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海棠

前言

　　我開始寫小說是很早的，從在?？习l(fā)表作品的時候算起，到現(xiàn)在差不多也有十九個年頭了。但最初的十年里，真可以說是一味的“瞎想瞎寫”，有些東西，簡直夠不上稱小說，便是二十一歲那年給時事新報《青光》副刊所寫的一個長篇《孽海濤》，雖然也曾博得一部分寬大的讀者的贊美，可是究其內(nèi)容，委實還是非常的幼稚，無論從意識方面或技巧方面看，都得歸人劣等中去?！　『髞聿恢鯓樱尤挥袃蓚€學(xué)校受了我的虛名的欺騙，先后要我去講“小說學(xué)”，為了要免得丟臉，課余的準(zhǔn)備就不能少：向來不曾走進(jìn)去過的圖書館，從此也有了我的蹤跡，一切關(guān)于研究文學(xué)或小說的書籍，也陸續(xù)映進(jìn)了我的眼簾；如此胡鬧了三四個學(xué)期之后，自己對于所謂“小說”這一種文學(xué)，總算才略略有了一些頭腦，每次翻開從前的舊作，臉上總覺得熱刺剌地非常難受，幾乎從此失卻了繼續(xù)寫作的勇氣。　　我并不諱言，我是一個少產(chǎn)而且文筆很遲鈍的作家，——假使我還可以算得是一個作家的話——尤其是在我略略領(lǐng)會了一些小說的真諦，和覺悟到了過去的錯誤之后，對于長篇創(chuàng)作，我更不敢亦不愿貿(mào)然從事；所以我腦海里，雖然在六年前已構(gòu)成了一個故事，想把它演繹成一篇十萬字的小說，而且?guī)啄暌詠淼拇_也費了不少心力，用以搜集資料，實地考察，以及征詢各方的意見；但為了格外鄭重起見，我終于延到去年十一月，才正式著手寫作。這一篇東西不是別的，就是現(xiàn)在的《秋海棠》！

內(nèi)容概要

　　數(shù)不盡的癡男怨女，甘心為著另一個人，忍受一切的痛苦，甚至抑郁憔悴而死。粉身碎骨而死，斷頭瀝由而亡……其間顯然是有一種衣可恩議的偉大的力量的那是什么？除了愛，世界上就沒有別的東西可以產(chǎn)生這樣狂熱的魔力了！

作者簡介

　　秦瘦鷗（1908—1993），現(xiàn)代文學(xué)作家。原名秦浩，上海嘉定人。曾先后在上海澄衷中學(xué)商科、中華職業(yè)學(xué)校商科、上海商科一大學(xué)讀書。畢業(yè)后，在，工礦、鐵路部門供職，還擔(dān)任過編輯、主筆等，曾兼任上海持志學(xué)院中文系、大夏大學(xué)文學(xué)院講師，長期從事業(yè)余文學(xué)創(chuàng)作和翻譯?？箲?zhàn)時期到過桂林、重慶，為全國文藝界抗敵后援會成員。1949年后參加中國作家協(xié)會上海分會，先后在香港《文匯報》、上海文化出版社、上海文藝出版社任編輯、總編輯等職。著有小說《秋海棠》、《梅寶》等，譯有《茶花女》、《御香縹緲錄》等。

書籍目錄

　　前言　　三個同科的弟兄　　良友與蕩婦　　鎮(zhèn)守使的姨太太　　意外的遇合　　愛與欲的分野　　愛情結(jié)晶品　　臉上劃一個十字　　可感的友情　　一個古怪的莊稼人　　慈父的心　　夜半歌聲　　意外風(fēng)波　　流浪到上?！　〈蛴⑿鄣纳睢　“职郑u唱去吧!　　青春之火　　也是一段叫關(guān)　　歸宿

