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陽秋

內(nèi)容概要

　　在新中國六十年的歷史上，幾代作家在不同的時期創(chuàng)作了數(shù)以萬計的長篇小說。我們作為新中國成立最早、規(guī)模最大、門類最全的專業(yè)文學(xué)出版社，素有“新中國文學(xué)出版事業(yè)從這里開始”之譽，長篇小說、出版資源非常豐富。在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六十周年之際，我們從業(yè)已出版的長篇小說中遴選出部分優(yōu)秀作品，匯集成“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新中國60年長篇小說典藏”一次性推出。這些書目的選擇，兼顧歷史評價、專家意見、讀者喜好，以及題材和思想藝術(shù)風(fēng)格的豐富性，它們集中展示了新中國長篇小說創(chuàng)作的偉大成就和發(fā)展變化，從文學(xué)的角度折射出中國特別是新中國各個歷史時期的風(fēng)貌。入選作品大都經(jīng)過了時間淘洗，是可以流傳的上乘之作。閱讀或收藏，均富有價值。

章節(jié)摘錄

　　第一章　　一　　一九三七年初秋，在盧溝橋事變發(fā)生不久的一天上午，郭松離開了救亡熱潮洶涌澎湃的太原?！　∫驗槁淞藥讏龃笥辏飞掀嚥煌?，他在車馬紛沓的新南門外搭了一輛膠輪大車。車是空的，只坐他一個人。趕車人跨上車沿，一揮鞭子，車奔馳起來，不一會兒到了汾河邊。汾河大橋被水沖斷還沒修復(fù)，大車沿著河岸的轍印向下游走了一段，在一處河身寬闊的淺水地方過了河，又從一片被踐踏過的高梁地里斜著插上了公路?！　”趟{的晴空沒有一絲云彩，也沒有一點風(fēng)，雖然時間還不到上午九點鐘，酷熱的陽光已像火一樣地烤在人的身上。郭松敞開衣襟，把草帽拉向左側(cè)，遮住被太陽照曬的半邊臉，兩只神色飽滿的大眼睛凝視著前方。前方是一眼望不到盡頭的汾河平川，茂密的高梁、玉茭、谷子、豆子，像一片綠油油的海洋。筆直的公路穿過田野，傍著峰巒起伏的西山一直伸向遠方，在那里正有他要去的一陌生地方。現(xiàn)在他還無法想像那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地方，腦子里一會兒出現(xiàn)一座古城，一會兒出現(xiàn)幾條大街，好像夢影似的飄忽嚎嚨難以捉摸。他想向趕車的探問一點情況。走了一陣，等車走平穩(wěn)了，趕車人放下了鞭子，他開口問道：“你貴姓??？”　　“我姓劉，叫劉五。”趕車的臉朝前方回答說?？礃幼铀形迨畾q了，好像是個不大愛說話的人，但一說起話來卻十分干脆直爽?！　　澳闶翘h城里的人嗎？”　　“我是城南的，離城還有五里地。”　　“這車是你自己的嗎？”　　劉五被問得笑了?！拔业?？我得死了另托生！這是掌柜家的。我臨時給人家打幫工，掌柜的不叫跑空車，才攬了你這個回頭腳。”　　他說完，回頭看了郭松一眼，只見這個頂多有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生得齊齊整整，豐潤而白皙的臉龐，濃黑的眉毛，秀美的眼睛，潔白而整齊的牙齒，滿臉流露著年輕人嫵媚而又愉快的英武神態(tài)。再看他穿著一身淺灰色的中山服，帶著一個小鋪蓋卷，滿口鄉(xiāng)口音，既不像個學(xué)生，更不像個買賣人，說起話來滿臉和氣，也不像個衙門里混官差的。他不禁納起悶來，便試探地問道：“你到太原縣是到衙門里，還是到學(xué)堂里？”　　郭松笑了笑，說道：“你看我像個干什么的？”　　劉五轉(zhuǎn)過身來搖搖頭，說：“猜不準(zhǔn)?！