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係語

出版時間:2006  出版社:海南出版社  作者:王琪博  頁數(shù):2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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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nèi)容概要

  《大系語:詩歌要為人民服務(wù)》主要分為余大篇,內(nèi)容包括了一字篇、二字篇、三字篇、四字篇、五字篇、六字篇、七字篇以上、詩評篇。

作者簡介

  王琪博,男,生于一九六五年八月。一九八三年進入重慶大學(xué)。大學(xué)期間開始詩歌創(chuàng)作,曾與尚仲敏、燕曉冬合編《中國當(dāng)代詩歌》和《中國詩人》,“大學(xué)生詩派”旗手。后停筆近二十年。2005年重新開始詩歌創(chuàng)作。

書籍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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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jié)摘錄

  春  陽光慢悠悠地針灸著  正在復(fù)蘇的大地  樹枝撐著綠色的傘  一夜長進三月的花  青草順坡登上山頂  鳥兒在枝頭憑空喚出了無中生有的嫩芽  見你無處不在  我心底激動不已  姑娘 我的心性迅速隨你長進理想  愛情隨風(fēng)而動  在故事中捕捉蝴蝶  天啊! 你一朝變臉  氣節(jié)就順臉而變  花和鳥各自私奔  早該離開那冷酷的戀人  去強求火熱的愛  在四月定婚  六月睡上夏季的新床  秋后一到就兒孫滿堂  去吧!滾吧!  正負貴賤遠近親疏  任由你差遣  任隨你自圓其說  站著就滾  圓不了地球是個村落的夢  圓了人民早出晚歸的腰  圓不了人類只吃還未腐爛的動物  和仍未死盡植物的口味  醉  門站在墻上  把心情關(guān)進來靜養(yǎng)  把路放出去奔跑  飛翔跳起天空的舞蹈  在美聲與民歌之間  交換情人  以示瓶子對杯的傾慕  土地往上漲  騎在人民肩上  書中的劍客來自久遠的敘述  尼姑為方丈產(chǎn)下絕世武功  美人是分子式  在乙醇中迷失、分解  順著嘴被喚進內(nèi)心  無邊的風(fēng)景被畫框規(guī)范  紅領(lǐng)巾勒死童年  白日因為心虛躲進夜晚  夜晚因為藏奸而遮遮掩掩  身體在灌溉中得以稀釋  情緒在釋放中溢滿河流山川  我不沉醉  難以活過_二日之內(nèi)  圓了傳說中才得以永恒的愛情  小數(shù)點前后的精確程度  躺下就洞開  結(jié)束不了時代劃分的手氣  結(jié)束了偉人們留在幣上的命  結(jié)束不了押在同一個球上的賭注  結(jié)束了圈點中結(jié)束開始  開始結(jié)束  你最完美  最虛無  人們都想活在你圈內(nèi)  卻不得不在自己手中歸零

媒體關(guān)注與評論

  毫無辦法,這就是王琪博,一個古代的人,一個項羽走失了幾個朝代的哥們。一個在江湖飄蕩多年最終回到詩歌和人間的俠道詩人?! ∷晕蚁胝f的是:無論作為俠客還是作為詩人,王琪博不屬于這一個時代,但是,我們也只得承認:王琪博屬于任何一個時代?!  詈V蕖 ⊥蹒鞑?,你是我一生中見到過的不能伸張的怪人,三十六七了,還一副古代俠客的風(fēng)范,不論怎樣,在我見過的古今大俠中,你還是名列前茅的,如荊軻、如曹操、如梁山好漢、如杜月笙?!  鄷远 ⊥蹒鞑┑脑娋浯蠖嗍嵌檀儆辛Φ?。他從來就不屑于在“詩到語言為止”這類的問題上糾纏。他的作品是有體溫的,甚至充滿血性。他的詩猶如冷兵器時代的短刃,突兀而銳利,奇峭而危險,所謂一寸短、一寸險。很難在詩歌中見到如此身劍合一的招術(shù)。因此,他沒有更多的表現(xiàn)能力,而是生而知之,直接呈現(xiàn)。這意味著王琪博在寫作中對他大面積的激情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控制力,使其不至于像人造火藥的爆炸那般留下一堆碎片,而是如火山爆發(fā),在冷卻后形成新的巖層?!  螣槨 ∥覀冞@個平庸的時代喪失了什么?喪失了生的傳奇!我們這個小人充斥的的詩壇喪失了什么,喪失了真正的詩人!琪博果然是四川詩歌界公認的一個傳奇詩人掩上琪博的詩篇,我為我們共同度過的平凡時代擁有琪博暗自驕傲,為我們平庸的詩壇擁有琪暗自慶幸。琪博的傳奇人生和不同凡響的詩篇,已經(jīng)足以抵消打在我們時代身上的平庸烙印  ——默默  詩是僅用語言作為媒介的古老藝術(shù)、琪博的詩代表了新漢詩運動的方向,讓我們?nèi)粘J褂玫臐h字重新獲得重力。以《今夜》為例,這種詩寫作首先是做減法:減去一切附著于詞語上的權(quán)勢、體制、人際網(wǎng)絡(luò)以及美好事物,也就是減去當(dāng)代語言的贅肉,僅剩下詩人的骨頭,至此語言再從骨子里再生。因此,我稱琪博的詩是“超零度寫作”或“負數(shù)寫作”,其結(jié)果是讓受到百般污染的漢語最大限度地獲得勢能。如果說二十一世紀(jì)中國的詩藝術(shù)還能存續(xù)下去的話,琪博的《大保語》是一個明白的希望,  ——楊尚鴻

編輯推薦

  中國最后一個俠道詩人  我想把自己打成一件包裹  向前寄往十八歲  向后寄到八十歲  中間的日子我坐著一片落葉向下飄  猶如風(fēng)收割著聲音  唯有我的筆僵而不死  只有我的句子生機盎然  它們死了以后可以再死  相濡以沫的莆  相忘于江湖的吟唱  想一個人時就向前走兩步  向后退三步  直到結(jié)局才真正開始  我大兒執(zhí)黑  小兒執(zhí)白  我父子三人奔走于黑白兩道  力圖走上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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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戶評論 (總計3條)

 
 

