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時間:2009-6 出版社:人民文學出版社 作者:[阿根廷] 胡里奧·科塔薩爾 頁數(shù):205 譯者:范曄
Tag標簽:無
內(nèi)容概要
《萬火歸一》是阿根廷文學大師胡利奧·科塔薩爾最具代表性的短篇小說集,由八個短篇組成,每一篇都是傳世名篇。他優(yōu)雅細密、玄妙迷人的文字能像上帝的手一樣翻云覆雨,復制人類感覺與意識的質(zhì)地,將你帶入一個時空交錯,如夢似幻的世界?!赌戏礁咚佟放R摹的是因車流被阻滯在高速公路多日而形成的一個臨時微型社會里各色人等的心理群像?!稌稀防锬切┯奈⒍鴺O富詩情的意識流的主人是幾度瀕臨絕境的切·格瓦拉?!度f火歸一》疊映了古羅馬和現(xiàn)代兩段同樣魂銷大火的三角戀情。《另一片天空》下,善感的“我”游蕩在家庭、工作與露水情緣之間,神秘少年“南美佬”魅影般出沒眼前,依稀竟是十九世紀法國詩人洛特雷阿蒙…… 科塔薩爾在藝術領域的博學和通才使得他的每一篇作品都內(nèi)蘊豐富,耐人咀嚼?! ∶匀说目扑_爾。
作者簡介
作者:(阿根廷)科塔薩爾 譯者:范曄胡利奧·科塔薩爾(1914-1984)阿根廷作家,拉美“文學爆炸”的代表人物之一,短篇小說大師。1951年移居法國,曾任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譯員。1963年以長篇小說《跳房子》震驚文壇,同時著有多部短篇小說集、詩集、一部研究濟慈的專著,以及若干文體上難以歸類的作品。他熱愛爵士樂,曾一度支持古巴革命?!度f火歸一》是其最具代表性的短篇小說集。 “每當想到科塔薩爾的名字,”《西語美洲文學史》的作者奧維耶多說,“人們腦海中浮現(xiàn)的第一個詞是:‘fascinante(迷人的)’?!?/pre>書籍目錄
南方高速病人的健康會合克拉小姐正午的島嶼給約翰·豪威爾的指令萬火歸一另一片天空譯后計:八十世界環(huán)游一天章節(jié)摘錄
南方高速一開始王妃牌汽車里的姑娘還在堅持計算時間,而標致404里的工程師已經(jīng)不在乎了。每個人盡可以看自己的表,只是這拴在右腕上的時間或者收音機里的報時似乎測量的是另一種東西,時間不屬于這些愚蠢地打算在星期天下午從南方高速公路趕回巴黎的人。剛過了楓丹白露,他們就不得不降下速度,停步,在兩條車道上各排起了六條長龍(眾所周知高速在星期天是專為回首都的人預備的)。工程師發(fā)動引擎,前進三米,停步,和右邊雙馬力里的兩位修女聊上兩句,和左邊王妃里的姑娘聊上兩句;從后視鏡里打量開凱樂威的蒼白男子;不無諷刺地羨慕標致203(在姑娘的王妃牌后面)里那對小鳥一般無憂無慮的夫婦,他們逗逗自己的小女兒,開開玩笑再吃吃奶酪,其樂融融;還不時要忍耐標致404前面的西姆卡里兩個小年輕肆無忌憚的吵鬧;甚至利用車流停滯的機會下車來轉(zhuǎn)轉(zhuǎn),但不能走遠(因為沒人知道什么時候前面的車會再次啟動,必須立刻跑回車里免得后面的人鳴笛謾罵)。就這樣他走到一輛陶奴斯附近(就在姑娘的王妃前方,她在不停地看表),跟車里兩個男人說上幾句泄氣的話或是開開玩笑(他們帶著一個金發(fā)的小男孩,后者此時此地的全副心思都集中在自己的玩具汽車上,讓它在陶奴斯的坐椅和后沿上自由地奔馳);抑或冒險再往前些,反正看起來前面的車沒有要動彈的意思:他帶著些許同情望著雪鐵龍ID里的老夫婦,兩人仿佛漂浮在巨大的紫色浴盆里,丈夫雙臂趴在方向盤上休息,神色間帶著忍耐和疲憊,妻子努力啃著一只蘋果,興味索然。來來往往了四次,同樣的情景重復了四次,工程師決定不再離開自己的車,等待警察來解決堵塞。八月的熱浪使車內(nèi)愈發(fā)難耐,人們動彈不得之下漸漸意志萎靡。到處彌漫著汽油味,西姆卡里的小年輕鬼哭狼嚎,刺眼的陽光反射在玻璃和鍍鉻的邊緣,最糟的是這種荒謬的感覺,感覺自己被困在無邊的機器叢林之中,而這種機器本是用來馳騁代步的。工程師的404居于右方車道,從隔離帶算起的第二位,還有四輛車在他的右邊,七輛在他的左邊,但實際上只能看清四周的八輛車和上面的乘客,他已經(jīng)都看得厭倦了。他和每個人都交談過,除了西姆卡上的年輕人,他對他們印象很差。走走停停中人們就當前形勢進行了詳盡無遺的討論,大家普遍認為到科貝伊一埃松內(nèi)之前只能這樣一步一步地往前挪,不過只要直升機和摩托警能成功疏通最艱難的部分,到科貝伊和朱維斯之間速度就能快起來。這一帶出了嚴重的事故,對此無人懷疑,不然就沒法解釋這種令人難以置信的遲緩。就這樣,政府、炎熱、稅收、公路網(wǎng),話題換了一個又一個;三米,又是幾句陳詞濫調(diào);五米,一聲感慨,或是心里一句暗罵。雙馬力里的兩位修女希望能在八點以前到達米利一拉一佛雷,因為車上帶著一籃子要給廚娘的蔬菜。標致203上的夫婦最關心的是不要錯過九點半的電視游藝節(jié)目。王妃里的姑娘跟工程師說過她倒不在乎晚一點兒到巴黎,只是不滿意事情本身,讓這么多人像駱駝商隊似的往前挨,太不尊重人了。