薄　」赏芭擦伺?，和他并肩坐到車沿上，親切地說道：“我是犧盟會的，到你們縣上去工作?！薄　　盃廾藭?？”劉五瞪起驚訝的眼睛，又重新打量了郭松一下，似乎犧盟會引起了他心里的什么疑問。停了一下，他終于忍不住地問道：“聽說犧盟會和共產(chǎn)黨是一事，是真的嗎？”　　郭松笑了。這問題使他很難回答，他眨了眨眼睛，解釋說：“犧盟會是主張抗日救國的，誰抗日就和誰是一事?！薄　⑽逅坪醪⒉粷M足這個回答，想了想又問道：“這會兒共產(chǎn)黨不犯法了吧巴？”　　郭松不知他問的意思，便順口答道：“共產(chǎn)黨主張抗日救國，犯什么法？”　　劉五又問道：“那么抗日也不犯法了？”　　郭松點了點頭，說：“抗日再犯法，我們就要亡國了。你聽說過盧溝橋事變嗎？日本鬼子把北平、天津都占了，政府再不抵抗，全國老百姓都不答應(yīng)了?，F(xiàn)在已經(jīng)開始了抗日戰(zhàn)爭。”　　劉五嘆了一口氣，默默地皺著雙眉，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過了一會兒，他忽然神情激動地問道：“去年春天叫防共團0殺了的人，共產(chǎn)黨過來還能報仇嗎？”　　郭松聽他話里有話，驚奇地注視著他，問道：“你們那里殺過共產(chǎn)黨嗎？”　　劉五臉色立時陰沉下來，眼睛望著遠方，半天沒有開口。　　郭松以為他對自己還不相信，便和婉地說道：“你放心說吧！我們犧盟會也有剛從監(jiān)獄里放出來的共產(chǎn)黨。”　　劉五把眼光移到郭松身上，嘴唇顫動了幾下，咬著牙痛苦地說：“我的小子就是死在防共團手里的！”　　郭松這才明白了他剛才一連串問話的意思，立刻對這不幸的老人感到異常親切，連忙問道：“你兒子是共產(chǎn)黨嗎？”　　“誰知道呢！”劉五滿肚子冤屈好像找到了訴說的人，憤慨地說道，“我跟前就這么一個兒子，從小沒娘，我一手把他拉扯大，十五歲上到太原進了工廠。去年春天紅軍過黃河，工廠停了工，剛回家不到三天，就叫防共團抓了去，說他抗日，抗日就是共產(chǎn)黨……”郭松腦子里立刻浮現(xiàn)出一個青年被槍殺的情景，激憤得像有把火在胸膛里燃燒起來。他忙問道：“你們縣里防共團的頭子是誰？”　　劉五用力咬著腮頰骨，恨恨地說道：“楊守業(yè)！外號叫楊剝皮。”說完，他向前后左右掃視了一下，見路上沒有人，又搖著頭低聲說道，“這個人是我們這里的活閻王，方圓幾十里沒人敢惹他，你到了縣里就知道了?！薄　」上癖皇裁创塘艘幌?，十分注意地問道：“這個人現(xiàn)在還在嗎？”　　劉五臉色陰沉地說：“怎么不在！這會兒防共團沒有了，他又當(dāng)了商會會長?！薄　」捎謫柕溃骸八麖那案蛇^什么？”　　劉五鼻子里哼了一聲，說：“提起他的根底誰不知道！他本來是城南西堰村的人，從小就是個有名的潑皮賴鬼，耍錢、打架、訛人、動刀子，什么壞事都做得出來。后來走口外販了幾年牲口；那幾年衙門里禁煙，在黃河岸上又私販了一陣子大煙；就這么他才發(fā)了財，在村里買房子置地，在西山上開了煤窯，在城里開了糧店、缸房，又置了房產(chǎn)，勢派一天比一天大，在地面上說一不二，連衙門口都是給他開的。你想，我們窮人受了欺負，誰敢吭氣？”　　一個陰影襲進了郭松的心頭，他仿佛看到一個兇惡的土豪在擋著他的去路。這兩天他對未來的工作所做的各種快意的想望，立刻都模糊起來了。對這種人他最痛恨，也有足夠的勇氣和經(jīng)驗來進行斗爭；然而，現(xiàn)在是統(tǒng)一戰(zhàn)線，要團結(jié)他們共同抗日；他覺。這比直截了當(dāng)進行斗爭還要復(fù)雜，還要困難。雖然他早已準(zhǔn)備著應(yīng)付這種事情，但真實的事情臨到面前，卻比預(yù)想的更要沉重?！　∷爻了剂艘魂嚕挥X把念頭又轉(zhuǎn)到劉五身上。