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的父親

內容概要

　　小說主人公蘇菲九歲那年，她的猶太人爸爸因心臟病而早逝，葬在尼斯的一座公墓中。對于一個九歲的孩子來說，她其實并不明白什么是死，更不知道作為猶太人的后代，她先臉地承載著些什么。是歲月的流逝和年齡的增長重構了這一切對于蘇菲的意義。父親的早逝在她心中深深地埋下了一顆情感的種子，她開始找尋那個逝去的影子。

書籍目錄

　　在生活細節(jié)中流淌的史詩——《永恒的父親》序言　　《永恒的父親》　　一種理想守著生活——《永恒的父親》譯后記

章節(jié)摘錄

　　引子　　哈娜：　　我將永遠不滿十七歲。這我知道。我將無緣再見春天，也不會再在冬天感到寒冷。幾天，幾小時，又或是幾分鐘之后，我將跨向神秘的另一端。在這之前我不會遇見什么人。死亡并不會突襲我。而是我在等待它。我會開始另一段生活嗎？我還能夠再用粉筆在地上畫方格，把石塊扔進去玩造房子游戲嗎？　　我怕那等著我的東西。怕瞬間之前的那一刻。怕，是因為他們的武器和獵狗將超越我的生命而存留。我怕的是他們將最終獲勝這一事實。當那些保留了記憶的人們都灰飛煙滅時，誰還會說起我？　　我的愿望嗎？但愿在時間的盡頭，人們輪流述說著字母表。借著這一個個被說出的字母，上帝創(chuàng)造出種種禱文。但愿人們學習它們，誦讀它們，在綿延不絕的永恒中為自己曾玷污了人們所享有的自由而祈求寬恕?！　∥覍⒂肋h不滿十七歲?！　∷固鼓崴估梗骸　∥以鴮λf我中午便回的?？伤齾s再也見不到我了。再也不。我知道。時間停滯了。我片刻便會死去。片刻是個不可計量的單位。我是在醫(yī)生給我做心臟衰竭狀況檢查時死去的。那檢查簡直就是在做游戲，因為我要做的就是蹬踩自行車。我赤裸著上身，周身通滿電極。心臟最后的跳動將被記錄下來?！　∥遗铝恕Ｗ屛液ε碌?，倒不是那等著我的東西，不是，而是那等著她的東西，她，蘇菲。我的女兒蘇菲。她還不滿十歲。我片刻便會死去。醫(yī)生要我繼續(xù)踩踏板，我卻向他描述我左臂癱瘓到動彈不得的痛苦。我可以不聽他的命令停下來?？墒遣荒?，那樣我會倒下的。妻子會用她的手撫摸我的胸膛。我將能感受到她手指的細嫩。我要走了，想象身后跟著蘇菲。孩子那兩條快樂的小辮子伴著她輕巧的腳步一蹦一跳?！　∥覞u離漸遠，努力聆聽那漂亮的小女孩所發(fā)出的笑聲?！　】晌乙呀浡牪灰娏?。已經看不見了。已經感覺不到了?！　∥业脑竿麊?？但愿蘇菲給她的孩子們哼唱我童年時聽過的伊地語搖籃曲，再由她的孩子們，把這曲子給他們的孩子們傳唱?！　〉盖械淖帜竾蓤A圈起舞，為我的回憶做伴。我曾對她說我中午便回的?！　?984　　我是個小女孩，再過幾個月就滿十歲了。我今天平生第一次去了公墓。那里睡著死去的人們。今天被安置在那里睡下的死人，是我的爸爸。人很多，我感覺像是被監(jiān)視著一樣。我已經成了人們好奇的對象，這我感覺得出來，我知道。我在媽媽身邊。我拉著她的手，就跟在大街上一模一樣?？晌覀儸F(xiàn)在是在一個園子里。一個專供睡覺的園子。我緊緊地拉著她的手，因為她在哭泣。她盡力照顧到我，卻止不住抽噎?！　　胺潘尚H愛的”，外婆對她說。我站在外婆和媽媽中間。