在最近的幾小時里(應該快五點了,但天氣還是熱得讓人無法忍受),據(jù)工程師估計走出了五十多米,而陶奴斯里的兩個男人中的一個——他牽著孩子過來聊天,孩子手里還拿著他的小汽車——卻不無嘲弄地指給他們看一棵孤立道旁的法國梧桐。王妃上的姑娘記得,那棵梧桐(或是一棵橡樹)一直和她的車排成一線,時間之久已經(jīng)用不著看手表來無益地計算。夜幕遲遲不肯降臨,公路和車身上的陽光晃得讓人眩暈甚至惡心。有人戴上墨鏡,有人把灑了花露水的手帕頂在頭上,為了免受刺眼的反光及每次啟動排出的廢氣之害,眾人各顯神通,臨時想出了不少自我保護措施,漸臻于完備,成為交流經(jīng)驗以及評頭論足的話題。工程師又下車舒展腿腳,和一對農(nóng)民模樣的夫婦聊了幾句,他們開的阿麗亞娜就在修女們的雙馬力前面。在雙馬力后面是一輛大眾,車上的一位軍人和一位姑娘像是新婚燕爾。外側(cè)的第三行他已經(jīng)不感興趣,因為他不想冒險遠離自己的404。眼前的汽車色彩紛呈、款式各異:奔馳、ID、4R、蘭西亞、斯柯達、莫里斯,米諾爾,應有盡有。左邊的公路上,迎面伸展著無盡的叢林:雷諾、昂格利亞、標致、博駛、沃爾沃。一切都如此乏味,和陶奴斯里的兩個男人閑談之后,試圖與凱樂威里那位孤獨的司機交流感想而未能成功,他只有回到404里,與王妃上的姑娘重新聊上了時間、距離和電影。有時會出現(xiàn)一個外國人,在車輛中迤儷而來,他來自公路的另一側(cè)或右方外圍的行列,帶來一個可疑的消息。在數(shù)公里長炙熱的距離內(nèi)車車相傳。外國人對自己帶來的消息頗為得意,乘客們急不可耐地打開車門加以評論。不久響起一聲喇叭或引擎啟動的聲音,外國人急忙離開。只見他在車群中曲折穿梭。跑回到自己的車上,否則理所當然地會引起公憤。整個下午就這樣先后流傳著許多說法,先是說在科貝伊附近一輛弗羅里德撞上了一輛雙馬力,三人死亡,一個孩子受傷;又說是一輛雷諾行李車壓扁了一輛滿載英國游客的奧斯丁,又被一輛菲亞特1500撞上;還有人說是從哥本哈根乘機抵達的旅客所搭乘的一輛奧利游覽車翻了。工程師認定這些全部或幾乎全部不可信。但肯定在科貝伊甚至在巴黎近郊發(fā)生了嚴重的事故,不然交通不至于癱瘓到如此程度。開阿麗亞娜的農(nóng)家夫婦在蒙特霍一側(cè)有一處莊園,他們對這一帶很熟悉,說以前有個星期天曾經(jīng)堵了五個小時,可現(xiàn)在看來這點時間簡直算不了什么,太陽正向路的左方下降,把最后的橙色光芒傾灑在每個人身上,曬得金屬滾燙,人眼昏花。背后的樹木始終不曾退出視野,遠處隱約可見的車影遲遲不肯挨近,使人無法確信車流是不是真的在移動,哪怕只是微弱的進展,哪怕只能停停走走猛踩剎車,永遠是頭擋,永遠是令人沮喪地從頭擋到熄火,腳剎,手剎,停車,一遍一遍又一遍。在某個時刻,靜極思動,工程師決定利用一次格外漫長的停頓到左邊的車隊里逛逛,在王妃背后他看見一輛DKw,另一輛雙馬力,一輛菲亞特600。他在一輛德索托邊上停下來,和那位心急如焚的游客交流感想,他來自華盛頓,幾乎不懂法語,但他必須在八點鐘準時趕到歌劇院,你知道,我妻子一定急死了,見鬼,又天南海北地聊了幾句。這時候一個推銷員模樣的人從DKW上下來,告訴他倆剛剛有人傳來一個消息,一架“派柏幼狐”墜落在公路上,死了不少人。但美國人對什么派柏幼狐毫不關心,工程師也顧不得這些,他已經(jīng)聽見喇叭響成一片,趕忙跑回404,順便把新聞轉(zhuǎn)達給陶奴斯里的兩個男人和203里的夫婦。他把最詳細的版本留給王妃上的姑娘,一邊講著,車輛緩緩前進了幾米(現(xiàn)在王妃比404稍微落后些,過一會兒可能會領先,但這十二行實際上是齊頭并進,仿佛有一位看不見的憲兵在高速公路的盡頭維持進度,保證沒有人能夠超前)。派柏幼狐,小姐,是一種小型觀光飛機。噢。怎么想的,偏要在星期天下午撞到公路上。這事鬧的。哪怕車里不這么熱也好啊,要是右邊的樹能最終轉(zhuǎn)到背后去,要是里程表的尾數(shù)能落進那個小黑孔里就好了,別老這么沒完沒了地懸著。在某個時刻(天色開始緩緩地暗下去,遠處的車頂染上一層淡紫),一只白色的大蝴蝶落在王妃的擋風玻璃上。在它停歇時短暫而完美的瞬間,姑娘和工程師對它的翅膀贊嘆不絕,然后無限留戀地看著它飛走,飛過陶奴斯、老夫婦的紫色ID,飛向從404已經(jīng)看不到的菲亞特600,朝著西姆卡折回,避開一只徒勞地試圖抓住它的手,在阿麗亞娜上方友善地拍打翅膀——車里的農(nóng)家夫婦像是在吃著什么,最后飛向右邊不見了。入夜的時候車流破天荒地前進了一程,幾乎有四十米之多;工程師漫不經(jīng)心地瞄了一眼里程表,6的一半已經(jīng)不見了,7冒出來掛在上方。幾乎人人都在聽廣播,西姆卡上的人把音量開到最大,哼著搖擺舞曲扭動身體,連整個車子也隨之晃動不已;修女們在數(shù)念珠;陶奴斯上的男孩臉貼在玻璃上睡著了,手里還攥著玩具車。有時候(已經(jīng)夜深了)外國人會帶來更多自相矛盾的消息,與先前已經(jīng)被人遺忘的那些一樣:不是派柏幼狐,是一位將軍的千金駕駛的滑翔機;確實是一輛雷諾行李車壓扁了一一輛奧斯丁。