里有“棗紅的臉，棗紅的手”。我是家里第一個男孩。我上面有個姐姐，下面有一個妹妹，兩個弟弟。我一出生，首先接觸到的是柔細的沙土。沙土在熱炕上焙得暖呼呼的。我們那兒把這沙土叫綿綿土。我被綿綿土擦得千干凈凈。我們那里的老人都說，人間是冷的，出生的嬰兒哭鬧，但一接觸到綿綿土，生命就像又回到了母體里。我出生在山西定襄縣下西關(guān)。定襄縣地處高寒的晉東北半山區(qū)，離雁門關(guān)和五臺山都不遠，土地灰茫茫的，十分貧瘠。定襄縣城不大，只有三里十八步的一個圈圈。那時城里加上四關(guān)的居民總共不過兩三千人。由于地形的原因，西關(guān)分成高低兩部分。高處叫上西關(guān)，低處叫下西關(guān)。童年時就聽見城里的人罵我們。順口溜說下西關(guān)“只見牲口不見人”，是把人都當牲口看的。外村人一到下西關(guān)，聞到的是濃重的牲口味。由于村里人一代代都跟牛打交道，家家都有幾把祖?zhèn)鞯脑着＜獾?，連我們這樣的三代讀書人家，都有全套的宰牛刀。因此，外村人誰也不敢招惹下西關(guān)人，下西關(guān)的宰牛刀比人多。村里有一半人走過口外。他們大都是摔跤好手，在每年的縣里大廟會上能獲得幾個冠軍。下西關(guān)人自古喝的是一口井里的水。井在村西邊，井水帶苦咸味。村北邊還有一口老井，但水已經(jīng)變得很苦，連牲畜都不愿喝了?？嗝呐顺３Ｗ诳嗨吅靠?。大人們說，這里夜晚有游魂出沒，寒食節(jié)那天人們都來這里呼叫自己的亡人。孩子病得“丟了魂”，女人們也來這里叫魂。我曾陪母親叫過弟弟的魂。母親用哭腔呼喚，聲音拖得很長，生怕靈魂迷失遠方的孩子聽不見。井口附近好像是陰陽交界。離村子不遠，大約一里路光景，有一條河，叫滹沱河。滹沱河平時不像河，除去沙土之外，盡是大大小小的石頭。但人們都不敢走近它，因為不知什么時候它就發(fā)大水了。發(fā)大水時，全村人都不敢出氣，連狗都不敢叫了。從我三四歲時，祖母就對著我嘆氣說：“你的脾氣像滹沱河?！蔽倚r候家里有兩個院子，還有大車，但沒有騾子。十幾畝地，勉強溫飽。后來閻錫山開渠占去十幾畝地，一年缺半年口糧。每年從外祖父家拉一車糧食。家里有十幾只羊，我五六歲就放羊，要一早趕出去讓羊吃上露水草。過冬割草，撿樹葉。四五歲起，我迷上了捏泥。我自小就覺得泥土不臟，相信泥土是很神圣的。我們家鄉(xiāng)是黃土地帶。黃土有黏性大的，也有黏性小的，有的金黃透亮，有的灰暗。東古城有一塊土脈很特別，顏色金黃中透出微紅，像小孩的臉，用手摸時感覺微微有顫動。那一年，我不過五六歲，父親帶我去東古城逮紅脯鳥。我發(fā)現(xiàn)了這一塊上好的土脈。有一個很深的洞，不像有人住過，多半是掏獾予挖的。我鉆進去，發(fā)現(xiàn)土脈閃閃發(fā)光，顏色深紅。我發(fā)瘋似的用手去挖，哪里挖得動。我用舌頭舔舔，有溫熱的感覺，斷定不是石頭。第二天，我一個人帶上鎬頭和籃子去挖。我裝了滿滿一籃子，仿佛采了一籃子鮮活的泥土的花朵。我捏的東西中，有一部分是拓的各種模子。有十二生肖、有樹木、有古代的文臣武將。模子是我在寺廟里拓的。大革命那陣子，我們縣城隍廟的神鬼，讓念書人，其中有我的父親用套車的韁繩全部扳倒了。但毀廟里的神仙有三種神不扳：孔夫子、財神爺、關(guān)老爺。有一年，陰歷七月十五到神山去趕廟會。神山又叫遺山，詩人元好問晚年就住在這里。元好問讀書樓的門窗上全是雕刻，還有雕刻到青石上的。