  •     中國古話好象有一句叫啥子詩如其人,它流傳很廣,但有一段日子我卻咋過也不敢相信。這不能怪我。要怪的話就只能怪我們這個時代,有許多看上去非常兇狠的角色,其實一寫詩就自然而然的軟了下來。為什么呢?這個問題我曾經(jīng)想過,它好象和這個時代的詩歌特色有必然關(guān)系。說到底,在這個時代,我們的詩歌本身已經(jīng)軟了下去。軟得來被世界放在邊上,很少讓人想起。更不要說看見、思念和深切的感覺到。一切詩歌的學(xué)習(xí)和理解,培養(yǎng)和吟詠,幾乎就是這樣軟不拉秋的:我們不要說詩歌本質(zhì)的口氣了,就是一些基本的用詞,也溫柔貼人、傷逝感懷,不酸掉你蛙的大牙,狗日的絕不罷休。
       好在后來有了第三代,一群天生的壞人突然間從地下冒了出來。他們首先干的事情,就是把妹妹呀落花呀流水呀白云呀心肝呀從自己的字典里刪除。在刪除這些的同時,他們引進了口語,不僅引進口語中的臟詞爛字,最主要的還是引進了口語的口氣。啥子押韻、啥子新格律、啥子詩意、啥子象征這些前輩瓜寶的必修功課,一下子就自然成了瓜問題。詩人王琪博,當(dāng)時他正好身在其中,所以他知道這些道理。
       由于一些比較特殊的原因,在談?wù)撏蹒鞑┰姼柚?,我認為我有必要先簡單介紹一下王琪博其人。說簡單,是因為我本身對他的具體事件知道得并不多。雖然我們從第一次見面到現(xiàn)在,少說也有20年了,但這20年里,我們卻并沒有見上過多少次。關(guān)于他的消息,都是從一些朋友那里聽聞的。這些朋友中,說他說得最多、也可以說本來就和他走得最近的應(yīng)該算他的大學(xué)同學(xué)尚仲敏。關(guān)于王琪博,我就從尚仲敏這里說起。
       在1985年轟轟烈烈的第三代詩歌運動中,有一個叫大學(xué)生詩派的團體不可小視。只是我說的這個大學(xué)生詩派和當(dāng)時某國家刊物搞的大學(xué)生詩派完全不一樣,他們是正在意義上的民間詩派,自己拉虎皮自己作大旗。這個詩派的三個主要人物,就是當(dāng)時重慶大學(xué)的學(xué)生尚仲敏、王琪博和重慶師范大學(xué)的學(xué)生燕曉東。他們自己印刷和出版了他們的報紙《大學(xué)生詩報》,推出了他們的理論。也就是在那一年,我分別在成都認識了尚仲敏,又因為他的引見,我在重慶認識了還在讀書的燕曉東和王琪博。我來到王琪博的宿舍,他正在睡覺。我喊他,他匆忙起床穿衣,拉著我就去了學(xué)校外的小酒館。
       1988年,尚燕王三人不知道什么原因發(fā)生了矛盾,尚自己辦了一張報紙,王自己辦了一張報紙,隱約中還打起了筆仗。這件事我記不太清楚了,只知道事后《作家》雜志還為他們?nèi)隽艘粋€專輯,算是他們那次筆仗的結(jié)尾。只是這之后,關(guān)于王和燕的事情以及他們的詩歌,我就所知甚少。而尚仲敏由于人在成都詩在非非,我們之間也就自然更加了解。在這里我需要補充一點,就是這個筆仗并沒有影響他們?nèi)说挠颜x。
       我和王琪博見得多的時間,是近兩年我回成都過春節(jié)的那些天。他客居成都,和老朋友新朋友一起喝酒斗地主,也就當(dāng)然和我喝過酒斗過地主。我們談了一些風(fēng)月,回憶一些往事,也可能探討過人生的一些運氣。只是我們絕對沒有談?wù)撛姼琛_@一點就像我成都的大部分朋友一樣。所以,在今年的春天,北京還有點冷,當(dāng)王琪博對我說他要出一本詩集時,我的確比較驚訝。我驚訝的并不是他要寫詩,而是他居然還在寫詩。對于他寫詩的歷史和能力,我其實沒有必要在這里羅嗦,我上面關(guān)于他的簡介,其實就已經(jīng)說到了。一個在人生的路上摸爬打滾了二十幾年后的老詩友,你突然知道他還在寫詩,又怎么不讓你驚訝呢?我相信,這驚訝里包含著喜悅。誰說過,一個人30歲之后還在寫詩,那他就是一個真正的詩人。王琪博今年42歲,他還在寫,他當(dāng)然是真正的詩人。
       另一個更大的驚訝是當(dāng)他把詩集發(fā)到我的信箱后產(chǎn)生的,準(zhǔn)確地說,是當(dāng)我讀到這些詩歌之后產(chǎn)生的。他一共給我發(fā)了7組詩,分別由1到7的7個數(shù)字為每組詩編號。比如1那一組,就是說里面的每首詩的名字都是一個字。而7那組,就是說里面的詩的名字均在7個字或7個字以上。我仔細數(shù)了一下,1組里面有16首詩,2組里面有48首詩,3組里面有24首詩,4組里面有28首詩,5組里面有12首詩,6組里面有3首詩,7組里面有19首詩??偣布釉谝黄?,有150首詩。從這個簡單的分類中,我發(fā)現(xiàn)他在使用詩的名字時,似乎不喜歡長句子。
       我可以向你保證,他的這150首詩,基本上都是近幾年的作品。他的詩和我的詩有一個相似的地方,就是詩的后面均沒有表明寫作時間。關(guān)于這個原因,如果啥子批事都需要原因的話,我想我曾經(jīng)在我的詩集《小楊與馬黎》中做過說明。我拿出我的作品,并不愿意因為它是什么時候?qū)懙?,就可以原諒它的錯誤。另一方面,這些東西如果真的來自我的生命,即使并沒有表明時間,我和我的讀者也應(yīng)該看得出來。就算讀者看不出來,那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
       可以肯定,王琪博是用生命在寫詩。在他的這150首詩里,我完全看見了他這20年的人生軌跡,當(dāng)然更重要的是他自己對人生的感悟和理解。這里面有他的婚姻裂變,也有他的商場恩怨,有他特殊經(jīng)歷,還有他的放手搏擊。他復(fù)雜的過去,證明了生活的復(fù)雜多變。他不屈服的失敗,更證明了世界的悲情。而面對這個不講道理的人生和世界,他決絕的態(tài)度呈現(xiàn)得更加決絕:帶刀的男人/不帶表情(《帶刀的男人》)。那是怎樣的酷,它迷亂卻深入其中。就在同一首詩中,他還這樣表明了他的態(tài)度:走斜道,住偏房/曉宿夜行/對愛情手起刀落/與事業(yè)反目成仇。我記得一個大師曾經(jīng)這樣說過,活著就是不對。這應(yīng)該是對世界的起碼認識?;谶@樣的認識,我才不得不深感王琪博的詩歌力量。
       作為廢話詩歌的倡議人和寫作者,可能許多人會以為我是一個拒絕表達生活的人。其實這應(yīng)該是一個誤會。我不僅不拒絕表達生活,我的詩歌證明了這一點,我反爾要求表現(xiàn)生活。我曾經(jīng)說過,詩歌事件必須是生活事件。不然的話,詩歌永遠不可能脫離詩歌的假大空。所不同的只是,我要求詩人在深入生活之中時,不要忘了重要的還是超乎其外。當(dāng)然,這是技巧問題,也是本質(zhì)問題。在閱讀王琪博的這些作品中,我感到了他對生活的深入,最后也看見了他對深入的超越。下面這首《兒子家》,就非常好的說明了這種超越:《兒子家》/和前妻分手時/兩個兒子躲在衣柜商量/大兒子無達說:跟著爸爸/小兒子不達說:跟著媽媽/暗地里我想了很多年/似乎明白了一些道理/我想兒子小的時候/可能更需要媽媽/再大些/可能更需要爸爸。這是一個普通的題材,是當(dāng)代人無法回避的難題。王琪博在其中,他沒有回避這個難題。另一方面,他又超乎其外:他并沒有糾纏兒子的困惑,甚至借助這個困惑展示人生的苦難,活生生把一首詩歌變成悲情劇。在我們看見的這首詩里,詩人假裝不存在,把時間的道理講給我們聽。我們就這樣聽了,并且知道了詩和人生的關(guān)系。
       度啊,度啊,關(guān)鍵就是這個度。為什么好多人都把握不了這個度?什么是直面人生?什么又是直面現(xiàn)實?或者說什么是時代精神?那不是說大,也根本不是大。王琪博的詩歌,可以說直面之廣而勇氣之堅定,不得不讓我再次驚訝和佩服。有寫賭徒和賭博的,有寫貪官和冤案的,有寫三陪小姐的,有寫父親母親的,還有寫商業(yè)騙局的,當(dāng)然更有寫社會上那些卑微的小人物的命運的。讀他的這些詩,我深刻的感覺到雜于一。這個一就是他對詩歌和人生的理解,以及他對詩歌和人生的態(tài)度、要求。
       最后我將說說王琪博詩歌的特點,實際上也就是說說詩歌的本質(zhì)。其實我對這篇文章的命名,就把我的意見完全說了出來,那就是口氣很硬??跉庹?,詩歌的生命也。人硬口氣才硬。如果人不硬,要裝著硬,那我們一聽就能聽出可能是干嚎。在他的這150首詩里,我可以保證,他的口氣都非常的硬。無論寫的是什么,對過往愛情的懷念,對忘友的哀悼,甚至對自己命運的懷疑,每一件事情,都沒有讓他的口氣軟下來。在四川,有一句話是這樣說的,所謂口氣很硬,就是說不怕死、敢拼命。而王琪博的硬度,并不是靠詩的外部形式張揚所構(gòu)成,應(yīng)該是、肯定是他生命本身的強硬自然的流露。比如他的詩歌的名字,完全吻合了這一點。他不喜歡詩歌的名字太長,他甚至怕這種長度會傷害詩歌的硬度。一個字,兩個字,三個字,最多四個字,簡單、干脆、直接,手起刀落。
      
  •     王琪博詩生活的詞根
      
      在重慶南岸一棟灰暗的樓房里,王琪博每次深夜的酒后都能準(zhǔn)確地穿越那些黑暗的向下的樓梯,找到自已的家,一個混住著跟隨他多年的我們只知道叫矮子的中年人以及我們很難叫出名字的江湖面孔的地方。自從他的妻子,一個美麗而善良的女人離開這里之后,琪博也就很少回去了,矮子也走了。
      2006年的夏天,琪博說,他回去過一次,碰上停電{不用說,那一片具有塵土一般色澤的樓房是這個城市每年夏天拉閘限電的重災(zāi)區(qū)},他點上蠟燭,痛快淋漓地寫了一個通宵的詩歌。這個不惑之年的情種,是什么觸動著他心中的傷痕和隱痛,以至于如此迫不及待的表達?這個千金散盡的男人,是什么讓他在夜總會的喧嘩和黑屋的沉寂之間尋找到一種漢字的對稱?是一個地點,具體到此地。不,此地已如此抽象,生活和詩歌已變得像一張a4的白紙,它的兩面彼此糾纏,兩敗俱傷。
      一個地點就是一種命運的說法在王琪博身上顯然失效。重慶可能是達州,南岸的黑屋可能是楊子島酒店的一個房間,它們奇妙地混和在一起,構(gòu)成了王琪博詩生活履歷中加速和減速的辯證法,一個告別了故鄉(xiāng)達州的少年,在80年代的詩歌洪流中一路狂奔,當(dāng)他再度想起來時的路,竟是一次夢境的邂逅。
      
      昨夜鳳凰山的山尖刺進我的夢境
      疼痛中醒來
      我點燃一支煙
      想起家鄉(xiāng):達州”
      《達州市》
      
      而在現(xiàn)實生活中,不斷地加速使他激情的火焰越燒越大,越燒越快,越燒越痛,透過這持續(xù)的青春火焰,我們看到他所到之處和身份標(biāo)簽在不斷地變幻,重慶最早的咖啡館老板、達州的房地產(chǎn)商和夜總會的主人、重慶時裝表演團的團長、雪域高原的囚犯、混跡于東南亞的賭徒、無所事事的城市閑民,他無所顧忌地奔向廣闊的生活,這些幾乎不搭界的身份造成了王琪博的混亂,它們像一根又一根的從天而降的繩索把他拋向命運的半空,又重重地摔在城市堅硬冰冷的水泥地上,這注定了王琪博的詩歌是回旋的、向下的、堅硬的、含混的。
      生活比詩歌更詩歌,他以一種幾乎不可思議的方式和自己博命,和漢字博命,和時代博命,和他愛的人及不愛的人博命。每一個熟悉他的人都會驚異于他瘦弱的身體里爆發(fā)出的巨大的能量,在20多年的持續(xù)的轟炸中,時間的水晶已成遍地碎屑。當(dāng)他突然有一天發(fā)現(xiàn)自己必須回憶的時候,該消失的都消失了,不該消失的也消失了,他窩居在解放碑一星級酒店的套房里,獨自用漢字療傷,開始一點一點地拾起時間水晶的碎屑,它能重新拼湊出生活的圖案嗎?哪里有標(biāo)準(zhǔn)可言,當(dāng)王琪博的爆發(fā)力對準(zhǔn)漢語的時候,他就是當(dāng)代中國新詩的顛覆者。
      從上世紀(jì)80年代的大學(xué)生詩派的旗手到如今的詩歌個體戶,不斷地顛覆使王琪博的詩生活環(huán)環(huán)相扣,扭成死結(jié)。他用詩歌顛覆生活,他的生活因此像一些分行的文字跳躍、分叉、斷裂,他用經(jīng)歷顛覆閱讀,他的詩歌因此在個人化的道路上越走越遠,找不到父親,甚至找不到親人。事實上,他從來不關(guān)心人類和和抒情,不關(guān)心東方和西方,他關(guān)心的是自己獨特的處境,它如此深刻而痛苦地疏離于一個人的日常生活,但它真實的存在著,以王琪博式的方式存在著?!叭褙炞⒂谒囆g(shù)作品,肯定會帶來自我從世界疏離出來的體驗。然而藝術(shù)作品自身也是一個生氣盎然、充滿魔力、堪稱典范的物品,它使我們以某種更開闊、更豐富的方式重返世界?!眥蘇珊。桑塔格《反對闡釋》}從某種意義上說,王琪博戲劇化的大起大落的經(jīng)歷正是一部漫長的藝術(shù)作品,自始至終呈現(xiàn)出不可替代的疏離感,他“重返世界”的道路不是修辭和虛構(gòu),是回憶和現(xiàn)實。
      在王琪博身上,詩歌就是生活方式。當(dāng)上世紀(jì)80年代的先鋒詩人紛紛拉著經(jīng)濟學(xué)的尾巴華麗轉(zhuǎn)身的時候,王琪博則帶著詩歌的狂野和人民幣進行著一次又一次的貼身肉博,他從來不曾從詩歌中抽身而出。問題是這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法則,問題是時代突然變了,詩歌的山頭上突然樓去人空。
      