但不是在朱維斯,而是在巴黎城邊上:一個外國人告訴203的夫婦,高速公路的碎石路面在伊格尼發(fā)生塌陷,已經(jīng)有五輛車前輪陷進裂縫而翻了車。關于自然災害的解釋也傳到了工程師這里,他聳聳肩沒作評論。晚些時候,回想著夜幕降臨后的幾個小時,從那時起人們終于可以呼吸得舒暢些,他記得曾經(jīng)從車窗伸出胳膊去敲王妃的車廂,叫醒伏在方向盤上入睡的姑娘,她已經(jīng)不在乎有無新的進展。約摸在半夜,一位修女怯生生地給他送來一塊火腿三明治,猜想他一定餓了。工程師出于禮貌收下(其實他覺得惡心),并征得許可與王妃上的姑娘分享。她接過三明治,連同左邊DKW上的推銷員遞過來的一塊巧克力一起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不少人都離開重新變得悶熱的車子,因為又連續(xù)幾個小時沒有動彈。人們感到口渴,檸檬汽水、可口可樂,連車上帶的葡萄酒的瓶子都空了。203上的女孩先抱怨起來,于是軍人和工程師跑下車,和女孩的父親一起去找水。在西姆卡前面——那里頭的人似乎有了廣播就不饑不渴——的一輛博琉里,工程師遇見一位眼神不安的中年女士。沒有,沒有水,但是可以給孩子幾塊糖。ID里的夫婦商量了一下,老婦人把手伸進手提包里,掏出一小聽果汁。工程師表示感謝,又詢問他們是否饑餓,他或可效勞一二;老先生搖搖頭,而老婦人好像無聲地表示贊同。晚些時候,王妃上的姑娘和工程師一起到左邊的車隊里探察,帶回了幾塊餅干送給ID上的老婦人,恰好趕在一陣急風驟雨似的喇叭聲里跑回自己的車子。后記
八十世界環(huán)游一天(譯后記) 范曄《八十世界環(huán)游一天》(1967)是科塔薩爾一部文集的名字。讀者自然看得出這不過是對凡爾納《八十天環(huán)游世界》的戲仿,將時空秩序進行了一次小小的顛覆。我忽然發(fā)現(xiàn)這名字似乎也適用于描述科塔薩爾的寫作探索。對于建立在十八世紀以降盲目樂觀的哲學和科學體系之上的“虛假的現(xiàn)實主義”(科塔薩爾語),這位阿根廷作家?guī)缀跏浅鲇诒拘缘乇б圆恍湃蔚膽B(tài)度。比起規(guī)則來他更關心例外,仿佛永遠在尋找,于既定的原理、法則、因果關聯(lián)體系之外尋找另一種可能性。與其說他是懷疑者,倒不如說他像個好奇心十足的孩子,總?cè)滩蛔∫シ茨岬绿m織毯的背面。科塔薩爾的策略與十九世紀“幻想文學”的前輩們不同,他從未謀求全然跳脫既定的現(xiàn)實情境,而是致力于尋覓或開啟日?,F(xiàn)實中的罅隙,從中窺見另一種真實,介入另一種時空,邂逅另一個自己。八十天環(huán)游世界?——作為科塔薩爾的讀者,我們的閱讀經(jīng)驗更為神奇而艱難:在八十個世界內(nèi)環(huán)游一天。《南方高速公路》通過堵車這一現(xiàn)代社會司空見慣的現(xiàn)象呈現(xiàn)出另一種“非常態(tài)”的現(xiàn)實,——或許比“正常”秩序中的現(xiàn)實更值得留戀和向往;《克拉小姐》以無縫接合的第一人稱敘事實現(xiàn)了“故事自己講自己”;《會合》與《給約翰?豪威爾的指令》里的主人公都經(jīng)歷了與另一個自我的離合糾纏:切?格瓦拉與他在故鄉(xiāng)“最好的朋友”、自己另一種可能的人生軌跡,科塔薩爾版本的格瓦拉與格瓦拉回憶錄中的自己,瑞斯與戲內(nèi)戲外、從前及以后的約翰?豪威爾們……;《正午的島嶼》更為明顯,直到小說的最后一句話我們才隱隱意識到,幸福的荒島生涯或許只是正午時分乘務員瑪利尼臉貼在機尾舷窗玻璃上觀看島嶼時的憧憬,庸?,F(xiàn)實中和美麗幻想中的自我,無論孰真孰幻,最終在墜機后的死亡中合而為一。這種“對影成三人”的經(jīng)驗似乎是科塔薩爾偏愛的題材。到了《萬火歸一》中更上升至一個新的境界,在兩個時空設定里——古羅馬帝國的外省和現(xiàn)代的巴黎——,兩段三角情愛同步交錯進行:愛情——爭斗——死亡——火。雙方彼此間互不知情,但科塔薩爾不遺余力地暗示,冥冥中存在奇異而精確的關聯(lián)。例如“毒藥”這一細節(jié),總督為了除掉妻子的情人(或許只是他的想象),事先給角斗士下了毒。總督妻子在競技場有所察覺:“‘毒藥’,伊蕾內(nèi)在心里喃喃自語,‘有一天我會找到那毒藥’”,果然這毒藥在兩千年后被“找到”,只是換了不同的形態(tài)——讓娜用以結(jié)束自己生命的安眠藥。一喉兩歌、彼此應和的兩段故事到最后都以火災告終,匯入愛與毀滅的烈焰和聲,萬火歸于一火。于是科塔薩爾成功地從“分成兩半的子爵”躍升為當今世代的畢達哥拉斯,他所迷戀的是萬事萬物間神秘的聯(lián)系:重復、變位、交匯。在這個集子的最后一篇,《另一片天空》中情形似乎又有所不同。主人公往來于兩個不同的世界:二戰(zhàn)時期的布宜諾斯艾利斯與普法戰(zhàn)爭前夕的巴黎,全憑著布宜諾斯艾利斯的古埃姆斯通道和巴黎的維維安拱廊街之間的神秘聯(lián)通。圣??