這一帶的石匠遠近出名，五臺山上最有名的石牌樓就是神山附近青石村的石匠雕的。我不去看戲，只顧拓模子。拓好模子，裝在籃子里，用濕手巾蓋上。游客以為我是賣吃食的?！百u啥？”我掀開濕布讓他們看。為了拓模子，最遠的一次，我到過河邊村（離我家四十里）。閻錫山父親死的前幾年，他把附近最好的石工找來為父親修墓地。我偷偷拓了一些。我拓的模子有成百個之多，擺在成年不見陽光的東屋的墻角。這墻角是一塊禁地，妹妹和兩個年齡更小的弟弟，都不敢闖入。我買了顏料，有的涂成彩色的，有的覺得不上色倒更美些。我自己也學著捏，捏一些簡單的東西，如雞兔之類。我的這些泥塑，在村里孩子們中引起很大的興趣，比廟會上賣的那些泥玩藝兒不差。他們問我要，有時候我給他們，有時候我要“報酬”，他們用香瓜、桃子和甜杏核來換。我自小也癡迷畫畫，但第一次“創(chuàng)作”始于何年何月，真說不清楚。在我的骯臟的衣袋里，總裝著幾塊木炭或粉筆頭。我畫公雞、馬、綿羊、豹子，還有我從來沒有見過面的帆船。有一次，我模仿灶君奶奶的神情，把我祖母畫到窗戶紙上，當鄰居金祥大娘邁進我家院門時，還沖著那張畫叫我祖母。當年在我家屋里屋外的墻上、村里街巷，甚至在神圣的高不可攀的城墻上面，都留下過我的手跡：木炭涂的，小刀刻的，幾乎成為村里的“公害”。父親逼著我把我的那些“創(chuàng)作”全部擦掉了。但不可能擦得一干二凈，總還留下一些隱隱的圖像。父親沒有逼我擦掉的兩張畫是創(chuàng)作在“泥爐”上的。每年夏天，為了避免在屋里起火，常常在院子里生一個很大很壯實的泥爐做飯。泥爐是棕紅的膠泥捏制成的，用柴草、高梁秸或脫粒后的玉米棒子當燃料，火焰很旺。我常?？吹冒l(fā)呆。有一回突然生出一個幻覺，覺得爐膛是一張面孔，有耳朵有鼻子，只差一雙眼睛，他就能活了。于是我用木炭在爐膛上面畫了兩只大眼睛。頓時，泥爐就變成一副人的面孔了。每當做飯時更像，是副笑的面孔，而且笑出了聲，舌頭紅紅的，一伸一縮，仿佛在說話。我還把外婆家的也畫上了。父親說，看上去很像我們村的王村長的神氣。父親讓我長大了學畫，還給我從太原城買了一盒馬頭牌水彩顏料。1937年，在戰(zhàn)火中逃難時，我還把它寶貝似的帶在身上。小時候，我愛學聲音。學什么，像什么。最喜歡學狗叫，學雞打鳴。每天早上，炕上并排著我們四個孩子，由我領(lǐng)頭叫。我領(lǐng)頭叫什么，他們就跟著叫什么，逗得我的祖母笑得眼淚花花。我學得最像的是小栽根兒賣黃酒的吆喝聲。有時候我在小巷里學，人家以為是真的小栽根兒挑著黃酒擔子來了。小栽根兒可能已有五十，聲音很清脆洪亮，用童音學他，一學就像。有一天，我在家里得意地學城里那個賣熱包子壓面的吆喝聲。我一邊學，一邊問祖母：“學得像不像？”祖母一聲不響，不耐煩地說了一句：“我不愿聽?！蹦赣H聽到我學的聲音，對我說：“千萬不要學這個賣熱包子壓面的吆喝聲?！蔽夷涿睢：髞砦抑辉谏蠈W的路上學著吆喝。過城門洞時，總要多喊幾聲，嗡嗡的回聲很好聽。奇怪的是這位賣熱包子壓面的人從來不到我們下西關(guān)來叫賣。不久，母親告訴我，“那賣包子的大個子就是你奶奶的弟弟”。還說，奶奶跟娘家人絕交了。我小時候很淘。七歲那一年入秋以后，在滹沱河游了最后一回水，一上岸就往官道跑。每年這個季節(jié)，寒食節(jié)與中秋之間，孩子們都知道有個地方暖和，那是個十分隱秘的地方，要冒著風險。它就是村邊官道上被大車碾壓成的一段深深的車道溝，有一尺多深。我們讓一個小孩子嘹哨，看見有大車過來，喊一聲，我們好鉆出來讓車過去。