媽媽拉得最緊的，是我的手。我們跟在爸爸的靈車后面。身后有許多人。人們一個挨著一個。我們慢慢地走著。很慢。我不明白為何要這么慢，可我什么也沒說。車終于停了，幾個我不認識的人把棺材抬了出來，爸爸就在里面?？伤娴谋魂P在里面嗎？我找不到證據(jù)。　　這使得我能夠懷疑。我品味著這種特殊的享受?；蛟S這只是一場鬧劇，或許他在賓館里等我們？　　那幾個人把棺材放在幾個支架上?！　【驮谶@時，爸爸的一個朋友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紙。媽媽把我的手攥得更緊了，我們聽這位朋友讀一篇文章。一開始我很專心。后來便不由自主地想著其他的事情。我聽見爸爸的名字，聽見這位朋友的聲音，他不是把自己的眼鏡弄掉了，就是把紙給弄掉了。他對人們說，我爸爸是工程師中的“翹楚”。我把注意力都集中在這個詞上，尋思著這個詞該怎么拼寫?！扒伞薄皬N”？那個朋友說他把所有的哀痛之情都獻給埃萊娜和蘇菲。我聽著……我什么都聽不到了。我沒有睡覺，沒有，我在盯著棺材看。我在想，爸爸是否在聽這段講話。我在想，他看了我給他畫的頭像后，是否開心。媽媽曾告訴我，她已經悄悄地把畫塞進爸爸的西裝口袋里了。我尤其想知道，當他醒來時，他該如何從這洞里鉆出來。雖然我知道，他不會像往常早上醒來時那樣醒過來。我預感到從今以后，只有回想起他的聲名（對于九歲的我，這個概念還很模糊?。┎拍懿蛔尯谝箵屪咚o我遺留的東西。我向外婆提出這個問題，可是她在哭，對我毫無幫助。只見那位朋友放下眼鏡和手中的紙，說道：“我們會想念你的?！薄　∵@時，人們在棺材四周纏上繩子，以便能夠把它降到那個看起來很深的洞里。我原想俯身湊上去看看，可外婆拉住我的圍巾不讓去。我聽見那棺材碰到另一具棺材時的聲音。那副棺材屬于某個同樣睡在這里的家伙?？吹桨职职踩竭_，大家似乎都松了一口氣。這時，事先等在支架旁的一個男人遞給媽媽一枝金合歡花，讓她扔在棺材上。她猶豫了。她看著那枝金合歡花。聞了聞。她又看了看我。終于把它扔了下去。人們聽見花落在棺材上時發(fā)出的一聲悶響。讓我印象很深的是，媽媽的花扔下去很長時間后，人們才聽見那聲音。也就是說，棺材離我們很遠。輪到我扔金合歡花了。此時此刻，我覺得自己很重要。媽媽攏著我的肩膀，外婆則依然牢牢抓住我的圍巾。我把我的金合歡花扔進洞里，自然地，就好像我一貫這么做似的。說實話，雖然那個洞足夠大，我肯定不會扔出界，可我還是有點兒怯場。接著，外婆也扔了她的金合歡花。扔完后，她松開抓著我圍巾的手，把她的女兒摟在懷里。我聽見她對媽媽說：“真是不公平，先走的本該是我，不該是他?！眿寢屩皇腔卮鸬溃骸笆堑?，你說的對?！薄　∫磺卸冀M織得很好：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金合歡花。　　我想，爸爸一定是把藍色海岸所有能摘的金合歡都摘光了。媽媽曾說過：“我們一大家子都在那兒，那里的景色很美。”是的，為了讓那不知何時會醒的眠者安息，她選擇了尼斯。至于景色，還是那話，我不敢提問……　　每個人都扔了自己的金合歡。我發(fā)現(xiàn)，人們試圖在那張開的黑洞里辨認出棺材的輪廓。接著，每個人都親吻了我們。金合歡一親吻一我一叫你一我一親愛的。