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雪原/未成年人思想道德建設(shè)文學讀本

出版時間:2004-11  出版社:人民文學出版社  作者:曲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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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海雪原,ISBN:9787020047932,作者:曲波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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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戶評論 (總計7條)

 
 

  •      中國自古以來便不乏迎合、取媚執(zhí)政者的文學作品。揆諸華夏兩千年煌煌經(jīng)典,曲意逢迎者如過江之鯽層出不窮?!对姟啡倨?,近三分之一的篇幅乃歌功頌德之語,其中頌美魯僖公的《魯頌》更跡近諂媚;二十四史之一的《三國志》為討好西晉政權(quán),不惜犯下史家大忌來為“司馬宣王”曲筆隱諱;唐人傳奇中膾炙人口的《虬髯客傳》,更是把唐太宗李世民的形象氣質(zhì)、謀略器量、稟賦福緣夸得超凡入圣,愣是將一位逼父殺兄的篡權(quán)者改寫成了天命所歸的品格完人。然而,即使為尊者諱的肉麻成分如此之多,這些文學作品仍不失為民族傳統(tǒng)文化之精華,流傳千古不絕。由此可見,馬屁文學未必便是低俗劣質(zhì)之作,更未必不能討讀者的喜歡。
       東土西土,心理攸同,馬屁也能香飄飄的道理,堪稱放之四海而皆準。舉凡好萊塢的商業(yè)大片,十之七八都在宣揚美國的自由主義精神,為美國的政府、軍方造勢,可謂“又紅又專”。但瑕不掩瑜,陳腔濫調(diào)的主題并不妨礙它們?yōu)槿嗣翊蟊娝猜剺芬?。換言之,以主旋律為題材的命題作文,雖具備一定的先天劣勢,但若訴諸于生花妙筆,亦極有可能叫好又叫座。畢竟主旋律與高質(zhì)量是完全可以并行不悖的。
       那么這是否意味著,文藝創(chuàng)作者可以無所忌憚地溜須拍馬,只要拍得好、拍得妙便可大行其道呢?答案顯然是否定的。出于種種目的,在文學作品中美化某一政權(quán)自然無可厚非,但是倘若將創(chuàng)作者的操守棄之如敝屣,罔顧事實、不著邊際地為某政權(quán)胡吹大氣,便會受人鄙夷、貽笑千古了。譬如《三國志》倘若把司馬懿寫成曹操的上級,把司馬懿的宿敵諸葛亮寫成昏庸奸邪的佞臣,那非但無法躋身二十四史之列,只怕能否流傳至今都未可知。文藝創(chuàng)作應當遵守一定的底線——尊重客觀事實,尊重歷史,這是所有創(chuàng)作者之間不言而喻的共識。若有逾越此底線、違背此共識的作品出現(xiàn),那便不能稱之為文學作品,充其量只能算作政治宣傳單。一如柏楊所謂的“搖尾系統(tǒng)的拍馬術(shù)”——若領(lǐng)導不曉得吃香蕉前該剝皮,帶著皮囫圇吞了,那么“搖尾系統(tǒng)恐怕立刻就研究出來連皮吃香蕉的偉大哲學基礎(chǔ)?!?br />   
       認識到了這一前提,我們再來看看上世紀六十年代風靡一時的《林海雪原》,便不難發(fā)現(xiàn)許多值得推敲、質(zhì)疑的地方。
      
