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弄堂

前言

　　短篇小說在我并不是十分適合的體裁，所以當(dāng)數(shù)點排列，發(fā)現(xiàn)竟有一百多篇的積累，就感到意外了，不禁要認(rèn)真檢討寫作短篇的經(jīng)過和得失。漫漫回想，寫作短篇小說大約可劃分如此一些階段——第一個階段，其實是我寫作的起步階段。和很多寫作者一樣，短篇小說，尤其寫兒童的短篇小說，往往是用來做練習(xí)，因內(nèi)容淺近，篇幅輕巧而比較容易掌握。我第一篇小說，《誰是未來的中隊長》，發(fā)表于一九七九年上海少年兒童出版社主辦的《少年文藝》，六千字?jǐn)?shù)。在第一次寫小說的人來說，這已經(jīng)是個了不得的工程，根本顧不上結(jié)構(gòu)、布局，單是要編圓一個故事，就很費周折了。那種三百字一頁的格子稿紙，十張三千字，二十張六千字，厚厚的一疊，頗有些份量，相當(dāng)?shù)某删透辛恕Ｔ趯懥藥灼ё忠詢?nèi)的兒童小說以后，我嘗試寫作的第一篇所謂成人小說，《雨，沙沙沙》，也是六千字。此時，在六千字內(nèi)，似乎調(diào)停自如：開局，展現(xiàn)，高潮，收蓬，多少有些套路，只是不自知罷了。事實上，這對于我已是個極限，超出這規(guī)模，恐怕就不怎么好收拾了。我說《雨，沙沙沙》是成人小說，從文學(xué)的角度，小說也許不能分"兒童"與"成人"，但在具體到個人的寫作處境中，這個區(qū)別還是有意味的。兒童小說中的教育目的不可否認(rèn)，特別是當(dāng)我在《兒童時代》雜志社做編輯，去小學(xué)校調(diào)查、采寫、收集意見、組織活動，是我們的日常工作，盡管小說只是業(yè)余的寫作，但不可避免地，現(xiàn)實的學(xué)校生活提供了針對性的主題，這些主題的范圍有限，同時和我的個人經(jīng)驗也有一定的距離，從嚴(yán)格意義上說，在我，兒童小說還不能完全算作小說創(chuàng)作，它們更接近于習(xí)作。

內(nèi)容概要

　　《《王安憶短篇小說編年（卷4）：黑弄堂（2001-2007）》》收錄了王安憶從2001年到2007年這幾年里所有的短篇小說，值得細(xì)細(xì)閱讀，也值得久久珍藏?！堕L恨歌》可謂是王安憶潑灑文字的極致，成為了經(jīng)典中的經(jīng)典，而與她的長篇有著顯著不同的短篇小說也有另番味道，每個小說每個字都自然地舒緩地滋生出來，沒有強求，安靜從容，是真性情的流露。

作者簡介

　　王安憶，1954年出生于南京，原籍福建省同安縣。1955年隨母移居上海。1970年到安徽五河插隊。1972年考入江蘇省徐州地區(qū)文工團(tuán)，任樂隊演奏員。　　1976年開始發(fā)表作品。1978年調(diào)上海中國福利會《兒童時代》雜志社任編輯。1980年入中國作協(xié)第五期文學(xué)講習(xí)所學(xué)習(xí)。因發(fā)表短篇小說《雨，沙沙沙》等雯雯系列小說而引人注目。1987年調(diào)上海作家協(xié)會創(chuàng)作室從事專業(yè)創(chuàng)作。　　現(xiàn)為復(fù)旦大學(xué)中文系教授，復(fù)旦大學(xué)中國當(dāng)代文學(xué)創(chuàng)作與研究中心主任，上海作協(xié)主席，中國作協(xié)副主席?！　≈卸唐≌f集《雨，沙沙沙》、《流逝》、《小鮑莊》、《尾聲》、《荒山之戀》、《海上繁華夢》、《神圣祭壇》、《烏托邦詩篇》等，長篇小說《69屆初中生》、《黃河故道人》、《流水十三章》、《米尼》、《紀(jì)實與虛構(gòu)》、《長恨歌》、《富萍》、《桃之夭夭》、《遍地梟雄》、《啟蒙時代》等。其中《本次列車終冬》獲1981年全國優(yōu)秀短篇小說獎，《流逝》、《小鮑莊》分獲1981-1982年和1985-1986年全國優(yōu)秀中篇小說獎，《長恨歌》獲第五屆茅盾文學(xué)獎，其作品在海內(nèi)外都有較大影響。