媽媽——道謝。而我呢，我哭了，因為她哭了。不過說實話，我不知道直到哪一刻，死亡才算是決定性的。而媽媽卻覺得她已經給我解釋清楚了。她曾對我說：“死亡就意味著永遠?！边@就是死亡嗎？就是說永遠不再正式地叫爸爸，而只能悄悄地、秘密地拼讀這兩個字？這就是死亡嗎？就意味著再也不能像其他人那樣生存？　　媽媽哭著，在爸爸墓邊的一個墳頭上坐了下來。這時一位先生向她走來。他的樣子很和藹，長得就像人們在塞居爾公爵夫人的書中遇到的園丁一樣。他一手拿著耙，一手拿著灑水壺。他蹲到和我相當?shù)母叨龋ù笕藗兛傄詾?，接近孩子只是個身高的問題），問我是否還好。　　人們散得比他們來得要快。剩下的只有這個拿著灑水壺的先生。他看起來有些疲倦。我對他說：　　“你看起來有些累?！薄　∷麤]有回答我。他朝洞里看了看，說：　　“我希望這星期別再有另一個金合歡花愛好者去世了！你叫什么名字？”　　“蘇菲。你呢？”　　“馬克斯?！薄　　澳愫茫K菲。”　　“你好，馬克斯?！薄　∧崴?，1984年1月12日　　親愛的薩伏塔，　　即使我們很久沒有見面，今天我還是要給你寫信。給你寫信，是因為你是爸爸的媽媽，因為你也躺在地下。今天，人們把爸爸的棺材放在一個洞里。來的人和金合歡花一樣多。媽媽流了很多眼淚。我也是?，F(xiàn)在我們正在尼斯的一家賓館里。我很高興，因為這里有一個游泳池，如果當我們還在尼斯時，爸爸最終能醒過來，他會很高興和我一塊兒玩水的，雖然我也明白，人一旦死了，那就是一輩子的事。我給你寫信，但我并不知道你的新地址。我會問媽媽的?！　∷_伏塔，有件事很重要，我指望你給我回答。給我寫信很容易，我還是睡我的床，那座公寓你是知道的?！　∷_伏塔，你睡了那么久，你會做夢嗎？　　你知道嗎，當爸爸告訴我你走了的時候，他很傷心。薩伏塔，你和某個人一塊兒走了嗎？是和你經常向他微笑的四樓的那個先生嗎？又或者你永遠地離開了？　　你知道，把永遠和再也不聯(lián)系起來是很復雜的。不過我想我會習慣的?！　∷_伏塔，在那個允許永遠睡覺的國度里，星期五有人點蠟燭嗎？　　在學校，老師告訴我們，熊一睡就是好幾個月。薩伏塔，你是熊嗎？　　你知道嗎，再也沒有人用這種語言給我唱歌，我懷疑那是你自己發(fā)明的語言。當你哼起“一位講伊地語的媽媽”的時候，你的聲音在顫抖?！　∧愕穆曇粼陬澏?，是因為你老了，還是因為就像媽媽剛才那樣，你也哭了？　　薩伏塔，如果你睡在巴黎，而爸爸在這里，在尼斯，你的睡意還會和他的睡意相通嗎？　　薩伏塔，你走的時候我還小，現(xiàn)在我已經快十歲了。薩伏塔，當我在黑暗中和你們相會的時候，你還能認出我來嗎？　　你，即使你變了模樣，我還是能聽出你的口音。那帶著微笑的口音?！　∧闱?，爸爸才死了幾天，就已經像是永別了。薩伏塔，這就是永別嗎？　　愛著你的孫女　　蘇菲　　愿望：愿我的奶奶用伊地語唱起搖籃曲，哄她的兒子入眠。　　小蘇菲的爸爸下葬后，一封信放在了他的墳頭上?！　]有信封，信被仔細地折了一道。我讀了開頭：親愛的薩伏塔……　　當然，這是個巧合，不過今天我們倒真是安葬了一位老婦人。她的靈柩上蓋了一塊黑布，上面繡著一顆大衛(wèi)星。還有，那一直縈繞在我耳邊的歌，我小時候也聽過。是間于搖籃曲和兒歌之間的那種。“一位講伊地語的媽媽”……既歡快卻又撕心裂肺?！　