颂K佩里在1931年曾寓居古埃姆斯通道上方的公寓,據(jù)說這位《小王子》的作者還在浴缸里養(yǎng)了一只海豹當作吉祥物,至于以維維安街為代表的巴黎拱廊街,被稱為“室內(nèi)的街道”、“微型的世界”,曾被巴爾扎克所贊頌:“以櫥窗的萬千色彩為音節(jié)來吟唱的宏大詩行”,被本雅明所迷戀(他因之而萌生了包羅萬象的《巴黎拱廊街》計劃),對于波德萊爾這憂郁的浪游者,那里更是無數(shù)次流連的秘密家園??磥砜扑_爾為自己的主人公,這位阿根廷首都一家證券交易所的小職員,安排了理想的世外桃源。然而,注定要失去的樂園從起初就有暗影徘徊,在恐怖的連環(huán)殺手洛朗之外,更有一位神秘的“南美佬”不時閃現(xiàn),主人公和若西亞娜都對他抱有濃厚的興趣,懷疑他便是兇手洛朗,主人公甚至在失去自己的“另一片天空”后莫名其妙地歸咎于他:“是他為我們殺死了洛朗,也藉著他自己的死亡殺死了我”,但直到終篇似乎也沒明確的交待。這其中的玄機隱藏在小說中的兩處法語引文里??扑_爾有意隱去作品與作者的出處,因為這信息不難破譯,——引文出自法國十九世紀詩人洛特雷阿蒙(Lautréamont,1846-1870)的《馬爾多羅之歌》(Les Chants de Maldoror)?!奥逄乩装⒚刹簦–omte de Lautréamont)”只是他的筆名,詩人本名伊希多赫?杜卡斯(Isidore Ducasse),出生于烏拉圭首都蒙得維的亞,他曾借馬爾多羅之口自承:“他出生在美洲海岸拉普拉塔河口,……南方的王后布宜諾斯艾利斯和賣弄風情的蒙得維的亞越過大三角海灣的銀色水面,互相伸出友誼的手”(《馬爾多羅之歌?第一歌》,據(jù)車槿山譯本),他的孤獨,他近乎癲狂的寫作,他的英年早逝,都可以在小說中的“南美佬”身上找到折射。驚世駭俗的《馬爾多羅之歌》出版于1868年,也正是科塔薩爾的“我”浪跡于巴黎拱廊街區(qū)的年代。在第四歌第五節(jié),主人公馬爾多羅在房間遇見一個邪惡的幽靈,小說開篇處的引文“這雙眼眸不屬于你,你從何處得來?”即馬爾多羅向幽靈的質(zhì)問,但最終他發(fā)現(xiàn)那正是自己的眼睛,幽靈正是鏡中的自己。同樣,兇手洛朗在某種程度上是洛特雷阿蒙/“南美佬”的縮影,正如“Laurent(洛朗)”是“Lautréamont(洛特雷阿蒙)”的一部分:“‘南美佬’和洛朗,一個死在他旅館的房間里,一個消失在虛無中,被馬賽人保羅所取代,二者幾乎是同一個死亡”。洛特雷阿蒙的父母是法國人,自己出生于南美,科塔薩爾的雙親是阿根廷人,而他出生于歐洲(布魯塞爾),——兩個“南美佬”互為鏡像。如果愿意走得更遠些,讀者會發(fā)現(xiàn):“Lautréamont(洛特雷阿蒙)”可以拆解成“L′autre monde(另一個世界)”,另一片天空。小說中的“我”曾試圖與“南美佬”搭話,卻終于退縮,錯失了與另一個自己相遇的機會,“我記不清當時抗拒自己的沖動時的感受,但那好像是一道警戒線,感到一旦逾越就將進入危險的區(qū)域。然而我現(xiàn)在想來自己做出了錯誤的選擇,那時我只差一步就可以拯救自己”。秘密的樂園一去不返,鏡像一一幻滅,“我”回到日常的天空下。然而,“錯誤的抉擇”已經(jīng)得到挽救,“我”與“南美佬”之間未能達成的對話其實已經(jīng)展開,——就在科塔薩爾(“我”)與洛特雷阿蒙(伊希多赫?杜卡斯/馬爾多羅/“南美佬”/洛朗)之間,在《另一片天空》與《馬爾多羅之歌》的互文情境中,在閱讀之中。作為譯者,一個并不十分稱職的向?qū)?,我或許已經(jīng)聒噪得太多。那么,歡迎來到科塔薩爾的世界。潘帕系列筆記之一:沒有人知道他叫Marini開始并沒有什么不妥。我打開書,翻到第90頁,標題:正午的海島(The Island at Noon),故事開始。一個飛機乘務員,他在掠過愛琴海上空的時候,從窗口瞥見一個小島,象鳧在水面的海龜,他看了看表,時間正好是中午。到第91頁時我就覺得有些眼熟,這個乘務員反復地看見這個小島,不是好奇,而是刻意和期待,我回過頭來確認了一下小說開頭提供的乘務員的名字,Marini,沒什么印象。Marini留心上某個時刻飛機會掠過同一個小島,開始打聽它的名字,Horos還是Xiros;而我開始覺得這個小說眼熟,盡管Marini的名字很陌生。在第92頁,我抄下一句喜歡句子,是這樣說的,“在瑣碎而再現(xiàn)的幻影里,一切都是偽造的,除了重復它們的欲望”。這一句是說Marini想象自己看見島上海岸、沙灘、房屋、魚網(wǎng)和漁夫;而此時我已經(jīng)確信曾經(jīng)讀過這篇小說,一種重復的欲望。什么時候讀過,我忘了,多年以前,有可能在某個小說選本里,我沒有留意作者。我沒有留意作者是我因為我不知道Julio Cortazar?,F(xiàn)在我知道了,而且喜歡他,才發(fā)覺我曾經(jīng)見過他,早在我讀他的《被侵占的房屋》和《蠑螈》以前。接下來的情節(jié)開展得很順利,我的記憶一點一點復蘇,搶在我的眼睛以前。不只是Marini,而是整個故事的敘述象木偶一樣被我的記憶牽動,這種閱讀的感覺不常有,因而使我有些興奮。