       《林海雪原》的故事起源于一場血案。一個名叫“杉嵐站”的村落正如火如荼地進行著土改工作,不料匪徒突襲而至,將連同小說主角的姐姐“鞠縣長”在內(nèi)等村民一并殺絕。恰好這幫匪徒與國民黨集團有著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國仇家恨交融一體,使得黨中央委任少劍波帶領(lǐng)一支特種部隊赴林海雪原剿除匪患,討回這場血債。
       作者以杉嵐站慘案起筆,似是為了激發(fā)讀者對國民黨反動派的痛恨,但一場氣魄壯闊的雪林大戰(zhàn),竟起因于私仇,難免顯得格局小了些。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這次奇怪的人事任命。少劍波不過二十二歲,正是血氣方剛思慮欠周的年紀,又與敵人挾帶私恨,按理說親屬涉案會有感情用事之嫌,理應回避此次任務,組織卻委以總攬全局的重任,著實令人納罕不已。從后來的描寫來看,少劍波的表現(xiàn)也頗不盡人意。第一戰(zhàn)攻克奶頭山,多半要得益于機緣巧合——若非楊子榮智識小爐匠,劉勛蒼猛擒刁占一,二人捕捉到了線索,只怕少劍波的隊伍還得繼續(xù)在林海雪原打轉(zhuǎn)兒。之后少劍波又在散步時遇見個蘑菇老人(這是多么神奇的巧合),得到了奶頭山老爺嶺的詳細路線,再加上欒超家的攀援神技,終于出其不意地攻占了許大馬棒的據(jù)點。這樣順利的進展,只能用“運氣”來解釋。也是許大馬棒惡貫滿盈、合該送命,劉勛蒼、少劍波等人在吃飯、散步時都能抓到俘虜、覓得路線圖,焉有不勝之理?與其說少劍波是員大將,倒不如說他是員福將。
       第二戰(zhàn)二道河橋頭槍戰(zhàn)是一場遭遇戰(zhàn)。少劍波委派高波護送姊妹車歸鄉(xiāng),途中遭敵人偷襲,連同高波在內(nèi)數(shù)名戰(zhàn)士陣亡,還放跑了俘虜小爐匠,差點害得打入敵人內(nèi)部的楊子榮性命不保。這是一次性質(zhì)極其惡劣的戰(zhàn)略失誤行動,少劍波該負全責,上級領(lǐng)導卻對此不管不顧,任由少劍波繼續(xù)指揮,連一句口頭上的批評都沒有,不免引人暗暗納罕。
       第三戰(zhàn)智取威虎山,從策劃到執(zhí)行全是楊子榮一人的功勞,少劍波完全成了陪襯。
       第四戰(zhàn)林海雪原大周旋。在戰(zhàn)前預備階段,少劍波先是遇刺受傷、險些喪命,之后冥思苦想作戰(zhàn)計劃,卻想破了腦袋都想不出法子。最后還是在白茹的提醒下,搞了個“軍事民主會議”,博采眾長才打贏了勝仗。
       第五戰(zhàn)李鯉宮交鋒,亦即最后的大決戰(zhàn)。少劍波是在當?shù)赝林钣缕娴膸椭路侥茼樌熊?。有趣的是,起初少劍波還死活不讓李勇奇參加作戰(zhàn),李勇奇是瞞著少劍波偷偷跳下火車,求楊子榮說情,才得以加入隊伍。最后少劍波率眾將李鯉宮強攻下來,頗費一番周折。
       綜上所述,少劍波五戰(zhàn)四勝,且這四勝多半仰仗屬下的才能與偶然的運氣,并無多少領(lǐng)導之功?;蛟S有人說做領(lǐng)導的不必自賢,只要能任用賢能便可。但我們這位少參謀長管理下屬的手段似乎也乏善可陳,連新兵蛋子李勇奇都無法管教,任由其抗命隨隊作戰(zhàn)。又常在屬下面前與白茹打情罵俏,差點把革命軍旅題材搞成了家庭倫理大戲。遇到不聽話的,還動輒以軍紀、黨紀相壓,估計給人扣帽子倒是一把好手,卻全無為將者的威嚴肅然之風。
       那么這位智謀平庸,御下不嚴,還時不時在軍中跟女兵眉來眼去的小青年,何以能身居團參謀長之位,甚至最后履任團長呢?據(jù)筆者細細考量全書,發(fā)現(xiàn)原因有二:第一,少劍波后臺極硬,姐姐是一方縣長,率領(lǐng)著一干土改工作隊,握有實權(quán);姐夫李耀光更是一位資歷高深的老共產(chǎn)黨員,早在抗日戰(zhàn)爭時期便做了黨支書組織麥收斗爭(詳見第一章),裙帶關(guān)系使然,能節(jié)節(jié)高升平步青云也不足為奇了。第二,少劍波政治手腕極高,與其說他是個軍事家,不如說他是個政治家。這一點在第二十九章有過較為隱晦的表現(xiàn):
      
       她(白茹)貼近楊子榮的耳邊,聲音低得幾乎聽不出來:“楊隊長,你看是不是可以回去一個人,報告司令部換換他,讓他入院,傷好后……”
       “什么?”少劍波十分嚴厲地瞅著白茹,“你認為我不能勝任這個指揮嗎?嗯?”
       “我向來也沒這樣認為,“白茹似有委屈地低著頭,“我只是擔心你的健康……”
       “現(xiàn)在不是發(fā)保健費的時候,更不是休假期!”
      