      政治、經(jīng)濟、文化
      老子被排在第三
      你一我不認識
      他二是我好兄弟
      我想倒過來排時
      我有些認識不了自己
      我本來就不認識自已
      《三人行》
      
      時代的列車駛進了急速的彎道,詩人卻在拼命放大他的個人僻好,它們之間的緊張關(guān)系到了該有一個結(jié)的時候了,我們能夠想象的情境是,那些王琪博當(dāng)年培訓(xùn)的時裝模特們在某一個夏天紛紛投身到了大款和官員的懷抱,而他們的團長則在詩歌的T形臺上孤獨地掂起、移動著沉痛的腳后根。
      讓我們跟隨這些變幻的腳后根,去跡近生長于詩人王琪博命中的的漢語詞根。
      
      {1}鳥籠:一個詩歌少年對大學(xué)的叛逆
      
      1983年,中國新詩新一輪革命的前夜,繼朦朧詩之后,更多的詩歌圈子在中國的民間和大學(xué)開始暗自涌動,這一年,《當(dāng)代文藝思潮》公開發(fā)表了徐敬亞于兩年前在大學(xué)時期創(chuàng)作的學(xué)年論文——《崛起的詩群》。它如同一枚炸彈,引爆了漢語的天空,從南到北,從四川到北京,那些利比多泌過剩,而精神被壓抑過久的年青人渴望飛翔,渴望青春的粉刺刺向所有囚禁他們?nèi)怏w和精神的牢籠。新詩代開始了。
      也就是這一年,來自大巴山深處的王琪博帶著泥土的氣息走進了重慶大學(xué)的校園。當(dāng)年這是一所典型的工科大學(xué),但它在抗戰(zhàn)時期培育出來的自由和革命氣質(zhì)如同一股恒久的電流持續(xù)地流進80年代,青春一旦被電擊,熱淚就會淹沒所有的高等數(shù)學(xué)和電路原理。少年王琪博以一種叛逆者的形象踏上了詩歌的不歸路。多年以后,王琪博在詩中寫道:
      
      一只巨大的鳥籠
      被知識主人的手提著放在嘉陵江畔
      歌樂山下 長高的時節(jié)
      我順便朝前飛
      一不注意就跨進了重慶大學(xué)的門檻
      《我的大學(xué)》
      
      一個“順便朝前飛”的少年闖入了工科大學(xué)的的鳥籠,是宿命,更是物以類聚的狂歡。青春的翅膀不是用來拍打方程式里的數(shù)字,它在鳥籠里煽動熱血,然后用帶血的羽毛涂抹少女的裙邊、成績單上的分?jǐn)?shù)、以及每天狂想的詩歌白日夢。王琪博就是那只渴望高飛的鳥。
      
      人類蓄謀已久反剪雙手
      背上一對翅膀
      將自己變成交通工具
      在枝頭修建站臺
      通過歌唱 深明大義
      《鳥》
      
      《鳥》像一道謎語一樣,它的謎底一旦說出,也就不是鳥了。人類的智慧可以把人送上天空,但生活卻畫地為牢,“鳥籠”因此成為王琪博詩歌中能指的鏈條,它不停的滑動,從一地到另一地,或大或小,它始終籠罩在詩人命運的遷徙中。它的極端空間狀態(tài)是“牢房”。
      
      世上最高的牢房
      是11月26日天堂挖進人間的地窖
      《牢門積雪》
      
      從鳥籠到牢房,時間也許不再重要,但空間對一個人肉體和精神的擠壓和盤剝卻構(gòu)成了詩歌事件,在自我意識的擴張和外部空間的縮小之間,詩人體驗到的是生之痛楚,生之恐懼,生之荒誕。
      
      從人間漏進的風(fēng)
      可隨意把雪花吹成舞蹈
      把水吹成冰 把自由吹成渴望
      把每位公民吹成有被收審的義務(wù)
      《牢門積雪》
      
      風(fēng)的隨意正可理解為命運的偶然性,正如薩特在小說《墻》中通過西班牙反法西斯戰(zhàn)士巴勃洛。伊比埃塔在獄中所表達的,命運被操縱在一念之間的偶然性手中,恐懼是生與死之間的一道墻,但墻并不是不可逾越的,你蔑視死亡,就可能獲生;你害怕死亡,則可能陷身死神之牢。經(jīng)歷過牢獄之災(zāi)的王琪博在與一系列呼嘯而來的偶然性頻頻過招,蔑視戰(zhàn)勝了恐懼,并最終在詩歌里獲得新生。
      在“鳥籠”時代,王琪博就固執(zhí)地認為“讀書不如寫書 聽課不如聽老師的女兒在愛情中講述誓言”,值得慶幸的是,足夠巨大的“鳥籠”容納了一個工科學(xué)生的詩歌夢境。不,不是一個,是一群,一群出沒于小酒館和女生宿舍的詩歌紅衛(wèi)兵,他們醒目的標(biāo)志是長發(fā)和黃書包,自發(fā)的集體主義以及對詩歌的狂熱使他們肺活量大增,集體的喧嘩淹沒了晚自習(xí)的寂靜,交織著文明和野蠻、 狂妄和無知、精神和肉欲、熱愛和頹廢。那真是一個一切皆有可能的年代,那些清澀的臉啊,那些瘋狂的大腦,只要我一閉上眼睛,我就能分辨出那是怎樣的生動和憤怒。
      正是在這種80年代典型的校園氛圍中,王琪博出場了。在某一天的午后,他被室友邀請走進了81級的、同是電機系的尚仲敏的寢室,他們不是來談詩的,而是來打架的、找說法的{當(dāng)年這種事情大學(xué)校園幾乎每天都在發(fā)生}。自然架沒打成,因為詩歌他們很快走到了一起,成為詩歌戰(zhàn)友。他們,一個四川人,一個河南人,一個憤怒青年,一個笑面書生,用打架的精神在詩歌的內(nèi)部和外部左沖右突,讓那個年代大學(xué)生詩歌的旗幟——大學(xué)生詩派從外省的重慶出發(fā),一路迎風(fēng)招展,遍布全國。
      1985年6月,來自重慶師院的燕曉東和尚仲敏、王琪博在重慶創(chuàng)辦大學(xué)生詩詩報。尚仲敏在《大學(xué)生詩派宣言》中宣稱:它(詩歌)所有的魅力就在于它的粗暴、膚淺和胡說八首,它要反擊的是博學(xué)和高深。大學(xué)生詩派主張:反崇高。對語言的再處理——消滅意象,不在乎語言的變形,只追求語言的硬度。詩歌無所謂結(jié)構(gòu),它的總體情緒只要兩個字:冷酷。大學(xué)生詩派帶有濃厚的青春寫作的意味,自由、叛逆而片面。在它的發(fā)源地重慶大學(xué),源源不斷地詩歌青年沖破工科的電阻找到了詩歌的發(fā)光體,更早一些的有79級的李元勝,尚仲敏、王琪博之后的有盧澤明、夏陽、何房子、葉昆山、馬聯(lián)。他們在上個世紀(jì)80年代制造了重慶大學(xué)的詩歌長廊,他們在有意無意間為這所具有反抗精神的大學(xué)續(xù)寫了方向,他們也因為大學(xué)的寬容和厚道而有了自我選擇的可能。這種可能,現(xiàn)在還有嗎?
      如果說,詩人在不同的時期都會不斷地修正自己的寫作路徑,那么王琪博則是一個例外。他是大學(xué)生詩派的守望者,20多年來,他是大學(xué)生詩派主張的最堅定的執(zhí)行者。他的詩歌中語言的硬和總體情緒的無所謂使他的詩歌在一條路上走到黑,黑的慘淡,黑的透徹,黑得所有的詩歌偽君子不敢正視。這正是王琪博詩歌的力量所在,當(dāng)詩歌的青春土崩瓦解之后,他依然選擇了堅守,在一片廢墟上挖掘?qū)ふ夷窃?jīng)照亮自己內(nèi)心的油燈。
      
