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蒙面面觀

前言

　　本書討論了真理、批判主義和倫理學。它關注社會批判理論中針對各種反基礎主義的后果所進行的爭論，甚至肯定了——雖然是用特殊的方式——某些特定反基礎主義的運用。本書關注社會科學和社會理論中的各種批判主義，以及這些批判主義的不同目標和結果。簡言之，它首先關注的是啟蒙問題?！　∥抑韵胍獙戇@本書，是因為對社會科學和當代社會理論論爭所用的一些術語感到不滿。對我來說，這些領域似乎被一種有點徒然的界限，用各種不同的方式劃分為一些相互競爭的立場——基礎主義和反基礎主義、現(xiàn)實主義和相對主義、現(xiàn)代主義和后現(xiàn)代主義、感性（常常是德國的）理性主義和不負責任的（常常是法國的）后結構主義等等——就我所知，很多人都這樣認為。這種情況產(chǎn)生了大量知識分子奇觀，并傾向于相互嘲諷。本書決不是對這些立場經(jīng)過研究的或學術性的判決。實際上，盡管啟蒙這一觀念沒有什么原創(chuàng)性，但它既不試圖對這些立場進行綜合，也不是對它們的提升，而是更實用地，作為從總體上超越這些爭論的實質內(nèi)容而關注其他問題的一種方式，因此我們可以在真理和批判主義這樣一些困難的問題上再像“成人”那樣行事。　　也許考慮本書目標的最佳方式是，把它看作是對米歇爾·福柯的著名文章“什么是啟蒙？”所提出的一些主題的一個壙盡——我建議使用這個詞匯。在那篇文章中，?？绿岢?，啟蒙的觀念應該被理解為一種總體的精神氣質或態(tài)度，而非特定的教條（Foucauh 1984a；參見Foucauh1996）。本書實際上是對這種觀點諸多后果的個人闡述。請注意，這種觀點使得啟蒙成為一個非常一般化的問題，嚴格說來，成為與啟蒙時期（the Enlightenment）諸問題不同的問題，后者指的是以一些著名人物的名字為代表的知識史上的一段時期，比如盧梭、伏爾泰或孟德斯鳩。　　如果說?？玛P于啟蒙的某些思想激發(fā)了文中很多內(nèi)容的話，我要強調的是，本書不是“?？轮髁x”著作，不論?？轮髁x意味著什么。無論如何，它決不是對?？挛谋镜某u或評論。本書甚至對?？卤救颂岬降囊膊皇呛芏?。我感到欣慰的是，本書唯一直接提到福柯的部分是第五章，不論福柯的追隨者還是批評者都會在某種程度上被那一章所闡述的內(nèi)容征服，這主要是因為第五章所展現(xiàn)的?？虏皇菍こ５?、以往的、流行的那種形象?？傊?，吸引我的?？滦蜗蟛⒉皇峭ǔ５母？滦蜗螅侯嵏残缘臍W陸哲學家、關于僭越的神秘先知、反傳統(tǒng)的后結構主義者、關于權力的綜合理論家、有關社會控制的功能主義理論家，或是關于總體控制性社會的陰郁先知。所有這些?？滦蜗蠖伎梢员贿z忘。激發(fā)本書的?？隆獣r常是在幕后——更像個守口如瓶的動物：他是具有康德傳統(tǒng)的倫理思想家、優(yōu)秀的現(xiàn)代主義者而非趕時髦的后現(xiàn)代主義者，他是關注“不成熟的”人文科學的嚴格而傳統(tǒng)的歷史認識論者，而且似乎最不可能的是，他甚至有點像個不那么成功的盎格魯—薩克遜經(jīng)驗主義者。那么，這就不是淘氣的、反叛的福柯，而是——正如我某次曾聽說的——以自己面目出現(xiàn)的福柯。這個?？滦蜗笃袢云毡椴粸槿怂?，不為人所想像，本書即是對這一?？滦蜗蟮木匆??！　∪缃?，我們把?？庐斪髀殬I(yè)的哲學家。然而他是將人們的特定注意力引向社會和人文科學的哲學家，這一點導致一些人認為福柯是社會學家。我認為這是個大錯誤——或者說，如果?？率莻€社會學家，那么他也是特別糟糕的一個，這一點以后會逐漸明確。