書籍目錄

　　自序：論長道短　　保姆們　　民工劉建華　　喪家犬　　陸家宅的大頭　　舞伴　　閨中　　小新娘　　波羅的海軼事　　云低處　　角落　　世家　　乘公共汽車旅行　　發(fā)廊情話　　姊妹行　　羊　　乒乓房　　一家之主　　稻香樓　　51/52次列車　　臨淮關(guān)　　后窗　　化妝間　　公共浴室　　救命車　　廚房　　弄堂里的白馬　　紅光　　浮雕　　積木　　古城的餐桌　　菜根譚　　黑弄堂

章節(jié)摘錄

　　說實在，她是從婚紗照片來認(rèn)識婚姻的。那種透過柔光鏡，于是變得朦朧綽約的美人，都在向她招手。她們一個個披紗裹絲，發(fā)上，額際，頸項，綴著星星樣的水鉆珠花，旁邊是英俊瀟灑的先生，身著黑色燕尾服，或者純白西裝，上裝胸袋里露出一角白手帕，手里呢，像真正的紳士一樣，提著一只白手套。那些相擁而照的，四目含情，就更叫人心醉了。還有，穿唐裝的，則是另一番情調(diào)。先生也是一身黑，不過換了長袍馬褂，戴著禮帽，披了紅綢，在胸前系一個大紅綢結(jié)。新娘，一身紅，頭上梳一個大髻，一行劉海罩了半垂的眉眼，真是回眸一笑百媚生。此時，兩人是一種含蓄的情義。像那種舊式婚姻，從來沒見過面的，直到洞房花燭，揭下紅蓋頭，忽然打了個照面，羞得無處躲。每每看見影樓的櫥窗玻璃里，坐著個女孩兒，造型師正給她定妝。一張脂粉均勻的臉，昂著，讓裝眼睫毛。發(fā)型已經(jīng)做好了，頭頂上盤個髻，圍一圈水鉆，鬢發(fā)留下長長的兩縷，卷成螺旋狀。她心里滿是羨慕，想，什么時候才能輪到她坐在那里呢？　　上高中的時候，十六歲的生日，媽媽問她要什么，她就說要拍一套豪華的沙龍照，自然是依她。因是一家著名的影樓，事先還要預(yù)約，到約定的這一日，她早早就去了。依了指示，先到更衣室，換上寬大的方便脫穿的罩衫。更衣室里，已有幾個女孩在了，表情都很肅穆。冷著臉換好衣服，相繼走出，坐在沙發(fā)椅上，等化妝師來招呼。那幾個女孩，顯然是拍婚紗照，有的是定了婚的，有的是結(jié)了婚的。先生或者男友也在場，一起候著，嘰嘰噥噥地說話，翻看圓桌上的樣本，討論要哪一種發(fā)式和服裝。只有她是單個的。本來媽媽要陪她來，可她嫌媽媽話多，又沒見過什么世面的，到時候指三道四，很讓她難堪的，就硬不讓跟來。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孤單單，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她呆坐一時，就有人來引她到座位上。先將她頭發(fā)全攏到腦后，沿了額際箍一條發(fā)帶，就在臉上制作起來?！　∠袼@樣年輕，皮膚是青白的，透著藍(lán)色的筋脈。敷上一層粉底，反倒顯老了?？伤痪褪莵聿患暗匾L大嗎？她的臉形還是孩子的形，圓，有些胖，還沒顯出輪廓來。于是，就用略深的蜜粉打上一些影，在頰這邊，看上去有了些凹陷，臉就長了。然后，眉呢，剔去些渾長的絨毛，修成極細(xì)極整齊的兩彎，在眉梢這邊，還彎上去一小撇。眼睛本來是稚氣的圓眼，此時，眼角上也拖長了飛上去，就有些妖，像風(fēng)塵里的女子。鼻梁兩邊打上了鼻影，聳起了。嘴唇的曲線很夸張，但因多少偏離了原來的唇型，有些假。不過不要緊，主要是看照片上的效果，攝影師會修正所有的缺陷。等到做發(fā)型時，她方才完整地從鏡里看見自己。這是自己嗎？自己原先的臉，隱在了后面，前面是，是一張脂粉顏色堆砌出來的殼子。可真是美呢！在她這個年齡，總是對自己的生相不滿意的，因是在青黃不接的時候，這里，或者那里，多少是不夠齊整?！　☆^發(fā)做成一盤大髻，頂在頭上，也和婚紗照上那些美人一樣，梳出幾縷鬢發(fā)，卷成螺旋，垂掛兩邊，再噴上摩絲定型?，F(xiàn)在就缺一對眼睫毛了?；瘖y師打開一個扁盒。里頭是樣品，讓她自己選，這是奉送的。她選了一副最長最彎曲的，沾了膠，鑲上去，眼睛上就像罩了兩把扇子，忽閃有光。她也覺得美。她款款地下了座，自覺著已經(jīng)換了一個人。