?985　　我認得這個小姑娘。她叫什么名字來著？我去年見過她。那時人們正在安葬她爸爸，是的，正好是一年前?！　≡谶@片墓地上，只有她和她的金合歡花面無悲傷。孩子不知道什么是死。對于他們的頭腦來說，決定性的這個詞太抽象了。她坐在一塊石頭上，沒有放下手中的花，嘴里正在說著些什么。她沒有看見我。她沉默了，像是在等別人的回答。或許我該上前去看看她？　　泰蕾茲總是這么說我：　　“馬克斯，你是頭老熊！”　　我卻沒機會回敬她一句恭維的話：泰蕾茲，你永遠不到二十五歲?！　≈劣谖遥娴氖沁@樣，明年我就六十歲了?！　〔贿^別以為永遠年輕就意味著一定溫柔。泰蕾茲可不會憐惜我。有時我甚至不得不對她說，她的言辭如此激烈，簡直可以被封圣了。然而，自從我在利雪旅行途中把她的畫像帶回來的那天起，她的臉龐就照亮了我的屋子。那溫柔而調皮的微笑常常能夠撫慰我這樣一個老人的心靈。對于從未注視過泰蕾茲雙唇的人們來說，這微笑看起來是凝固的。在生命終結的瞬間捕捉到的那黑白色的微笑，以及似乎被禁錮在鍍金相框中的那縷目光，都透射出一股善意，而那些不懂得聆聽寂靜的人，則會以為她是不會說話的。同樣還是這些人，他們會對你說，死人是注定要緘口不言的。注定面對活人的痛苦不聞不問。　　守墓是個古怪的職業(yè)。與成見相反，這是一份需要有接觸意識的工作。要干這一行，就得愛人類。愛活著的人們。愛，卻又不同情。要在自己的詞匯中除去“對于您的痛苦我深有同感”之類的話。愛那些新近沉浸在悲傷中的人，并幫助他們接受難以接受的現(xiàn)實。愛，同時拎著一把灑水壺。不過這灑水壺，從沒有被灌滿過。從墓地的某個水龍頭里釋放出來的新水，象征著生命的繼續(xù)。是的，我知道這是個被簡單化了的比喻，但它卻頗有功效。那些最初白鐵皮的、到后來塑料的灑水壺，我究竟拎過多少個不同的灑水壺？我?guī)椭^老人，也幫助過孩子?！　∥疫€幫助過那些體格健碩，卻因痛苦而變得異常弱小，以至于一陣密史脫拉西北風一吹便會倒地的男人們。我目睹著送殯行列進園，卻不去參加葬禮。我所扮演的角色，在兩扇柵欄門開啟的那一刻便停止了。送葬的隊伍走得很慢，人們跟在后面。接納死者的墓坑已經準備就緒。每個人向里面扔一枝花或一把土。然后便走開了。伴隨教士一番言辭的，常常是一枝玫瑰，玫瑰觸到棺木時發(fā)出的聲音，讓那些活著的人夜不能寐。眾人聽著這些神圣的話。一開始還聚精會神，接著便心不在焉了。話中說到復活，幸福和光明。說到我們注定要離開的這個世界。如果我們安葬的是一位八十歲的老人，這講話便頗能安慰那已經不很年輕的主祭。如果相反，人們葬下的是一個孩子，或是一位母親或父親，而他們留下了一些孩子，人們給他們穿上灰色的葬禮服，還要拉緊他們的手，以防他們跑到小徑上去玩耍，這時，講話中的言辭便更為微妙了。葬禮結束后，每個人都把自己的花扔進漆黑的墓穴中，那里面或許已經住了幾位先人，一個孩子，外加一到兩個“外姓人”，那是這家人好心讓他們擠一擠的緣故。這時，原本一行人重新變?yōu)橐恍﹤€體。每個人又重新投入到生活中去，尤其，尤其，他們要趕快忘記剛剛參加過的儀式?！　∥彝ǔＴ谶@時參與進來。留下的是寡妻，孤兒。或是情婦。我出現(xiàn)了，把因剛剛舉行葬禮而被踏亂了的小徑上的礫石理順。起初沒有人看見我。