      做我下鋪封底的我
      就一直相信青春的詩夢
      可隨意到達我們通過一生努力都無法到達的境界
      《我們大學(xué)》
      
      他就是那只撲火的飛蛾,他闖進鳥籠必然帶來火焰的顫動。在燃燒中,所有的詩歌“客觀對應(yīng)物”(艾略特語)已不再重要。王琪博不是沙龍詩歌技術(shù)至上的玩家,不是小資產(chǎn)階級的花前月下的愛好者,他代表了一種無產(chǎn)階級的無所畏懼和隱秘的疼痛,他是青春派駐生活的臥底。熱火朝天的現(xiàn)實再添一把火,青春的衣衫、舊日的愛情已變得面目全非,但王琪博還在那里行動,“我們連夜跑步清晨還在原地”(王琪博《牢門積雪》。 這是悲哀還是幸運?對王琪博來說,這不應(yīng)該是提問的角度。一個詩人就是一種精神現(xiàn)象,他的行動讓歷史的側(cè)面更加生動、逼真,更加直接地呈現(xiàn)了一個人內(nèi)心的限度以及可能抵達的邊界。詩人柏樺的話在此有效,“詩人比詩更復(fù)雜、更有魅力、也更重要,詩人的一生是他的詩篇最豐富、最可靠、最有意思的注腳,這個注腳當(dāng)然要比詩更能讓人懷有濃烈的興味?!保ò貥濉段业脑缙谠娪^》
      
     ?。?)賭命:一次低于生活的隨意的旅行
      
      生活是什么?詩人北島寫出了一個字的詩歌“網(wǎng)”,這是一個如此取巧和廉價的比喻,生活的沉痛和繁復(fù)被徹底地表象化了,生活豈止是網(wǎng),豈止是社會結(jié)構(gòu),它更是個人的掙扎和流亡,當(dāng)然,我們不得不說的是,在上個世紀(jì)80年代風(fēng)起云涌的“pass北島”的吶喊聲中,后來者也在用一種集體取巧的方式來解決詩歌的難題。當(dāng)代漢語詩歌充滿了悖論,但最終結(jié)出的雄辯果實卻不是因為取巧,而是緣于彼此差異的內(nèi)心生活。事實正是這樣,詩歌的準(zhǔn)確來自于混亂,如何處理一團亂麻的生活,成為詩歌不同的風(fēng)向。當(dāng)教科書日復(fù)一日地教育中文系的學(xué)生“藝術(shù)來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的時侯,生活的可能性被取消了,這是意識形態(tài)的怪胎。真的有一種高于生活的東西存在嗎?為何詩歌和生活不能平行(我的朋友張執(zhí)浩和余笑忠在詩歌網(wǎng)站《平行》表達的正是這種觀念),甚至更低呢?工科出身的王琪博以一個行動主義者的姿態(tài)為我們提供了一份詩歌來源于生活而低于生活的樣本。
      
      王琪博的行動在他的詩歌中留下了一連串深深的印跡,妻離子散的家庭,在江湖中來來往往的背影,坐臺小姐的偶然情誼,緬甸賭場死亡威脅,雪域高原的牢房,異國他鄉(xiāng)的水牢。。。。。。這些背離日常生活的場景卻正是王琪博真實的生活軌跡,他出沒其間,感同身受,散發(fā)出當(dāng)代詩歌另類的氣息。生活已演變成一個接一個的事件,而詩歌向一個傷痕累累的男人致敬,接納了他所有的怪僻和優(yōu)點。他毀掉的生活成就了他的詩歌,“誰能更拘束,爛醉是生涯”(杜甫詩句),王琪博就像一個江湖醉俠揮舞著手中的刀(他的詩歌武器永遠不會是劍,以靜致動不是他的風(fēng)格)和生活反目成仇,“帶刀的男人 不帶表情 帶著偏執(zhí)與狂傲 向未來砍開通行的路”(王琪博《帶刀的男人》)有意思的是,王琪博寫過一首《劍》,“和手結(jié)合是形 方程式 和心結(jié)合是氣 佛學(xué) 在正邪之間長成墻頭草”,按照招式出手的劍在詩歌的邏輯中成為了墻頭草,而無招無式的刀法卻可以砍開通向未來的路,這不是簡單的巧合,它正表達了王琪博詩歌和生活的基本關(guān)系,用無招無式的行動對抗有招有式的生活,只可能有兩種狀態(tài),一是出局,一是賭命。很多時候,它不是個人的選擇,我們可以肯定的是,賭命選擇了王琪博。
      在《賭命的阿標(biāo)》中,王琪博寫道:
      為了和坐臺小姐賭愛情
      你離開了多年相濡以沫的妻子
      為了和江湖賭義氣
      你端著激筒差點被子彈把自己彈回了陰間
      為了專職和賭場賭
      你關(guān)閉每年收入頗豐的藥品公司
      短短兩年你輸?shù)脩K
      背水一戰(zhàn) 你決定賭命
      《賭命的阿標(biāo)》
      
      坐臺小姐、激筒、賭場,這些傳統(tǒng)的非詩詞匯一旦進入詩歌的語境,便“間離”了我們?nèi)粘5拿缹W(xué)趣味,,在急劇的時代轉(zhuǎn)型的風(fēng)口浪尖,中國百年新詩史上一類全新的詩歌形象誕生了,那就是賭命的形象,他是阿標(biāo),也是胖標(biāo),更是王琪博。他們生長的的土壤不是農(nóng)業(yè)時代的田園,不是浪漫主義的庭院,甚至不是工業(yè)時代的廠礦。他們是一群在堅硬的城市森林里自我放逐的浪人,他們是一群在在市場經(jīng)濟的大海里浮沉的水手。相比于體制,他們被邊緣化,相比于生活,他們被掏空。他們一次又一次的人生冒險無不在表達相同的主題,賭命成為必須,成為挽救生活的藥方,但事實上,每一次賭命的加法得出的卻是生活的減法算式,這無以言表的硬傷也許只有在酒精和女人的軟化中暫時緩解。6
      于是我們看到了一個虛擲金錢打發(fā)光陰的王琪博。上個世紀(jì)80年代末,他開過一家小咖啡館,在沙坪壩電影院側(cè)門,他用漢語的魔力把云南的咖啡豆變成巴西農(nóng)場的果實,把重慶的小鯽魚涂上各種古怪的食醬變成亞馬遜河的珍稀物種,這些漢字置換物類的游戲在市場短缺的年代很快收到了奇效,他的小店里人來人往,絡(luò)繹不絕,苦澀的咖啡釀出了甜美的金錢,每個月兩萬的利潤使王琪博迅速地擠進富人之列,如同圍棋混戰(zhàn)的高手,在沙坪壩小試刀之后,他轉(zhuǎn)戰(zhàn)老家達州,撈取了房地產(chǎn)和夜總會兩塊實地。看上去,一個曾經(jīng)的校園詩人的商業(yè)前景像口紅一樣艷俗而美好,但王琪博骨子里的憤世嫉俗更像一把手槍。
      
      一把資格的手槍
      常年插在我腰間上
      緊要關(guān)頭我習(xí)慣伸手摸它
      。。。。。。
      我將它移入上衣口袋
      膽敢再走火 就請將我的心打成兩半
      一半用于生 一半用于死
      湊合著就生生死死
      《秘密武器》
      
      這是一把注定要走火的手槍,而淋漓的鮮血注定要比口紅更對王琪博的胃口。他很快揮霍掉了千萬家產(chǎn),很快離婚,很快脫離生活的軌道,卷進一次又一次身體冒險的旋渦。
      
      我總是存活于每年的十三月
      和每月的-1日
      夢想的的皮鞭抽打我激情的快馬
      我也曾駕志向的戰(zhàn)車強闖生活的城池
      我多次精心策劃和部署
      率愛情、商業(yè)、悲憤三路大軍
      可生活有序的排列總讓我屢攻不下
      《個人生活》
      
      這是詩人王琪博的個人生活的自我總結(jié)。一個不存在的時間(每年的十三月),一個負數(shù)的時間(每月的-1日),表明詩人的生存狀態(tài)游離于正常的北京時間之外,這正是我們理解王琪博其人其詩的入口,他所做的不是在正常的時間中生活,而是在一種虛擬的時間中夾攻生活。生活以既有的秩序拒絕了一個悲憤的詩人的介入,詩人因此被拋至生活之外,成為無根的人,“隨意”地飄浮在生活的低處。對于婚姻,“我想隨便拉住一位女人的手 朝生活的終點狂奔而去”《我往后的婚姻狀況》。對于情緒,“雨點緩緩急急點擊著夜晚不安的情緒 閃電似劊子手順手砍去夜空哭泣的頭顱”《一個下雨的夜晚》,對于家鄉(xiāng),“家鄉(xiāng)我想帶你出來旅游 順路給你找個情人 你帶她回去看看什么是根”《家鄉(xiāng)》。
      “隨意”是一種兩可的狀態(tài),一是玩世,一是閑適,王琪博顯然屬于前者,他用賭命的方式玩世,他用玩世的方式尋根,然而任何現(xiàn)實的空間都難以留住他的腳步,正如法國象征主義詩人波德萊爾眼中的美國作家埃德加。愛倫。坡,“他懷著狂熱的騷動在其中奔波,他生來就適于在一個更不道德的世界中呼吸,他的內(nèi)心生活,精神生活,作為詩人或酒徒,只不過是為了擺脫這種敵對氣氛的影響而進行的不間斷的努力罷了?!保úǖ氯R爾〈〈埃德加。愛倫。坡的生平及其作品〉〉)對于王琪博而言,他太快了,每一次不間斷地努力都只可能加深他和生活之間的仇恨,和解遙遙無期。生活的傷口被速度放大,詩歌像咒語一樣產(chǎn)生毀滅的沖動。
      
      我一寫詩
      就會死人
      我不停地寫
      就會有人不停地死
      將來我自己也會被活活地寫死
      《寫詩》
      
      從隨意到幻滅,從幻滅到賭命,一生就是一次低于生活的旅行,它引領(lǐng)王琪博在現(xiàn)實和詩歌之路上書寫著虛妄的人間戲劇。這個罕見的肉身寫作者,他用110斤的體重承載時代和個人命運超越極速的擠壓,讓我們目擊了我們這個時代的血淚,一場詩歌的慘劇。
      