然而，另一方面，激發(fā)了書中后述章節(jié)內(nèi)容的并非就是“哲學的”?？?。很多著作都把福柯當作哲學家來寫，但是本書并非如此，這對那些在哲學領域訓練有素的人來說是非常幸運的。實際上，就?？聦嶋H上表現(xiàn)出來的形象而言，他首先表現(xiàn)的是社會、人類和其他科學的批評者而非哲學家。也就是說，他并不把這些科學作為一種原則，而是把這些科學的地位當作反思和質疑，甚至是自我質疑的持續(xù)來源。這并不是說我認為這些社會和人文科學的問題是?？挛ㄒ坏年P注點；而只是說這些是本書所首要關注的問題。而且，這也解釋了為什么讀者會發(fā)現(xiàn)，本書對哲學和哲學家的討論少于對社會理論有關議題的討論，少于對這些議題的社會學解釋的局限的討論?！　Ρ緯酉聛淼膬?nèi)容來說，社會理論和社會學是很不相同的。社會學家一般考察被稱為社會的東西，而社會理論家則不一定如此。如果說本書對各種社會學理論都很有批判性的話，這并不是因為它旨在成為那些試圖使自己合法存在的自以為是的“理論”的一種，而是致力于發(fā)現(xiàn)這些理論解釋一些特定問題時的局限。這就是為什么本書的大部分章節(jié)都包括對特定種類的社會學思想的各種局限的討論，包括對我所說的“劃時代（epochal）”社會學、“關于社會的科學”的觀念以及激進或批判社會學的觀念等各方面的討論。本書并不譴責社會學，但是在試圖用各種方式來揭示它的一些局限的時候，它確實在為使社會理論多少獨立于這種社會學而開啟一個空間。這并不是要拋棄社會學。比如說，我認為這種，分離的效果主要是拯救“投射”（project）這樣一個觀念：也就是說，認為社會學和社會科學實際上應該有些用處，而不僅僅只是容納著各種無意義的無端“解釋”。可見，我并不希望譴責社會學——決不是——而只是要贊揚社會理論?！　∵@可能是一種特殊的社會理論。也許本書很難說是對社會理論的傳統(tǒng)操練（exercise），這部分地是因為，社會理論似乎并不是我正描述的這種學科的非常恰當?shù)拿Q，“批判理論”也許更適合。但是我一般沒有使用它，因為這個詞匯已經(jīng)具有特定的內(nèi)涵，因為它常常和非常特定的文學批判聯(lián)系在一起，還因為它常常通用來指代特定流派的思想家。所以，只要這種“批判”元素被認為隱含其中，就不得不對“社會理論”這個詞匯進行界定。但是，也許本書并不傳統(tǒng)，因為它并不是那些對時代精神的寬泛診斷之一，也不是讀者們在閱讀社會理論著作時可能會期待的對所有對立思想的批判性消滅。實際上，本書是對隱含在很多社會理論中的傲慢態(tài)度的批判。本書主張，社會理論這樣一門學科——如果它要成為這樣一門“學科”的話——應該致力于建構一套核心的、嚴格的概念體系。毫無疑問，社會理論可以用各種概念來表述，也可能涉及多方面內(nèi)容。本書指出，其核心概念之一應該是——實際上確實是——啟蒙的概念。本書確實是一次操練，力圖構思一種研究啟蒙問題的社會理論?！　∵@里所構思的這種社會理論不同于歐陸——或歐陸派——體系宏大且雄心勃勃的理論化做法，甚至也不是我在此所勾勒的啟蒙立場所暗含的思想，即，社會理論應該關注有關啟蒙的實證“理論”的發(fā)展。正如我在本書結論部分所指出的，本書所闡述的社會理論應該把自己當作一種總體上依附性的學科來看待。我這么說并不是表示，社會理論，正像如今常常看到的那樣，應該致力于無盡的令人沮喪的二手評論（“福柯說……哈貝馬斯說……哈拉維說……羅蒂說……”），而是說一毫無疑問這構成了它的“社會”方面——它應該對我們在啟蒙方面的現(xiàn)存實踐進行持續(xù)的田野工作。那么，考慮到已經(jīng)存在或期望存在的各種啟蒙形式，這種社會理論應該是依附性的。