太陽下山好久，天暗下來，這時我已經(jīng)睡著了，突然渾身火辣辣地被什么抽打得痛醒過來。一個趕大車的老漢，啪啪揮著牛筋鞭子，朝我們幾個狠狠抽下。痛得鉆心。我們飛快跑到旁邊的一個土坡上，這才看明白，為我們放哨的小孩子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趕車的老漢把我們痛罵了一頓。原來是騾子發(fā)現(xiàn)了我們，仰起頭朝后穩(wěn)住了車，耳朵被抽出血了，它也沒往前邁半步。老頭朝我們大聲喊：“還不給騾子跪下，是它救了你們！”我們幾個一齊跪下。只要騾子再邁一步，我們幾個必定死在車輪下，世界上就不再有我了。爬起來后，我們都哇哇地哭了起來，仿佛生命又一次得到誕生。從五歲起，我?guī)缀跆焯炀毸印６旃獍蜃铀?。那時我瘦小，常被摔得渾身青腫。有一天，村里的頭號摔跤手佩珍伯伯說，吃螞蟻能長力氣。他說：“你沒見過嗎？小小的螞蟻能拖動比它大幾十倍的東西。”于是我開始逮螞蟻吃。螞蟻跑得快，我半天才逮住一只。我閉起眼睛連頭帶腿一塊吞進肚里，酸得直流淚。我吃螞蟻一直吃到十二歲上初中那一年為止。我還活吞過小魚仔。我們那里祖祖輩輩沒有吃魚的習慣，我也不是為了吃小魚仔。那些生在水洼里的小魚仔，身子是銀色的，長短不足一寸，它們在水里游來游去，陽光下發(fā)出五彩的光芒，我常?？吹萌朊浴Ｂ牬笕苏f過魚味腥臭，不能入口，我抓著它們只是好玩。小魚仔抓到手，擱在掌心，活蹦亂跳，一不小心，就跑了。于是一旦抓到，趕緊放到嘴里?！翱茨氵€跑不跑？”只覺得小魚仔在嘴里、喉嚨里不停地掙扎，一直到深深的肚子里。吞食它們時，非但不覺得難咽，還有一些奇怪的快感。我對祖母說，活吞小魚仔比吞咽面條還順溜。祖母說我造孽，下輩子讓我轉(zhuǎn)生成小魚。我吃螞蟻，祖母也說我造孽，說下輩子讓我轉(zhuǎn)生成螞蟻。十歲前，我得了個“灰小子”的外號。我們家鄉(xiāng)口語中的“灰”，有作害的含義，也有倒霉的意思。村里的大人把頑皮成性、難以馴服的孩子叫“灰小子”。全村五六十個孩子也不過三五個能得到這“灰”的頭銜。我雖不屬于最灰的那兩個，也被劃歸到了灰類里。但大人們叫我“灰小子”時，我能聽出他們的聲音里，總帶著點關(guān)懷或期望的好意。我上小學后，同學們又送給我另外一個外號“灰瓦”?！盎彝摺笔瞧肺蛔畹偷囊环N普通鴿子，我不高興聽。有人叫我，我從不答應(yīng)。誰都知道我的脾氣犟，以后人們就不叫了。母親說我的膚色很小的時候偏黑，被叫過一陣子“黑小子”。后來黑漸漸轉(zhuǎn)成灰?；夷w色缺乏血氣、生氣和靈氣。上高小時，我患有嚴重的貧血，站久了，眼前發(fā)黑，渾身冒冷汗，還暈倒過一回。老人們常說，三歲看大，七歲看老。應(yīng)在我身上，格外準確。生成的個性幾乎改不了，生命的外貌與色澤仍是以暗色為主，從小到大，沒有光彩過一天。太陽怎么曬，也面不改色，仍然是沙漠和戈壁的那種灰調(diào)子。我有點相信，這多半跟我的祖先的血液有點神秘和神圣的關(guān)系。

后記