      忍住 人無法忍住的痛
      我一次次拆開自己
      一根根取出長骨、小骨
      醮著血、膽、腦汁
      一片片削薄肌膚
      在皮囊上刻著、寫著
      一縷縷縷挑出經(jīng)脈
      精心裝訂成冊
      《一個詩人的自白》
      
      
     ?。?)家鄉(xiāng):一盤散失風(fēng)中的圍棋和花朵
      
      家鄉(xiāng)這個意象在王琪博的詩中持續(xù)了20年,一個反復(fù)被表達的的詞也一定包含著詩歌的秘密。賭命的王琪博和詠家的王琪博,他們之間有何相通之處?從他的詩歌歌文本中,我們看到了無情的分叉的路徑。從夢幻般抒情的家鄉(xiāng)到家和鄉(xiāng)的分離,家是破碎的家庭,鄉(xiāng)是永遠的鄉(xiāng)黨,王琪博通過賭命的詩歌縫隙謀求自己精神的棲息之地。在他的身上,充滿泥土味道的家鄉(xiāng)離他越來越遠,“家鄉(xiāng)在原地從未動過半步”(王琪博《家鄉(xiāng)》),而在鋼筋水泥的世界出生入死的王琪博不可能再回到那里,他必須繼續(xù)賭命,這內(nèi)在的尖銳的沖突構(gòu)成了他寫作的動力和焦慮。童年經(jīng)驗的破滅使他急于尋找到一種新的有關(guān)家鄉(xiāng)的經(jīng)驗,而深刻的焦慮在于,所有的道路都通向童年的記憶,而一個人精神的家鄉(xiāng)正在加倍地分裂。
      王琪博早期的詩多用口語,具有自然的旋律和節(jié)奏,好比家鄉(xiāng)的河水和野花,順著節(jié)氣流動和生長。
      
      那年頭 我還小
      站在河邊模樣很動人
      河水映著開上山頂?shù)囊盎?
      我轉(zhuǎn)身走掉
      我知道淹死以后 媽媽的淚就會流成河
      。。。。。。
      那年頭 我還小
      河風(fēng)吹過河的對岸
      我明明看見你離家出走的少年
      正揮淚告別家鄉(xiāng)
      《母親河》
      
      全詩共四節(jié),每一節(jié)以“那年頭 我還小”起句,形成了一種復(fù)沓的抒情效果,單純而美好。詩中的少年的告別,在我看來,不只是告別母親和家鄉(xiāng),而更是告別一種田園的生活方式,更是告別一種簡易的抒情方式。抒情,這一漢語詩歌最古老的傳統(tǒng)也是最難的,它的繁復(fù)和簡約,它的快速和節(jié)制,它的開闊和虛實,都在考驗一個詩人對漢語詩歌歷史的洞察力以及個體對漢語發(fā)現(xiàn)的能力。和絕大多數(shù)詩人不同的是,王琪博很快擺脫了他詩歌的早年抒情經(jīng)驗,這不難理解,王琪博是經(jīng)歷造就的詩人,因此 他的原生態(tài)的寫作更值得我們關(guān)注,正如早期的懷著小小憂傷的離家對應(yīng)抒情的《母親河》,后來的妻離子散則對應(yīng)著充滿詩歌獨創(chuàng)精神的《圍棋》。
      
      我大兒執(zhí)黑 小兒執(zhí)白
      我左手下黑 右手提白
      我父子三人奔走于黑白兩道
      力圖走上正道
      
      天元:兒子的理想
      角:我的底蘊
      邊:我們共同的造化
      絕對的兩只眼
      一只緊盯著散落紅塵的人民幣
      另一只緊盯著永遠不老的時間
      
      大兒序盤開動
      自尊的尖刀 近使他殺向長龍的走向
      小兒騎馬走過緩緩起風(fēng)的中盤
      風(fēng)中先謝了梅花 再謝了雪蓮
      老子的腳踏遍關(guān)內(nèi)關(guān)外
      收回了兩次生死相許的愛
      
      歲月埋伏的八路軍
      在生存的路口將我們團團圍住
      十段的手伴著硝煙緩緩抹過盤面
      空格之外
      我們僅僅是生死相搏的黑白晝夜
      《圍棋》
      
      相比于《母親河》,詩人發(fā)出的聲音已沒有了早期溫婉的口語氣息,直截了當(dāng)?shù)闹髦^賓結(jié)構(gòu)呈現(xiàn)的是一種緊張的二元對抗關(guān)系,“大兒”和“黑”的對抗,“小兒”和“白”對抗,“黑”與“白”的對抗,“父”與“子”的對抗,它們之間具有一對一的勝負關(guān)系,它們交織在一起使詩人的言說發(fā)出了轟鳴的聲響?!袄献印保@個重慶言子,夾帶著天不怕地不怕的血性在詩中適時出現(xiàn),它傳遞的憤怒是對“生存”成為一種“權(quán)力”的抗拒和蔑視,即使“生存”這只看不見的十段高手讓一個家庭的所有成員出局,但空格之外,生死相搏的人生悲劇仍然在上演。在中國歷史上,“父親”一直是權(quán)力的象征,父子關(guān)系往往以一種暴力的方式輪回,暴力成為一個家族可怕的財富。如果王琪博的《圍棋》只是這種循環(huán)論的表達,那么它最多只是中國歷史的一個旁白。但《圍棋》中父子的同時出局使父子的對抗變得毫無意義,更高的權(quán)力“生存”成為他們共同的對手,一個無法取勝的對手,這是新時代的痛,這是虛無的美學(xué)。
      當(dāng)年的兒子因為母親而有了關(guān)于家鄉(xiāng)的溫暖記憶,他離開也就意味著喪失家鄉(xiāng),他成為父親也就意味著家的淪陷,他成為丈夫也就意味著花朵的凋謝,這正是一個不斷向下墜落的過程,這正是一個家鄉(xiāng)在棋盤上分血肉分離的過程。兒子通向母親的道路,在若干年后必須通過另外的女性才能抵達,但“風(fēng)中先謝了梅花 再謝了雪蓮”,王琪博命中的兩個女人,兩枝花朵,先后為他留下了大兒和小兒,先后棄他而去,通向母親溫情脈脈的子宮的道路中斷了。
      
      路 四處流浪
      尋找回家的腳
      在途中我努力重疊另一顆心
      卻無數(shù)次在陰影的意思中被退回
      《家》
      
      “退回”是一種主動的姿態(tài),“被退回”則是一種被動的無奈。要么在無奈中沉默,要么在無奈中爆發(fā),王琪博用令人眼花繚亂的生活事件作出了自己的回應(yīng),他不能讓那條母親河從他的生活中流走,自從梅花和雪蓮凋謝,他生活中來來往往的女人就像一趟混水中的魚兒,他看得清她們的游動,卻看不清她們的面孔,他仍然固執(zhí)地堅持:
      我愛上女人一次
      就拖著出竅的靈魂 漫無心際
      重新找尋回家的路
      《女人和我》
       這一次次徒勞的努力,這個嬰兒般赤誠的男人,這個一直夢想回到母親河的情種,他沒有停下來沉思默想的時間,他拎著自己的傷口在城市里四處狂奔?!按蟛糠秩嗽趷壑袑で笥肋h的故鄉(xiāng),但是其它的人們,極少數(shù)的人們追求永遠的旅行?!保ū狙琶鳌秵蜗蚪帧罚泥l(xiāng)村通往城市的道路如今變得越來越陡峭,城市女人的肉體里永遠長不出鄉(xiāng)土母親那芬芳而深厚的子宮,也許問題就在這里,母親是無法替代的,她的失去使我們成為加繆筆下的西西弗斯,一個在山間不斷搬運石頭的人,這塊堅硬的石頭,命運的石頭,它該置身何處?王琪博20多年的尋找沒有答案,它只是在搬動。他的身邊聚集著一群在搬動各種石頭的人,這是他最后的安慰,在家鄉(xiāng)分裂之后的最后的鄉(xiāng)黨。
       王琪博的鄉(xiāng)黨與通常意義上的老鄉(xiāng)無關(guān),與地點無關(guān)。大哥、大漢、汪胡子、胖子、大腳、大律師、賭命的阿標(biāo)。。。。。。他們是王琪博的命運相關(guān)者,他們是綠林好漢,是王琪博的精神盟友。在一個非詩的年代,他們的友誼已超越了詩歌而成為一股感人的力量,在王琪博最無助的時候,總會有一雙扶持的人把他跌倒的身體扶起,讓他再度上路。一個時代必須記住的冬天情景是這樣的,一個男人在異地而臨牢獄之災(zāi),在判決之前,大哥和大律師攜帶百萬現(xiàn)金從重慶出發(fā),他們此行的目的,用法律和金錢,雙管其下,去挽救一個懸崖邊的兄弟。在冬日的寒風(fēng)中,他們豎起衣領(lǐng),奔走于異地的大小關(guān)節(jié)之間。這是發(fā)生在王琪博身上真實的故事,但最后的結(jié)局卻是由其鄉(xiāng)黨書寫,于王琪博而言,事情往往如此,他自己動手打碎了生活之杯,卻有源源不斷的青春烈酒為他釋懷。而一無所有的王琪博能做什么呢?
      
