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倫斯中短篇小說選

前言

漸行漸遠，高蹈飄逸——淺論勞倫斯中短篇小說創(chuàng)作歷程    畢冰賓    按照一些較為權(quán)威的學者理論，勞倫斯的中短篇小說創(chuàng)作大致分為三個階段，即早、中、晚三期。因為我一直以翻譯為己任，不敢率然作研究性的序言，只談些作為譯者的閱讀經(jīng)驗，沒有高屋建瓴的答疑解惑功用，有些見解并非獨家，而是多年閱讀他的傳記和評論過程中積累下的被我認可的別人的論點，基本上是二手知識綜合，僅比直接的編譯多了一些自己的“消化”和轉(zhuǎn)述而已。在此我要向很多英語國家的勞倫斯學者致謝，是他們的研究著作滋養(yǎng)了我，培養(yǎng)了我的文學鑒賞眼光，并且在一定程度上決定了我翻譯的質(zhì)量。當然，作為藝術品的翻譯作品，我所期待的是更廣大的讀者的閱讀和批評。    一    《菊香》(Odour of Chrysanthemums)、《干草垛中的愛》(Love among the Haystacks)和《普魯士軍官》(The Prussian Officer)等屬于1907—1914年的第一個階段。這個時期勞倫斯的長篇小說代表作是《白孔雀》和《兒子與情人》，也就是以寫實和自然主義為特征的創(chuàng)作期。    20世紀初葉寫實主義和自然主義仍是小說寫作的主流，勞倫斯寫作初期繼承的是以哈代和喬治·愛略特為代表的浪漫寫實主義風格，但有所創(chuàng)新，從一起步就在繼承傳統(tǒng)寫實主義的同時向現(xiàn)代派借鑒，雖然最終并沒有完全成為后來人們推崇的典型的那一批現(xiàn)代派作家，如喬伊斯、普魯斯特、艾略特和伍爾夫夫人，而是另辟蹊徑，自成一家。按照寫作時問算，勞倫斯頗具現(xiàn)代主義意義的長篇小說《戀愛中的女人》其實是早于現(xiàn)代主義的代表作《荒原》出版的。多少年后人們評論勞倫斯時把《戀》說成是小說里的《荒原》，這應該指的是兩者在精神和氣質(zhì)上的契合，盡管《荒原》的作者艾略特從來都睥睨勞倫斯。    《干草垛中的愛》應該說是老套的寫實主義作品，從中可以看出哈代和喬治·愛略特的影響：一幅幅濃淡相宜的英國鄉(xiāng)村風景畫如瓊漿佳釀醉人，淳樸幽默的二十世紀初英國農(nóng)民形象躍然紙上。讓我們想到?？怂顾詣趥愃故恰傲私庥l(xiāng)村和英國土地之美的最后一位作家”。但勞倫斯在這個基礎上有所突破和創(chuàng)新，因為他更與這溫馨風景中的英國勞動者心靈相通、血脈相連。這樣的景物中一個平實溫婉的愛情故事，其高度藝術化的傳達使文本的閱讀享受大大超越了故事本身，成為對英國鄉(xiāng)村審美的親歷和對英國鄉(xiāng)民心靈的造訪。在這個故事里，勞倫斯已經(jīng)開始注重揭示人物的潛意識，因此而部分地放棄了嚴密的敘事形式，敘事結(jié)構(gòu)趨于松散，情節(jié)及其發(fā)展并沒有傳統(tǒng)小說里的縝密邏輯和因果關系，一些看似次要的段落反倒成為揭示人物內(nèi)心的重要線索。恰恰是這種現(xiàn)代敘事形式賦予了這個傳統(tǒng)故事以閱讀的魅力，否則它就流于一般，僅僅是“鄉(xiāng)村和土地之美”的牧歌而已。    在勞倫斯等新晉青年作家眼中，此時文壇上的巨匠是那些“愛德華時期的大叔們”(如班奈特、威爾斯、高爾斯華綏，甚至蕭伯納)，他們的作品敘事形式古板，語言雕琢過分，因此無法表現(xiàn)現(xiàn)代人深層次的心理活動，更難以觸及潛意識的萌動。所以勞倫斯寫作伊始就有突破舊的寫實羈絆的沖動并付諸實踐，也因此綻露現(xiàn)代主義的端倪。    《菊香》是勞倫斯在《英國評論》上的發(fā)軔之作，他以此躋身文壇。作品描寫一位礦工的妻子在等待遲歸的丈夫時審視他們肌膚相親但心靈相異的婚姻生活，揭示女主人公凄苦的心境。丈夫在井下窒息而死，妻子為死去的丈夫擦身時，她熟悉的軀體卻恍若陌路。小說以強烈的心理震撼見長。有評論家甚至指出這篇小說簡直如一幅油畫，畫的中心是一個悲傷的妻子在為死去的丈夫清洗身體，生死相對時，這位新寡產(chǎn)生“頓悟”?！邦D悟”的寫法據(jù)說是現(xiàn)代派小說的重要特點(以喬伊斯和普魯斯特的作品為代表)，凸現(xiàn)的是人物的心理風景。