章節(jié)摘錄

　　一 三個同科的弟兄　　“……打死你一子，有一子與你償命，也就罷了，你管他秋兒，你管他沉香！……?。「嬖V你，老三！”正在獨自背著寶蓮燈詞兒的劉玉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回頭去看著坐在屋角里的另一個學(xué)生說：“方才聽高玉良他們在談?wù)?，好像這一個新年里，咱們打大年初一起，一直到正月半，每天都得在廣和樓出臺咧！”　　老三是一個將到十九歲的孩子，身材很瘦，卻并不高；在一件深灰色的棉布大褂的衣領(lǐng)上面，長著一張怪清秀的臉龐。鼻子，耳朵，眉毛，嘴和眼睛，都搭配得非常整齊，正是很現(xiàn)存的一具美男子的模型?！　∷焉仙砜恐鴫Ρ?，坐在一張很結(jié)實的板凳上，雙眉微蹙，臉朝著東，視線漫無目的地射在紙窗外面的一棵槐樹上，神氣顯得很憂郁，劉玉華跟他說的一串話，他像根本沒有聽到一樣，半晌不曾回答?！　　霸趺从窒肜夏锢玻　薄　〔诲e，吳玉琴從六年前進(jìn)這個玉振班以來，晝夜所思量著的就只他那四十多歲的老娘。師傅每次稱贊他，他自己并不覺得高興，因為他想一個好好的男人，為什么要搽脂抹粉的去裝小娘兒？可是他禁不住不替他老娘歡喜，因為他記得很清楚，當(dāng)他舅舅走著協(xié)盛銀號文掌柜的路子，把他送進(jìn)這玉振班來學(xué)戲的前一晚，老娘就整夜沒有睡，顛來倒去的向他說：“進(jìn)去之后，千萬好好地學(xué)戲，聽師傅和先生的話！只要你的戲唱好，娘就有飯吃了！”他知道老子是在自己出生的那一年就死去的，除掉三間破平房之外，什么也沒有留下，母子倆就靠著一塊大洋的房租和舅舅每月貼補的三四塊錢過日子。平常，十天倒有九天是吃的燒餅，窩窩頭或是黑面，十多年來，老娘委實沒有好好地吃過飯，所以師傅每次稱贊他一句，他好像就看見一碗熱騰騰的雪白的大米飯，已端到他老娘的面前去了，他就禁不住打心底里歡喜起來?！　〔贿^，他自己總不覺得有什么可以高興的。因為他進(jìn)班子不到一個月，掌班的宋師傅就指定他學(xué)青衣戲，并且重新替他換了一個名字，一個完全像娘兒們一樣的名字——吳玉琴。從此，他在精神上仿佛就變成了女性。頑皮的師哥們，整天圍住了他打趣，那個雙眼里一直含著一股邪意的教小生戲的葉先生，覷便就要摟住著他親嘴；連他兩個把兄，——老大劉玉華，學(xué)的老生；老二趙玉昆，應(yīng)的是武丑，真可稱是兩個和他意氣最相投的同學(xué)?！袝r候也情不自禁的會打著戲里的詞兒，對他“夫人”“娘子”的亂叫，雖然兩個人的心對他都是一樣的純潔。因此漸漸地使他自己也發(fā)生了一種奇怪的心理，幾乎懷疑自己真是一個女孩子了！　　“老三，何必這樣想家呢？哥哥待你還不好嗎？”玉華瞧他老是不作聲，便漸漸走到了他跟前來，低下了頭，把右手輕輕地按在他肩頭上，堆著一副做大哥的神氣說?！　∑鋵?，這時候玉琴倒并不在那里想家，他是在想六七天前最近出臺的那一次的情形。　　那一晚，他唱的是女起解，從出場起，一直到下場，臺下的彩聲，差不多沒有停過，這還是他每次出臺所常見的情形，不曾使他怎樣注意；可是這許多喝彩的人的中間，卻有一條特別粗壯的嗓子，使他一聽心里就覺得害怕起來。這條嗓子倒真是唱大花臉的好材料，一喊出來，便把別人的喝彩聲完全掩過了；只是聲音非常的粗野，非常的輕薄，完全像野獸在求偶期內(nèi)所發(fā)出來的吼聲一樣。而且這人喊了一聲好，旁邊便有許多的人跟著他一起喊，或是劈劈啪啪的一陣瘋狂的鼓掌聲，夾著片段的笑聲，仿佛那個粗嗓子就是這一群人的領(lǐng)袖，大家處處都跟定著他?！暗埳?，受孩兒一拜！”當(dāng)玉琴唱到蘇三拜崇公道做寄父的時候，那條粗嗓子又像悶雷似的怒吼了一聲?！　∵@一回他的聲音是更響了，再加坐的位子又前，一聲狂叫，差不多就在玉琴的耳朵邊喊出來；玉琴和那去解差的小丑都嚇了一跳，兩個人不由齊向那叫聲起處的所在看去?！　∮袂俚浆F(xiàn)在，隔了六七天之后，還懊悔當(dāng)天不該多此一看。這并不是說這個人長得像張飛或竇二墩一樣的丑，看了使他回來做怕夢；也不是說這個人長得像周瑜或張君瑞一樣的俊，使他回來不能不想他。實際上，這個人只有一張很普通的臉，僅僅比別人特別肥大一些。玉琴對于這一張臉，倒還覺得很平常，使他最害怕的是這一張臉上的一對眸子，一對又圓，又大，又尖銳，又殘酷的眸子，里面充分蘊藏著一種勉強抑制的獸性。　　玉琴回頭去的時候，四道視線恰巧碰個正著，使他慌得來不及的避開去?！　　昂?！”坐在這人兩旁的那些人，便立刻很湊趣地喊起好來，接著就聽得一陣怪梟一樣的笑聲，告訴他那胖子正在自鳴得意咧！　　這樣一來，玉琴的唱做便大大的受了影響，他覺得那雙富于獸性的眸子始終釘住著他，沒有離開過，逼得他真想馬上逃進(jìn)后臺去，立刻卸下女裝，恢復(fù)自己本來的面目。后來險些把臺詞也忘記了，幸而臺底下的彩聲還是像他命中注定的橫財一樣的毫無理由的涌起來，使他進(jìn)了后臺，不曾受到他所預(yù)料著的責(zé)罵?！　　暗┙钦娌皇侨顺模　彼幻鎿屩杨^面拉下來，一面氣憤憤地說?！　　爸灰詡€兒能打得定主意，還怕什么？”他二哥玉昆，捻著一柄單刀，渾身朱光祖打扮的站在他后面看他卸裝，很干脆地鼓勵著他，嘴里卻不住的在噴出一股五茄皮的氣味來，不用問，就知道他又把今晚發(fā)的點心錢悄悄地買了酒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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