       當白茹用“低得幾乎聽不出來”的聲音商量要不要換人時,正在全神貫注思考作戰(zhàn)計劃的少劍波卻能立即作出反應,并且態(tài)度“十分嚴厲”,即使面對自己愛不釋手的美女下屬“小白鴿”,也毫不假以辭色。其作為一個領(lǐng)導者對自身權(quán)力的保護本能,由此可見一斑。
      
       更直接一些的描寫,在之后少劍波與楊子榮的談話之中有所展現(xiàn)。楊子榮是少劍波帳下第一大將,慧識小爐匠、智取威虎山,可謂智勇雙絕、神威無敵。這樣一位能力拔群、黨性堅定的戰(zhàn)士,到小說結(jié)尾時仍屈居“偵查參謀”一職,委實令人瞠目結(jié)舌。要知道,連剛加入隊伍不滿數(shù)月的李勇奇都做了連長,從抗日戰(zhàn)爭起便立功無數(shù),已年屆四十的楊子榮卻連個參謀長都沒做成。唯一可以解釋的理由,只能是其政治智慧遠不及少劍波所致。在小說第二十九章,當楊子榮又一次提出破敵良策后,少劍波曾出言試探:
      
       “子榮!你對一個階級戰(zhàn)士,比方說像對你自己,前途這個問題你是怎樣想的?”
      
       “前途?”楊子榮突然愣了一下,停止了吃飯,然后他微笑道:“現(xiàn)在咱這不在前途上走著嗎?現(xiàn)在我這個偵察兵就已經(jīng)是我的前途了,因為我是在通往共產(chǎn)主義的大道上走著?!彼艘豢诖謿猓耙酝刂髁R得我不敢吭氣,現(xiàn)在我手使雙槍,動用心機,自由地瞪著眼,喘著氣,打他們的老祖宗蔣介石。”他興奮地把筷子向小炕桌上一敲,“這是多么理想的一天哪!又是多么理想的前途呀!”他略停了停,“往小一點說,昨天的戰(zhàn)績,是我前天的前途;今天的戰(zhàn)績,是我昨天的前途;明天的戰(zhàn)績,是我今天的前途。這樣一樁樁,一件件,一天天,一月月,一步一步地就走到了窮人翻身階級消滅的太平年。”
      
       “那么到了窮人翻身、階級消滅的太平年,你又怎么想呢?”少劍波進一步問道。
      
       “到那時……”楊子榮面上充滿了愉快,心懷舒暢地說道,“咱老楊已是四十好幾了,我這個偵察兵的一段樂事也就辦完了。那時咱老楊再干自己的老行業(yè),種莊稼,干大農(nóng)場。那時千戶成一體,萬眾為一家,春天下種,秋天收糧,一粒下地,萬石還家,咱老楊可要嘗嘗這自由天地種莊稼的新滋味。”他越說越興奮,雖然手捧飯碗,卻已忘了吃飯。
      