Marini回絕了飛紐約航線的肥缺,開始研讀希臘海島的地理書,計劃夏天就去Xiros度假,他對周圍的其他事物失去了興趣,對他而言,重要的是每周一、四、六中午時分,可以從巴掌大的窗口望見遙遠的小島,五分鐘,直到它從視線中消失。由于輕松我開始走神,就好象走在熟悉的街上順便回憶兒時的玩伴。我先想到了一篇博依德(W. Boyd)的小說,叫做《從未見過巴西》(Never Saw Brazil),那里面有個出租車司機,過著卑微的生活,卻對巴西音樂情有獨鐘,他總想跟人提,但沒人能聽得下去他的巴西音樂,他從未見過巴西。Marini則想得更縹緲一些,從三萬英尺的空中撿了一個人跡罕至的小島,安放自己的向往。他們都是被呼來喚去的人。我們都是。后來我想遠了,無緣無故地想起來小時候看過王安憶的一個小說,寫的是個偏僻的小鎮(zhèn),有個趣味高雅的姑娘,總與周圍格格不入。后來來了一隊人馬拍電影,她和里面的一個演員談得來,然后那隊人馬走了,她念念不能忘懷;順便扯上了陳凱歌的電影《黃土地》,里面收“酸曲” 的干部也打攪了小姑娘的一生;還有一次讀報,看到重慶江北有個拾荒人賣過期的紅頭文件給抓了起來,覺得蹊蹺,后來在網(wǎng)上查到他原來愛好收集地方志……,記憶就象葉脈憑顧自發(fā)散,最后模糊消失。與此同時,按照我的預見,Cortazar安排癡迷的Marini學了點希臘語,(kalimera,大概是早上好的意思);某一天他終于下定決心登上了小島,一路艱辛,不在話下;一切都和Marini之前的憧憬一模一樣,島上只有二十來個漁民,沙灘上曬著燦爛的魚網(wǎng);Marini在漁夫Klaio 家住,在藍色的大海里打滾,在金色的沙灘上懶洋洋,跟黝黑的孩子牙牙學語;他打算給家人寫信,告訴他們他決定一輩子留在這個小島上,打漁為生。小說接近尾聲,可是我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不能復原故事的結(jié)局。在剛才那條熟悉的街上,我先察覺到自己放慢了腳步,接著猛一抬頭,發(fā)現(xiàn)站在一個完全陌生的所在。先前被喚起的記憶最后定格在Marini從海島上抬頭看天,飛機高而渺小。他留下了?后悔嗎?還是離開了?我懷疑是不是真的讀過這篇小說,因為事實上我們常有這樣的經(jīng)驗,明知道來到一個從未踏足過的地方,卻莫名其妙地覺得此地很熟悉,仿佛曾經(jīng)來過。于是我退回到街口。翻開書的扉頁,Cortazar的短篇小說集,目錄就象街牌:南方高速 /3病人的健康 /30會合 /49Cora小姐 /65正午的海島 /90給John Howell的指令 /99萬火歸一 /114另一片天 /128只有短篇小說集的目錄才能比作街牌,小徑分岔的花園,你可以從任何一個路口往里面走,隨便選擇一條名字更誘人的街,或者只求幽深適合今天的步行;長篇小說的目錄則象樓牌,沒有電梯,你得一層一層往上爬,半當中只供停下來喘氣。帕維奇(M. Pavic)的小說玩了不少花招,就象在大樓里安裝了電梯,讓你可以直上直下,略過中間的幾層,不過風景仍是要一層層地看,不象在這本書,我可以有八種不同的期待?,F(xiàn)在我已經(jīng)快走完了“正午的海島”,島的盡頭象一間古怪的房子,我不知道里面有什么等著我,我希望Marini真的在小島上終老一生,海風在他額頭刻滿貝殼的花紋,但不太可能,那種小島五年十年的便在海里此起彼伏,長久不了;更不用說生活就象Cortazar,從不會輕易給我們?nèi)绱撕唵蔚睦寺换蛘?,Marini根本沒踏上小島?一切還在他的想象之中?我的想象之中?他仍在天上飛著?仍然浮在自己生活最平庸的一面?我推開門,又是中午時分,Marini耳邊一聲巨響,他抬頭望著天。一架飛機斜刺里扎進大海。他躍進海里,拼命地搶上來一具尸體。沙灘上,漁夫Klaio的兩個孩子光著腳飛奔過來,他們呆呆地望著這具尸體,搞不懂這個人如何有力氣掙扎著游了這么遠,只為死在岸上。因為Cortazar沒說,所以沒人知道他叫Marini?!度f火歸一》系列筆記之二:“切”的恐懼潘帕Julio Cortazar在他的小說《會合》(Meeting)里,用切?格瓦拉的口吻,略帶調(diào)侃地回憶了“祖母”號遠征。歷史上,這次遠征是古巴革命勝利的開始,對“切”本人來說,是投醫(yī)從戎的轉(zhuǎn)折。1956年十一月,卡斯特羅、“切”和其他八十個革命者從墨西哥Tuxpan出發(fā),穿越加勒比海,在古巴東南的沼澤地沖灘上岸,當即遭到巴蒂斯塔政府軍的迎頭痛擊。小說開始的時候,“切”還沒有從老爺船的顛簸中緩過來,雖然現(xiàn)在的情況更糟糕,盤點身邊,他左右只剩下六個人。他們一上岸就被敵人的飛機打得七零八落,彼此失散。入夜還聽到零星的槍聲,可能是Luis?或者Pablo? 最險惡的不是疾病、困阻和彈盡糧絕,(“切”是哮喘患者,夜里發(fā)燒,藏身在地洞里);甚至也不是死亡,(八十個人已經(jīng)扔下了五、六十具尸體);而是和Luis失去了聯(lián)絡,不知他的生死。