具有這樣一種依附精神就解釋了為什么一方面本書的核心章節(jié)（第二章到第四章）并不是對社會理論的評論，而是致力于對啟蒙一些特定方面的選擇性圖景的構建，以及為什么，另一方面，本書那么大的篇幅都在關注實際存在的社會科學的一些趨勢——因為一種“自主的”社會理論的主要功能應該是反思這些社會理論本身宣稱它們針對特定啟蒙所具有的地位。盡管這種依附性研究視角中很少牽涉甚至沒有牽涉到哲學問題，但它有助于將我們在此對待啟蒙問題的方式看作類似于研究后形而上學哲學的一些特定的宏大主題，比如意義、時間或思想問題時的研究思路。也就是說，并不試圖對一個主題在理論上進行挖掘，而是在它被使用時對之進行描述。比如，我們并不把啟蒙當作一個閑著的引擎來對待，而是在它工作的時候描述它。　　這種研究思路主要被如下信念所引導，即，僅憑界定無法得到啟蒙的最終界定。它一直如此。如果關于啟蒙的理性主義模式不會對啟蒙進行很好的界定——如本書所認為的——也并非一定要采納比較非理性主義的觀點，認為企圖界定本身就是糟糕的。但是，我們要采納一種特定的關于啟蒙的唯名論思想，這種唯名論非常奇怪地導致一種現(xiàn)實主義，因為我們的唯一選擇變得不是要對啟蒙進行理論化，而是要對啟蒙的工作狀態(tài)進行勾畫。然而，這并不是完全無意義的唯名論操練。實際上，它希望減輕我們在啟蒙問題上的一些焦慮?！　∵@些焦慮可以有很多名稱。懷疑主義、相對主義、反基礎主義和后現(xiàn)代主義是我們立刻能想到的典型代表。所有這些主義都指向關于啟蒙問題的一個類似主題，它們使人憂慮，擔心真理也許不再是過去之真理，因此，并非所有這些主義都在批判主義的范圍之內(nèi)。與這種焦慮有關的立場有兩個諷刺性的表現(xiàn)方式，其一是滿懷激情地支持這種立場，徹底贊同“什么都行”的后現(xiàn)代主義。另一種做法是全盤否定，抨擊反對啟蒙者，堅持理性的權力以及批判的權利。實際上，這些并不完全是諷刺。無論如何，本書并未采取前述任一方式，而是在這些問題上采取了雙重標準。　　首先，試圖回避因為贊成或反對啟蒙而受到攻訐，我在真理和批判主義問題上采取的是一種內(nèi)斂視角。我所指的是這樣一種視角，它認為事情并不一定都像它們在當代“理論”中所顯出的那樣激烈：這一理論視角試圖為縈繞在社會理論和社會科學中的爭論的極端性降溫，提出我們至少要針對部分的既存實踐來調整我們的觀念。正像那些未經(jīng)聯(lián)合的社會主義者過去常常使用的口號，他們說自己“既不對華盛頓也不對莫斯科”效忠，本書的題詞則可以簡略地概括為“既非現(xiàn)實信仰主義也非后現(xiàn)代主義”。這并不是說本書是那些旨在告訴人們一些未經(jīng)驗證的“應該怎么做”的有計劃的努力之一。相反，本書的基本論點之一在于，我們在社會和人文科學方面已經(jīng)有很多好的實踐，而且在理論中情況也并非如很多人所認為的那么糟——世界本身因為很多方面確實比較糟糕而對社會科學有很大的需求，理論界情況則與此不同——實際上，我們沒必要總是擔心天會塌下來。特別是針對社會理論而言，本書實際上是致力于重構一門本已存在的學科，而不是自以為是地試圖白手起家重新創(chuàng)造社會理論；去對我們已經(jīng)經(jīng)歷的所有事情進行猛烈批判，或是去重新評價所有的價值?！　∑浯?，本書討論了啟蒙批判態(tài)度的含義。我認為這樣一種批判態(tài)度的觀念應該是——實際上也確實是——社會理論的核心內(nèi)容，而且這種觀念需要和后現(xiàn)代反基礎主義的諸多形態(tài)區(qū)別開來，并應該被看作是啟蒙本身的一個內(nèi)在方面。本書非常關注啟蒙批判態(tài)度這一概念。也許這一概念最特殊之處就在于它是一個倫理概念。