       ……
      
       少劍波聽了這些,深感自己有這樣一個戰(zhàn)友而驕傲?!斑@是多么高尚的品質(zhì)呀!他對革命有那么多的貢獻,而從來沒有考慮過個人如何如何。
      
       這一段對話將兩人心中所想表露無遺。尚未開戰(zhàn),少劍波已開始詢問楊子榮對“前途”的想法,這份花花腸子恐怕不是共產(chǎn)黨員應有的品質(zhì)。領(lǐng)導發(fā)問,做下屬的自然得多個心眼聽聽弦外之音。想那楊子榮是何等人也?身經(jīng)百戰(zhàn)、遇敵無數(shù),自然知道這位小領(lǐng)導的用意所在,于是偷換概念,將個人的前途換成共產(chǎn)主義的前途,大談特談起共產(chǎn)主義偉大理想。而少劍波也不是省油的燈,絕不容他裝傻充愣,非要繼續(xù)追問,將“前途”之意加以點破,楊子榮只得“面上充滿了愉快,心懷舒暢”地給出了答案:歸鄉(xiāng)務農(nóng)。
       這番對答,實可與《三國演義》中的青梅煮酒論英雄相提并論。曹操為試劉備志向,便說“天下英雄,唯使君與操耳”,劉備便佯裝為雷聲所驚,失手掉落筷箸,堪堪躲過曹操的猜忌。而少劍波連番追問對“前途”的想法時,楊子榮“面子上充滿了愉快”地說要“種莊稼”,暗示并無掌兵握權(quán)之志。一問之間暗藏殺機,一答之間卻又將殺機消弭于無形。自古為臣之道,切忌功高震主,若實在無法,只能佯裝胸無大志。楊子榮的回答,堪為與領(lǐng)導對話藝術(shù)之典范。
      
       當然,以上不過是筆者的過度解讀而已。作者曲波在書寫革命文學作品時,絕沒有能力,更沒有膽量將黨內(nèi)的政治斗爭摻雜其中。那么唯一合理的解釋是:曲波本人是少劍波的人物原型,若據(jù)實而寫,難保不會寫出什么岔子引出讀者錯誤聯(lián)想,更難保不會被牽連到日后的政治運動中去。因此,作者只能將少劍波塑造成一個性格、才能皆不顯露,每天不是苦思戰(zhàn)斗策略,就是與白茹含情脈脈的線索式人物,而不是一個有血有肉的青年儒將。
      
       我們再將視角轉(zhuǎn)向少劍波手下一幫能臣悍將中去,會發(fā)現(xiàn)在這些人身上也很難提取出什么性格特征。或許讀者會對楊子榮的機智,劉勛蒼的勇猛印象深刻,但機智、勇猛僅僅是才能,并不是性格。至于高波之類的配角,更是路人甲般的形象,直接把他名字抹去,改成“某戰(zhàn)士”都不顯得突兀。中共陣營中唯一顯得性格鮮明的,只有小白鴿白茹一人罷了。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在愛情中主動出擊毫不羞怯,算得上是一個比較成功的新女性形象。
       作者對正面人物的才技展示大加描寫,對其個性卻一筆帶過,這明顯是錯誤的人物塑造方式。人物性格永遠不可能讓位于人物才能,人物才能只是人物性格的點綴。由于作者錯誤的人物塑造手法,筆者在閱讀小說時常常浮現(xiàn)出奇怪的聯(lián)想。由楊子榮等人組成的復仇者聯(lián)盟,并不像是共產(chǎn)主義陣營中的軍人,反倒像是身懷異能的葫蘆兄弟。葫蘆娃,葫蘆娃,一個藤上七個瓜,劉勛蒼是力大無窮的大娃,楊子榮是千里眼順風耳的二娃,少劍波則是栽培出葫蘆娃的老爺爺……
      
       對人物形象塑造的另一敗筆,是心理描寫與語言描寫過于假、大、空。這一切都是意識形態(tài)作祟。戰(zhàn)士之間的對話,活像是《人民日報》的社論;人物的心理描寫,則像是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大字報。我們以少劍波得知姐姐身亡,悲痛萬分的內(nèi)心獨白為例:
      
       他的心陡然像刀攪一樣:“小毳毳失去了親愛的媽媽!姐夫失去了賢慧的妻子!我失去了從小撫養(yǎng)我長大成人的慈愛的姐姐!黨失去了一個好女兒!群眾失去了他們的好朋友!……”
      
       少劍波不愧一代儒將,至親身亡之后,第一時間的反應竟是想出了一大串排比句。且這段排比句由個人到集體,從組織到群眾,立場正確、行文工整,幾乎可原封不動地當做鞠縣長同志的追悼會悼詞了。
      