      好兄弟 當(dāng)我無力面對時
      就面對鏡子
      沖著鏡中人
      大喊一聲:好兄弟
      《好兄弟》
      
      詩歌中“大喊”,我們從郭沫若那里聽到過,那是浪漫主義的自我迷狂,我們從北島那里聽到過,那是懷疑主義的集體憤怒。我們從莽漢那里聽到過,那是自由主義的語義狂歡,而在王琪博詩中,它是一種現(xiàn)實的自我恐懼、自我確證,。
      
      我太害怕自已了
      隨時都有可能對自己痛下殺手
      《理想》
      
      在喧嘩的江湖中,在自我的恐懼中,詩人只有提高自己的音調(diào),才能讓“好兄弟”在心中激蕩出有力的回聲,從而向“鏡中人”,詩人自我的鏡象,確證我和好兄弟之間一種仍然可靠的關(guān)系,這是詩人生活中唯一的沒有“權(quán)力”之爭的精神上的平行關(guān)系。當(dāng)生活的圍棋和花朵散失在風(fēng)中,家鄉(xiāng)的隱喻進一步縮小,只剩下一面鏡子,我和我的一聲“好兄弟”的大吼。
      
     ?。?)大詞:一場熬干骨燈的漢語大狂歡
      
      在中國新詩史上,“大詞”的運用往往是一個有爭議的話題,廢名在《新詩十二講》中談到偏愛大詞的郭沫若時說過這樣的話:“他的詩本來是亂寫,亂寫才是他的詩,能夠亂寫是很不容易的事情?!眮y寫到底是好呢?還是不好?廢名沒說,但極其推崇卞之琳詩歌的廢名,從個人趣味上大抵是不會喜歡郭沫若的詩,但作為一個評論者,廢名能說出“亂寫很不容易”顯示出了歷史的眼光。的確,亂寫很不容易,因為很容易的亂寫一定是意識形態(tài)的某種套路式的夸張和排比,一個基本癥侯就是大詞泛濫,它阻斷了自我和語詞間的血脈關(guān)聯(lián),在革命時期,我們看到過它無我的景象,在不愛紅妝愛武裝的年代,我們看到過它堅硬地革命接班人的形象。在朦朧詩歌那里,大詞成為一種詩歌政治,一種詩歌的意識形態(tài)對權(quán)力和歷史的意識形態(tài)的拒絕和回答,它讓我們恢復(fù)了對大詞的部分信心。
      大詞在王琪博詩歌中的卷土重來,可以肯定的說,不是王琪博選擇了這些大詞,而是大詞選擇了王琪博。在古典詩歌和西方詩歌的轉(zhuǎn)譯中翻新現(xiàn)代漢語,這不是王琪博的工作,他唯一的與眾不同的資源是生活,與他的生活相匹配的就是大詞。他是一個自我的革命者,所以,我們在他的詩中能夠嗅出強烈的革命氣息,但這一切與意識形態(tài)無關(guān),與主義無關(guān)。
      
      原本生硬、堅冷
      一經(jīng)點燃
      就在柔弱中
      生生哭干自己的身子
      自從欠上電費
      就只好點燃精血的燈芯
      熬干骨燈的油
      《蠟燭——獻給琪大爺》
      
       這是一首王琪博寫給自己的詩,傳統(tǒng)的“蠟炷成灰淚始干”的的歌唱變成了自我毀滅的激情。生硬、堅冷的蠟燭成為外物的象征,它所能做的只是“哭干自己的身子”,而詩人要熬干自己骨燈的油,這是一種斗狠的狀態(tài),與蠟燭斗狠,與詞語斗狠,這是沒有對手的革命,這也正是王琪博所獨有的通向漢語的秘道。
      在詞與物間穿行,當(dāng)代詩歌面臨的最大困境是,漢語所承載的重負讓詩人很難找到詞與物之間新的縫隙,一個微小的詞擁有幾千年的重量,文化的乳汁浸泡了它可能的每一個角落,而當(dāng)代生活很難完全進入漢語的語義空間,詞與物的錯位直接導(dǎo)致了當(dāng)代詩歌的失語,言說變得困難,個人的聲音很快被市場的吆喝淹沒,個人的經(jīng)驗與市場的法則不可通約,它們激烈的碰撞,收獲的卻是一地雞毛。王琪博避開了文化的險灘,讓個人經(jīng)驗在市場法則中以硬碰硬的方式發(fā)出慘痛的聲響。
      
      喉舌唇齒 這些樂器的先人板板
      幾位阿拉伯?dāng)?shù)字押著語句闖過關(guān)口
      一路沖出口腔
      就能觸動它能觸動的
      《唱》
      
      歌唱是詩歌追逐的主題,從朦朧詩人會唱歌的蔦尾花到當(dāng)代詩人歌唱的夜鶯,詩歌一直在努力尋找自已在不同年代的美聲代言人。歌唱,通過對聲音的修飾,讓我們的注意力轉(zhuǎn)向一種單向度的傾聽之中,歌者和聽者之間具有某種隱秘的等級關(guān)系,延伸到詩歌之外,它形成了當(dāng)代詩歌中特殊的“詩歌權(quán)力”。詩壇就好比一場群眾自發(fā)組織的歌詠比賽,各路選手紛紛登臺,看看誰的聲音最優(yōu)美,最打動人心,也最具有普及的價值。無疑,它是一劑修辭美學(xué)注入詩歌的毒液,可以治療一些罕見的疾病,但同時讓更多的人中毒詩亡。經(jīng)過高度提純的聲音已不再是真實的聲音,經(jīng)過高新技術(shù)處理的漢語已不再是直接的漢語,而所謂詩歌的高新技術(shù),說到底,就是經(jīng)過波德萊爾及后來者不斷修補、填充的修辭的森林,漢語詩歌的他者化已成災(zāi)難的事實。另一個事實是,漢語的意象傳統(tǒng)被隨心所欲的放大,漢語的直接性被忽視,在我看來,只有柏樺等少數(shù)中國詩人重新發(fā)明了漢語的直接性。
      王琪博近幾年詩歌一個顯著的轉(zhuǎn)變就是意象在減少,語詞更加直接。他不是借助詩學(xué)學(xué)理來完成這一轉(zhuǎn)變的,是殘酷的現(xiàn)實逼著他的詩歌接近了漢語的直接性。在《唱》中,物質(zhì)化的器官“喉舌唇齒”和阿拉伯?dāng)?shù)字,撕破了歌聲的種種修辭的外紗,“一路沖出口腔”?!皼_”是原生態(tài)的沖動,“唱”是后天的,“沖”是不計效果的高音,“唱”是婉轉(zhuǎn)的,它們之間的對立是原始的生命狀態(tài)和被修飾的生活的沖突。詩人相信,這些聲音一旦沖出口腔,“就能觸動它能觸動的”,能觸動什么呢?沒有賓語,動詞成為了限定語??梢哉f這首詩的意義正在于此,我們這個時代聲音的不及物性。眾聲嘈雜,聲音的價值也許只在于聲音本身,詩人顯然不甘心失敗,他要扯開喉嚨,在大詞的語境中放聲大吼,這是自我的救贖,也是一場熬干骨燈的漢語狂歡。
      
      去吧!滾吧!
      正負貴賤無論去多遠
      任由你差遣
      任由你自圓其說
      《0》
      
       0是一種一無所有的狀態(tài),詩人大聲地宣告,去吧!滾吧!“任由你圓其說”,我無所謂。正是無所謂的精神使王琪博找到了自由的書寫方式,城市“滿臉膿瘡 一地蛆蟲在紅綠相間中蠕動 人群不得不靠邊而行”《城市》,墻“看慣了紅塵俗事 但 看不破”《窗戶》,“鳥忍無可忍 站在槍口前呼著就義的口號 用哲學(xué)扣動了板機 羽毛的音符朝天幕寫去”《鳥槍》,詩人呢?“能輸?shù)妮敱M了 不能輸?shù)那分斄?連體重也整整輸了一半出去 剩下幾根榨不油的
      瘦骨頭 硬在詩中把自己寫成富豪”《賭徒詩人》,而在人與動物之間存在著隨時的對象轉(zhuǎn)化,“動物想做人時 人想做仙 仙想做人時 人本來就是動物”《動物保護法第0條》。在這個混亂不堪的詩歌世界,我們發(fā)現(xiàn),詞與物之間有著某種近乎透明的關(guān)系,詩人對意義空洞的恐懼使他對大詞的偏好仿佛是與生俱來的本能,他害怕在詩歌中找不到意義的通道,于是我們看到“人群”、“紅塵”、“就義”、“天幕”等意義明確的大詞在王琪博的詩中閃現(xiàn)、生長,他希望這些大詞能夠幫助他確認寫作的有效性以及自已作為生活的介入者身份,面對更加復(fù)雜的現(xiàn)實,他80年代的寫作經(jīng)驗失效了,他急切地要求直接地表達。這里隱含著一個問題,那就是漢語的直接性和直接表達是不是一回事?可以肯定,它們相關(guān),但漢語的直接性更為復(fù)雜,它更強調(diào)語詞的碰撞之后的重新激活。有趣的是,王琪博在《女人的中國修辭》中憑一個詩人的直覺嗅到了直接表達可能帶來的危險。
      
      用水形容
      靈動中 情韻無窮
      用花形容
      綻放中 芳香四溢
      合起來形容 水性揚花
      
      用長發(fā)飄飄形容
      青春盈動 心動神馳
      用裹足形容
      不思遠行 安守婦道
      合起來形容 頭發(fā)長見識比腳短
      《女人的中國修辭》
      
      “水性揚花”和“情韻無窮”、“芳香四溢”來源于相同的的詞根,表達的卻是完全不同的含義,如果我們只是認識到女人的情韻和芳香,我們就不能算真正認識女人,一種簡單直接的表達可能屏蔽更為豐富的可能性,女人如此,詩歌何不嘗不是這樣。這首詩可以有兩種解讀,一是正讀,不同的女人適合不同的修辭,它們是可靠的,靠的就是語詞精準(zhǔn)的定位。一是反讀,同一個女人適合不同的修辭,它們是可疑的,詞語與詞語之間相互拆解,任何一個單獨的詞語都無法生長出它的對應(yīng)之物。這兩種讀法對詩歌的隱喻價值在于,前者是詩歌的直接表達,后者是詩歌的直接性。
      我們需要指出的是,拋開生活來談?wù)撛娝噷ν蹒鞑﹣碚f是沒有意義的,這是一個被生活熬干了身體的人,他要繼續(xù)前進,用漢字熬干身體的骨燈。他領(lǐng)受的苦難和他賭博者的意識使他回到赤裸的生命本能狀態(tài)中,語詞在詩歌中的行進沒有目的地,它們指向更為廣大的虛無,而那些大詞,正是被意義抽空了的詞。用沒有了指向的語詞來填補生活的意義,這看似荒誕的行為卻真正揭示了生活的真相,我們被生活拋棄在路上,詩歌出手相救,這是一場熬干骨燈的漢語狂歡。
      