從《菊香》開始，勞倫斯的小說就在傳統(tǒng)的寫實與現(xiàn)代派的寫意與表現(xiàn)之間營造新的氣場，他無法丟棄現(xiàn)實生活，因為現(xiàn)實是他必須依傍的背景，而他又不甘心僅僅成為一支描繪現(xiàn)實的畫筆。于是他有意無意之間借助陌生化、表現(xiàn)主義和象征主義的手段重構(gòu)現(xiàn)實，甚至不惜放棄敘事的嚴謹，淡化情節(jié)，突出主題。其結(jié)果就是小說敘事的張力得到強化。這樣的寫法從技巧上論應該與勞倫斯從小練習繪畫和寫詩有很大的關系，我們讀到的是一個畫家和詩人筆下的小說，其文字怎能不是濃墨重彩、緊張而凝練？有人稱這樣的寫法是“戲劇詩”。勞倫斯根據(jù)同樣的情節(jié)創(chuàng)作的話劇劇本《霍家新寡》(The Widowing of Mrs. Holroyd)則在這方面體現(xiàn)了勞倫斯的用心，這個劇本后來又被拍成了電影。大段的獨白和新寡為亡夫擦身的聚光鏡頭完全表現(xiàn)出了前面所說的那種油畫質(zhì)感。    至于小說中被認為無處不在的象征、意象、暗示，我認為，青年勞倫斯可能不是刻意為之，而是一種不自覺的非理性寫法，與現(xiàn)代主義方法高度契合，在后人看來頗具現(xiàn)代派的風范。如小說伊始，一個婦人走在火車和籬笆之間，被解釋為象征著故事中死去的礦工丈夫夾在生活的困境中，暗示著他“窒息”而死的結(jié)局。菊花本身就是死亡的象征，一開始就給讀者不祥的預兆。小說開頭的那一段火車頭“came clanking,stumbling down from Selston, with seven full waggons”這一句里很多單詞都是壓頭韻的，這種擬聲的寫法被看作是對礦區(qū)殘酷壓抑背景的揭示，是對工業(yè)主義的抗議，等等。這樣一來，一個簡單的故事，卻在不簡單的敘事中獲得了多重的解讀，讀者在陌生化的敘事和強化的人物內(nèi)心與外部風景的氛圍營造中獲得了全新的閱讀體驗，這是對傳統(tǒng)小說的繼承和超越。    同一時期創(chuàng)作的不少優(yōu)秀短篇小說都是寫實文學的藍本，但又都在現(xiàn)代敘事上開始有所突破。值得一提的還有《受傷的礦工》、《施洗》和《牧師的女兒們》等，最后一篇應該是《查泰萊夫人的情人》的雛形。    而到了1914年的《普魯士軍官》，這種寫法達到一個高峰，成為早期與中期的分水嶺?！镀蒸斒寇姽佟肥且黄兄p層甚至多層讀解意義的小說，是一部可以同麥爾維爾的名著《比里·巴德》相媲美的悲劇經(jīng)典之作。濃墨重彩涂抹出的是沉默中爆發(fā)的心靈緊張，與一幅幅濃艷爆裂的印象派寫生似的自然景物相呼應，向讀者的心理承受力輻射著非人的能量。虐待中發(fā)泄的快感反過來成為對施虐者的摧殘。但透過這一切，我們冥冥中感受到了一種潛意識中或許可以稱之為愛的情愫，但這種美好的人性卻因其難以名狀而倏忽即逝。愛，這里沒有你的位置！似乎只有欲望的煎熬、挫敗、變態(tài)的激情和涌動著的施虐一受虐欲。當人的欲望被置于某種錯綜復雜的氣場中時，當感情和理性的交鋒將其主體——人推向非理性的迷狂境地時，那種悲劇委實令人扼腕。    從現(xiàn)實主義小說的分析角度看，完全可以說成是一位下層勤務兵受到他的兇殘上司的惡毒虐待和迫害，忍無可忍，從而“哪里有壓迫，哪里就有反抗”，奮起抗爭，掐死了這個兇惡的軍閥。這樣理解大抵是不算錯的。那個沒有具體姓名的上層軍官的確是在利用自己的官職企圖達到自己的某種目的，而他的迫害對象又是那樣一個樸實、誠摯甚至憨厚純良的鄉(xiāng)下兵，其手段又是那么殘忍。讀之都會令人為之動容：對這軍官恨之入骨，對那敦厚的勤務兵充滿同情。這篇小說無疑揭露了軍隊中毫無人性的等級觀念和殘暴的征服欲。僅從這一點出發(fā)，將這篇小說冠之以“寫實力作”是當之無愧的。    但我們同時又感到我們的閱讀經(jīng)驗對這個解釋表示不夠滿足：我們的直覺和情感思維似乎在受著作品“怎么寫”的撩動，其特有的敘事方式和濃郁的悲劇氛圍在撕扯、在震撼我們心靈的深處，令我們讀之難以平息。我們很快發(fā)現(xiàn)，剛才得出的“寫的是……”被它的“怎么寫”推翻了。原來“怎么寫”與“寫什么”渾然一體時，整部小說的讀解才算完整。    