       另外一點不足是作者的文筆頗為粗糙,平鋪直敘述宛似中學生的習作一般??梢钥闯鲎髡吆芷D難地效仿著傳統(tǒng)章回體小說,想運用一些比喻、夸張的手法,以及莊諧并作的設(shè)計,使小說更像模像樣一些。但因作者功力所限,那些不倫不類的比喻,亂七八糟的辭藻,索然無趣的笑話,反倒給人一種幼稚甚至拙劣的感覺。作者又積極采納地方神話志怪,用插敘的方式添加了奶頭山與李鯉宮的神話故事,這一用意本是好的,但卻在插敘中不厭其煩地進行大篇幅環(huán)境描寫,生生割裂了小說的緊密結(jié)構(gòu),拖緩了小說的節(jié)奏,讓讀者看得莫名其妙。另外作者用極多篇幅描寫戰(zhàn)前籌備工作,對于最精彩的作戰(zhàn)過程,卻三言兩語寥寥幾句便收筆了,顯然是謀篇布局有所失誤,導致詳略不得當。而最大的硬傷,還要數(shù)小說時不時出現(xiàn)的一些用語錯誤。比如在第十章有這樣一段描寫:
      
       白茹急步跑上去,探了一下那尸體的脈搏,“還有救!快!先抬回去!”
      
       按照現(xiàn)代漢語詞典的解釋,“尸體”指生物死后留下的軀體。既然已是尸體,理應氣絕身亡才對,怎么可能“還有救”?難道小白鴿當真醫(yī)術(shù)通神,有起死回生之能?!當然,這些細節(jié)問題倒也無關(guān)痛癢。作者自承“初學寫作”,“文字水平較低”,在當時的創(chuàng)作環(huán)境下,以業(yè)余時間完成這樣一篇長篇小說,已經(jīng)是難能可貴了。
      
       如果說上述問題僅僅是創(chuàng)作技法的問題,不必予以深究苛責。那么小說在創(chuàng)作原則上出現(xiàn)的極大偏頗,便無法令人容忍了。作者曲波在談起創(chuàng)作體會時,這樣寫道:
      
      在豐富的斗爭生活基礎(chǔ)上,我又深深體會到,作者的立場和觀點,是個十分重要、絲毫不容茍且的根本問題。愛誰,恨誰,愛什么,恨什么,歌頌什么,打擊什么,都不容許有一點含糊?!鲺r明,愛憎分明,是對無產(chǎn)階級文藝戰(zhàn)士起碼的,也是最基本的要求。
      
      作者是這么想的,更是這么寫的。陳曉明版《中國當代文學主潮》這樣評論道:
      
      敵人被丑化到極點,而我方則被美化到極端。敵人的身上概括了所有的丑惡本質(zhì):兇殘、粗野、丑陋、怯懦、愚蠢、狡猾……;我方則是善良、文明、勇敢、精明、智慧、美麗……
      
      陳曉明用三個字對敵我形象的塑造予以概括:臉譜化。在筆者看來,這實是客氣的說法。與其說是“臉譜化”,毋寧稱之為“妖魔化”——把座山雕、許大馬棒、蝴蝶迷等人直接寫成了泯滅人性、猙獰可怖的妖魔。這一點在蝴蝶迷身上體現(xiàn)最多。人家原本是一名貌美多智的國民黨女戰(zhàn)士,作者卻不吝用最潑穢的筆法把她寫成了絕世丑女。但匪夷所思的是,以蝴蝶迷如此尊容,卻能一連傍到許福、許大馬棒、鄭三炮、馬希山四名梟雄,這顯然是作者自相矛盾的設(shè)定。
      作者對匪徒軍團是顯而易見的妖魔化,對中共軍隊,更是無以復加的妖魔化。魯迅先生評價《三國演義》時曾說“狀諸葛之智近妖”。而《林海雪原》對中共軍隊的描摹敘述,已經(jīng)不止是“近妖”,簡直是把他們當做超人來寫了。主人公少劍波、白茹等人不但品德高尚,亦且相貌出眾,能文能武、能歌能舞,天上少有、人間絕無,分明是天神天仙一般的人物。看來中共黨組織真是了不起,不但有陶冶情操之能,更有美容養(yǎng)顏之效。更重要的是,一個只有幾十名成員的小隊伍,竟能輕易蕩除國民黨三大勢力據(jù)點,且陣亡不超過十數(shù)人。這樣出神入化的特種部隊,不但見所未見,亦且聞所未聞。陳曉明對此用近乎調(diào)侃的筆調(diào)寫道:
      