他覺得這個受盡了磨難渴望著報仇的人，身上正蘊藏著一種堅忍的力量；而像他這樣的人，在地方上一定還會有很多。只要把工作做好，時機一到，這些人都會挺起胸膛握緊拳頭起來斗爭的。相形之下，那些土豪惡霸的影子卻顯得異常渺小了。想到這里，他心里立刻又開朗起來，覺得眼前這個人是如此的親切，他決心要和他結(jié)下關(guān)系，希望從他身上能找到一條開辟工作的線索?！　　耙院竽隳芙o我?guī)忘c忙嗎？”他露出滿臉笑容說?！　　班牛俊眲⑽逡蓡柕乜粗?，摸不清他話里的意思?！　」山忉屨f：“咱們都是自己人。我們犧盟會一方面抗日，一方面也給窮人辦事。天下的窮人最多，只有窮人齊了心，抗日才有力量。咱們大家都是窮人，要互相幫助。”　　劉五點點頭，說：“你這話說得很對，只有窮人才知道窮人的苦情。”　　郭松又說：“我到這里來，只一個人，以后辦起事來，還得靠大家伙?！薄　⑽蹇戳丝垂桑恢撜f什么，他始終還不知道郭松是來辦什么事的，便爽直地問道：“你是下來辦什么公事的？”　　郭松笑了笑，說：“我的工作就是抗日救國?！苯又褷廾藭鯓咏M織老百姓、老百姓團結(jié)起來怎樣有力量、現(xiàn)在中國唯一的希望就是全國人民齊心起來抗戰(zhàn)等等道理講了一遍?！　⑽寮毿牡芈犞B連點頭。等郭松說完，他爽朗地說道：“咱們莊稼人辦公事不行，若說是出點力，那是現(xiàn)成。真的都能像先生你把話說到咱們窮人心眼里，我看沒個不齊心的。”　　郭松把滿含熱情的眼光盯在劉五的臉上，說：“以后不要再叫我先生了，我姓郭，叫郭松?！薄　⑽骞植缓靡馑嫉匦α艘幌拢睦锔械綗岷婧娴??！　蓚€人一路說著話，隨著大車的顛簸，身子搖晃著。走了一陣，太陽已升到當(dāng)空，天氣更熱了。郭松不禁著急地問道：“還有多遠呀？”　　“快啦，這四十里不算大，莊稼人步行走，一天打來回?！眲⑽逭f著，甩了一下鞭子，車跑得更快了。　　當(dāng)他們駛過一個村莊，剛出村口，劉五指著前方說：“看，那不是城墻！”　　郭松抬頭一看，前面不遠處有一片城垣，雄偉地屹立在公路東側(cè)青翠的田野當(dāng)中，那里便是他所要到的太原縣城了。他立刻心情躍動起來。他就要走進這個陌生的小城，開始他的新生活了。在那里他將會遇到一些什么樣的人，遭遇到一些什么樣的事情呢？他惴惴不安地猜想起來?！　〈筌嚭芸祚傔M西關(guān)，從發(fā)出咚咚聲響的高大陰涼的城門洞駛進城里。在坎坷不平的街上，劉五跳下車，問道：“拉到什么地方？”　　郭松想了想，說：“先到縣政府吧！”說著，他也跳下車來?！　⊙刂蠼肿哌^一帶朱漆斑駁的古舊宅院，便進到熱鬧的街市。兩邊全是掛著各色招牌的店鋪。有鋪面寬敞而陳設(shè)古陋的雜貨店、米糧店；有鑲著玻璃門窗的綢布店、文具店；偶爾還有一兩家洋門臉兒的鑲牙館、照相館；窄小得幾乎使人不易發(fā)現(xiàn)的成衣鋪里，縫紉機在嗒嗒嗒地跳動；黑森森的藥鋪里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卦隰┧?；面房的石磨呼呼地轉(zhuǎn)著，遠遠便聽見腳踏籮哐噔哐噔的撞擊聲；飯館里冒出濃郁的肉香，有人在里面縱聲猜拳嚷叫。郭松沿街看著，覺得市容雖然簡陋，遠不及省城繁華，但車馬行人，來來往往；別有一番熱鬧景象?！　∽哌^了最熱鬧的十字路口，在東街路北一座大照壁里面便是縣政府。郭松忙給劉五付車錢，劉五再三辭讓說：“你留著用吧！”　　郭松神色嚴(yán)正地說：“你回去怎么給掌柜的交代，難道能讓你貼上車錢？”說著把錢強塞在劉五手里，很親熱地說，“以后進城到犧盟會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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