這時我們會聯(lián)想到美國大作家赫爾曼·麥爾維爾的著名中篇小說《比里·巴德》，也是一個陰險的軍官折磨一個英俊下屬的悲劇故事。    于是我們會發(fā)現(xiàn)，這種故事的寫法與我們中國式的同類小說寫法很不一樣。最大的不同在于整篇小說只選擇了兩個人物，不交代背景和故事線索，不知“前因”，也沒有細致的情節(jié)發(fā)展，而是直接寫兩個人強烈細致的心理感受和情緒的緊張對峙。繼而我們發(fā)現(xiàn)整篇小說在揭示人的心理能量時，這種能量在濃烈地向我們的心理承受力輻射著非人的力量；我們還會發(fā)現(xiàn)，整部作品中外景的描述與人物內(nèi)在感受的緊張及其對讀者的沖擊是“內(nèi)外呼應”的。這諸種心理能量形成了一個張力場。我們對這小說中一連串成段成段的外景描寫感到喘不過氣來，那一片片濃烈的色彩恰似一幅幅暴烈的印象派繪畫，如凡·高的風景畫一樣。    于是我們開始感到僅僅是用“壓迫一反抗”的視點并不能完成對小說的詮釋：在小說的寫實之表層下或背后涌動著“階級分析”所解釋不清的黑暗海域。    英美一些研究者認為，勞倫斯的創(chuàng)作中這種繼承傳統(tǒng)(情節(jié)、人物、背景及社會環(huán)境)的小說要素但賦予小說以新的感覺的寫法是“幻象現(xiàn)實主義”(visionary realism)。他的小說中，仍然有具象的寫實成分并具有現(xiàn)實主義的解讀意義，這是因為他堅持取材于現(xiàn)實生活。但其敘述語言卻是超現(xiàn)實的“幻象語言”，使故事脫離表面的有效意義，向深層發(fā)展、散射，從而使故事在“遲延”中獲得更為復雜的意義。這種幻象語言在以后的長篇小說《虹》和《戀愛中的女人》中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不難看出，其特點是在寫實成分上以高壓的手段加強內(nèi)心的張力，使人物或生活的表面變形，以凸顯現(xiàn)實背后或表層深處最為本質(zhì)的東西。    于是我們懂得了，為什么一個在傳統(tǒng)寫實主義的觀點中簡單的“壓迫一反抗”的“階級斗爭”故事要用如此的色彩潑墨般地涂抹而出；為什么那兩顆隨時繃緊的心永遠處在沉默中千鈞一發(fā)的爆裂前夕。這一切都構(gòu)成了一臺“心理劇”或一部“戲劇詩”。    《普》亦是勞倫斯對同性情色題材的深刻探索。當時德國軍隊中此類丑聞并不鮮見。勞倫斯對此表現(xiàn)出了敏銳的洞察力，從而藝術地再現(xiàn)并表現(xiàn)了這樣的真實。    由此我們讀出了兩人之間難以言表甚至是無法溝通的同性情色張力。較為明顯的是軍官一方，他被勤務兵那悠然自得、青春勃發(fā)的肉體美所吸引。這種愛欲由于難以名狀而令這軍官煩躁不安，最終表現(xiàn)為殘酷的虐待，他在折磨士兵的暴行中獲得快感。而那士兵雖然在抗拒著軍官的虐待，但事實上他情感上也受著軍官的吸引，對他有依賴。最終士兵掐死了軍官，似乎是報了仇，但他卻因此神經(jīng)恍惚而死。他死后，人們把兩具尸體并排而放，這個意象被一些人解釋為對“結(jié)婚”的暗示。    二    《英格蘭，我的英格蘭》(England, My England)和《你摸過我》(You Touched Me)分別寫于1915年和1919年，屬于勞倫斯短篇小說甚至包括長篇小說的第二個創(chuàng)作期(1915—1922)。這種劃分有時顯得過于武斷，這一點從1914年的《普魯士軍官》與其后的《英格蘭，我的英格蘭》在創(chuàng)作特征上的近似就可以看得出來。    從表象上看，《英格蘭，我的英格蘭》描述的是至純至美的婚姻如何在現(xiàn)實生活中異化，風清月白的日子如何在世俗的壓力下變得難以忍受，進而愛情之花在不知不覺中凋謝枯萎，兩性之間的溝通變得難于上青天時，生的欲望就被死的誘惑所替代。表象上是一個凄美的愛情故事，但其意蘊卻大大超出了其故事情節(jié)的表層，其敘述似乎有著自身強大的生命張力，喚起的是讀者感官上的深層次共鳴，這種共鳴的振幅甚至是多層面的。勞倫斯的幻象寫實筆法在此達到了新的高度。    1915—1922年間勞倫斯發(fā)表的中短篇小說基本上都有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的背景，從現(xiàn)實的角度說，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徹底改變了大英帝國在世界上的地位，如人們常說的，英國為歐洲和平充當了主力，結(jié)果是英國自己從此下降為二流國家，一蹶不振，帝國的威風和輝煌不再。