      人們早已知道結(jié)果,就像看著一個大人與小孩打架一樣,或是看著一個勇士與一只死老虎搏斗。……因而,革命小說發(fā)展到這一步,就是純粹的快感文化,閱讀,就是看著敵人怎么倒霉完蛋,而人民(的代表與化身)則在表演著神勇。
      
      但是眾所周知,真實的戰(zhàn)斗絕非兒戲。在真正的林海雪原戰(zhàn)役中,連智勇雙絕的楊子榮,都在捕捉匪徒四大部長的戰(zhàn)斗中犧牲了,戰(zhàn)況之慘烈艱難可見一斑。小說卻將幾場戰(zhàn)斗寫得如割草般暢快順利,明顯違背了客觀規(guī)律。這是意識形態(tài)上的自我意淫,是勝利者對歷史的顛覆性敘述。毋庸諱言,歷史本就是個任人打扮的小姑娘。
      這種自欺欺人的意淫精神,在當代中國文藝作品中已屢見不鮮。隨著臺海兩岸經(jīng)濟、文化交流的日益密切,侮辱國軍的作品已不多見。但此消彼長之下,意淫精神又轉(zhuǎn)移到了抗日題材文藝作品。在一大批影視作品中,日軍被塑造成一群無能之輩,一幫任人宰割送死不迭的笨蛋,幾乎是三兩個抗日游擊戰(zhàn)士就能將一個集團軍的日軍消滅。尤其是潘長江主演的系列電影《舉起手來》,竟將日軍設(shè)定成一幫神情呆滯、智力殘障的廢物。這表面上是在丑化日本帝國主義侵略者,實際上卻是在自扇耳光。一幫智障者都能統(tǒng)治我國的部分領(lǐng)土達八年之久,甚至可以攻占、屠戮我國的首都南京市,那么我們的民族孱弱到了何等地步?同理,一個年僅二十二歲的軍官在談情說愛之間,就能幾乎毫發(fā)無損地掃除國軍在東北的殘余勢力,贏得內(nèi)戰(zhàn)的勝利,那么這場令四萬萬同胞生靈涂炭的同室操戈之戰(zhàn),其給人的敬畏戒懼之感,似乎也為之蕩然無存了。
      共軍擊敗國軍,并于1949年在北京建立政權(quán),乃人所共知之史實。在此基礎(chǔ)上,通過文學作品來描寫共軍之神勇威猛,本是一件合乎情理的事情。但出于某種目的,對某政權(quán)極盡美化之能事,難免過猶不及,反倒降低了可信度?!读趾Q┰窊碛兄^佳的小說素材,它將神話、歷史、政治、戰(zhàn)爭、諜戰(zhàn)、愛情、鄉(xiāng)土等元素集結(jié)于一體,完全有潛力成為震古爍今的世界級文學巨著。卻因為“立場鮮明,愛憎分明,是對無產(chǎn)階級文藝戰(zhàn)士起碼的,也是最基本的要求”這一指導原則,而淪為二三流的馬屁文學之屬。對于無產(chǎn)階級文藝戰(zhàn)士而言,“立場鮮明”或許是最基本的要求;但對于正常的創(chuàng)作者而言,“立場公正”才是顛撲不破的至理。
      或許會有人以當時白話文發(fā)展不成熟為由,為這部作品予以開脫。但在《林海雪原》之前,魯迅、錢鍾書、張愛玲、老舍等名家已構(gòu)建出了成熟的現(xiàn)代文學體系。如果說拿魯迅等文學巔峰與曲波比較有些要求過高,那么即便是供引車賣漿者流閱讀的、難登大雅之堂的市井文學作品,如張恨水的鴛鴦蝴蝶派小說,還珠樓主的仙俠小說等等,其構(gòu)題立意、行文措辭等等,也是《林海雪原》所拍馬不及的。
      或許又會有人說,作者曲波是行伍出身,止戈從文已是殊為不易,應當降低一下審視的標準。那這番話可要讓人笑掉大牙了。從曹操到曾國藩,從辛棄疾到羅貫中,從塞萬提斯到沈從文,從海明威到柯南?道爾,哪一個不是從尸山血海、槍林彈雨里趟出來的?他們卻都成了享譽全球、名垂千古的大學者、大文豪、大作家?!读趾Q┰芳热荒墚?shù)谩敖?jīng)典”二字,地位高崇,為何卻只有這點微末道行呢?
      筆者說了那么多,并非是與作者曲波有仇要存心譏諷。筆者也心知肚明,時代使然、政治掣肘,縱使曲波真想寫一部客觀公正的軍旅小說,也勢必心有余而力不足。但是令筆者尤為憤慨的是,這樣一部文筆拙劣、技法粗糙的文學作品,卻能憑借政治立場正確而躍登國民級文學殿堂,并在大學中文系的教科書中占據(jù)一席之地,對于中國這樣一個文化大國而言,實在是一件可悲、可笑、可鄙、可恥亦且可怕的事情。
      《林海雪原》中有一句家喻戶曉的黑話:“寶塔鎮(zhèn)河妖”。此典出于《水滸傳》,相傳鄆城縣有兩個村坊,一個東溪村,一個西溪村,兩村相隔一條大溪。西溪村常常鬧鬼,便有一僧人教村民用青石鑿了個寶塔,鎮(zhèn)住溪邊,西溪村的鬼便盡逃往東溪村。從此,西溪村人畜相安,東溪村卻苦不堪言。這青石寶塔一如創(chuàng)作者的如椽大筆,若有所偏倚,顧此失彼,那非但無法起到鎮(zhèn)妖安民之功用,反倒會為百姓所不容了。
      因此,這寶塔在鎮(zhèn)妖之前,只怕尚需三思。
  •     身為一個土生土長的南方人,常年生活在熱浪襲人的環(huán)境之中,因未親眼所見,我?guī)缀鯚o法理解或想象“林海”和“雪原”的真實模樣,那種穿裹著厚棉襖,戴著大氈帽,腳踩雪靴,連呼吸都能冒白煙的景象。而就是在解放前夕,一支東北民主聯(lián)軍的小分隊要在那樣冷峻嚴酷的林海雪原中,與狡猾的土匪作戰(zhàn),并成功執(zhí)行剿匪任務,想來著實令人震撼。
      