失去了Luis,誰能帶領大家抵達Sierra呢? Luis應該就是卡斯特羅,革命者在那個年代都用化名,就象“切”只是Ernesto這個阿根廷人的渾號,Che。一個符號,幾十年后,當Luis, Pablo, Ernesto繼續(xù)停留在一個可你可我的名字上時,Che則變成了一個純粹的象征:一個時代的傳奇,一種理想的縮影。倒回四十年,也許沒有人想過“切”會草草地死在玻利維亞,就象在沼澤地里狼狽不堪的“切”不曾想過Luis也可能一上岸就會被打死,現(xiàn)在他覺得恐懼了。Cortazar創(chuàng)造了“切”的一個幻覺,在幻覺中大家圍成一圈,Luis站在中央,靠著一棵大樹,他慢慢地把手舉起來放在臉上,然后把臉象面具一樣取下來。他手里拿著自己的臉走向每一個人,請他們把臉收下,每個人都拒絕,“切”也拒絕。Luis只好搖搖頭把臉又戴上。這個幻覺后來在小說里又重復了一次,“切”從一個被打散了又找回來的同志那里得到Luis的死訊,按照事前Luis的意愿,如果他死了,“切”將是繼任的領導者。這一次Luis直接走到“切”的面前要把臉交給他,“切”用雙手捂著臉說,“不,求你了,Luis?!边@個情節(jié)使我想到很多年以后,當“切”離開卡斯特羅獨自繼續(xù)其革命冒險生涯后,事實上無一不以失敗而告終。盡管這一次他們會師了,“切”笑得象個傻瓜,但他們的分手是早晚的事。“切”不是什么真正意義上的共產(chǎn)主義者(也許沒有人是),在小說里他憑的是一股“無厘頭”精神,“In some way, the recklessness would have to continue until the end, which would perhaps be victory.”(勇往直前直到最后,也許就勝利了)。他的大無畏氣質(zhì)有如精子向卵子的沖刺。有一段在他目睹了身邊一個戰(zhàn)士失血而死之后,幻想自己和Luis原本可以享受的幸福生活:馬黛茶和午后清談、女人的裙裾和醫(yī)生的白大褂,陳舊的閑適難免倦怠,使他想著想著轉(zhuǎn)為了藐視和憤怒。若干年勇往直前以后,他換來的不過是混在古巴和帝國主義磨磨牙,如何不讓“切”氣餒?“切”說,真正的革命要么成功,要么犧牲(《致卡斯特羅》)。可是勝利和成功達不到理想主義的彼岸,那不過代表天時地利人和,暫時幸存在途中。雪茄是廉價的安慰劑,哮喘才是生活本身。革命,是這個世界唯一適合“切”穿的衣裳。1967年十月八日,“切”在玻利維亞受傷被俘,次日被槍決。我在另一篇小說(“Don’t Tell Her You Love Her”/ Senel Paz)里讀到,那天“切”死的噩耗傳到古巴,所有人都呆在操場聽廣播,沒有人愿意相信(可能正因為如此,宣布人是卡斯特羅自己)?!扒小辈皇遣荒芩?,但死也該死得悲壯慘烈,怎能隨隨便便讓人抓住給斃了?在某種意義上,“切”重復了Luis的尷尬,人人都把自己的激情和榮耀堆給“切”,不管他愿不愿意接受,他泛濫地圖騰化了,鋪張到徽章、宣傳畫和街邊的T恤圖案,以至于他草率一死使這一切變得荒唐,瞬間成了不可承受的輕。(這讓我聯(lián)想起很多傳奇人物不負責任的死亡,比如TC Lawrence, JFK, J Lennon, 林彪、雷鋒)。“切”在臨刑前對槍手說,“開槍吧,懦夫,殺個人而已”。紅色象征的激情在二十多年后,和“切”一樣在一夜之間作古。多不經(jīng)折騰的一夜,一年不過一個春天,一個春天只用一夜綠滿枝頭,之前是未醒,之后是沉悶。今天在讀到Cortazar這篇小說的時候,借“切”之名,順便緬懷一下自己的青春,連大三都過去十五個春天了。正如“切”所說,“如今,一切不再刺激,我們更加成熟了。《萬火歸一》系列筆記之三:備皮潘帕人生突然充滿意義對抗花粉,對抗彌漫的荷爾蒙和腎上腺激素……——《在春天》甚至對于過去,能做的也只有想象。情竇初開的男孩,一顆敏感而驕傲的心,就象Cortazar筆下的Pablo吧,每次看到年輕漂亮的護士Cora走進病房,就無法抑制臉紅,“it’s something I can’t help, it’s stronger than me”。當他終于鼓足勇氣問,我能叫你Cora嗎?Cora卻矜持地說,叫我Cora護士!——被忽視即被傷害。我們都曾經(jīng)那么扭捏,自怨自艾。象可憐的Pablo一樣無助,一個人住在病房里,什么都得靠護士,無法逃避,飲食、輸液、打針、麻醉、灌腸、大小便。小說里有個細節(jié)提到“備皮”,就是手術前把病人皮膚上的毛發(fā)刮凈。Pablo開的是闌尾,“The pants?”,he asked with a voice that cracked like a rooster,他恨不能找個地縫鉆進去。對于“備皮”我有點個人經(jīng)驗。過去我住的那家醫(yī)院,這活護士都不碰,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羞澀而生的高貴,反正男患都交給一位阿伯處理。