勞倫斯和很多作家一樣是所謂的“良心反戰(zhàn)”者，但他與其他和平主義者的不同之處是，他認為這場戰(zhàn)爭從根本上說是英國的工業(yè)主義與德國的軍國主義之間的矛盾造成的，兩者皆為惡。因為他在大戰(zhàn)期間因健康原因不能上戰(zhàn)場，只能留在后方，耳濡目染、親身經(jīng)歷了英國國內(nèi)的種種病態(tài)現(xiàn)狀，所以他的作品都是間接觸及到戰(zhàn)爭的。這一階段的主要作品當然是《英格蘭，我的英格蘭》，此外還有《上尉的玩偶》和《狐貍》及《你摸過我》。這些作品除了《英》中有一小部分戰(zhàn)場上的情節(jié)，都不是直接描寫戰(zhàn)爭的，而是寫國內(nèi)的人們特別是兩性之間的“戰(zhàn)爭”。這些作品因為少了戰(zhàn)爭的直接動態(tài)因素，反而更加深入地對人性和和人的心理進行挖掘，作品的情感張力更加得到強化，前一階段創(chuàng)作中的戲劇詩、心理劇、幻象寫實主義、象征主義等元素更為凸顯，勞倫斯的寫作進一步向現(xiàn)代主義發(fā)展。    值得一提的是，同一時期勞倫斯最重要的作品是《戀愛中的女人》，被文化研究大師霍加特認為是英國現(xiàn)代文學里的最高峰作品之一。勞倫斯在該小說的前言里聲稱：“這是一部在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成形但與大戰(zhàn)本身無甚關系的小說。不過，我希望不要把小說置于一個特定的時間段中。這樣一來就可以把小說人物的痛苦看作是戰(zhàn)爭所致。”我想這段話足以說明這個階段里勞倫斯的小說與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的若即若離關系——沒有大戰(zhàn)但大戰(zhàn)無處不在。    《英格蘭，我的英格蘭》是勞倫斯的短篇精華，被認為是對英格蘭(而非廣義的不列顛英國)之民族性格和原型意識的深入挖掘，這種挖掘又因為其獨特的寫法而得到了完美的表現(xiàn)，應該說是立意與手段的高度匹配之作。勞倫斯曾多次表示他是真正的英格蘭人，他的英格蘭人本性就是他的眼光，他說這番話時使用的是my Englishness這個詞，而非British。這個Englishness本身透著自豪與猖介，與現(xiàn)在人們諷刺英國人視野狹窄時用的Englandishness意思完全相反。由此可見，以當初在英國文壇上慘遭睥睨的卑微之身，勞倫斯堅定地主張自己的Englishness，他對自己的文學定位是多么明確：他就是立足英國，繼承最本真的英國文學傳統(tǒng)，為英國人而寫作，正如他還當小學教師時就說過的那樣：“我得寫，因為我想讓人們——英國的人們——有所改變，變得更有腦子?！?   小說中一對年輕的夫妻代表了英格蘭民族中的兩種文化特質(zhì)：務實的苦行精神與空靈虛幻的審美精神。正是這兩種精神造就了大英帝國在物質(zhì)和文化上的傲世。但一旦這兩種并行不悖的英格蘭精神體現(xiàn)在一個家庭，特別是一對夫妻身上，就造成了對抗與分裂，水火不相容。艾格伯特以平凡之身沉迷于傳統(tǒng)的舞蹈和音樂的收集研究中，與現(xiàn)實生活全然若即若離，與現(xiàn)實的結(jié)合點只有激情的性愛。這是個典型的勞倫斯式英國男人。而妻子則是代表著基督教苦行務實的一面，她承認艾格伯特是一個高級的生命(a higher being)，但婚后日常生活的摩擦讓她趨于現(xiàn)實，漸漸意識到了這個高級生命在現(xiàn)實中的蒼白無用。他們結(jié)合于美的激情，但美與激情終于因為現(xiàn)實生活的瑣碎實際而變得暗淡。這兩種特質(zhì)如果在一個民族身上并行不悖，它們造就的是輝煌的文明。但由夫妻二人分別以其化身出現(xiàn)在一個家庭中，就造成了不可避免的婚姻悲劇。同時小說似乎在暗示英格蘭在近現(xiàn)代過于偏重務實和物質(zhì)，輕精神和審美而不可避免地走向民族性格的分裂與墮落。其結(jié)果就是幻滅和毀滅。    