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巢

前言

　　你會不照著什么樣子就畫出一張世界地圖嗎？恐怕不行，結(jié)果保準是彎曲變形、扭七歪八和混淆模糊的。丹麥看起來像是一只腫脹了的大拇指。中國惹人注目地大大縮小了。愛爾蘭像是一只橄欖球。那么阿根廷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按照記憶要畫出一張地圖來是非分之想。簡而言之就是無法精確。在你的腦海里確有一幅世界看起來是什么模樣的畫面，然而你卻沒有這份能耐把它復(fù)制出來。須知繪制地圖乃是一門科學。專業(yè)的地圖繪制人員會有多種處理可供挑選，諸如抉擇平衡法、排除簡化法、抽象粗略法等等不一而足。 然而沒有一張地圖不帶惡意的撒謊。 如果我在挪威乘飛機從西往東而去的話，我往往愿意坐在右側(cè)靠窗的座位上，飛機通常飛越福爾格冰川、瑟菲尤倫峽灣和哈當厄高原，最經(jīng)常的是在奧達以北數(shù)千公尺的高空中飛過。在天高云淡的晴朗日子里，我可以從空中朝下俯視我的故鄉(xiāng)舊居。 在短短幾分鐘時間里，從兩側(cè)的懸崖峭壁之間可以看見一個人口稠密的城市。還有那個煉鋅廠坐落其間的小小的半島。河流蜿蜒流過，把市中心一切為二。那個早已歇業(yè)的冶煉廠至今仍占地廣闊，從峽谷一直伸展到約盧。 底下遠處就是我童年時的家。飛機決不會低飛到可以讓我看見那棟房子，不過那棟房子依然屹立在那里。說不定我的老爸正坐著看報，一面聽著收音機。說不定我的老媽正站立在陽臺上擺弄她的那些花草。我飛越奧達，心里在構(gòu)思著《蜂巢》這部小說。我已經(jīng)完全記不清究竟什么時候突發(fā)奇想，寫小說的念頭油然而生，但是有一天那個念頭鉆進了我的腦袋里就此扎下根來?！拔以谶@里居住過，”那個念頭說，“我在這里長大成人?！笨倳心敲匆惶?，我把它寫成一本十足開本的書籍印刷出版，有那么一天把它改編成寬銀幕電影。我早已著手在做準備。我早已在鍛煉自己的筆頭，持之以恒地在磨煉著，寫呀寫呀，從不曾中途輟筆。寫小故事，寫特寫隨筆，寫小品短文?？傆幸惶?。我必定會讓坐落在瑟菲尤倫海峽灣縱深地段的這座工業(yè)城市再現(xiàn)在我的筆下，那里就是我的故鄉(xiāng)。 一個沒有指望的規(guī)劃，一項無法完成的任務(wù)，這是不消說的。但是有一天我竟豁然開竅，縱身投入到寫作之中。難道喬伊斯①不曾描寫都柏林？難道羅伯特"穆西爾②不曾描寫維也納艾納斯托·薩巴托③不曾寫布宜諾斯艾利斯？多斯·帕索斯①不曾寫紐約？舍伍德·安德森②不曾寫俄亥俄州的溫斯堡鎮(zhèn)？村上春樹③寫東京卡納克④寫伊斯坦布爾？ 總有人要動筆寫奧達的。 這個人當仁不讓就是我。 不過實情并非果真盡然如此，我一想到這些人物便不 免自慚形穢，氣餒得想要停下筆來。但是我仍然硬著頭皮筆耕不輟，因為那股欲念已經(jīng)鉆進我的心坎里，那股想要為一個小城市畫一幀肖像畫的沖動：一幅奧達市的肖像畫。我曾經(jīng)夢縈魂繞地在腦海里見到了一則又一則的小故事。我恨不得把這些軼事逸聞原原本本地饗給大家，完整無遺地塞進每個人的腦海，讓所有的人和我一起共享，奇怪、震驚、激動、精彩、奇妙、平凡、興奮、傷感，還有幸福。 我灑上了一些調(diào)味作料使之更加情致橫生，樂趣平添，也就是增添了一兩個來訪者，臨時來的不速之客。一個黨的書記和一個新聞記者。不過仍然寫的是奧達本地風光，百分之百的奧達土腥味兒。希內(nèi)⑤在一篇論文里寫到哪些地方應(yīng)該在著述文獻中占有一席之地，讓人一覽便知，了解那個地方的風土人情，而毋庸親身在那里居 住過方才得以有此閱歷。 總歸有人要動筆寫奧達的。 那個人當仁不讓就是我。 整整花費了我四年心血，我犯盡了所有的錯誤。起先我把所有的故事都安排在奧達的市政廳里。我心頭有個先入之見，以為市政廳乃是古往今來所有歷史階段的輪轂中心?？墒菂s行不通。