      一只正直的鴨子
      因上進伸長了脖子的鴨子
      被懷疑曾經(jīng)偷吃過公糧
      被生產(chǎn)隊研究決定 吊起來批斗
      
      當(dāng)批斗會還未結(jié)尾時
      鴨子就死于無法辯解
      。。。。。。
      鴨子的死那年恰逢我出生
      我不知道我的生是否和它的死有關(guān)
      《一只鴨子的故事》
      
      “鴨子”個體的渺小和“生產(chǎn)隊”集體的強大正是個人和現(xiàn)實的隱喻,“我”和“鴨子”生死時間上的相關(guān)進一步道出了時間神話的破滅,時間不是苦難的解藥,我們只能在那些“正直”、“上進”的大詞中看到時間的荒謬。我們還能相信什么呢?“我不知道”。這是痛中之痛,也許只有漢語大詞狂歡能讓詩人找到麻醉的快感,讓大更大,大到無形,痛也就不痛了。
      
      王琪博的大詞式的寫作為當(dāng)代詩歌提供了新的經(jīng)驗,更重要的是,他詩歌中呈現(xiàn)的漢語狂歡不是后現(xiàn)代主義的語詞游戲,它深入當(dāng)下和肉身,沒有拐彎抹角,而是直截了當(dāng)披露了這個時代的秘密,我們?nèi)绱思m纏,又如此疏離。
      
      
      
      
  •     《中國俠道詩人王琪博》
       1:
      在中國任何一條亂七八糟的街道、或者任何一個寒夜冷雨的夜晚,你都很可能會莫名其妙地遇見一個衣衫單薄、話語鏗鏘疾速而對文字包藏禍心的青年——一個詩歌流派曾經(jīng)的領(lǐng)袖,一個已經(jīng)開始老去但內(nèi)心永遠把世界當(dāng)做江湖的老青年。
      他的每一片骨頭都充滿了傳奇和離經(jīng)叛道。沒有柳七俊朗婉約和混跡于歡場不賣單的資本,但他同樣可以在北京的夜總會,召集上百名小姐朗誦他的詩歌,他手拿百威或者皇家禮炮——量詞必須是瓶,像這樣的家伙是不太適合用器皿的,如果酒醉,一個瓶子顯然比一個器皿揮出去更具有好聽的響動。那些有福的小姐們,這一生也許是第一次遇見這樣的場合和這樣的詩,所以花容得到調(diào)整后必須在那個人四川方言的朗誦聲里依次睡去……
      作為在場者的尚仲敏后來幽幽地給我描述:小姐們、酒保、媽咪以及所有的人都睡去了,天就要亮了,而那個叫做王琪博的人還站在桌子上朗誦他的詩。
      
       2:
      在中國現(xiàn)時代的詩人中,出位的人我見過并最終引為兄弟的實在不少,因為海洲同志本身就是這樣一個經(jīng)常出點小亂子的青年。但除了早年李亞偉、馬松的刀橫江湖、永遠把女人器官和國家體制不掛在嘴邊就發(fā)癢的宋煒,最出位的中國詩人可能或者說必須是老青年王琪博了。這個家伙實在是個異數(shù),兄弟們只能這樣感嘆。
      在九十年代初,當(dāng)所有的詩人都窮得快要渾身長出綠毛來的時候,由于打架被請退的大學(xué)生詩派領(lǐng)袖王琪博已經(jīng)是身家近千萬。而被請退的理由是那一架他導(dǎo)致人家的命根永遠出了問題,但王琪博現(xiàn)在說起這件事還一臉迷茫:我就是在幾步外助跑了一下,然后踢了他一腳……這樣簡單描述一場斗毆的王琪博提著兩件破衣服離開了他的大學(xué),許多年后他寫下:差三天滿四年的一個上午/同學(xué)們?nèi)巳艘鈿怙L(fēng)發(fā)/準(zhǔn)備著踏入廣闊天地去大有作為/我卻被校方當(dāng)做一句病語/從后門刪除(《我的大學(xué)》)。
      被當(dāng)作病句刪除的王琪博注定要讓他的母校承認:病句其實有時候是最優(yōu)美最不可多得的句子。
      離開大學(xué)后琪博開起了重慶第一家咖啡館、四川第一支模特隊——而他居然親自教導(dǎo)和示范模特們走秀,十幾年后的今天我們在萬豪的會所里瘋,跳完標(biāo)準(zhǔn)探戈的琪博借著酒意,居然提著我的外套就著音樂開始了走秀,雖然他那早已千瘡百孔的腰被扭傷過幾次,但那把老胳臂老腿居然也算嫵媚多姿,扭得還實在很像那么回事。
      九十年代的王琪博其實活在很多傳說中:做地產(chǎn),兄弟沒有房子他可以不收錢,直接送;開酒樓,一個落難的詩人投奔他,那人在就任總經(jīng)理的時候第一個開除的居然是琪博的母親;他旗下有很多那個時代的所謂名車,隨手送一輛給朋友,朋友在開回重慶的途中居然車轎塌掉了;酒醉后,把桌子一拍:今天全酒樓吃飯的單由我來買了……
      如此等等,那些年的仗義疏財和詩人本性最終葬送和成就了他——葬送,是指物質(zhì)上的,也是我認為像他這樣的人命中注定的;成就,是指他骨子里作為詩人那種特立獨行的“壞毛病”極致張揚的最終結(jié)果。所以骨子里他比李白要牛逼,李白說千金散盡還復(fù)來,而王其博說:千金散盡不要了。李白說寫首詩送給汪倫兄弟感謝接待,而王琪博說:我一寫詩/就要死人/我不停地寫/就有人不停地死……(《寫詩》)
      所以轉(zhuǎn)眼之間,王琪博就揮霍得只剩下他自己。
      這之后他開始沉迷于賭場,半個亞洲的各種場地在后來大都被他非常隨便地寫進了詩里。而在新世紀(jì)初聲色于黑、白、紅三道的王琪博,居然開始設(shè)計襯衫,他的設(shè)計體現(xiàn)了簡單而要命的大師風(fēng)格,比如他在襯衫的右手臂上涂上紅色的年輪,然后一個箭頭直指心臟,哥們穿上后問他這是什么意思?王琪博說:年輪就是一個人活不到多久,箭頭就是一把手槍,最終要打進心臟。哥們當(dāng)場脫掉襯衫,發(fā)誓賭咒永遠不再穿了。而兩年前在某個城市的夜晚,我曾親眼目睹他在網(wǎng)上賭博,一夜輸?shù)?0萬。偉大的哥們何房子得到消息后氣急敗壞,他的觀點是如果沒有輸,這筆錢是可以拿來兄弟們分掉的。而宋煒表現(xiàn)得像一部法律,他說琪博如果再賭就絕交……但沒有人和他絕交,因為王琪博還有一個真實的傳說是:他在緬甸開過堵場,結(jié)果那場子被他自己親手打跨了………
      
      3:
      毫無辦法,這就是王琪博,一個古代的人,一個項羽走失了幾個朝代的哥們。一個在江湖飄蕩多年最終回到詩歌和人間的俠道詩人。
      中國人對俠客的定義一般都是“為任俠、散千金、走山水”之類。也就是說敢出頭敢?guī)腿舜蚣埽ㄆ溟g尤其包括想打誰就打誰的意思),以及有了錢沿街發(fā)放或者和兄弟們大碗喝酒隨便分錢什么的……用現(xiàn)在的標(biāo)準(zhǔn)來衡量那基本屬于黑社會范疇——這就是古代的俠客。
      而中國文人,尤其寫詩的人自古以來就有俠客情結(jié),熱愛那些拍馬舞刀輕取天下的行徑。但情結(jié)崇拜和在鍵盤上做做夢是可以的,真正要像王琪博那樣劍走天下、成為現(xiàn)實的行為主義者卻放之四海都沒有。
      從這個角度講,作為詩人兼?zhèn)b客的王琪博基本上是沒有辦法復(fù)制的??上н@個時代不需要他這樣的人,尤其是警察和道德學(xué)究,見到他必須頭痛幾欲暈厥,但哥們和詩歌喜歡他,喜歡這個率真、仗義甚至憨直的刀客。所以王琪博更適合呆的地方只能是古代,但由于兄弟們不同意,所以他暫時只能留在現(xiàn)代:喝酒、戀愛、重新提筆寫詩、和繼續(xù)在貧窮中回憶那一擲千金的日子。
      我說這些的意思是:對于王琪博這樣的人,任何道德評判對于他來說都是多余的。如果你以大眾意義的道德準(zhǔn)繩去研究他,你肯定會害怕得渾身發(fā)抖。對于社會和文學(xué),他唯一而重要的是提供了“獨特的這一個”的范本,不可復(fù)制也不可或缺,詩歌史必須小心地擠出一個位置,讓他翹著二郎腿坐下。你也許會想到他是石秀和李白的偶然結(jié)合,當(dāng)然就近你會想到的參照物是金斯伯格——但琪博沒有斷袖的雅好,同時,王琪博在內(nèi)心是拒絕有任何參照物的。
      而這又是一個對任何事物都不迷信的人,即使他的詩歌寫作,也從來不信任任何一種所謂的詩歌理論。他寫詩是因為手癢,他寫詩是因為他現(xiàn)在實在沒有多少事情可干,放下賭博工具、女人和刀,閑下來他只能寫寫詩:帶刀的男人/沿著方向/走入刀氣/待將自己趕盡殺絕時/同刀一道立地成佛(《帶刀的男人》)。
      所以我想說的是:無論作為俠客還是作為詩人,王琪博不屬于這一個時代,但是,我們也只得承認:
      王琪博屬于任何一個時代。
      你只能承認:這是一個對任何事物都不迷信的人,他用他的生命和對事物奇怪的理解方式在寫著屬于他自己的詩歌。
      我比琪博晚來了整整一個時代,當(dāng)我在何房子那里看到80年代作為大學(xué)生詩派領(lǐng)袖的琪博的早期作品時,我奇怪地發(fā)現(xiàn),所有的語境、詩歌的軟硬度和20年后的寫作驚人地相似,所不同的是事物和外界感應(yīng)的變化。如果一個人幾十年來始終保持一種寫作方式,那么這個人不是蠢材就是天才,從這個角度而言,我們只能相信,琪博無疑是后者。
      4
      