然后，我裝作對人們不感興趣的樣子，自顧著評論起花束和其他的花墊來。有時，一場對話就這樣開始了?！　　澳愫?，小姑娘，我叫馬克斯?！薄　　拔抑?，去年我們見過：是你看守著那些看不到早晨的人們睡覺嗎？”　　“睡覺？你的金合歡花特別漂亮?！薄　　懊髂?，如果爸爸太想我了，他會回去和我們一塊兒住的。那樣的話我就把我的金合歡花給你。”　　“謝謝你小姑娘。不過你告訴我，你叫什么名字來著？”　　“蘇菲?！薄　　霸僖?，蘇菲?！薄　　霸僖?。馬克斯。”　　晚上，我關上柵欄門。仔細地。不能讓其中某個人走了?！　∥一氐郊?。泰蕾茲在等我?？偸怯H切而又無法預料的?！　〉任业?，還有哈娜的照片，那是我一生的愛。　　有一天，哈娜曾對我說，她的名字在希伯來語中有個特殊的意義：圣寵。她父母曾是先知?！　『⑻釙r，我們曾就我倆未來孩子的選名問題吵著玩?！　∷軋远ǖ卣f：　　“我們叫她費德爾，如果是個男孩，就叫他德拉曼爾?！薄　∥议_玩笑說：　　“是啊，沒別的了，小姐自以為是拉辛呢！不，就叫他們茜樂維特和米歇爾?，F(xiàn)在，回去做你的針線活吧”　　接著，我們就笑起這假吵來。笑這想象中的分歧?！　∥覀兺∫淮睒?，用不成熟的方法構想著成年人的計劃?！　∥磥硎悄菢拥囊荒苛巳?，就像她爸爸讓我們背誦的拉丁語性數(shù)格變化一樣。每到星期五晚上，我就在她父母家吃飯。我跑著爬上那將她和我分離的四層樓。她媽媽點上安息日的蠟燭。而我則狼吞虎咽地吃辮子面包?！　∥覔u晃著懷里的德拉曼爾，臂彎里還抱著費德爾，四十五年過去了。我的手臂筋疲力盡，而我緊緊抱住的，只不過是些沒有被磨破的舊玩具娃娃。費德爾和茜樂維特從沒吵過架，米歇爾和德拉曼爾也從沒有爭搶過我在戰(zhàn)后給他們買的自行車，那時我堅信，哈娜會回來的，我們的孩子將會騎著這嶄新的自行車周游世界。　　四十五年來，我總是想著在露塔其亞賓館里度過的那些等待的日子?！　∷氖迥炅耍乙廊粓允刂覀兺甑氖难?。這些年來我所摟抱過的，只是那些以被摟抱為職業(yè)的女人?！　?986　　舉行葬禮以來，這是我第二次回到這里。葬禮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兩年前。那時我還小，甚至還不到十歲。現(xiàn)在我就要滿十二歲了。我讓媽媽把我獨自留在這里，和爸爸呆上一會兒。我這么想真是好笑。我可真幼稚！我以為爸爸會醒過來，掀開石板回家去。掀開石板，就像前不久我看的一部美國西部片里，一個穿帶花邊衣服的女人推開蛋糕里的杏仁硬糖．從里面跑出來一樣。那個接受生日祝福的人看起來很高興，真的。在我個人看來，比起那花邊我更喜歡杏仁硬糖。說這些就是為了說明，我意識到爸爸死了。很簡單，就是死了。　　葬禮后，我、媽媽和外婆住在賓館里。我記得那里有個游泳池。我們在這家賓館里呆了至少三四天。我在游泳池邊等待爸爸最終能夠醒過來。接著我們就回到了巴黎。在那里，我明白了一切，這還要虧得我的小伙伴們！如果我聽信大人們的解釋，說死亡意味著停止等待，卻不一定意味著停止希望，那也許我還在游泳池邊等著呢！　　一天放學回家，我對媽媽說：　　“你知道嗎，我有件重要的事要對你說。我不知該怎么對你說。這很重要?！薄　寢岏R上想到了數(shù)學測驗?！　　