走在那些比她年長成熟的女孩中間，不像方才那樣畏縮了。她走進(jìn)服裝間，里頭有幾架禮服，擠簇著，有幾套特別推薦的，則單獨立在衣架上。其間有一個女孩正在試衣，是自己帶來的。粉紅的紗裙，胸襟上，布滿絹制的小朵玫瑰，裙邊也綴著小絹玫瑰花，繁華至極。那女孩雖然生相很平凡，但在這繁花似錦中，自然變得妖嬈起來。相比之下，影樓提供的服裝就要暗淡一些?？墒?，都是這樣粉妝玉琢的麗人，穿什么都光彩照人?！　∷策x了一套粉紅色的裙服，胸襟上不是玫瑰花，卻滿是裥褶，堆起來，也很華麗。裙擺很大，也堆滿粉紅云般的裥褶。她按攝影師要求，雙手拉開裙裾，微微地低頭，看上去，就像婚車前面，立著的那對情侶娃娃中的女娃娃。下一套，她穿的是橘色的西洋裝，袒得很低的領(lǐng)口，泡起的袖子，綴著蕾絲，塑料的裙箍，將裙擺撐成個帳篷。很像童話劇里的公主。這一套其實倒比較適合她了，她卻不頂滿意，覺得不夠嫻淑高貴。第三套就選了一套黑色的夜禮服，高領(lǐng)，裸肩，背上相交斜過兩條帶子。裙身很窄，她因為年幼。看不出什么線條，就變得直統(tǒng)統(tǒng)的，幸好前面有一副胸襯，托起了一些。裙裾有些斜，一邊的衩開高，隱約可見半條腿，莊重中帶了不正經(jīng)。她自選了一個側(cè)身回眸的姿態(tài)，有些滄桑的樣子。再接下來，是鄉(xiāng)村式黃綠方格，白領(lǐng)，白圍腰.裙擺只到膝下。發(fā)式改了樣，改成雙髻，就像森林里采蘑菇的小姑娘。這也適合她，只是臉上的妝顯得濃了；像貴婦扮演的村姑。這樣的發(fā)型，又拍了幾張?zhí)蒲b的，紅衣綠裙，像侍奉小姐的丫環(huán)。發(fā)型師又給她改了髻，還是單個，只是垂低了，在頸后，這才像個新娘，只是身邊沒有個人。她這么一個人翻過來掉過去地折騰，到底有限，不像成對的花樣多。有相偎相擁，有執(zhí)手無語，還有先生單膝下跪，牽小姐的一只手。就算是單人照，那女的著一領(lǐng)白紗，從樓梯款步而下，迎著另一個的目光，就又是一種意境?！　「魩兹?，她去影樓領(lǐng)來一疊照片，朦朧的光色里，人就如鏡中月，水中花。一張臉白細(xì)得沒了輪廓.幾乎要洇進(jìn)背景里去。衣著倒很是絢爛，堆紗疊縐，花團(tuán)錦簇。影樓允諾免費放大一張.而她覺著張張都好，久也抉擇不下。最后，選定那張穿黑的。其實最不像她了，放在那里，說是誰都可以。那姿態(tài)表情造作得可以，要不是影中人的年輕和天真，就要肉麻了。這身禮服，大約是三十年代.仙樂斯，或者百樂門舞廳里，舞女穿的。喬裝高貴，卻流露出鄙俗。她懂什么？還以為是儀態(tài)萬方，是真正的淑女呢！這張大的，她配上鏡框，掛在床頭。其余的，裝入影樓配送的一本鑲金相冊。也放在床頭。經(jīng)常翻看。一旦看，便有無窮的遐想浮起?！　∷爰奕四?。她不是思春，就是想嫁人。在那些陰歷陽歷都逢雙，還是逢假期的日子，聽到小區(qū)里有鞭炮響，她就奔到陽臺上，往下看。倘是搬家，便悻悻地回房間，要是接新娘，可就有看頭了。綴著新鮮玫瑰的凱迪拉克，緩緩地進(jìn)來，車前車后跑著攝像師，盛典拉開帷幕。她跟隨父母親去吃過喜酒，親眼目睹婚禮的全過程。

編輯推薦

　　《王安憶短篇小說編年（卷4）：黑弄堂（2001-2007）》是作者的短篇小說集。短篇小說在我的寫作里，特別地突出了文體的挑戰(zhàn)，它使文體變成顯學(xué)。由于先天上的與它有隔閡，就更可客觀對待。它并不是我寫作的主要部分。有時候，它似乎是作為反證存在，反證出什么不是短篇，而什么是中篇和長篇。由于對文體的自覺性，難免會有匠氣，那是傷小說之身的?？刹还茉趺礃樱彩且粋€字本個字定下的手工活，到底流露的是真性情；集起來這么一堆，也是一堆真歲月。這就又離開了文本的話題，是渡過我三十年寫作的一條河。——王安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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