艾格伯特在生活的壓抑下自覺地選擇了當兵上戰(zhàn)場，這時妻子似乎又開始自覺盡其婦道。但她這個時候絕非出自激情本身，而是出自基督教的理智獻身精神，她是在為一個戰(zhàn)士盡婦道，而非像她婚姻開始時那樣是出自激情。這個時候的夫妻性愛毫無激情可言，根本失去了性愛的本質(zhì)，成為一種墮落。    艾格伯特最終戰(zhàn)死沙場，似乎那是他最佳的選擇。    《你摸過我》是一個精致凝練的短篇小說，但如同冰山的一角，其意蘊之豐富，內(nèi)涵之深邃，有待得到多方面的挖掘。    戰(zhàn)爭前后的英國小鎮(zhèn)上一家制陶作坊主人家的兩位千金過著封閉的優(yōu)雅小日子，與大墻外火熱的現(xiàn)實生活全然隔絕。她們尋不到與自己門當戶對的男子結(jié)婚，她們的優(yōu)越感也嚇跑了很多想求婚的人，她們漸漸變成了老姑娘。而這個時候，父親當年從救濟院領養(yǎng)的養(yǎng)子哈德里安從剛剛結(jié)束的大戰(zhàn)的戰(zhàn)場上回英國探望這門親戚。姐妹二人立即警覺，以為他是沖父親的財產(chǎn)而來，對他極為防范并大加冷嘲熱諷。一次意外，姐姐錯把睡在父親床上的哈德里安當成了父親撫摸，結(jié)果喚醒了年輕人的激情，堅決要娶這位“表姐”。姐妹二人都認為他是為了巧取家產(chǎn)，對他大為蔑視。而哈德里安則堅稱是表姐的那一陣撫摸讓他生出了愛情的溫柔，他不是為了錢才要娶表姐的。他不斷重復的一句話就是“你摸過我呀”。其樸實動情躍然紙上。最終在病危的老父親的強力幫助下，表姐終于屈就下嫁。    這么一個表面上看來十分有英國中部特色的短篇小說，幾乎充斥著傳統(tǒng)的一切因素：階級、金錢、高攀、下嫁，應該是一個很流俗的故事。但在勞倫斯筆下，除了傳統(tǒng)小說中對話的生動逼真，除了外在景物和人物的真實描摹，讀者似乎感到一些次要的情節(jié)和人物似乎暗流涌動，在不斷凸顯著某種對整個故事的操控力量，這就是那個似乎永遠臥病在床的病危的老父親，還有老人與養(yǎng)子——女婿之間的微妙關系，似乎這些決定了這種看上去不可能和不般配的婚姻終得玉成。勞倫斯的小說之所以是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的高度融合，其表層似乎永遠有一個傳統(tǒng)的寫實框架，總是有一個可以提煉的故事梗概，但整個故事的敘述卻完全脫離了寫實主義的軌道。    在這個故事中，我們最終發(fā)現(xiàn)，老父親是一個關鍵人物，如果不是他為了彌補膝下無子的缺憾領養(yǎng)了這個孤兒，如果不是他以剝奪繼承權(quán)相威脅，那個清高孤傲的女兒絕不會下嫁。最終我們看到隱匿在小說中的暗流——老父親與養(yǎng)子的關系居然是一個重要的無聲勝有聲的沒有在場的在場。而兩個女兒的喧囂竟然會退為次要。這個缺席的主線最終由老父親滿意地看到女兒嫁給養(yǎng)子時對養(yǎng)子說的一句話得到“點題”：“你終于是我的人了。”    暗流涌動，背景隨時取代前景凸顯意義，這種寫法訴諸讀者的情感介入，訴諸讀者的全方位體驗，這標志著勞倫斯現(xiàn)代小說筆法逐漸走向成熟。    三    《公主》(The Princess)講述一個出身于家道中衰的望族女子，自髫齡起便被父親當成公主培養(yǎng)，性情高遠但脫離社會生活。作為一個老處女，她到墨西哥旅游時受到剽悍英俊的當?shù)貙в蔚奈?，性意識隱約覺醒，身不由己奉獻了自己。但清醒后舊的“公主”意識復萌，意欲逃走。但男子不肯放棄，最終被當成壞人射殺?！肮鳌睆拇松硇拿撎Q骨，徹底改變了性情。    《太陽》(Sun)，一位美國上流社會女人厭倦了與商人丈夫之間缺乏性激情的蒼白生活，帶兒子遠赴西西里島接受日光浴治療。在那里終日裸露身體，接受著太陽的撫慰，生命能量得到恢復，性的意識重又萌發(fā)，與當?shù)剞r(nóng)夫產(chǎn)生了默契。小說描寫女人肉體意識的活動和性意識被喚醒的歷程，文筆優(yōu)美典雅，極具形而上意味。    《美麗貴婦》(The Lovely Lady)：一個心靈扭曲的貴婦，用強烈的變態(tài)母愛控制兒子，令兒子面對其他女性無所適從，喪失愛的能力。她的第一個兒子因此抑郁而死，第二個兒子又在她畸形母愛控制下難以將息。只因為貴婦在夢中坦白了自己的內(nèi)心世界，其卑下心理昭然于世，才使兒子得以解脫厄運，貴婦亦因此精神崩潰而死。    