安皇恰?，我對她說，“是有關爸爸的。其實他絕不可能醒了，因為他并沒有睡覺。他沒有睡覺是因為他死了?！　∷懒?，意味著永遠?！彼械胶荏@奇。真的?！　“职炙篮螅斘一氐綄W校時，大家對我都很客氣。老師甚至同意我重新坐到拉謝爾旁邊。當初他把我們分開，是因為我倆的話太多了。大家感到很奇怪，因為我一點兒也不傷心。我們愛的人就像睡著了那樣，不在了，這并不叫人傷心。或許不耐煩是有的，傷心，沒有。我學起了古典舞蹈?？晌艺鏇]這方面的天賦?！　　疤孔玖恕２粔騼?yōu)雅。一點也不靈活。她會微笑嗎？瞧她那發(fā)髻，難道是被圣神給固定住了嗎？注意節(jié)奏！一，二……二，三。一，二……二，三。第一下，第三下。抬高些！蘇菲，你這是在跳舞還是在跳健身操？你是怎么回事，踮腳時連平衡都保持不了。這可真有些過分了！”　　簡而言之，跳舞時人們總是把我晾在一邊。一方面是因為我確實不夠優(yōu)雅，但同時也是因為我爸爸死了。我們在那個小小的更衣室里換衣時，她們讓我柜子四周的所有柜子都空著。她們，就是那些漂亮的、跳舞優(yōu)雅的女孩們。我感到奇怪，便問勞倫斯和安娜?克萊爾這是怎么回事，我聽見她們回答道：　　“我們不跟你說話，你爸爸死了?！薄　∑鸪跷乙詾樗齻冋`解是我把他給殺了。后來我明白了：她們怕這會傳染，怕她們的爸爸也會死去?！　∥医o媽媽講了這個空儲衣柜的故事，于是她給老師小姐（教我們優(yōu)雅藝術的老師，是那位正如我們所叫的那樣，穿著短褶裙、架在玫瑰色小舞鞋上的大象）打了電話。我不是很清楚她對她說了些什么（倒也并非沒有試圖去聽），不過通話時間并不長。媽媽重重地掛了電話?！　∫粋€星期后，她讓我報名參加了馬術訓練班。　　幾個月前，我病倒了。病得很嚴重。這里不是講這些事的地方。這塊石頭坐起來不舒服。但我在尋思，要想讓爸爸聽得更清楚，我是該在這里還是在巴黎講這些事。　　我沒有干脆問自己他是否聽得到，因為媽媽曾向我保證，他在那邊，他會保護我們的。要能保護我們，他必須聽得到才行?！　∥也×?，一只腎被摘了去。那是在身體靠右邊的地方。似乎左邊還有一個同樣的東西。所以不是那么嚴重。我在醫(yī)院里呆了很長時間。蠻好。還有其他一些孩子。其中有一個叫諾爾丁的。他已經沒頭發(fā)了，可他紙牌游戲玩得很不錯。他總是說：“我不喜歡女人?！彼麘撚惺龤q了，個子比我高很多。他說過他不喜歡女人，可是有幾天，媽媽成了他唯一能夠忍受的人。我的媽媽。她用勺子喂他東西吃，就像喂嬰兒一樣。諾爾丁閉上了眼睛。或許他是為了忘記，這不是他的親生媽媽在喂他。負責照顧我們的醫(yī)生人很好。他說話時和其他成年人對孩子們說話時的口氣不一樣。他人就是好。他是個高個子，豎著白大褂的領子。他給我的印象很深。有一天，他對我說：“去吧，快點兒！我可不想再在這里看到你了，你可以開路了?！蔽覐臎]那么傷心地哭過！我已經很適應這種生活了，在這里，家長們既是必需的又是次要的。和這位醫(yī)生在一起我很愜意，他充當了諾爾丁、阿涅斯、弗朗索瓦和我的共同的爸爸。在這里，當家長們必須得離開的時候，我們都是差不多的。雖然有些人有兩個家長，有些人有兩個家長卻從來不同時來，有些人的家沒有搬到巴黎來，還有些人只有一個家長。　　我知道我還需要常常到醫(yī)院里來復檢。