      當(dāng)很多批評家在討論詩歌究竟是高于生活還是低于生活的時候,王琪博用他的生命和他的詩篇告訴我們,他的詩歌等于生活。就我的理解,琪博的每一首詩都是他的真實經(jīng)歷再現(xiàn)和真實的內(nèi)心寫照。盡管更多的時候,他的生活混亂得像詩歌的斷行,或者說奇怪得像一個突如其來的病句。
      
      實際上,像王琪博這樣的人,一生寫不寫詩都不重要,重要的在于他的行為本身就是一首詩,一首真正的絕句。在雪域高原坐牢,他的感受是:世上最高的牢房 /是11月26日天堂挖進人間的地窖(《牢門積雪》),你如果非要把肉體和靈魂強加在一起進行分析也許是沒有錯的,但這其實就是一個本質(zhì)上的詩人的第一感應(yīng)。而在緬甸百家樂輪盤上輸?shù)舭偃f身家,他不像李白大哥那樣強裝灑脫,他直接就說:把名詞和動詞分成莊、閑兩邊……能輸?shù)妮敱M了/不能輸?shù)那分斄?連體重也整整輸了一半出去/剩下幾根榨不出油的瘦骨頭/硬撐在詩中把自己寫成富豪。我們通常喜歡說詩如其人,但也許只有在王琪博這里,這樣的評介才會得到真正的統(tǒng)一。沒有任何怨天尤人,作為俠客和作為終于用土盆勉強把手洗干凈的賭徒,對于發(fā)生在自己身上的所有事件,王琪博從來沒有后悔過,做過了就做過了,輸光了就輸光了,沒有什么遺憾,所以這也是他最終回到詩歌里去的重要原因,不存在舉重若輕和舉輕若重,一切都是“應(yīng)該發(fā)生的”,你會奇怪俠客身上居然有佛家的幾分底蘊,所以在很多次酒后,王琪博會大聲地給兄弟們朗誦:我所經(jīng)歷的苦難還遠遠不夠……
      
      然后我想說的是,面對琪博和他的詩,一切的詩歌理論和斷章取義的詩歌分析都是蒼白無力的。因為我們面對的是一個不按任何章法出牌的詩人。沒有詞序和理論,沒有所謂的陌生化,一切在他筆下都是自由的、平等的,是橫著來的,也是豎著來的,如果你想在他的詩歌里考古到什么衣缽之類,那就實在是會傷了理論家的腦筋。他的詩歌,充滿了太多的機智、隨意和突入起來的才華,是的,這個造句的人更多的是留給我們短而有力的奇妙語句。
      
      在琪博筆下,萬事萬物都在燦爛跑步、排隊組合。他寫賭博如《斗地主》:主席,你看/地主遇上春天/居然贏了雙份/地主心懷鬼胎/農(nóng)民坐飛機偷跑了……兩個斗一個/輸錢不輸命/不像那些年/我外公是被一群人活活斗死的。賭博和體制完美地對接,一個小小的嘲諷里玩出一個冷冷的黑色幽默。同樣的機智還出現(xiàn)在《人民幣》:正面印著詩人的頭像/梳著絕句的邊分……當(dāng)你失去用途時/社會邁進共產(chǎn)主義/人人都是共產(chǎn)黨員。
      
      你只能承認:這是一個對任何事物都不迷信的人,他用他的生命和對事物奇怪的理解方式在寫著屬于他自己的詩歌。
      
      我比琪博晚來了整整一個時代,當(dāng)我在何房子那里看到80年代作為大學(xué)生詩派領(lǐng)袖的琪博的早期作品時,我奇怪地發(fā)現(xiàn),所有的語境、詩歌的軟硬度和20年后的寫作驚人地相似,所不同的是事物和外界感應(yīng)的變化。如果一個人幾十年來始終保持一種寫作方式,那么這個人不是蠢材就是天才,從這個角度而言,我們只能相信,琪博無疑是后者。
      
      
      
      5
      
      我從來沒遇見過可以把自己一生寫下的詩全部背誦的人,除了王琪博。我至少聽見過不下20次琪博的朗誦,那是一種充滿激情的拒絕普通話的方言朗誦。這一點上我們有共識,與所謂的方言寫作無關(guān),川話的鏗鏘有力和特殊的語感是永遠讓普通話望塵莫及的,我經(jīng)常幸福地生活在這種語言里,并將永遠幸福下去……而琪博的朗誦是不分任何地點場合的,或者是酒吧、或者是飯館、或者是在大街上,他可以隨時隨地把他的任何一首詩朗誦得磅礴大氣口水橫飛。
      
      而每一首詩朗誦結(jié)束,他都會逐句逐句給你解釋。他會告訴你為什么要寫這首詩,為什么要這樣比喻、為什么“人民幣上的人是梳著邊分”,為什么“我總是存活于每年的第十三月”,為什么他想“租個小姐來過年”……這之前我從來沒有遇見過如此迷戀自己詩歌的人,或者說在王琪博身上,作為詩人和作為俠客的他,真正體現(xiàn)了傳統(tǒng)詩歌中的一句話:詩歌必須言之有物。而“詩歌是不能解釋的”這樣的詩人自圓其說在王琪博看來,那完全是寫不來詩的人把自己放在廁所里“裝”出來的一句話。
      
      與之相對應(yīng)的是,很多在我們看來不適合入詩或者說比較老化的詞語在王琪博的詩歌里統(tǒng)統(tǒng)出現(xiàn)。他的詩歌沒有任何語系之分,如果要有,他的語系只能并且永遠是漢語。而是詞語就該讓他狂歡,這在王琪博詩歌中得到了充分體現(xiàn)。但任何老化的詞語在琪博的詩歌里都有化腐朽為神奇和神來之筆的力量。比如在一首全詩僅四句的《成渝兩地》里,他這樣寫道:一個躺著,心平氣和/一個站著,雄性勃勃/(整死你個狗日的!)/(哥老倌,哪兒存在呢。)寥寥幾筆,兩句抒情、兩句奇妙的方言,把成都人和重慶人的性格寫得入木三分精彩絕倫,成都人讀了之后在氣絕之余也只能繼續(xù)說:琪老倌,哪兒存在呢……同樣的狀況還表現(xiàn)在很具小說結(jié)構(gòu)的一首詩《賭徒送禮》:我是個有面子的人/輸了很多錢但從未輸過自尊/我想了大半宵翻身起來寫了一張欠條/上書:今欠到小燕生日禮金叁千元整/一月內(nèi)歸還/備注:到期不還認天息三分……
      
      實際上,作為俠道詩人的王琪博骨子里是一個沒有套話的人。而他的詩歌文本也早已不是在以人或以物尋找突破口那么簡單,當(dāng)然也沒有批評家們分析的那么高深,他就是用生命和生活本身在寫作,他寫下的,就是一個不合時宜的俠客在現(xiàn)實生活中所遇見的各種問題,他沒有思考如何去解決——那是社會學(xué)家和政府的事,他只是把這些問題用詩意的思想表達出來,根本不管他們是否合時宜或者有多少讀者喜歡,這就是一個俠客的本性。一個俠客獨特的世界觀和他自己都不一定認同的個體關(guān)懷。
      
      從這個角度而言,我想說的是:王琪博的詩歌其實沒有任何技巧可言,因為我們知道:
      
      最大的技巧就是沒有技巧,就是直接、快速、甚至有些粗糙地說出事物本身。如同一個一流刀客,沒有流蘇和鯊魚皮做鞘,刀光閃過,敵人已滾落鞍前,而刀客一聲長嘯,如同王琪博在酒吧集合小姐強行聽他朗誦……
      
      
      
      6
      
        2006年春天的一個夜晚,一個月亮下的冷酒攤上,我和王琪博都醉了……這之前的好幾年,這個有些落泊的詩歌俠客在輾轉(zhuǎn)了很多城市之后,終于歇馬在了重慶。這是一座充滿垃圾和黃金的城市,這里的人向來以碼頭和俠客的個性享譽自周武王以后的歷代江湖。這樣的城市很適合俠客的歸隱,只有在這樣的城市隱去才配得上一個真正俠客的身份。所以琪博選擇了這里,選擇了這里的風(fēng)花繁華以及酒、風(fēng)水和兄弟。
      
       那個春天的夜晚,一群人都醉了。琪博說起很多事,說起前些年在成都那場斗毆,他在酒后和幾十個人血戰(zhàn)街頭,當(dāng)尚仲敏趕來的時候,他已經(jīng)全身是血……說起他的前妻薛蓮,一個美貌的水一樣的女子……最后,說起了他的小兒子王不達下圍棋是棋院的天才,而大兒子王無達,卻以未成年的身份在成都打架,致一死兩重傷,孩子在獄中看見琪博越來越長的頭發(fā),說:你現(xiàn)在看上去像個詩人了……那一刻王琪博哭了,我從來沒有看見過一個男人可以哭得如此的驚天動地。沒有抹掉淚水,琪博開始朗誦他寫給孩子們的詩:我大兒執(zhí)黑 小兒執(zhí)白/我左手下黑 右手提白/我父子三人奔走于黑、白兩道/力圖走上正道(《圍棋》)
      
      ……時夜風(fēng)正涼,蟋蟀低鳴,琪博的淚水照著溝渠。
      
      我知道,所有的俠客都是脆弱的,當(dāng)他們在懺悔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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