      在十七年時期眾多文學作品當中,獨有《林海雪原》吸引了我。記得好幾年前曾和父母觀看過翻拍的電視劇,對楊子榮剽悍的英雄氣概,還有他與土匪對答如流的黑話印象極為深刻。好幾年后,帶著這些殘存的記憶,翻開這本原著小說。“以最深的敬意,獻給我英雄的戰(zhàn)友楊子榮、高波等同志!”這是扉頁上作者曲波為小說寫下的第一句話,也是他“懷念戰(zhàn)友赤誠的一顆心”。和許多憑借想象創(chuàng)作出來的作品不同,《林海雪原》是曲波根據(jù)自身經(jīng)歷創(chuàng)作的,所以小說中穿插的各種出人意料、趣味橫生的小故事,都具有強烈的真實感,在一個大的剿匪框架中,形成了曲中有曲、險中有險的閱讀效果。
      
      《林海雪原》為讀者帶來的閱讀快感是強烈的,這和曲波親身經(jīng)歷后再現(xiàn)戰(zhàn)場,以回憶性的手法進行敘述是無法分離的,曲波所帶來的真實感,以及真實感里透漏的小細節(jié),譬如楊子榮的豪邁與謹慎,欒超家的粗放匪氣,“小白鴿”白茹與隊長少劍波之間朦朧的愛情等等,都從人物對白中自然地流露出來,而作為文學作品,小說本身的浪漫傳奇性審美情趣打破了以往刻板、僵硬的創(chuàng)作模式,形成了成功利用傳統(tǒng)民間文化因素來描繪戰(zhàn)爭的具有趣味的自然模式。
      