《母女二人》(Mother and Daughter)，喪夫的老婦人心理變態(tài)，一心要與女兒廝守殘生。她毀了女兒的第一次婚姻，竭盡全力討女兒歡心，建立一個溫馨的母女之家，但女兒因為受了性壓抑，變得憔悴不堪。女兒終歸是要嫁人的，且是嫁給了母親不屑一顧的老男人。母親人財兩空，黯然神傷。母女二人竟然反目成仇，惡語相譏。    《逃跑的公雞》(The Escaped Cock)，一部寓言體小說，完成于勞倫斯逝世前半年，是他的最后一部虛構(gòu)作品。小說以驚人的想象力，講述基督復活的故事。纏綿的語言纏綿地敘述著半似幻境中基督與女祭司兩情相悅的纏綿愛情故事。肉體的復活把基督還原為血肉之軀，播下了生命的種子。當時是冒著瀆神的危險寫下的血肉文字，但勞倫斯真的是無所畏懼了，因為他的肉體已經(jīng)感覺到了死亡，他在用這部小說為自己死后超度并祈禱著一個血運旺盛的輝煌復活。    以上是勞倫斯晚期(1923—1928)五個中短篇小說的梗概，但這個時期勞倫斯的小說比前兩個時期的小說更加難以被“梗概”，因為他的創(chuàng)作晚期是一個頻繁變幻不定的實驗期，他開始嘗試更為極端的寫作方法，筆觸伸向宗教、神話、寓言、童話和諷刺喜劇小說。游歷美洲并再次羈旅南歐，他的閱歷更為豐富，對生命的反思日趨深刻，這其中對墨西哥的阿茲臺克文明和南歐的伊特魯里亞文明的探索和體驗，還有對弗雷澤的人類學巨著《金枝》的研讀，對他的文學創(chuàng)作產(chǎn)生了深刻的影響。    大多數(shù)現(xiàn)代派作家和藝術家都有著類似“生活在別處”的經(jīng)歷，甚至生活主要在別處，遠離故土，流浪他鄉(xiāng)成了他們的基本生活和生存方式，這種行動藝術本身就是他們文學創(chuàng)作的有機部分，無論他們以此反叛故土的壓迫還是乞靈異鄉(xiāng)文明來拯救他們認為瀕死的西方文明，這種流浪都豐富甚至決定性地影響了他們的文學創(chuàng)作內(nèi)涵和方向。勞倫斯或許是他同代甚至所有英國作家里對以上兩個消失的文明之根進行不倦的探索并乞靈于斯的唯一一人。正是這樣的乞靈與探索使他的文學創(chuàng)作底蘊更加豐厚，意象與象征紛呈，敘述語言更富挑戰(zhàn)性，他在無形中開始成為具有全球視野和文化學、人類學意義的世界級作家。這讓我想起勞倫斯曾夸下?？谡f他要走遍所有大洲，為每個大陸寫下一本小說。早年甚至說要步行到俄國去游歷。到他中年的時候，他開始實現(xiàn)這樣的夢想，至少為澳洲和美洲寫下了小說如《袋鼠》、《羽蛇》、《林中青年》，大量小說里歐洲大陸與英國背景交錯；其非虛構(gòu)作品里更是充滿異域風情和性靈，如著名的《美國經(jīng)典文學研究》、《墨西哥的清晨》、《伊特魯里亞各地》、《意大利的薄暮》、《大海與撒丁島》及德國隨筆等等，他還苦心翻譯了意大利作家喬萬尼維爾迦的長篇和短篇小說?？梢哉f從1912年與弗里達私奔到德國，他就開始超越自己的：Englandish視野，作品中歐洲未來派和表現(xiàn)主義初露端倪，被傳統(tǒng)的英國文學界看作是unEnglished。可惜他英年早逝，否則或許他能走遍五大洲并真的為每一洲都留下一本小說。有批評家說，到他的創(chuàng)作晚期階段，勞倫斯對小說創(chuàng)作的把握全然超出了寫實主義的局限，也超出了“后福樓拜”的現(xiàn)代主義小說的范疇，自然主義的寫實和現(xiàn)代主義的表現(xiàn)方式都不足以表達他對人類社會和世界的認識，他必須借助神話和寓言及宗教的象征，把人類行為納入神話和寓言的模式中去表現(xiàn)之。而對詞語的游戲把玩，則使他在語言層面上甚至具有了后現(xiàn)代作家的特征。    《公主》和《太陽》與他在美洲時期的代表作《羽蛇》和《騎馬出走的女人》大概寫于同一個時期，與此同時他還寫下了散文名著《墨西哥的清晨》。把這兩個短篇與他的一系列美洲一墨西哥一意大利題材的作品相聯(lián)系，就能看出這兩篇作品如同一套華美貴重的首飾中的兩個精巧的耳墜，借此可對這個時期勞倫斯的創(chuàng)作進行一番管窺。兩篇作品分別寫了兩個白種女人對原始自然力量的膜拜，作品中處處流露出原始主義旨趣，似乎在乞靈原始力量對他認為瀕臨滅亡的歐洲文明實施拯救。