殊不知市政廳在一晝夜之內(nèi)忙閑是有周期性間歇的。于是我只得把所有的故事重新打包裝箱，搬遷到了穆爾布里根居民區(qū)，搬進了奧達市中心地帶的一棟用磚瓦砌就的居民住宅屋里。 我本當打算把我的故事編排貫穿于穆爾布里根居民區(qū)建造以來的所有時空來演義成書，一氣呵成地從一九一五年寫到我們的當代，大致是一部上百個年頭的編年史，著述奧達從農(nóng)業(yè)社會演化成工業(yè)社會，從旅游景點衍變成社會民主黨的據(jù)點，那也行不通。我對三十年代的奧達市的生活知曉多少？對五十年代又熟諳幾許？ 我只得轉(zhuǎn)過筆頭來寫我自己的時代，寫在奧達市穆爾布里根居民區(qū)的一年，一年又幾個小時。在二十四個房間里，每個故事發(fā)生在一個房間里。我一下子豁然開朗了，思想頓時從種種束縛中解放出來。我可以把一切盡興地安排在這一間房間里：氣味、響聲、狂歡、流行歌曲、電視里的狂笑、吵架口角。所有的城市的喧嘩與騷動匯集成了一曲嚶嚶嗡嗡的蜂巢之歌。 足足花費了我四年心血，我心癡神迷，恍若酩酊大醉得不省人事，仿佛在我的頭顱上鑿了一個洞穴，我腦袋里所有的想法全都一股腦兒流淌殆盡，連一星半點都沒有剩下。 奧達，我的小城，我的小城呵！ 在康拉德①的長篇小說《黑暗的中心》里，主人公馬 洛曾說起自己的童年：“當我看到那上邊有一塊白斑特別 吸引人的時候，我會伸出手指撳住它說：等我長大了就旅行到那里去?！?馬洛是一個夢想家，一個冒險家。時至今日，所有的地方在地圖冊上都已經(jīng)有了，你還可以順著地名登記表按圖索驥來找到它。你可以到身邊最近的旅行社去訂一趟到那里去的往返行程。地理發(fā)現(xiàn)的文獻典籍和游記之類的旅游見聞錄層出不窮，不憚其煩地供人瀏覽查閱。一切都已被發(fā)現(xiàn)殆盡。一切都已經(jīng)結(jié)束完成。一切都已經(jīng)畫了下來。惟一缺少的是有待于灌入那份令人抑郁的傷感。 我們已經(jīng)把全世界所有的地方統(tǒng)統(tǒng)找到了。我們已經(jīng)把城市名稱和距離都分類系統(tǒng)化了。我們已經(jīng)畫出了地形輪廓圖和世界疆域圖。在我的地圖冊上奧達的坐標編號為CI一6，也就是說最早繪制出來的那一批。在詞典里可以查到：“霍達蘭郡所屬的行政區(qū)，位于哈當厄地區(qū)最東南角，郡府所在地。面積一千六百四十八平方公里，地勢陡峭，為山脈高原地帶。工業(yè)占經(jīng)濟的主導(dǎo)地位。其地域大體上為古老的兩個人口稠密區(qū)奧達和蒂瑟達爾峽谷?！辈贿^地圖和詞典已經(jīng)把這個地名刪削壓縮得體無完膚，看不到它的真面目了。都柏林倒是有一張地圖，可是雨中都柏林在哪里呢？難道在詞典上能查得到偷情圣手 ——費特休文嗎？難道有秋日艷陽下的社區(qū)嗎？有醉鬼嗎？有發(fā)酒瘋的嗎？有街議巷談、流言蜚語嗎？那個朝著闃無聲息的夜晚窗戶伸手招呼的女人在哪里？那個像是尋常路人一樣沿著街道踽踽獨行的紳士今又何在呢？ 《蜂巢》是第一本描述奧達的長篇小說，破題兒第一遭別開生面地力求描繪出地圖上的一塊白斑。這本書不說自明是一部抽象派的作品，一部簡單化了的作品，也就是一則善意的謊言，反正既然是小說就不會是精確無誤的科學。而最后結(jié)局往往是旁敲側(cè)擊的，令人心煩意亂或者困惑不解的。 我也把《蜂巢》繪制成一塊黑斑，一次去黑暗的中心之旅，一部到一處香煙的煙霧騰騰、碳化物的毒霧迷漫的鬼蜮世界的旅游札記，況且那個城里住滿了嬌生慣養(yǎng)、陌生古怪、膽小怕事卻又精力充沛的人們。不過現(xiàn)在回顧過去的話，我十分高興終于把滿腹心曲向人一吐為快，終于有人被羈留片刻瀏覽一遍這本書了，甚至遠在中國也有人看這本書。 在飛機上我忽然又突發(fā)奇想，要一絲不茍地按照馬洛在《黑暗的中心》一書里所做的那樣：我發(fā)現(xiàn)有一塊白斑，看上去特別吸引人，于是便伸出指頭撳住它，想等我長大了就旅行到那里去。 但是我一心向往的卻并不是出門旅行，而只急著趕回家去不可。