      小說的創(chuàng)作與社會意識形態(tài)是息息相關(guān)的,再加上曲波親身經(jīng)歷了剿匪戰(zhàn)斗,自然而然地便將土匪極其殘忍的本性暴露出來。作者在塑造人物的“正方”和“反方”時,往往會不自覺地進行強烈的對比,譬如漂亮多情的女衛(wèi)生員白茹與淫亂猙獰的女土匪“蝴蝶迷”的對比,少劍波、楊子榮等浪漫的英雄的剿匪戰(zhàn)士與“座山雕”、“許大馬棒”等猥瑣兇惡的土匪形象的對比,這些,無一不在小說傳奇的意義上夸張了“好人特別的好與美,壞人特別的壞與丑”的模式。這種手法雖然能夠加強讀者對正義與邪惡的明確劃分,并強化了小說的感情基調(diào),但我認為,這種模式化的理想化的人物塑造,往往過于單一,使得人物在外貌上就已經(jīng)被明顯劃分為好與壞,讀者毋須再通過自省來思考什么才是好與壞,對與錯。我們可以這樣假設(shè)一下,假如土匪本是英俊強壯的,“蝴蝶迷”是美麗迷人的,而小分隊的隊員們的外貌卻是一般或是丑陋矮小的,如果現(xiàn)實是這樣,那么又會產(chǎn)生何等效果呢?就像《巴黎圣母院》中的鐘樓怪人一樣,有著丑到了極致的樣貌——幾何形的臉,四面體的鼻子,馬蹄形的嘴,參差不齊的牙齒,獨眼,耳聾,駝背等等,但這樣的人物卻有著無比純潔正義崇高的心靈,那么我們該如何解釋善與惡,美與丑呢?但這樣的缺憾是時代性的,十七年時期的工農(nóng)兵文學強調(diào)的就是一種政治宣傳,一種意識形態(tài)的宣揚,在這類文學作品中,正義與邪惡的對立、集體與個人的對立、美麗與丑陋的對立,都是不需要讀者加以思考,甚至在閱讀之前就已經(jīng)在腦中有所印象的,所以過于夸張和煽情的描寫,過于陳舊的表現(xiàn)英雄人物的模式,是幾乎所有作者的共性,在這樣的共同心理之下,他們和讀者,和整個社會才能產(chǎn)生共鳴。
      
      曲波在小說的最后有一篇寫給讀者的后記,更加體現(xiàn)了十七年時期工農(nóng)兵小說的特點。他提到自己在寫作過程中的感觸,認為在豐富的斗爭生活基礎(chǔ)上,作者的立場和觀點,是十分重要、絲毫不容茍且的根本問題,對于愛、恨、歌頌、打擊,都不容許有一點含糊。所以楊子榮式的英雄人物是完美的,是理想的,土匪就必須是丑陋猙獰的。
      
      我是懷著極度的熱情讀完《林海雪原》的,開篇的《血債》便將我?guī)Щ氐侥莻€人心惶惶的動蕩年代,那時老百姓或許并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正義與邪惡,也不會對人性有所思考,但他們的初衷,他們的愿望和我們是一樣的,為了和所愛的人們幸福平安地生活下去,能夠不再受戰(zhàn)爭的驚擾,一直和平地生活下去。所以無論小說的缺憾是什么,讀者終將被其所吸引,因為像楊子榮、少劍波、白茹等戰(zhàn)士可愛可親的形象,似乎就活生生地在我們身旁,給我們講述那個年代的故事。
      
  •     真是一本好看極了的小說。五六十年代的書,大約我只看完過它了。
      就是這個版本,在舊書店里花了四塊大洋買得的?;丶乙院螽斕炀头炅?。一個字,爽!
      當然,是小時候的事情了。已經(jīng)很多年沒時間或者自以為沒時間看長篇小說了。懷念沉迷小說的童年歲月。
  •   自古為臣之道,切忌功高震主,若實在無法,只能佯裝胸無大志。楊子榮的回答,堪為與領(lǐng)導對話藝術(shù)之典范。
    看完了,樓主披露得很好!
  •   這文筆犀利,才有“醒木”之效。本來我是沉浸其中而有點心潮澎湃。筆者這一凌厲拍下,真是把我驚的心慌,從自己的臆想中醒出來。以一個客觀的角度看待這本書。讀者提及的很多問題,我都有注意過,但是沒有深究。讀你的評論是一個很好的契機,使這些混沌有個輪廓。但是我也會保留我個人的意見。
  •   樓主寫的真好,尤其是少劍波的人物分析。我能記得這本書,都是因為楊子榮。
  •   恩我也是小時候看的,小學的時候 呵呵
    懷念
    現(xiàn)在一些內(nèi)容我還記得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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