兩個小說都精心營造了一個富有原始神韻的現(xiàn)代伊甸園，兩個女人都在這樣的氛圍中失去了文明重壓下的自我，開始向自己的女性自我回歸，這個過程純美如斯，宛如童話，兩個“人的女兒”似乎在這樣的地方被喚醒，幾乎找到了“上帝的兒子”，一個是半人半神的墨西哥古老種族的后代，一個是西西里淳樸的農(nóng)夫。但她們最終又都在現(xiàn)實的重壓下屈服了。一個意亂迷狂，一個重歸蒼白的白人的社會。但在這兩篇短篇小說中，我們開始看到幾年后《查泰菜夫人的情人》的女主人公康妮的雛形越來越清晰了?！翱的荨币恢痹诔砷L，從早期的《牧師的女兒》到這兩個小說里的女主人公，再到《少女與吉普賽人》，逐漸成熟。不難看出，康妮最終也是一個“睡美人”的童話原型人物的變種，《查泰萊夫人的情人》本身也是一個成人的童話，康妮與麥勒斯癲狂般的性愛戲劇背景——那片森林和林中木屋不啻于現(xiàn)代社會的一個伊甸園。勞倫斯對于神明的尋找從墨西哥的雪山到意大利橄欖林覆蓋的西西里島，最終回歸英國中部的舍伍德森林，將童話的模式嵌入殘酷的工業(yè)主義煤鄉(xiāng)里的一片凈土，完成了康妮與麥勒斯的現(xiàn)代神話。因此可以說這兩個女人是未來的康妮的一些基因，而童話公主的白馬王子則被置換為富有原始生命活力的現(xiàn)代隱士和局外人，他們的社會身份甚至都是“下等人”，但他們游離于社會之外，超然、本能，充滿著冥冥的血性力量，似乎肩負著喚醒“人的女兒”的重任，扮演著某種“上帝的兒子”的角色。    《逃跑的公雞》以寓言、神話和幻象的語言表現(xiàn)男人最后的孤獨、隱忍和神化般的復活，特別是淑世和救世的英雄主義慘敗之后的復活，是耶穌基督對自身前世的反思，神性消弭，人性復活。作品敘述如夢如幻，閃爍著天國的溫暖色彩，散發(fā)著男性肉體的熱量，敘述語言是勞倫斯所推崇的“陽物語言”(phallic language)，這就賦予其寓言以肉感與血性，將勞倫斯的理念與神話完美融合，是勞倫斯式的獨特神話，完全屬于后現(xiàn)代文學的表現(xiàn)范疇了。    《逃跑的公雞》借助弗雷澤的《金枝》對耶穌基督進行了顛覆性表現(xiàn)和解構(gòu)一重塑，復活的耶穌與女神愛茜絲的女祭司的性愛在1928年的人們看來完全是瀆神的筆法。不要忘記，這個中篇是寫在《查泰萊夫人的情人》邊上的小說，可以說與這個長篇交相輝映，相得益彰，一個是人的復活，一個是神的復活；一個是人在大戰(zhàn)后的歐洲廢墟上營造著性愛的天國，一個是耶穌基督拯救人類失敗后走下神壇，還原肉體的男人本身。耶穌基督復活后陷入了沉重的反思：“我試圖強迫他們活，所以他們就強迫我死?？偸沁@樣，強制。退縮毀滅了前進?，F(xiàn)在我該獨處了?！?   他甚至反思自己前生對人類的愛和被愛：“說了半天，我是想讓他們用死的肉體來愛。如果我是以活生生的愛來親吻猶大，或許他永遠也不會以死來吻我?；蛟S他對我的愛是肉體的愛，可我卻以為這愛跟肉體無關，是僵尸之愛——”    勞倫斯在最后的小說中仍然在扮演“愛的牧師”角色，這一次，他借助耶穌的復活對正統(tǒng)的基督教精神進行了修正，為它注入血肉，補充肌理，因為它趨于否定肉體生命并回避“肉體的復活”之說。    勞倫斯二十來歲上以一個短篇小說《序曲》獲得《諾丁漢衛(wèi)報》征文獎并開始在文學上嶄露頭角，以《逃跑的公雞》(又名《死去的人》)落幕，似乎這是上天的刻意安排。以詩人和長篇小說作家為己任的他誤打誤撞進入短篇小說的寫作領域，不期亦成大家，同樣領其風騷。其中短篇小說精致、洗練，反倒避免了他在長篇小說里因其篇幅之長而容易出現(xiàn)的大段的人物說教，讀之更賞心悅目，自成風流。其五十多個短篇創(chuàng)作被認為是從拙樸的寫實主義到精心鋪陳的現(xiàn)代主義到高蹈飄逸的后現(xiàn)代主義的完整歷程。無論什么主義，都是論者各自的觀點，作為讀者，我們關注的是勞倫斯作品對我們的情感產(chǎn)生的沖擊，關注的是讀了他的作品我們的內(nèi)里有什么樣的改變，用文化學大師霍加特的話說：讀了這樣的小說，我們對自己人格潛流的感覺從此變了：它改變了我們看待自己的方式，看待我們與他人之間關系的方式，看待社會的方式，看待時問與代際、家庭與地域和空間的方式。總之，這樣的小說是不是符合勞倫斯自己給小說下的定義：“閃光的生命之書”呢？(Richard Hoggart: Between TwoWorlds，2001)