不過當我重新回到我的房間，發(fā)現(xiàn)我的玩具時，我還是幸福的?，F(xiàn)在一切都好了。顯然，坐在這里感覺很奇怪。尤其當我想到爸爸就在下面時。我看了看刻在石頭上的那些名字。其中只有一個是用大號的鍍金字刻成的，那就是他的名字。其他的名字都又黑又小。它們被豎刻在一座古怪的小紀念碑上，上面有個十字架。也可以說這是一座微型的屋子。　　碑上刻著他的名和姓。還有他的職業(yè)。人們永遠無法得知，在他所在的那邊，他們是否需要一個化學家?！　　澳阌谢ㄆ垦b你的金合歡花嗎？”　　“呃……沒有。媽媽說把花就這樣放在那?！薄　　皠e走開，我給你找個小花瓶來。這樣你的金合歡就能活得更久些?！薄　　斑@不是我的金合歡，是我要送給爸爸的。”　　“啊……很好。很高興再見到你，蘇菲?！薄　　拔乙彩?，馬克斯?！薄　　澳愫茫K菲。”　　“你好，馬克斯?！薄　?986年1月15日　　親愛的諾爾丁，　　我和爸爸說起你了。我對他說，你是紙牌游戲世界冠軍。我還和他講起了醫(yī)院。我真希望你能認得他，我的爸爸。你不好過的那幾天，他或許能逗你開心。我從阿德里昂先生那里得知你好些了，你也可以走了。真是太好了。我很喜歡阿德里昂先生。這很奇怪，我也不明白為什么，他讓我想起我爸爸，雖然他們長得很不一樣。每次我回醫(yī)院復檢，遇見他、還有他那白大褂和豎起的領子時，我的心就跳得厲害。我想我是嫉妒他照顧的其他那些孩子了。我甚至愿意人們把我的另一個腎也拿掉，不為別的，只為天天能看到他。當我對媽媽說起這些時，她說：“這孩子神經有點不正常了?！蹦隳兀阍趺纯?？你認為我神經不正常嗎？　　除此之外，我還想知道，你現(xiàn)在怎么看待女人。我想當你說你不喜歡女人時，你不是認真的。當我去墓地看爸爸時，我并不是真的傷心。有時在那里，我強迫自己變得憂郁些。還有更糟的是，我強迫自己去想他。當我意識到在我的腦海中，阿德里昂醫(yī)生占據(jù)的空間比爸爸更多時，我覺得有點慚愧。你明白嗎，我覺得自己正試圖用全力推開爸爸的面孔，在它的位置上換上阿德里昂先生的臉。當然，我沒有對任何人說起過這事?？晌蚁嘈拍?，雖然你還只是個小男孩！　　如果你愿意，就給我寫信。　　你的朋友　　蘇菲　　愿望：但愿諾爾丁的頭發(fā)重新長出來。蘇菲又一次把一封信留在了石板上。我放下手中的耙，坐在一個墳頭上對自己說：“我可憐的馬克斯，你老了?！薄　∥易x了信，信是寫給一個叫諾爾丁的孩子的。這究竟是巧合還是預感？今天人們葬下了一個孩子。雖然死亡已經無法使我觸動，它成了我生命中的一部分，是平凡而日常的?？蓪τ谀切┬」撞模覅s絕難習以為常。

編輯推薦

　　一首在生活細節(jié)中流淌的史詩。當人們無法忘記熱愛的人，拒絕安葬他們時，人們如何生活？馬克斯，尼斯公墓的守園人，癡癡地等待哈娜歸來。哈娜是他幼時的玩伴，被抓去集中營后一去不復返。蘇菲十歲喪父，每年也到這座公墓來上墳。這兩種命運不期而遇。小說是如此的引人入勝，以至于讀者翻完最后一頁仍有余音繞梁，不絕于耳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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