那位阿伯生得很粗壯,臉膛醺紅,每天早上在病房默默拖地,午后捧個小盒吆喝著進出,做著這件和他氣質(zhì)不符的細活。一天他走到我的鄰床,對正在看報紙的張伯喝道,“脫褲子?!保牐爮埐洳欢”粐樍艘惶?,“脫褲子做啥?”言語哆索得象被抓住的賊。病房里的女眷們不約而同地佯裝去陽臺上看風景或是上走廊閑聊,其他病號們靠在床上“不懷好意”地吃吃壞笑。接下來的五分鐘很安靜,張伯的眼光左右搖擺,找不到依靠。一陣輕攏慢捻之后,阿伯把刮下來的毛抖進裝廢料的盒子,那些沾滿泡沫的毛發(fā)頹唐而丑陋。我不知道它們在人身上有多大的功能,不管怎么說,它們剛才附在皮膚上的時候確實象那么回事,可是現(xiàn)在看上去什么也不是了。“備皮”之后的張伯無力地靠在床上,好半天回不過勁來,好象不是被人刮去了毛發(fā),而是切掉了皮囊,精神一下子萎縮了。他拔出一根煙,狠狠地抽到一半,轉(zhuǎn)過臉跟我說,“老弟,我都活了六十多歲了,從來沒有被人刮過這里的毛啊?!保牐犔焓贡囟ㄓ心Ч淼囊幻?,醫(yī)院的恐怖是能在瞬間把你基本的體面剝得體無完膚。所以Pablo會恨恨地說,如果我們在其它地方遇見,你一定不會這樣對我。于是他開始仇恨Cora,不理睬,不說餓、不說痛、不說要上廁所,幻想她請求自己的原諒,使他可以繼續(xù)扮酷。自虐自然是徒勞,盡管也有它的力量,Pablo的舉動使Cora感覺不自在,something stronger than his age that I didn’t like。由于手術的失敗,這種沉默的對抗和病痛一樣曠日持久,幾乎把雙方都逼到崩潰。Cortazar在敘述上用的手段是不斷切換第一人稱,Pablo的痛和折磨,Cora的自持和煩亂,Pablo媽媽的愚蠢和咶躁,在同一段落里不落痕跡地交替出現(xiàn),交錯的頻率由緩到快,在文字里面編進節(jié)奏感,在氣氛上達到音樂的高潮。又象幾個皮球來回在彈,皮球用堅韌的外殼包裹著個人的視角,相互撞擊但無法融合,就象擁抱永遠隔著皮膚,人物之間不是互為配角,而是互為道具。Pablo花了十五年等來了青春朦朧的愛情,稀疏的新毛得象雛鳥般羞澀,被一場司空見慣的闌尾炎擊得潰不成軍。有時侯我悲哀地想,一生不過是在操練對抗和妥協(xié),面對肉體,既無法取勝又不能落荒而逃,“it’s stronger than me”。除此以外,我沒有一個敵人?!度f火歸一》系列筆記之四:補記潘帕八篇Julio Cortazar風格各異的短篇小說,除了已經(jīng)絮叨過的三篇,另五篇備記一二如下。我想起第一次讀Cortazar,是多年以前一位西班牙朋友贈送的“A Manual for Manuals”英文本,那本書文風很“枯”,我居然沒看下去,顯然不是一次很好的Cortazar起步,對當時的我不是。但印象很深的(除了那本書的銀色封面)是開篇寫手表,我現(xiàn)在感覺Cortazar的風格有些象手表的“嘀噠”聲,不緊不慢,步步為營,但當你和他對視的時候,越堅持越覺得壓逼,最后總難免敗逃。象Cortazar,Borges,Marquez這樣的大師不用羨慕也不用學,他們生活在南方,四季顛倒,盛夏里過圣誕節(jié),所以在那里現(xiàn)實和虛幻本來就是調(diào)轉(zhuǎn)的?! ∧戏礁咚佟 ∫粓鰰缛粘志玫娜嚕械能囕v癱瘓在路上,酷熱的天氣,希望象汗水一樣蒸騰。詛咒、煩躁、小道消息的傳播在一兩天之后倦怠,面對基本的生存:食物和飲水。無數(shù)個小團體自發(fā)組成,上下左右的十幾輛車,推選領導,統(tǒng)一調(diào)配飲食、安歇。團體之間的互通有無,出現(xiàn)了病號、醫(yī)生、臨時救護車,度過了最初的難關,團體之間疏離,個人之間又恢復隱私,夜里女性的柔弱、調(diào)情的明爭暗奪,構筑愛情,公共基金和黑市交易的應運而生,最初拒絕融入小社會的兩個人一個棄車而逃、另一個服毒自盡,小朋友和小朋友交上了朋友,老人病逝,愛情孕育了新生命,資金開始短缺,團體之間開始頻繁接觸,醞釀劫持黑市販子……。十分Cortazar風格:紋理細密、扎實有力,結(jié)尾非常視覺化,某一天公路突然疏通了,原本在左右好象要廝守一生一世的人霎時被不同的車道撕裂,醞釀中的計劃、彼此遺留的什物、期盼中的愛情和未來誕生的孩子,在飛馳的車流中煙消云散。(…not knowing why all this hurry, why this mad race in the night among unknown cars, where no one knew anything about the others, where everyone looked straight ahead, only ahead.) 這一篇是真正的杰作。讀的時候讓我想起小時候坐火車旅行,幾乎是一模一樣的意境。又想到Max Frisch的小說“Man in the Holocene”,寫一個老人獨自被泥石流困在家里,屋里讀書屋外景象串歷史,可惜只讀過片段(譯林出過他的Homo Faber,不知道譯得好不好)。