上個世紀80年代初，我在大學的一片竹林中讀《白色花》。竹林是校園唯一一處比較隱蔽的地方。我讀的大學坐落在成都東邊的獅子山上，校園外有一眼望不到頭的桃樹和梨樹。不知為什么，我從不在桃花和梨花下讀詩。二十多年后，跟牛漢先生有了接觸交流，找到了原因。我那小小的詩的精神才發(fā)芽，與桃花、梨花融為一體的距離還遠得很。跟牛漢先生接觸的時間不長，卻很深入。2005年9月到霧靈山之前，一次在他的書房里做采訪準備。我說《童年牧歌》里的人物都是有氣息的。他說：“他們都沒有死。我每天早上醒來，覺得他們也跟我一道醒來了。我的母親，我的奶奶，我的死去的親人都沒有死。”我很羨慕。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走到這一步——沒有生死之別。在霧靈山創(chuàng)作基地，每次上下二樓經(jīng)過一級臺階，牛漢先生都會停下來，俯下身說一兩句話，摸摸從水泥縫中擠出來的一株小草。我們?nèi)サ臅r候，草頂有花骨朵，臨走時，花已很燦爛了。那是一朵黃色的小花，莖不足三厘米，花的直徑僅有一粒黃豆大。牛漢先生常常嘆氣。談話間，散步時，他都會深深地長嘆一聲。我問是不是心臟有問題？他說沒有，體檢一切正常。他說嘆氣就舒服，那是傷疤在呼吸，傷疤也是有生命的。每次回想起他的長嘆，我就想到時間的重量，想到歷史深處也許永遠有見不到底的地方，我也學著嘆一口氣。整理、修訂牛漢先生在霧靈山的講述，有一種接受洗禮的感覺。我特別喜歡回憶他講五七干校后期的生活。一天下午，講完這段生活后在二樓平臺休息，他說，為了尋找蘭花，會在山里瘋跑好幾天?！拔矣X得一草一木都和我的生命相連，相通。我狂喜，爆發(fā)的狂喜！沒人管我，我覺得自己就是天地人間的小小的一分子。這是天地人間給我的啟迪，與為什么服務(wù)根本不沾邊。我的生命有再生的感覺?！蔽蚁矚g回憶他講這段話時的光亮，那光亮讓我明白為什么見過他的人都喜歡他的微笑。那是清澈透明的生命本質(zhì)的微笑，是詩的微笑。我喜歡停留在這樣的微笑里。我明白我在朝什么方向去。我的生命中，與天地萬物相融的這一天也許不會降臨，但我已知足。不需抬頭就能看見牛漢先生，看到詩的精神的存在。我知道余下的路并不太遙遠。2007年3月25日2007年5月至8月，重讀牛漢先生的作品，多次到牛漢先生北京朝陽區(qū)八里莊北里家里做補充采訪，對2005年在霧靈山的釆訪做進一步的增補，我還是想說，感謝再次擁有的聆聽的時光。

媒體關(guān)注與評論

　　在大千世界中，我渺小如一粒游動的塵埃，但它是一粒蘊含著巨大痛苦的塵埃。也許從傷疤深處才能讀到歷史真實的隱秘的語言。我多么希望每一個人都活得完美，沒有悲痛，沒有災(zāi)難，沒有傷疤，他們的骨頭，既美麗又不疼痛。為此，我情愿消滅了我的這些傷殘的詩。我和我的詩所以這么頑強地活著，絕不是為了咀嚼痛苦，更不是為了對歷史進行報復(fù)。我的詩只是讓歷史清醒地從災(zāi)難中走出來?！　　h

編輯推薦

《我仍在苦苦跋涉:牛漢自述》由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出版。在大千世界中，我渺小如一粒游動的塵埃，但它是一粒蘊含著巨大痛苦的塵埃。也許從傷疤深處才能讀到歷史真實的隱秘的語言。我多么希望每一個人都活得完美，沒有悲痛，沒有災(zāi)難，沒有傷疤，他們的骨頭，既美麗又不疼痛。為此，我情愿消滅了我的這些傷殘的詩。我和我的詩所以這么頑強地活著，絕不是為了咀嚼痛苦，更不是為了對歷史進行報復(fù)。我的詩只是讓歷史清醒地從災(zāi)難中走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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