內(nèi)容概要

　　《蜂巢》不說自明是一部抽象派的作品，一部簡單化了的作品，也就是一則善意的謊言，反正既然是小說就不會是精確無誤的科學。而最后結(jié)局往往是旁敲側(cè)擊的，令人心煩意亂或者困惑不解的。 我也把《蜂巢》繪制成一塊黑斑，一次去黑暗的中心之旅，一部到一處香煙的煙霧騰騰、碳化物的毒霧迷漫的鬼蜮世界的旅游札記，況且那個城里住滿了嬌生慣養(yǎng)、陌生古怪、膽小怕事卻又精力充沛的人們。

作者簡介

　　福勞德·格呂頓（Frode Grytten，1960——） 　　居住在挪威第二大城市卑爾根，主要用新挪威語寫作。他除了創(chuàng)作外還在報紙當記者，　　多次榮獲挪威重要文學獎和文學提名獎，如“巴拉格獎”和“圖書館獎”等?！　「駞晤D于1983年以詩歌步入文壇，從此發(fā)表了短篇，卜說集《像一只夏天小鳥那樣跳舞，像一只蜜蜂那樣叮蟄》　（1986）、　《鳥國以東80度》（1993）和《更多的雨水》（1995）等。但是這些著作部還是潤筆之作。使他一舉成名的是他的這部長篇處女作《蜂巢》?。?999）。作品一發(fā)表立刻得到文學評論家的一致好評，成為2000年“今日書籍”的最佳作品。根據(jù)《蜂巢》改編的劇本2003年首次上演后深受觀眾喜愛，導(dǎo)演和編劇還在今年獲得了挪威重　　要文學大獎。繼《蜂巢》之后，格呂頓又發(fā)表了短篇小說集“流行歌手》?。?001），又成為　　當年“今日書籍”中的最佳作品。可以說福勞德·格呂頓是當今挪威最重要和最受歡迎的作家之一。

書籍目錄

　　穆爾布里根小區(qū)居民樓四單元　　唱支歌兒為我催眠吧　　布隆迪公主　　雨中都柏林　　月亮同志　　貝蒂和亨利　　空房間里的太陽　　穆爾布里根小區(qū)居民樓六單元　　我時來運轉(zhuǎn)噦!　　害人精　　圣誕合家歡　　警察夢　　瞎了眼　　夜窗　　穆爾布里根小區(qū)居民樓八單元　　頭面人物　　肖恩·佩思的慢四步　　練拳擊者之歌　　偷情圣手——“費特休文”　　火星來客　　像一個普通人那樣走在路上　　穆爾布里根小區(qū)居民樓十單元　　把帽子拋向空中　　流行歌曲　　櫻桃姑娘　　過氧化氫　　泰恩河上的紐卡斯爾　　飛行生理失調(diào)　　穆爾布里根小區(qū)居民樓四單元一號　　女王嘟喱　　音樂參考目錄　　譯后

章節(jié)摘錄

　　我要像莫利賽一樣度過此生。我是個素食主義者，我還過著光棍漢的生活。我已經(jīng)二十年哪怕連一個女朋友都沒有過。這是惟一的解決辦法。I will live my life as 1will undoubtedly die-alone.（我要過我想過的生活，毫無疑問孤獨地死去。）這個世界苦于性欲橫流充斥為患，而感情卻又那么貧乏。人們都把大腦夾到了大腿根之間去啦?！　∥矣憛捜藗冚p浮淫蕩地談?wù)撔詯郏覞嵣碜院貌磺樵缸愿氏铝鞯卣f出那些齷齪的臟話，郵政局里那幫色迷心竅的渾小子們把這些咸澀的污言穢語叫Fittepreik（葷段子），他們只能叫我大倒胃口，他們只不過是一伙流著口水的白癡而已，他們當中甚至沒有一個人聽過史密斯的曲子?！　寢屨f她真的相信一定會有一個稱心如意的姑娘來好好照顧我，并且同我恩愛地過日子。　　“想想看，倘若你找到了一個善良的好姑娘，那該多好哇，”她說道。　　“天哪，這事情我們娘兒倆已經(jīng)叨嘮了上千遍啦?！蔽艺f道?！　∷睦锲鋵嵃筒坏媚鼙蠈O子。說到底這才是整個事情的癥結(jié)所在。她不情愿在我身后就絕門絕戶沒有后代了。她想要子孫延綿繁衍生息?！　∥胰娜獾叵胍龅剿胍易龅囊磺校艺娴南Ｍ呐轮挥幸淮尾蛔屗埠?。所以我對她說什么話都可以，為她做什么事情都可以，做什么都可以，只要能夠讓她無憂無慮地過世，我豁出去什么都可以做?！　　拔矣辛艘粋€小妹啦，”我說道，話一出口幾乎連我自己都無法相信這話真是我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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