也就是說，指的是非常寬泛意義上的倫理學。由此可以回想?？碌挠^點——倫理學是一種精神氣質而非道德。本書大量運用了真理倫理學、啟蒙倫理學和批判倫理學等觀念?！　∥覀兛梢哉f倫理學概念在此處被利用來做了很多事情，也許太多了。但是本書既不是關于倫理哲學的書，也非提出一種特殊倫理或道德觀點的倫理著作。使用倫理學觀念的本意只不過是暗示我們所關注的諸多方面的一個總體空間。堅持對真理問題的倫理關注是要將這種關注方式與政治學或意識形態(tài)關注甚至是認識論關注相對比。這也是要強調內(nèi)在于真理講述或啟蒙不同風格之中的困難，這樣一些關注和它們作為前存在原則的運用之一一樣，也是一種“痛苦”。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倫理學術語試圖展示一些嚴格的有意的東西：也就是說，這些東西并非在其引導我們的各種生命行為的意義上說是“倫理的”，而是相反，它可能牽涉到和日常生活的有意斷裂。服從一種倫理意味著有意地而且有點人為地甚至以其他承諾為代價暫時退回到一種特定的承諾之中。關于持續(xù)啟蒙批判的態(tài)度的觀念恰恰在后一種含義上是倫理性的?！　∫驗檫@樣一種倫理關注，讀者們會發(fā)現(xiàn)本書在有些地方很傾向于探討教學和教育問題。本書并沒有提供教育“理論”，但是它確實試圖討論我們可能從傳授社會理論這樣的學科中期待得到怎樣的價值或效果。這樣說可能使這種討論顯得也許比它的本意要更加有計劃性一些，有時候似乎顯得像道德問題。但是我在談倫理或“教育”關注這樣一個觀念的時候最關注的其實是任何與道德（morals）或道德體系（morality）有關的內(nèi)容。本書并不提供任何一種道德體系，當然也不提供和啟蒙有關的道德體系。關注倫理與假定一種有關個人自己的道德權威完全不是一回事。相反，它實際上是將那種態(tài)度——包括如今常常被稱為“倫理”態(tài)度的那種政治態(tài)度，比如各種可疑的本質上具有說教意味的共產(chǎn)主義——堅定地重新放回被質疑的地位。如果本書主要是探討關于質疑所有一切的精神氣質，這并不是暗示關于這種無盡質疑的道德的一種枯燥的、自我沉醉的而且最終無意義的呼吁。如果我們傳授這樣一種東西，那幾乎和一勞永逸地告訴我們的對話者，我們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最終對付和將真理本身控制在我們手心的正確的最終道路一樣不負責任和不成熟。

內(nèi)容概要

本書對社會理論中的主要論爭進行了仔細的考察，展示了為什么現(xiàn)代主義和后現(xiàn)代主義、科學主義和相對主義等這些矛盾對立體并不成立。通過抨擊當代理論中現(xiàn)代和后現(xiàn)代等觀念的核心地位，托馬斯·奧斯本提出，社會理論的恰當主題應該是啟蒙。傳統(tǒng)的做法是將社會理論放在由法國先哲及其他人所建構的啟蒙價值體系中加以考察。托馬斯·奧斯本的做法與此不同，他雄辯地指出，應當將啟蒙當作一種倫理狀態(tài)，而且應該把知識分子視為特殊批判精神的具體體現(xiàn)。

書籍目錄

前言致謝導論：論啟蒙性第1章 理性、真理及批判主義第2章 科學啟蒙面面觀第3章 治療啟蒙面面觀第4章 美學啟蒙面面觀第5章 質疑啟蒙：?？潞晚f伯關于真理倫理學的論述第6章 啟蒙主體：知識分子頌結論：社會理論、社會學和批判倫理學參考書目索引譯后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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