內(nèi)容概要

　　勞倫斯，英國現(xiàn)代著名小說家。本書選譯了他的十個中短篇代表作，它們猶如展示一間房間陳設的許多面鏡子，從各個不同的角度分別反映了作者的思想觀點與創(chuàng)作主旨，同時也充分展現(xiàn)了他的高超的寫作技巧?！　趥愃梗?885-1930），英國現(xiàn)代著名小說家。本書選譯了他的十個中短篇代表作，從各個不同的角度展現(xiàn)了他在中短篇小說領域的成就?！镀蒸斒寇妼m》反映軍官與士兵之間的緊張對峙?！恶R販子的女兒》和《你撫摸了我》則表現(xiàn)了性的覺醒和沖突。《狐》以兩個女了經(jīng)營農(nóng)莊為題材，在自然主義的表面下，含有豐富的象征意義?！短幣c吉卡賽人》描寫在禁欲主義的壓抑氣氛中成長起來的牧師女兒如何在一個英俊、強壯的吉卜賽青年身上感受到原始的生命力。入選的其余各篇也都是上乘之作，具有嚴肅的寓意和獨特的藝術風格，值得品評和欣賞。

作者簡介

作者：(英)D.H.勞倫斯

書籍目錄

干草堆里的戀愛狐瓢蟲公主菊花香玫瑰園里的陰影隱痛難熬墜入情網(wǎng)罷工補貼群山中的小教堂和草屋

章節(jié)摘錄

書摘公    主    在父親眼里，她就是“公主”。在波士頓她的舅舅、舅母們的眼里，她只是可憐的小家伙，多莉·厄克特。    科林·厄克特只是有點兒瘋了。他出身于一個古老的蘇格蘭世家，自稱是王族，身上有蘇格蘭王室的血液。他的美國親戚們說，在這問題上，他只是有點兒不正常。他們不耐煩再聽他講述，說他是和蘇格蘭哪一位王有血緣關系。整個事情相當荒謬，是一個瘡疤。他們記得的唯一事實就是，他反正不姓斯圖爾特。    他是一個儀表堂堂的人，生著一雙睜得很大、往往又似乎什么也沒在看的藍眼睛，柔軟的黑發(fā)在開闊的低額頭上抹得相當?shù)?，身體也很挺拔。此外，他還具有最悅耳的嗓音，通?？偸堑统恋?、謙虛的，可有時候也像古銅一樣洪亮有力。這樣，你便知道了他的全部魅力。他的神氣活像一個凱爾特老英雄，仿佛他應該穿著一條淺灰色格子呢的打褶短裙，系著一只皮袋，把兩膝露出來似的。他的嗓音直接從低沉的奧西恩的過去傳來。    至于其他方面，他是一個那種資產(chǎn)相當殷實但是又不過分富裕的上流人士，他們五十年前模糊不清地閑混，始終沒有得出什么結(jié)果，始終沒有做過什么事，也始終沒有很確切地成為一個什么有用之材，然而在不止一個國家的上流社會里，他們卻受到很好的接待，深為人們所熟悉。    他到快四十歲才結(jié)婚，娶的是新英格蘭來的一位闊綽的普雷斯科特小姐。漢納·普雷斯科特二十二歲那年，被這個生著尚未花白的柔軟黑發(fā)和有點兒含糊的藍色大眼睛的男人迷惑住了。在她之前，有許多女人都給他迷惑過?？墒强屏帧ざ蚩颂貞{著自己含糊不明的態(tài)度，一直避開了任何決定性的關系。    厄克特太太在丈夫四周的那層薄霧與魅力中生活了三年。隨后，這使她垮掉了。那就像和一個迷人的幽靈生活在一塊兒那樣。他對大部分事情都茫無所知，甚至像鬼魂那樣完全忘卻。他總是殷勤可愛、文質(zhì)彬彬，嗓音總那么低沉、悅耳。但是卻心神恍惚?？偠灾?，他干脆就不正常?！邦^腦不清”，像俗話所說的那樣。    一年以后，她生下了一個小姑娘，他成為父親了。不過這并沒有使他更切合實際點兒。他的儀表，他的使人難忘的動聽音質(zhì)，在最初幾個月后變得讓她害怕。那種奇怪的回聲：他就像一個活的回聲!他的肌膚，當你撫摸著的時候，似乎不大像一個真人的肌膚。    也許，這是因為他有點兒瘋了。在嬰兒誕生的那一晚，她認為他肯定是瘋了。    “噢，這么說，我的小公主到底到來啦!”他用凱爾特人悅耳動聽的喉音說，那個嗓音就像人唱一首快樂的贊美詩的腔調(diào)，專心一意，不住地蕩漾。    那是一個瘦弱嬌小的嬰孩兒，生有一雙驚異的藍色大眼睛。他們給她取名叫瑪麗·亨里埃塔。她管這個小家伙叫我的多莉。他總管她叫我的公主。    朝他發(fā)火是沒用的。他只把藍色的大眼睛睜得更大，顯出一種孩子般的、莊嚴沉靜的神氣，使你無法得出什么結(jié)果。    漢納·普雷斯科特身體始終并不強健。她并不十分渴望活下去。在嬰兒剛兩歲時，她突然去世了。    P189-190

媒體關注與評論

他是儕輩最富想象力的作家。    ——E.M.福斯特    勞倫斯那種清晰流暢、從容不迫、強勁有力的筆調(diào)，一語中的隨即適可而止，表明他心智不凡、洞幽燭微。    ——弗吉尼亞·伍爾夫    對抽象知識和純粹心智的厭惡導致他成為某種神秘物質(zhì)主義者。    ——阿爾都斯·赫胥黎    他有能力理解或者說似乎能理解與他完全不同的人，如農(nóng)夫，獵場看守，牧師，還可以加上礦工……他的故事是某種抒情詩，他之所以寫得出這樣的作品，靠的僅僅是觀察某些陌生莫測的人時自己的內(nèi)在生命忽然間經(jīng)受的一段強烈想象。    ——奧威爾    他仍然是我們這個文明階段的大家。    ——F.R.利維斯    他是一個天才，居于英國文學的中心，在世界文學中也有他穩(wěn)定的位置。    ——多麗絲·萊辛

編輯推薦

《勞倫斯中短篇小說選》：勞倫斯（1885-1930），英國現(xiàn)代著名小說家。本書選譯了他的十個中短篇代表作，從各個不同的角度展現(xiàn)了他在中短篇小說領域的成就?！镀蒸斒寇妼m》反映軍官與士兵之間的緊張對峙?！恶R販子的女兒》和《你撫摸了我》則表現(xiàn)了性的覺醒和沖突?！逗芬詢蓚€女了經(jīng)營農(nóng)莊為題材，在自然主義的表面下，含有豐富的象征意義?！短幣c吉卡賽人》描寫在禁欲主義的壓抑氣氛中成長起來的牧師女兒如何在一個英俊、強壯的吉卜賽青年身上感受到原始的生命力。入選的其余各篇也都是上乘之作，具有嚴肅的寓意和獨特的藝術風格，值得品評和欣賞。

專業(yè)書評

他是儕輩最富想象力的作家?！狤．M．福斯特勞倫斯那種清晰流暢、從容不迫、強勁有力的筆調(diào)，一語中的隨即適可而止，表明他心智不凡、洞幽燭微。 ——弗吉尼亞?伍爾夫?qū)Τ橄笾R和純粹心智的厭惡導致他成為某種神秘物質(zhì)主義者?！柖妓?赫胥黎他有能力理解或者說似乎能理解與他完全不同的人，如農(nóng)夫，獵場看守，牧師，還可以加上礦工……他的故事是某種抒情詩，他之所以寫得出這樣的作品，靠的僅僅是觀察某些陌生莫測的人時自己的內(nèi)在生命忽然間經(jīng)受的一段強烈想象?！獖W威爾他仍然是我們這個文明階段的大家?！狥．R．利維斯他是一個天才，居于英國文學的中心，在世界文學中也有他穩(wěn)定的位置?！帑惤z?萊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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