萬火歸一這本書里面風格最眩的一篇,寫兩段三角情愛,非常簡約朦朧。一段是羅馬時期,總督、總督夫人和角斗士,另一段是現(xiàn)代神經(jīng)質(zhì)的一男兩女。沒有鋪陳直接截取兩個片段:總督借角斗殺死夫人的情人(可能只是想象中的),角斗士在競技場搏斗,這對男女在相互敷衍中暗自角力,夫人骨子里對總督冷漠和憎惡寫得非常深刻;現(xiàn)代的一段更隱約,一個女人狐疑的電話,一個男人庸懶的回答,情人在女人的猜疑中出乎意料地出現(xiàn)在男人面前。眩是眩在敘述,有些象《護士Cora》里轉(zhuǎn)換第一人稱,這一篇把現(xiàn)代的一段鍥入角斗場景里,嵌得很深所以讀的時候一定要非常留意,否則很容易就不知所云了。Cyril Connelly說文學的藝術在于可以使你讀兩遍,讀一遍的是報紙雜志,這把火寫得使你必須讀得慢,來回地讀,當然是一種藝術。病人的健康這是除了《克拉小姐》外另一篇用疾病來說的故事。大家庭里的誰都不愿意有什么壞消息打攪媽媽的健康,可是媽媽的小兒子死在他鄉(xiāng),所有的人都演戲瞞著她,不巧Clelia阿姨又病倒了,戲的難度增加。媽媽的健康壓倒一切,演戲是這個家庭的至高準則。小兒子和Clelia阿姨永遠從媽媽的生活中消失了,雖然戲象魔法一樣使幽靈顯形,可是媽媽還是倦怠了,她在哀怨中死去。很多Cortazar的故事都有某種程度的典型化和象征意味,雖然不是非常“魔幻”,但也高過現(xiàn)實。難得他寫來不空泛,這一篇用的也是類似《南方高速》的白描功夫,大家的功力很難模仿。給John Howell的指令小說一開始設計的情節(jié)便讓人叫絕。Rise心不在焉地看一場話劇,第一場幕間休息的時候他莫名其妙地被請進后臺,劇中的幾個人軟磨硬泡地請他演里面的一個人物,John Howell。戲里John的妻子紅杏出墻而John佯裝不知。我看的時候很興奮,這個故事戲里戲外可以很豐富而且自由,不只是人生如戲那么輕飄,而是暴露在聚光燈下觀眾面前時突如其來的壓迫感,大眾介入私生活之后手腳出現(xiàn)的那種僵硬感。但是Cortazar的小說并沒有按照我的浮想翩翩進行,而是拐去了另一個方向。第二場,John Howell表現(xiàn)得很被動木衲,手足無措。休息的時候?qū)а莶粩嗟乜渌槺憬o他喝了點酒,又吩咐他下一場要按大綱演。結(jié)果由于酒精作怪,第三場的John Howell很放肆搞笑,導演一氣之下把Rise從后臺趕了出去。最后一場John Howell換了人,Rise重新回到觀眾席,他耳邊老是回蕩著戲里John Howell妻子對他的兩句耳語:Don’t let them kill me./Stay with me until the end.,在臺下,他覺得這兩句話另有深意,進而感到恐懼,于是他搶在全劇落幕以前逃出劇場,沒有目標,拼命狂奔。他無緣無故地覺得,一定要跑過前面那座橋,跑到河的那邊才安全。小說的最后一句話是,There would be no lack of bridges or streets on which to run. 讀完之后我覺得自己之前不過是庸才的想法。所謂靈感永遠都不值得一提。另一片天空這最后一篇我看得草草。小說的語言比較陰郁,色彩灰暗。主人公常游蕩在老城,酒吧、妓女,游走在安全的生活的邊緣,母親和未婚妻,但不遠離。最后他回到中庸的生活中來。小說很明顯有政治諷刺的味道,有很重的社會壓力在??晒┳魑膶W之社會研究,不過不在我的興趣。小說里有一句話我很喜歡:Some of that terror turned into graceful, almost evasive, gestures, pure desire.媒體關注與評論
沒有人能夠為科爾塔薩的作品做出內(nèi)容簡介,當我們試圖概括的時候,那些精彩的要素就會悄悄溜走。 ——豪爾赫·路易斯·博爾赫斯 從一個看似無足輕重、簡單尋常的事件出發(fā)展開敘速,其中每一個詞都在俏然扭轉(zhuǎn)表面上的正常,漸漸抵達一個完全超出預料的情境??ǚ蚩]有讀過科塔薩爾,但假如他有可能讀到,我們或可以斷言他們擁有相近的氣質(zhì)。 ——若澤·薩拉馬戈 偶像令人尊敬,仰慕,喜愛,當然,還引發(fā)強烈的嫉妒。極少數(shù)的作家能像科塔薩爾這樣激發(fā)上述的一切情戚…… ——加布列爾加西亞·馬爾克斯 在我旅居巴黎的那七個年頭里,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在某種意義上,也是我的榜樣,我的導師。 ——馬里奧·巴爾加斯·略薩編輯推薦
《萬火歸一》:每當想到科塔薩爾的名字,人們腦海中浮現(xiàn)的第一個詞是:‘fascinante(迷人的)’。博爾赫斯、馬爾克斯、略薩西語文壇眾神共推,拉美“文學爆炸”主將阿根廷文學大師科塔薩爾短篇力作。圖書封面
圖書標簽Tags
無評論、評分、閱讀與下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